“我我我……”姜宁一向怕这个大哥,这会儿守了一夜灵没能合上眼,神思恍惚,迎着姜焕璋的怒吼质问,以为是发作她,吓的一连串我我我,却说不出别的话。

“都是大嫂照顾的,我和阿宁都不知道,不关我俩的事。”姜婉赶紧往外推,“要请大夫,也是大嫂请,我和阿宁真不知道。”

“先头阿娘发了脾气,人就有点懒懒的,我问阿娘要不要请大夫诊个脉,阿娘说不用,我年纪青不懂事,阿娘说不用,我就真以为不用,等到昨天,阿娘的病突然发作,再请大夫,就来不及了。”曲大奶奶帕子按着眼,看起来痛苦极了。

第六百七一章 大事不拘小命

春妍抱着姜焕璋的孝服,发着抖,紧紧盯着往前挪了半步的伴月。

她夜里已经把二爷的话嘱咐过她了,可她……春妍死死盯着伴月,用尽全力的盯着,她只敢用目光阻止她。

伴月迎着春妍的目光,看样子犹豫了,片刻,扫了眼四周,将那半步退了回去,春妍一口气松下来,只觉得后背全是冷汗。

姜焕璋眯缝着眼,紧紧盯着曲大奶奶,曲大奶奶被他看的心里狂跳不已,却咬牙强撑着,撑不住她就完了。

“哼!”姜焕璋移开目光,转身踢了春妍一脚,“侍候更衣。”

姜焕璋换了孝服、拄了孝棍出来,吩咐去找他爹绥宁伯,去礼部禀告,去晋王府报丧,去季府和季天官报丧,整个绥宁伯府,这会儿算是丧礼正式开始了。

再怎么,姜家还是有些亲戚朋友,姜焕璋这个哀哀孝子,拄着孝棍,哭的站不起来,应酬了一天,入了夜,和衣歪在棺材旁边,外出十来天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这一天的哀哭磕头,姜焕璋累极了,眼睛一闭刚刚睡着,就被人推醒了。

伴月见姜焕璋醒了,话没说出来,眼泪先下来,也不等姜焕璋问话,哆嗦着嘴唇,将捧云是怎么死的,以及她在茶水间里看到的那一幕,颠三倒四的说了一遍。

姜焕璋由躺而坐,伴月说完,姜焕璋已经曲膝危坐,坐的笔直。

“……大爷,捧云……夫人太可怜了,大奶奶……大爷,您得替夫人报仇。”伴月哽咽的说不出话。

姜焕璋长身危坐,直直的看着几乎就在眼前的漆黑棺木,阿娘的死,听到死讯时,他不是没想到,只是,他不愿意想,不不不,不是他不愿意想,现在不是想的时候。

姜焕璋眨了下僵硬酸涩的眼皮,是,不是时候!他和晋王……是晋王和他,眼前一片困境,再出了恶逆这样的事,他就完了,姜家就完了,这绥宁伯府……就没有绥宁伯府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来日方长,他要分得清轻重主次。他不是不难过,他不是不想报仇,他不是不孝,是不到时候,这会儿,得忍。

“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丫头,阿娘必定很高兴。”姜焕璋声音有些嘶哑,伴月急忙摇头,摇了几下,又忙跪下磕头不已,她当不起,她没能象捧云那样,钥匙是她偷的,她没敢说。

“阿娘离不了你,你跟过去侍候阿娘吧。”姜焕璋声音更加嘶哑难听,正磕着头的伴月身子一僵,慢慢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姜焕璋,一定是她听错了。

“你跟过去侍候阿娘,这是大忠大孝,我依姜家女的礼数发送你,把你葬在阿娘身边,你放心,你走后,我必定替你照顾好家人。”姜焕璋声音里的阴寒如同从地狱里窜出来。

说着,姜焕璋站起来,伸手扯下旁边挂着的细长挽帐,扔到伴月面前,“就现在吧,别让阿娘等久了,阿娘离不开你。”

伴月软瘫在地上,直直的瞪着姜焕璋,挽帐砸在她头上,伴月两只手往虚空中抓了几下,不知道是去抓挽帐,还是想抓别的什么,嘴里无意识的喃喃着:“我……我……春妍……我……”

“别让阿娘等着,走吧。”姜焕璋站到伴月身边,将伴月整个压在他身体投下的阴暗里。

伴月双手撑地,往后挪了挪,又挪了挪,再挪了挪,后背着抵着棺床,仰起头,目光怨毒之极的看着姜焕璋,“愿大爷荣华富贵、公侯万代,公侯万代!”

