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呢?”贺嫔紧紧揪着奶娘邓嬷嬷,下身缓慢却流个不停的血,让她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浓。

“娘娘,您怀了胎这事,连皇上都不知道,常大伴是怎么知道的?”脸色青灰的邓嬷嬷艰难的问了句,贺嫔怔了下,“太医诊脉时,我说过不许跟任何人说,不然……嬷嬷,是常大伴要害死我?我哪儿惹着他了?嬷嬷,太医怎么还没来?血……”

贺嫔昂起头往下身看,两个女侍托起她,正在换第三块垫子。

“再不来,我要死了!”贺嫔哭出来了,“嬷嬷,你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来?想害死我么?”

邓嬷嬷站起来,走了两步,站住,吩咐一个女侍,“你去看看,问问常大伴,要是找不到常大伴,就……看看正殿谁在,问一问。”

女侍答应了出去。

“她去有什么用?嬷嬷你去,把常大伴叫来,让他看看,我要死了。”贺嫔心里的恐惧一会儿比一会儿浓烈,一急之下,下身血流的好象更快了。

邓嬷嬷没理贺嫔,走到偏殿门口,将帘子掀起条缝,往正殿张望了片刻,放下帘子,坐回贺嫔身边,“几位相爷也来了,那边,殿门口,都是人。”

贺嫔茫然的看着邓嬷嬷,邓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姑娘,看样子,只怕皇上不行了。”

“什么?皇上好好儿的,皇上才多大年纪?皇上正是盛年,这是你说的!这话是你说的!”贺嫔惊急之下,声音都变了。

“天有不测风云。”邓嬷嬷移开目光,“姑娘,这都是你的命。”

“你这话什么意思?”贺嫔脸色变了,“这不是我的命,我才多大?嬷嬷,你这话什么意思?太医呢?你没让人去叫太医?你……”

“姑娘。”邓嬷嬷打断了贺嫔的话,“你好好想想,常大伴怎么知道姑娘怀了胎这事,常大伴当着太子的面说那样的话,就是成心要害死姑娘,姑娘,常大伴是谁的人?这要不是皇上的意思,那就是皇上已经……不行了,常大伴这是要另外认主了,姑娘,你是聪明人,咱们既然走到这条路上了,这条路,本来就是九死一生……”

“不是!”贺嫔哭泣着打断了邓嬷嬷的话,“不是九死……你从来没说过,你只说我是做太后的命,你说就跟周太后那样,你从来没说过……从来没说过……”

贺嫔哭出了声,因为哭,她再次觉得下身的血流的更快了。

“我不想死!嬷嬷,你想想办法,我不要了,我不想了,嬷嬷你想想办法,我不想死,嬷嬷!”贺嫔拉着邓嬷嬷,哭的涕泪横流。

“姑娘,想开点吧,这条路,走上来,哪有能回头的?”邓嬷嬷知道她家姑娘的死期,也是她的死期,这会儿,她没有太多心情象平时那样,挖空心思开解安慰她家姑娘。

贺嫔听邓嬷嬷这么说,哭的更厉害了,“我去求……去求太子,我没得罪过他,我一个弱女子……他把我的孩子都踢掉了,他还想怎么样?嬷嬷,去求他……放过我,我不想死,嬷嬷我不想死……”

邓嬷嬷低垂着头,怔怔的出着神,由着贺嫔把她晃的前前后后的摇。

……

福安长公主站在皇上床脚不远,直视着挥着胳膊冲太医咆哮的太子。

“……废物!阿爹要是有个好歹,孤把你们全部活殉了!还不赶紧!一群废物!”太子咆哮出来的口水,喷了常太监一脸,脸色死灰,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皇上脸上,也落了不少。

“太子伤心太过,失态了,侍候他下去静一静。”在太子一声比一声高昂的咆哮声中,福安长公主发话了,福安长公主声音不高,却压在太子的咆哮之上。

常太监立刻上前去扶太子,太子猛一把甩开他,一个转身,手指点在福安长公主鼻尖不远,没等他咆哮出来,站在殿门口的宁远一个闪身,众人只觉得眼前花了花,宁远已经拦在太子和福安长公主之间,面对着太子,一脸谦恭,“太子爷,长公主姐姐吩咐了,您还是安心歇一歇吧。”

