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有--杀!”

可就算简虚白贵为国公,想一下子干掉这么多下仆,且好些都是积年老仆,也得掂量掂量!

至少,要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比如说,挟持且刺杀主母。

“所以他一定要娶个出身不高的女孩儿,其实也不仅仅是考虑到‘功高震主’!”宋宜笑轻抚着喉间已经收痂的伤口,冬阳从窗棂之间照入,洒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很是舒服。

可她心里却一片寒气森然,“也是考虑到,万一安排的救援不及时,当真被走投无路的大管事杀了或重伤了,娘家人也不敢找他闹!”

最典型的人选,就是她这种了:才貌双全,有理由高嫁,娶了不会惹来怀疑;爹渣娘自私,无论落到何等凄惨的景况里,都没有长辈肯为她死缠烂打。

“难怪他当初说,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反正他都娶定了!”宋宜笑看着镜子里锦熏巧手之下,一点点梳起来的灵蛇髻,忽然之间觉得心灰意冷,“诚然如娘所说,这帝都上下,出身不高又会看眼色的闺阁小姐多了去了--但锦衣玉食养大、却没人护持到我这地步的闺阁小姐,恐怕就我这一份吧?”

多么符合简虚白的计划?

他怎么肯放手呢?

可笑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还以为两人之间当真是渐生情愫!

“新婚之夜他忍着怒火没有摔门而去,且想方设法在人前给足我体面,归根到底不是为了帮助我确立在下人中间的威信,而是--为了骗大管事他们!”

“不然大管事怎会认为挟持我有用?”

也不仅仅是为了大管事,“也是为了昨晚的清洗!”

毕竟作为一个好丈夫,为自己“深爱”的妻子报仇时,手段狠一点,迁怒的范围广一点,那都是可以理解的!

“他可是真是下了好长的一盘棋,想想我当初出出入入的思索怎么解决这些人、怎么向他证明自己的能力,多么可笑?”灵蛇髻梳好了,锦熏打开装满钗环的锦匣,请宋宜笑挑选,她却久久不能拣起一支,只怔怔的望着满目琳琅怅然想到,“他从来就不需要我的能力,他只需要一个妻子的身份罢了!”

她以为六年前那个为受父亲冷落苦恼的小小少年,在时光与烽烟的磨砺中再怎么蜕变,终究是有一份磊落的。

可再天真的灵魂,又如何敌得过富贵权门的浸染?

何况,她六年前与简虚白的交集,也不过寥寥数面--宋宜笑到今日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丈夫,无论是性情为人,还是势力手段。

“就用这一对吧!”她借着低头选钗,眨掉眼中的水意:在衡山王府时,再艰难,还有嫁人这个指望。

可现在?

“路终究是人走出来的!”一对海棠珠钗插入鬓间,锦熏后退一步,示意梳妆已经完成。宋宜笑站起身,张开双臂,让她帮助自己穿上外衫,望着缥色上襦上栩栩如生的梅花,眼底的自嘲,渐渐转为坚毅,“娘在宋家因无子被祖母百般刁难折磨时,又是什么好景况?可如今还不是贵为王妃?!”

“这回大管事死了,其他人估计也逃不了!”

“府中人手必定重新补充,但望简虚白不要食言!”

“便是倒贴嫁妆,也要把后院经营好!”

“无论如何,我手里要有真正忠诚于我、且可用的人手!!!”

“--绝不重蹈前世覆辙!!!”

她低头看锦熏已给自己理好裙裾,正要询问今日府中的情形,栗玉却提着裙摆匆匆跑入:“奶奶!礼部来人传旨,道是您的诰封下来了!”

第127章 诰封

正堂列案焚香,严妆华服的宋宜笑端正的跪在堂下。

听礼官念完骈四俪六的诰封文章,叩首谢恩后,双手高举过头,接住玉轴云鸾锦的懿旨,在左右的搀扶下起身,正要与礼官寒暄几句,那礼官却已一拱手,不咸不淡道:“下官尚有公务在身,告辞!”

“慢走!”宋宜笑一看这情况,显然不想跟燕国公府走近--大抵是裘漱霞的心腹--也懒得敷衍,矜持的点了下头,看着他跨过门槛,就把懿旨交给锦熏,“去跟当初太后赐婚的懿旨收到一块!”

“奴婢恭贺夫人!”锦熏接过之后,却不忙走,而是跟在场的下人们一道上来贺了她,才双手捧着玉轴两端,喜滋滋的下去。

--从今儿起,他们伺候的这位,可就是正经的诰命,一品的燕国夫人了!