姜焕璋迎着伴月愤恨怨毒的目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伴月呼的站起来,一把抓起挽帐,利落之极的爬上棺木,将挽帐挂上梁,脖子伸了进去。

春妍缩在灵堂外的角落里,恐惧异常的看着棺木上方摇摇晃晃的伴月。好一会儿,两只手撑着地,飞快的爬出去,爬出去很远,才站起来,疯子一样往后角门狂奔。

……

吕府,袁夫人最近十分烦恼。

她相中了楚相家那位三娘子,也托人探过话,顾夫人十分愿意,多好的一门亲,可现在外头都传着,楚家那位三娘子,心里眼里只有季探花,这还怎么结亲?!

袁夫人烦的看什么都不顺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揪着帕子来来回回的晃,晃得腿都酸了,这事,要是能有个人商量商量……

袁夫人突然顿住步,抬手拍着额头,她真是个老……不算老的糊涂虫!家里现有位跟照妖镜一般的老爷子,她这是发的什么愁?

袁夫人想到这个,顿时神清气爽,转头四下,这屋里不管什么都顺眼多了。

袁夫人等到吕相回来,恭恭敬敬请见公公吕相。

“怎么了?”吕相虽然看着有几丝疲惫,不过精神还好,看着袁夫人,温声问道。他这个媳妇儿,一向妥当,从不拿小事打扰他,等到这么晚请见,肯定是有事了。

“是炎哥儿的亲事。”袁夫人微微躬着身,陪笑道:“就是楚家这门亲事,父亲也说很好,可如今外头有些个流言,说是楚家三娘子看中的是季探花,说什么……都是些不好的话,媳妇儿想着,总是无风不起浪,真要有这事,这门亲事怕就不妥当了,不然,炎哥儿就太委屈了。”

“我也听说了。”吕相神情淡然,“第一,咱们既然诚心打算和楚家结亲,就该坦诚相待,你既然听说了这事,心里起了疑,就该去一趟楚家,当面问一问,楚家也是磊落人儿,问问无妨;第二,”

吕相喝了几口茶,“就算……也不是大事,少年慕艾,少女怀春,人之常情;第三,这件事是小事,楚家那个姐儿怎么处置这事,这才是大事,你不该只盯着小事,忘了大事。”

袁夫人一听就明白了,一明白就有些羞愧,“媳妇儿浅薄了,多谢父亲教导,父亲说的是,这样的尴尬事,楚家姐儿怎么应对,这才是大事,媳妇儿明白了。”

第六百七二章 陪嫁们

福安长公主喝够了冰雪凉水,这一天心情好,让人把李信叫到宝箓宫,将宁远的八字,和那张早就写好的草贴子,一起扔给李信,算是替宁远提了亲。

李信抱着八字和草贴子出来,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媒人哪能是这么扔个八字过来就行的,要过的礼数多着呢,可他哪敢跟长公主这尊大神多说一个字,抱着两张贴子,想来想去,到墨府寻墨二爷去了。

墨二爷听了李信的话,笑了好一会儿,才指点他,“长公主一个姑娘家,这媒人……她哪懂这个?你去找老祖宗,把这事告诉她,看看这事是老祖宗出面,还是咱们老祖宗请季家老祖宗出面,替长公主担起这媒人的礼数,满京城,也就……”

墨二爷刚想说也就他们家和季家两位老祖宗提得起,一下子想到随国公府那位从前显赫无边、如今几乎被人遗忘的老祖宗,话到舌尖打个转,“……也没几个人担得下。”