说话之前,已经伸手按在太子两边肩膀上,看着恭敬,其实紧扣住太子胳膊,提的他脚不沾地,出了正殿。

福安长公主仿佛没看到这一幕,只直直的看着皇上,宁远拖开太子,福安长公主上前几步,常太监体贴之极的推了张椅子过来,福安长公主坐在皇上面前,伸出握住皇上微凉的手,“大哥。”

“四哥儿,是个急性子,他看朕病,急。”皇上喘过口气,先替太子解释。

“他确实性子急,急的等不到大哥咽下这口气,急的恨不能象踹死贺嫔那样,把大哥也立刻送走。”福安长公主一改平时的沉默平和,话语犀利的不留丝毫情面。

皇上愕然看着福安长公主,福安长公主叹了口气,“大哥,四哥儿,甚至大哥儿,是什么样性子人品,你心里一清二楚,你不肯承认,难道到这会儿了,你还要自欺欺人?”

“真真!”皇上嘴唇抖个不停,她想干什么?

“周氏的死,大哥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么?”福安长公主直视着皇上,“太医院的脉案,皇上看过的,周氏除了中了砒霜的毒,还中了断肠草的毒,下毒的,除了老大,还有老四,她亲生的两个孩子,一起生了心,一起下了手,一起毒死了她。”

“真真!”皇上震惊中透着慌乱,挣扎着想坐起来,常太监急忙上前,从后面将皇上推起来些,小内侍垫上垫子,“真真,你疯了,疯了?”

第七百二四章 梦醒

“太医院的脉案都在,诊脉的人在,卖断肠草给太子的人也在,大哥要看吗?”福安长公主体贴的替皇上拉了拉锦被。

“真真……”皇上眼里的震惊渐褪,慌乱中掺着悲伤,看着福安长公主的样子,竟有几分可怜。

她既然这样说,这件事,只怕真是如此,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她……

“大哥,阿爹临大行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福安长公主眼里都是悲伤,看着皇上问道,皇上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真真,你是个女人,你一个女人……女人……”

“是,”福安长公主眼皮垂下又抬起,“阿爹在的时候,常常说起你,说你好就好在性子平和,能听得进人言,阿爹说,为人主,头一件,就是要听得进良言,有了这一条,有没有才干,其实不要紧。”

“阿爹……说过?”皇上看着福安长公主,神情有几分迷离。

“嗯,阿爹常常说起大哥,大哥是长子,阿爹最疼你,也最寄厚望予你。”福安长公主接着道:“阿爹说过,把这天下,把林家这份祖宗基业,交给你,他最放心。”

“阿爹……”两滴有些混浊的眼泪,从皇上眼角流下来。

“大哥,你有识人之能,你很明白,周氏的死是怎么回事,老大是什么样人,太子又是什么样的人,你都明白,你不愿意伤了周氏的心,你装糊涂,大哥,你的糊涂害死了周氏,害死了老大。”福安长公主话锋一转,又回来了。

“四哥儿……”皇上在过来和现在之间,茫茫然然。

“大哥,你要去见阿爹,去见翁翁,去见林家的列祖列宗,你打算怎么跟阿爹说太子毒死周氏这件事?你怎么跟阿爹说,你把林家基业交给了一个毒死生母、烧死同胞兄长,踢死身怀有孕的贺嫔的人?”

“真真……”皇上两只手乱抓,努力想要坐起来,再坐起来。

“大哥,这事,我不跟你说,还有谁能跟你说这样的话呢?早晚有一天,我也要去见阿爹,我不想让阿爹失望难过,大哥,你是长兄,是阿爹最看重的儿子,大哥,太子无德无行,他担不起林家的基业,更担不起这个天下。”

“他是太子……”皇上紧紧抓着被子,象抓着根救命稻草。“朕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了……”

“还有五哥儿。”福安长公主打断了皇上的话。

“五哥儿?”皇上看起来很茫然,随即哭起来,“真真,朕答应过娇娇,答应过她,答应过……”

“大哥。”福安长公主叹了口气,“那阿爹呢?难道你也要象阿娘那样,在皇陵建个衣冠冢?不见阿爹,不见林家列祖列宗?”