这样的大喜事,单在接旨的地方道一声贺自然不够。

宋宜笑回到后堂之后,有头脸的下人们特意聚集起来,轮着班进去磕头行大礼,恭喜她终于成为名正言顺的国公府女主人。

“咱们要去铺子里提些现银了。”锦熏发完最后一笔赏钱,见外面再没人等着了,方掩上门,笑嘻嘻的与宋宜笑道,“您过门那会带的现银,今儿个可快赏完了!”

“叫人摆饭吧。”这本来是件喜事,无奈宋宜笑如今心绪欠佳,人前还端着笑,只有心腹在场的时候就懒得装了,只淡淡道,“用过了饭,打发人去绛杏馆看看,有什么消息来报我--还有,昨晚发生那样的事,如今府里对外是个什么说辞出来了么?”

锦熏出去喊人摆了饭,伺候着她用完了,又叫月灯去绛杏馆探望,奉上一盏香茗,看着宋宜笑呷了口,才道:“公爷一早上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不过走之前留了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得跟长公主殿下、驸马他们商议之后,统一了口径再讲。在这之前,合府都要紧守门户,不可泄露只字片语!”

宋宜笑心想昨晚上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左邻右舍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这所谓的封锁消息,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所以担心,“我昨晚到底被挟持了有一会,也不知道会不会传出什么对我不利的议论?”

她沉吟了会,道:“我看刚才来贺我的下人不是很多,大抵还都是跟着我嫁过来的。其他人…?”

“奴婢不知道。”锦熏闻言,眼中喜色顿去,露出一抹恐惧,低头道,“好像昨晚公爷说要彻查大管事的余党,拿了许多人去偏院。兴许如今还押在里头?”

宋宜笑没再说什么,只道:“月灯还没回来吗?”

月灯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脸色有些忧虑的禀告:“表小姐的风寒似乎有些严重,奴婢去时,昨儿个给夫人您诊脉的那个大夫在,说表小姐一时半会可能好不了,少说也得调养上十天半个月!”

又说,“其他人都没什么事,巧沁姐姐跟栗玉姐姐都能起身了,只是还有点头疼,要过会才能来给夫人请安道喜!”

“叫她们回房去歇两天吧。”宋宜笑摇了摇头,道,“请安跟道喜都不急--婵表妹那里得再添几个人,否则就一个素蝶,如今恐怕也头疼着,自己都未必照顾得好,哪里能伺候好病人?”

知道府中如今人手稀少,所以叫锦熏,“你马上去一趟赵妈妈家,请赵妈妈从我的陪嫁里推荐几个适龄女孩儿来搭把手!”

虽然说这种没调教过的女孩儿,乍进府来做丫鬟肯定用着不顺手。但眼下绛杏馆是压根没人使唤,到底能解一解燃眉之急--何况陪嫁再不懂事,因为身家性命都捏她手里,到底比匆忙买进来的人可靠。

锦熏闻言却迟疑了下,才含糊应了声。

宋宜笑又问月灯:“婵表妹的情况很严重么?吃的药可有难配的?如今醒了还是?”

“照那大夫的说法倒也不是严重,只是不好生调养恐怕留下后患,所用药材也都是常见之物,咱们府里库存就能配齐。”月灯说到这里悄悄看了眼锦熏,才道,“表小姐现在好像还没醒。”

宋宜笑没再说什么,只摆了摆手让她下去,独留了锦熏在跟前,才蹙眉问:“你跟月灯说了你不喜欢婵表妹的话?不然她为什么说表妹好像还没醒--这不就是希望我不要去绛杏馆看她?”

“可是夫人您昨晚才因为她受了伤呢!”锦熏的用心被戳穿,既惶恐又委屈,“方才去前堂接旨是迫不得已,表小姐那边既然请了大夫,您又不懂歧黄,何必一定要去看?那么远的路,您路上万一吹了风受了冻可怎么好?”

“正因为昨晚的事,我才一定要走一遭!”宋宜笑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否则表妹不定惶恐成什么样!你也不想想,她好好一个人来了咱们府里,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怎么跟韦家交代?就算韦家不敢跟我说什么,传了出去,外面会怎么想?你倒以为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可你看看你做的事情!”

锦熏正要辩解,庭中传来人声,却是简虚白在吩咐纪粟--堂上的主仆两个下意识的就住了口。

片刻后,简虚白独自走了进来,道:“我方才听门子说,你的诰封下来了?”

“下来了。”宋宜笑淡淡回了一句,使个眼色叫锦熏下去,就问,“你是从爹娘那儿回来的?事情怎么样了?”