李信忙答应了,谢了墨二爷,转而去找钱老夫人,钱老夫人接过贴子,叫了两个管事嬷嬷,吩咐给白老夫人送去。

“替长公主跑跑腿这事,白老夫人最合适,说起身份尊贵,没人比得过她,她又是季皇后的母亲,与礼与情,都是她最合适,你赶紧回去准备准备,白老夫人是个急性子,拿到贴子就得往你们府上去,快回去吧。”

钱老夫人吩咐李信,李信忙谢了钱老夫人,告辞出来,赶紧回家,和张太太准备迎接白老夫人这位代媒人的到来。

宁远听说长公主把李信叫过去一趟就提了亲,直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样,他头一天就把李信揪过去走这一趟了,还用买这么多天的冰雪凉水?

李信定下了墨六娘子,李桐定了门更好的亲事,张太太忙的团团转,既要忙李信的娶亲,又要忙李桐的出嫁,娶儿媳妇还好,就是忙,没什么好多担心的,女儿再次出嫁这事,她是喜里渗着忧,今天放心明天不放心,掂量过来衡量过去,签儿求了不知道多少根,求到好签高兴了不敢信,求到坏签觉得晦气又想着谁谁说这签都是反的……

好在张太太是个豁达人,纠结了几天,想想再纠结也没用,不如实在点,好好打点女儿的嫁妆,特别是陪嫁的人,上一回,就是老万,还有那几个丫头得力,桐姐儿才没多受委屈,这一回,宁家不比姜家,这人更得好好挑。

从李桐定了亲,秋媚就愁上了,愁的一夜没怎么睡好,天一亮,就去大厨房找小悠,小悠正忙的团团转,秋媚见小悠正忙,没敢多说,赶紧挽起袖子帮忙,直到侍候好早饭,又打点了午饭,连晚饭和汤也备出来了,小悠才长舒了口气,洗干净沏了茶,和秋媚坐在廊下说话。

“小悠姐,大娘子这回出嫁,你跟不跟过去?”秋媚是个直肠子,这么先问一句,已经算是用了心转了弯了。

“瞧你说的,什么叫这回出嫁?真不会说话。”小悠先责备了一句,“当然去,二爷不是说过,象我这样的,第一别离开李家,第二别离开姑娘,再说姑娘最爱吃我做的饭菜点心,我当然得跟过去。”

“那我怎么办?”秋媚的弯到头了,急吼吼问道。

“你?”小悠好象吓着了,上身往后仰,上下打量着秋媚,“你可真敢想!这一回不比上一回,七爷对姑娘好着呢,你就别打这些没用的主意了!”

“你说什么呢?”秋媚不乐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瞧瞧你,你想哪儿去了?难道我就只能当个陪床丫头?我告诉过你!这事一次就够了,我连嫁人都不想嫁了,还能做这个?你想哪儿去了?你怎么这么想我?”

“哎!”小悠拖着椅子往后退,“姑奶奶,我错了,你那口水……我没多想,行行行,我错了,咱说正事,老早二爷就让你找找能做的事,你找到没有?”

“这要是找到了,我还能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寻你?”听小悠说到这个,秋媚顿时泄了气,“不就是……还没找到。”

“你看看你。”小悠又将椅子拉回来,“也怪我,没催着你,老话说的不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看看现在,那你打算怎么办?咱们府上的规矩,说起来就你这样,已经坏了规矩了,咱们府上可从来不养闲人,太太挑陪嫁,你没有正经差事,又……”

“别说了,我急的一夜没睡着,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赶紧帮我想想办法。”秋媚急的扇子扇的刷刷响。

“这府里你看了一年多了,有能做的没有?”小悠问道。

“不就是没有!”秋媚唉声叹气,“近身侍候不行,我就睡觉轻这一条好处,别的一样不行,针线不行,厨艺不行,香烛上闻不出味儿,又不识字,会打算盘可在这府里,论打算盘,排八百转也排不上我,你说说!”

“你可真是!”小悠也愁上了,“对了,上回二爷不是说,让你别光拘在府里,外头也该去看看,你去看了没有?”