“真真……”皇上哀求般叫道。

“大哥,我只有你这一个同胞兄长,这个世间,你是我最亲的亲人,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话,是不想让大哥无颜见阿爹,见林家列祖列宗。林家和天下,太子担不起,他不配,大哥在,他是太子,大哥大行,他还是太子,大哥,我只是替你着想。”

福安长公主声音温和,话却极其冷酷。

皇上直直的看着福安长公主,半晌,两行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昨天,前天,大前天,朕都梦到阿爹,梦到从前,真真,大哥要走了,你……”皇上摸索着去抓福安长公主的手,“守住林家,替林家守住基业,守住咱们林家天下,宁氏……”

“放心,有我。”福安长公主接过了皇上的话。

“好,好……”皇上哽咽着,“真真,四哥儿……还是个孩子,都怪朕,他还是个孩子,你……”

“我知道,大哥放心,他总归姓林。”福安长公主点头答应,他总归姓林,只要不作死,他就不会死。

“宣墨卿、吕卿……”皇上声音低弱而无力,福安长公主看了眼常太监,常太监急忙小步快走出来,宣早就等候在殿外的墨相等人进殿。

墨相走在最前,吕相和楚相紧跟其后,晋王、解尚书、孙学士以及当值的翰林承旨季疏影等人鱼贯而进,在皇上床前跪成一片。

“拟旨。”皇上看着福安长公主,话说的有些艰难,“太子无德,不堪大用,改立……”

跪在床角位置的晋王一下子抬起头,目光直直而渴望的盯着皇上,跪在最前托着纸笔的季疏影,下意识的侧了侧身,挡住了晋王的目光,抬眼扫向宁远时,正迎上宁远似笑非笑的目光。

“……立五哥儿林睿为太子。”皇上顿了顿,略过了宁皇后,“福安,为宁国福安长公主,加封太长公主,宗正卿,检校侍中,行中书令。就……”皇上握着福安长公主的手,“朕就……托付给你了。”

墨相没看皇上,只看着福安长公主,吕相低着头,一脸哀伤,楚相微微有些兴奋,果然是这样!

季疏影等了片刻,见皇上不再发话了,低垂着眼皮,正要退下去拟旨,孙学士伸手从他手里抢过纸笔,“此事重大,我来!”

孙学士拟了旨,皇上点了头,墨相捧了旨,诸人掂着脚尖退出,只留福安长公主陪着皇上。

出到殿外,宁远晃到季疏影旁边,“我可是君子。”季疏影看了他一眼,又扫了眼能看出几分失落的晋王,没说话。他这是说他刚才的举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可没觉得他是君子,也没觉得自己是在度君子之腹。

……

两天之后,皇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几乎同时,贺嫔也死了,邓嬷嬷服了毒,贺嫔和邓嬷嬷的忠,得到了从宁皇后、福安长公主到朝廷的表彰,贺嫔晋了皇贵妃,随皇上入葬皇陵。

雪又下了起来,白漫漫一片的禁中在大雪的笼罩下,反倒不显的那么哀伤了。

上一次在大皇子府外砌墙的,是随国公,这一次,在太子从前的王府外砌墙的,是周六。

周六坐在车上,看着渐渐起来的高墙,一把接一把的抹眼泪,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就是悲伤的厉害,这悲伤是因为皇上的大行,还是因为眼前这堵高墙,他理不清,也不想理,他只是隐隐觉得,一切都过去了,他好象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第七百二五章 新朝

五皇子登基的事,尘埃落定,没人着急,从从容容的安排在一个月后。

福安长公主成了宁国福安大长公主,驳回了一大摞要给她修公主府的折子,说她原本是清修之人,兄长不幸,为国为家,她不得不看顾一二,可这只是权宜之策,几年之后,她还是要回城外清修,这几年,就在宝箓宫暂住,就很好。

甚至在宝箓宫,也是和从前一样,住在偏院西厢,虽然除了她那个偏院,宝箓宫已经没有其它人了。

五皇子登基大典后第二天,宁远就被福安大长公主派出去巡查各地兵备,李桐虽说守了一个月灵,可宁皇后极其照顾大家,跪哭的时候少,休息的时候多,倒没怎么累,宁远走后,李桐几乎每天都到宝箓宫。

先皇走后,福安大长公主瘦了很多,这让李桐有些担心。

当了皇上的五皇子还和从前一样,每天到宝箓宫上课,上课时间改成了每天早朝后,李桐就在皇上上完课后,再到宝箓宫。

又一个春天悄悄走来,柳梢一个个饱满的叶芽绽开,露出嬾黄的叶尘,透过纱窗,李桐看着两旁朦胧的新绿中喷薄而出的勃勃生机,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她越来越觉得,她只是做了一个梦,南柯一梦而已。

转进宝箓宫前的巷子,李桐敲了敲车厢,下了车,一边欣赏着两边盛开的茶花,一边往小院过去。

刚跨进院门,就看到正从走廊转拐过来的皇上,李桐忙避到旁边,曲膝见礼,皇上一看到她,立刻眉开眼笑,“七舅母早,七舅母,刚才姑姑夸我眼力不错!”