简虚白走到与她隔案的上首撩袍坐下,又翻起案上茶具给自己斟了盏茶水,浅啜一口,方道:“爹和娘的意思都是压下去,横竖也只是一些下人,闹得满城风雨,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也免得冲淡了三哥好事将近的喜气!”

“你那三哥这会怕是快被你气死了,哪还有什么喜气?”宋宜笑心中暗嗤,嘴上则道:“我知道了。不过府里现在一下子去了这么些人,偏又赶着年底事多的时候,却是麻烦!”

“前院的人手我倒有现成的。”简虚白放下茶碗,抬眼道,“大部分是我当年出征时领的亲卫,如今四境太平,国无战事,便都解甲归田,闲着也是闲着,能来咱们府里做事却是求之不得;还有在乌桓时收拢的一些人,因为种种原因,过两日才能抵达帝都,倒是正好赶上空缺--后院只能你想办法了!”

宋宜笑要的就是他最后这句话,但还是道:“之前一直以为过了年才要考虑这件事,我这儿也没准备好。恐怕得过些日子才能凑齐人手--且调教丫鬟也非一两日之功,接下来这后院多半要嘈杂些时候。”

简虚白道:“这些都没什么,横竖咱们又不跟长辈一块住,嘈杂起来吵得也只是咱们两个,捱一捱就过去了。”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宋宜笑盘算着要立刻召赵妈妈回府商议--之前尤宏因为京兆府的照顾,只罚了银子没吃苦头。但尤庆春和离后携子返家,却因为不被兄嫂接纳,不得不托赵妈妈说情,避入燕国公府,这事却把尤宏夫妇都气得不轻!

尤宏为此狠揍了儿子一顿,结果他那儿媳妇也不是好惹的,嚷着“老头子只疼女儿外孙,全不管儿子孙子”,又是悬梁又是跳河的,惊动娘家派了好些人到尤家质问,叫左邻右舍都看了好大一场热闹!

宋宜笑知道后,就给赵妈妈放了假,让她把家里彻底顾好了再回来。

…当然,她这么做,除了体恤乳母外,也因为生怕赵妈妈再跟她提“王妃给您箱子暗格里放的助情香”。

但现在事出意外,不召回赵妈妈做助手显然是不行的了。

宋宜笑想好之后,正要唤人,门外纪粟却走了进来,他今日手里难得没拿拂尘,反而拎了个鸟架,架子上歇了一只红嘴翠羽的鹦鹉,色彩缤纷,羽毛滑亮,黑溜溜的眼睛顾盼极为有神--听纪粟躬身时说:“小的给公爷、夫人请安!”

那鹦鹉立刻张嘴,似小女孩儿的嗓子,也道:“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这一出让宋宜笑微怔,简虚白则轻笑一声,示意纪粟把鸟架递过来,亲自放到两人之间的案上,道:“我方才去娘那儿时,看到有人给娘送了只鹩哥,怪伶俐的,还会唱小曲儿,把娘逗得合不拢嘴,想着你兴许也喜欢,回来时就去市上也挑了只。”

就指着那还在嚷着“吉利、如意”的鹦鹉道,“这只虽然不如娘那儿的鹩哥能说会道,不过继续教下去应该也差不了什么,且羽毛美丽,却比那鹩哥胜过许多了!”

宋宜笑知道他这么做有补偿安抚之意,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沉默了会,到底在他期盼的目光下伸指触了触鹦鹉的小脑袋--那鹦鹉很乖巧的在她指上轻啄了口,又说:“美人!美人!”

“夫人您瞧,这小东西却是有眼力!”底下纪粟瞥了眼夫妻两个,壮着胆子出言斡旋道,“在市上时,公爷付了账,让那边给它收拾一下再送过来。小的方才在门前接了,一路拎到进来,它倒也说了许多话,可就没说过一句‘美人’!小的还以为它是不会这一句呢,合着是小的容貌鄙陋骗不过它!如今见着夫人您啊,才肯开这个嗓!”

宋宜笑虽然心存芥蒂,却也没傻到这会就跟简虚白撕破脸,闻言顺势道:“瞧着怪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难养不难养?”

“不难养!一点都不难养!给吃给喝就成了!”纪粟忙道,“再说难养也不能让您操心呀!”

借着鹦鹉的话题,气氛总算轻松了点,简虚白抚着茶碗,侧头对妻子道:“义姐明日就要动身,你有伤在身,就不要去送了,若有要跟她说的话,不如写封信给我,我替你带给她?”