“还没……”

“那赶紧去!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我陪你去!”小悠呼的站起来,“把夏纤也叫上,她也没找到门路呢。”

“好!”秋媚和小悠一样风风火火,急急忙忙叫出夏纤,三个人换了衣服,和万嬷嬷告了假,从后角门出去,先往马行街逛去。

出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三个人左看看右看看,秋媚本来就是个心大的,繁体热闹之下,光顾着看热闹,那份忧虑焦躁就淡的几乎没感觉了。

三个人只挑最热闹的地方逛,从马行街转进御街,逛的累了,找了个茶坊坐下喝茶歇脚。

“从这条街再往前,过一个巷子,再过一个巷子,有个小弄堂,叫寡妇巷,从前我和阿娘就住在那里。”小悠喝着茶,很是感慨的介绍道。

第六百七三章 偶遇

“寡妇巷?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寡妇?真难听!”夏纤一脸嫌弃的说了一句。

“寡妇巷,就是因为巷子里住了好多寡妇。”小悠答了句,秋媚听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寡妇……怎么还聚在一起?噢,对了,你阿娘不算……不对,也算是寡妇。”

“都是象我跟阿娘那样,挣一天钱吃一天饭,那个巷子,说是巷子,其实进去只有一个院子,一户人家,院子挺大,屋里有大有小,实在没钱,和别人挤一间屋也行,我和阿娘刚搬过去时,就是和另外两家挤在一间屋里,屋子里放三张小床,就连个立脚的空儿都没有了,后来阿娘挣了钱,我们就自己租了一小间屋,再后来就搬出去了。”

小悠说到阿娘,声调里充满了伤感和怀念。

“一会儿咱们去瞧瞧?”秋媚和夏纤听的伤感,秋媚打起精神,笑着建议道。

“有什么好看的?我一点也不想去看,再喝杯茶,咱们走吧,看到现在,还一点主意都没有呢。”小悠一口回绝,秋媚听她提到没主意,顿时哭丧了脸,“今天要是还没有主意,我就不回去了!”

夏纤撇着嘴斜了她一眼,秋媚迎着夏纤斜过来的鄙夷目光,立马转了口,“我是说,先回去再来。”

“行了,走吧。”小悠拍下茶钱,三个人出了茶坊,接着往前逛。

没走几步,就到了小悠说的那个寡妇巷,三个人都不由自主放慢脚步,秋媚和夏纤掂起脚尖,好奇的往看起来十分阴暗的巷子里看。巷子口,一个十分肮脏,看不出年纪的女乞丐缩了缩,又缩了缩,一个劲儿的往墙角里缩。

小悠奇怪的打量着乞丐,秋媚往巷子里看了好几眼,什么也没看到,失望的收回目光,顺着小悠的目光,看向女乞丐。

“咦!”秋媚的长处,除了睡觉轻,另一条就是有份认人记人的本事,眼前的乞丐,怎么看怎么熟悉。

秋媚上前几步,弯腰去看女乞丐,女乞丐双手捂着脸,连滚带爬钻进那条寡妇巷,扶着墙急急的往巷子里逃。

“哎!”秋媚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指着女乞丐一声哎又一声哎,突然提着裙子追进去。小悠和夏纤莫名其妙,跟在秋媚后面,一边追一边叫,“怎么回事?你认识?”

象小悠说的,寡妇巷很短,秋媚几步就追进院子里,左右看了看,直奔背对着院门,缩在墙角一处狗窝一样的窝棚里的女乞丐。

“你是玉墨?”秋媚弯腰看着头埋在两腿间,整个人蜷成一团的女乞丐。

“什么?”夏纤一声惊叫,玉墨?不就是顾娘子那个丫头吗?怎么成了这幅样子?天哪!

玉墨头埋的更紧了,浑身都是抖,从那团肮脏里,含糊哽咽的否认,“不是……不是……”

“你是玉墨!我肯定不会认错。”秋媚蹲下,用力推着玉墨的肩膀,将玉墨的头从两腿间推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你……”

秋媚看着瘦的没人形,嘴上全是血痂,三分人七分鬼的玉墨,难过的说不出话了,她不喜欢玉墨,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不喜欢这个人,就象不喜欢顾姨娘一样,可是看到眼前这样的玉墨,她还是难过的不停的掉眼泪。

“你看看你,你怎么成这样了?你病了?你……”秋媚难过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悠蹲下,从下往下,一片片撩起玉墨身上破的几乎不能遮体的衣服,看着玉墨溃烂的脚和腿,胳膊和手,一声声叹气,“这是冬天的冻疮吧?怎么烂成这样了?头这么热,烧了几天了?”