“这十天里,大长公主夸了您三回了。”李桐也跟着喜上眉梢,皇上微微抬起下巴,一脸得意,“昨天阿娘也夸我了,说我的箭术能跟七舅舅五六岁的时候比一比了。”

李桐失笑,“皇上真厉害。”

“七舅母笑话我,”皇上悻悻然。

“不是笑话你,你七舅舅说过,他一直长到你这么大,只习武,不学别的,就是到现在,你七舅舅也只会打仗,皇上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比七舅舅多得多得多,特别是跟大长公主学的这些,也只有皇上能学的这样好。”

李桐仔细解释,皇上叹了口气,手往后背起,十足的福安大长公主模样,“就是啊,为君者最难。”

李桐想笑忙又忍住,紧挨栏杆站着,看着皇上出了院门,回过头,笑容灿烂的冲她摆了摆手。

一缕朝阳打在皇上脸侧,一条金边勾在那张渐渐不再稚嫩的脸侧,明亮的让李桐下意识的眯起眼睛,眼睛眯起的那一瞬间,这张朝阳中的脸,和那一回她最后看到的那一眼,那张夕阳中的灿烂笑脸,合在了一起。

是他!

李桐震惊的抬手捂在嘴上,按回了那一声几乎要脱口冲出的惊叫。

从前那一回,那个突然出现在相国寺的高僧,那个和她说他找不到她阿娘,那个说他受过她大恩,那个在她面前灰飞烟灭的高僧……

他说他受过她大恩,是现在么?

哪是前哪是后?哪是梦哪是真?

李桐傻子一样呆站在院门口。

好半天,李桐才回过神,进了西厢,福安大长公主直视着她,看着她坐下,移了茶桌过来,焙起了茶,才开口问道:“绿云说你傻站在院门口,怎么回事?”

“没什么,想起来一点旧事。”李桐没抬头。

“旧事……”大长公主慢慢重复了一遍旧事,沉默了好一会儿,“前几天,太后跟我说了件宁家的旧事,宁家那位邵师,听说归隐前只见了你?”

“嗯。”李桐垂着眼皮,低低嗯了一声。

“太祖的笔记中,提到过一回重生之人。”大长公主看着窗外,“那时候太祖还只是个副将,有个落魂秀才找到他,说二十二年后,太祖将君临天下。”

顿了顿,福安大长公主看着李桐,慢吞吞道:“太祖吓坏了,就把他杀了。”

李桐神情一滞。

“十年后,太祖就觉得自己杀错了,太祖登基的日子,就是那个秀才所说的日子,不过,太祖是先知道这个日子,才定下的这个日子。还有件事,”

福安大长公主转着手里的杯子,“太祖还说,他遇到过一个姓邵的不僧不道的人,也很瘦,也很弱,和他说了很多疯话,比如,林家天下成于李氏,也将毁于李氏。”

李桐愕然,福安大长公主笑起来,“太祖一生奇遇极多,他的笔记写的极好,看起来特别有意思。”

李桐直视着福安大长公主,福安大长公主笑了一会儿,迎着李桐的目光,“太祖不信邪,这句成于李氏,也毁于李氏,太祖说:既然成于李氏,那毁于李氏也公道得很。”

“太祖这本笔记?”李桐听说心惊肉跳,福安大长公主笑眯眯看着她,“这本笔记么……”顿了顿,福安大长公主才接着道:“阿爹给我的,反正先皇也不喜欢这样的东西,他喜欢诗词歌赋。”

李桐轻轻舒了口气。

“……我正在想,要不要把这本笔记拿给小五看看,真是特别有意思。”福安大长公主听李桐舒出那口气,一脸促狭的又接了一句,“除了这句成于李氏,毁于李氏,还有一件,说若有带水而生的林家女,生下来就要溺死,否则林家基业自她起两代之后,就灰飞烟灭。”

李桐呆看着福安大长公主,带水而生,她出生那会儿天降大雨……

“这一件,太祖批了两个字:放屁。”福安大长公主笑起来,“我瞧着也是。”

李桐看着福安大长公主,“是一个邵么?”