玉墨头垂的低低的,不动,也不说话。

“不是说你跟顾姨娘一样,也做了姨娘了?”夏纤弯腰看着玉墨,问了句,玉墨一动不动,也不答话。

“不是说你……”秋媚知道的多一些,问了半句,后面的就没再往下问了,二爷当时是说,她要是聪明,就该逃出京城,逃的越远越好,可逃出京城哪那么容易。

“你病了多久了?玉墨,你说句话,我是秋媚,你肯定还记得我,咱俩还吵过架,这是夏纤,这是小悠姐,你都认识,都是熟人,你的事,我们都知道,虽说咱们从前吵过架……唉,不说这个,你怎么到这地步了?你……”

小悠轻轻拉了拉说个不停的秋媚,“别说了,玉墨,这是五两的银票子,这是……你们俩身上还有钱不?都拿出来。”小悠说到一半,回身问秋媚和夏纤,秋媚和夏纤带的铜钱不多,都摸出来递给小悠,小悠将所有的铜钱,和那五两银票子一起,塞到玉墨怀里。

“这还有几十个铜钱,你拿着,记着,先去香水巷洗个澡,买身干净衣服穿上,再拿着银票子去银庄兑铜钱,兑了钱,去找个大夫看看,你这腿,还有这手、这胳膊,再拖就残了。”

小悠交待的很细,玉墨抬起头,看着小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们走了,过几天我和秋媚,还有夏纤再过来看你,别担心,我们三个跟谁都不会提见到你这事。咱们走吧。”

小悠说完,示意秋媚和夏纤走,秋媚走到院门口,回头看了眼紧紧攥着银子和铜钱,直直看着她们的玉墨,硬着心肠回过头,跟在大步留星的小悠后面,出了巷子,三个人谁也不想说话,在巷子呆站了好大一会儿,秋媚长叹了口气,“心里难过,不逛了,回去吧。”

小悠嗯了一声,三个人没精打彩的往李府方向回去。

……

夜色刚刚笼罩下来,宁远侧着身子,从角门溜进来,沿着墙角树荫,一溜烟往李桐的院子溜过去。

熟门熟路的翻过女儿墙,进了月洞门,宁远站住,抬手正了正幞头,再将衣服从上到下理了一遍,轻轻咳了一声,走了一步,忙又顿住,从怀里抽出折扇,抖开又合上,这才接着往前,轻快的跳上几步台阶,上了游廊。

第六百七四章 七少爷的眼泪

刚转个弯,迎面看到水莲抱着一大叠画册过来。

“咦!”没等宁远说话,水莲竖起眉毛叫道:“七爷怎么又来了?定了亲就不能再见面了,七爷赶紧请回吧。”

“哪有这样的规矩?”宁远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水莲打断,“这是我们湖州的规矩,太太吩咐过,连姑娘也不能违了太太的吩咐,七爷赶紧走吧。”

“你们太太……”

“我们太太怎么了?”水莲已经走到宁远面前,仰头问他,宁远张了张嘴,“……说的有道理。那我不见,就隔着门说几句话……”

“不行!七爷要是不走,我就让人去请太太了,绿梅!”水莲半分通融的余地也没有,扬声叫绿梅,绿梅从屋里应声而出。“去跟太太说一声,七爷又来了,赶不走,再把咱们大爷,还有文二爷,都请过来,这是太太的吩咐。”

“好好好!我走!我走还不行么!”宁远摆着手,连连往后退,“你叫什么来着?对了,水莲!你……”

水莲迎着宁远的目光,宁远一声干笑,“我是说,你真是个好丫头,我这就走!”

宁远倒也干脆,转身就走,一路走一种恨恨的嘀咕,“水莲!你叫水莲,我记住了,真是好丫头,好!你给我等着,等你家姑娘嫁过来,七爷我头一个就把你嫁出去!嫁个又老又丑脾气又大的丑八怪!你给我等着!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

墨七在定北侯府门口滚下马,整个人灰的仿佛被霜打了至少几十遍的秋天的树叶,有气无力的挥着手,好在小雨小雾两个小厮聪明,忙一溜小跑奔上台阶,问门房七爷在不在府上,难得宁远竟然在,小雨小雾急忙再奔下来,一左一右扶着有气无力到连路都走不动的宁远,上台阶进了定北侯府门,跟着仆从,一路往里。

宁远手里拎着把蒲扇,正百无聊赖的瘫在廊下摇椅上,看到小雨小雾扶着墨七进来,眼皮都没多抬,他正烦着呢。

“七哥!”一看到宁远,墨七有力气,推开小雨小雾,奔着他七哥就哭上去了。

宁远吓的差点从摇椅上跳起来,“怎么了?你阿爹……翁翁……”这是报丧来了?不对,报丧也不能他来。

“七哥,我活不了了。”墨七一头扎到宁远面前,左右看了看,廊下就宁远屁股下那一把椅子,墨七腿一软,干脆往下一蹲,两只手捂着脸哭起来。

听到他一句活不了了,宁远的心放回去了,一说活不了,就没大事,宁远重新瘫到摇椅里,拿脚踢了踢放声嚎啕的墨七,“怎么又活不了了?别哭了,说话!”

“嗯!”墨七两只手一替一下抹眼泪,“这回真活不成了,七哥。我不想活了。”

“真不想活了?你来找我,是帮你看看怎么死方便?”宁远懒洋洋问道。

小厮大英送了把摇椅过来,墨七抬屁股坐上去,“不是。七哥,我真……”

“不想活了。你慢慢哭,轻点,我睡一会儿。”宁远懒得理他了,闭上了眼。

“七哥,这回是真活不成了,太婆去汤家提亲了,可是……”墨七猛的抽泣了一声,“汤家……汤家不肯!”

“嗯?”宁远睁眼了,汤家不肯?这怎么可能!可什么事了?

“别哭了,好好说说,汤家怎么不肯?给句话没有?”

“给了。”墨七用力点头,“说是……呃!说是我没出息,说墨家门第儿高,一家子读书人,个个有出息,就我一个人没出息,说跟他们汤家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我又这么不争气,说是她嫁过来肯定被我们家人瞧不起,肯定受气,说舍不得,七哥,我活不成了。”

宁远听完,一脸说不出什么表情的瞪着哭的伤心欲绝的墨七,好一会儿,抬手按在脸上,往后仰倒在摇椅里。

那位墨二爷,大约还有墨相,这是还要再加把火啊!这蠢七,到底长心眼没有啊?

“七哥,我真是……”墨七一把接一把的抹眼泪,伤心的真是不想活了。

“别哭了!”宁远一蒲扇砸在墨七头上,“你这个蠢……这话又没说死,嫌你没出息,那你出息了不就行了?哭有什么用?”

“嗯?”墨七立刻不哭了,“可我就是没出息……”

“那是以前,以后你出息了不就行了,你现在背刑统,好好当差,你有个好爹,还有个好翁翁,想出息还不容易?你怎么能这么笨呢!把扇子给我!”

宁远觉得得赶紧扇扇风,不然他就被眼前这只夯货闷死了。

“就算出息了,那也是以后,她不小了,最多一两年就嫁人了,我一两年肯定出息不了,等我出息的时候,晚了!”墨七还拧着呢。

宁远手里的蒲扇无力的垂下来,“那你就去汤家,对天发誓说你肯定上进,说你以后肯定出息,说你肯定对人家姑娘好,求一求啊!”

“能管用?”墨七圆瞪着双眼,片刻,猛的噢了一声,“七哥你就是这么求来的,那个……”

“滚!”宁远手里的蒲扇再次砸向墨七,墨七已经回过味儿了,一把接住蒲扇,顺手塞给宁远,“我这就去,扇子给你,你放心七哥,你站门口,实在不行,我就跪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