“桐桐。”福安大长公主收了笑容,神情有些严肃,“你我,都是凡俗之人,机缘巧合,偶尔窥见了一件两件不同于凡俗的人和事,只不过是机缘巧合,看过也就看过了,当个闲话说说而已。”

顿了顿,福安大长公主又加了一句,“如此而已!不可穷究。”

“嗯。”李桐应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就象偶尔看到高僧的神通,一份福缘而已。”

“不见得都是福缘,行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昨天你刚走,秦氏来了。”福安大长公主岔开话题。

“晋王妃?”李桐有几分意外。先皇丧礼没结束,晋王就病倒了,到现在还在闭门静养,这会儿,晋王妃到宝箓宫来做什么?

“嗯,是来表心迹的。”福安大长公主一脸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替老三求定心九丸药。说她这一阵子天天守着老三,诸事无扰,这样的日子,她和老三都觉得简直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李桐没说话,如果诸事无忧这一句换成提心吊胆,这些话倒是从前的秦皇后避居这宝箓宫之后,常说的话:当年皇上还在潜邸时,她和皇上唯恐闭门家中坐,祸事天上掉,成天提心吊胆,那时候,皇上和她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担心的过了,”福安大长公主挥了挥手,“她这胆子,还不如霍氏!”

听福安大长公主提到大皇子妃霍氏,李桐犹豫了下,还是插了句,“阿萝已经到杭州了。”

“还有那个卫凤娘,你给我看紧了。”听李桐说到阿萝,福安大长公主一脸的气儿不打一处来,“你瞧瞧,宁远这厮,手底下用的都是什么人?全是土匪!大土匪带小土匪!”

李桐低眉垂目,一声不响的听着福安大长公主的抱怨,反正也没说错,卫凤娘确实是土匪出身。

福安大长公主抱怨了一通,转回正事,“……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一个一个的,都得我来收拾烂摊子,宁远不是说秦氏两个兄弟都是将才吗?一个给他,一个去北地。”

李桐一怔,“从军?”

“嗯,宁远既然说秦氏兄弟能用,那就用起来,也安了晋王的心。”福安大长公主话说的极其委婉,李桐一听就明白了,这既是安晋王和晋王妃的心,也是酬晋王妃那一次的告知之功。

“还有件事!”福安大长公主脸上浮有几分恼怒,“一会儿你进趟宫,去劝劝你那个大姐,你告诉她,从来没有太后亲自训练禁军的例,成何体统?”

李桐差点呛着,她可劝不了!前儿去宫里,太后不光嫌弃殿前三衙不成样子,要好好训训,还嫌弃禁军不堪一击呢……

李桐洗耳听着福安大长公主的牢骚,一直听到福安大长公主发完怨气,心情愉快了,才告辞出来,至于进宫劝太后这事,她只当没听见,太后和大长公主,哪个都不是她能劝得了了,要劝,也只能太后‘劝’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亲自‘劝’太后,这两位的事,她可管不着。

……

春意浓厚时,周六求了外任,得了批复那天,回去周家祠堂住了一晚,和几个月间老了十几岁的父亲周侯爷辞了行,回到京城,从吏部领了关防文书,收拾了行李,带着十来个家人,两三辆车,和早行的客商一样,刚出了城门,就听到后面一阵马蹄声,墨七带着小厮长随,急追上来。

“怎么说走就走了?”墨七追上周六,“前天不是跟你说了,哥几个要给你饯行?你怎么一声不响这就启程了?”

周六扭过头,没答话。

“还有,后天七哥就回来了,我问过吏部了,你就是晚半个月再启程都来得及,你看你……”墨七知道周六的沉郁失落是因为什么,可这个原因,最好还是装不知道,说的越多,对周六越不好。

“我知道。”周六答了句。

“你知道还……”

“就是知道,才赶着今天走的。”周六打断了墨七的话,“我不想见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

“你?”墨七意外之下,又有些明白,“小六,我知道你这话……可这不能怪七哥,这事……”

“我知道,我没怪他,我就是不想见他。”周六低下头,从墨七手里挣出衣袖,“连你,我也不想见,不想再见,你回去吧,我该走了。”

“哎……”墨七一个哎字没喊完,就卡在喉咙里喊不出声了。勒马呆看着周六萧索孤单的背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