宋宜笑一怔,才想起来自从裴幼蕊求上门到现在,已经好几天过去了,裴家既然要掐着长兴公主下降之前离开帝都,确实不好再拖下去了。

她跟裴幼蕊其实没什么交情,听简虚白说带信,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沉吟了会才道:“据说江南繁华,但望义姐…”

“他们不是南下,是北上。”简虚白却摇了摇头,“娘好容易说服了金素客,可裴大学士不肯去江南,说想念桑梓,一定要带着义姐回幽州!”

宋宜笑抿了会唇,望着不远处的地砖道:“那…裴家那几口箱子,现在卖掉的那些银票,先带给义姐收着吧?”

“也好。”简虚白颔首,还要说什么,之前告退的锦熏却又进来禀告:“太后娘娘遣了一位姑姑前来探望夫人,如今正在过来的路上!”

第128章 因祸得福?

太后派来的这位姑姑,夫妻两个都是认识的,正是之前陪宋宜笑去东宫的玉果。

“太后娘娘闻说府里昨晚出了些事情,燕国夫人受了伤,非常担忧,所以打发奴婢来问问详细。”玉果请了安,被夫妻两个请到座上坐了,接过锦熏送上的香茗,拿在手里却没喝,先关切问,“不知夫人伤在何处?要紧么?”

宋宜笑指了指自己颈间,微笑道:“托太后娘娘恩泽,只是一点点皮肉伤,不碍事的。”

又说,“是我大意才上了当,却累太后娘娘操心,实在惭愧!”

玉果则道:“夫人何出此言?太后娘娘可是亲口说了,天子脚下竟有这样胆大妄为的奴仆,若不杀一儆百,往后高门大户还能安枕么?说到底都是那些人自己作死,您作为当家主母,临近年关,查一查账,岂不是理所当然?不想这些狗急跳墙的东西,竟敢刺杀主母!亏得您没事儿,否则太后娘娘说这些人全砍了也不够抵罪的!”

“看来这回的事情,对外会说成大管事累年来贪污了不少主家财物,偏赶着如今临近年底,怕我这主母查账查出端倪,情急之下就做出了刺杀之事?”宋宜笑心下了然,“没说挟持,也没提到婵表妹,倒是免了许多风言风语!”

见她低头思索,简虚白沉吟道:“只不过那些人到底都是祖父当年特意留下来给我看守府邸的,现在闹了这么一出,恐怕他老人家听到之后,于病体不利!”

玉果微笑道:“公爷不必担心,太后娘娘说简相乃是两朝元老,那是何等气度胸襟?怎么会因这等人动怒呢?再者您跟夫人也是豁达之人,又不会因此迁怒简相,趁着马上过年,遣人送礼时带几句解释也就是了--到底是一家人!”

“姑姑说的是。”简虚白闻言也微微一笑:别管他祖父胸襟如何,有他皇外祖母这番话,也只能风度到底了。

就好像之前的“病倒”。

他不再提简平愉,却问候起清熙殿上下之人来。

玉果含笑答了几句,主动道:“前两日后妃到清熙殿给太后娘娘请安,长兴公主殿下也去了,还带了亲手做的糕点,奴婢恰好侍奉在侧,瞧了一眼,可真是精致--据说是冀国公家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呢!可惜太后娘娘那两日胃口不大好,全赏奴婢们了!”

宋宜笑闻言抿了抿唇,心想看来长兴公主在太后跟前是失宠了,至少暂时是失宠了。

否则宫里统共就两位公主,长兴还是中宫嫡出,她亲手做的糕点,太后再不喜欢,也不可能全赏给底下人,自己一口都不尝吧?

何况长兴公主做糕点之前,又怎么可能不考虑到自己祖母的喜好与年纪呢?

“太后这么做,恼怒长兴夺人丈夫恐怕还在其次,主要还是担心她下降之后,拉拢简夷犹祖孙,站到赵王那边去,替她同母弟弟摇旗呐喊吧?”宋宜笑隐约猜到,“今日玉果姑姑主动透露这个消息,估计也不仅仅是跟简虚白亲善,也有太后的授意在里边--委婉鼓励我们等长兴下降之后,不必太忌惮她的公主身份,放心的跟她撕!”

…显然太后是支持东宫的,难怪会旗帜鲜明的站在简虚白这边,公然承诺帮他压下简平愉对于大管事等人伏诛的反应了。

“不管太后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但对我来说总是件好事!”宋宜笑想到这儿松了口气,一品夫人虽然已经很高贵了,可跟金枝玉叶终究不好比--人家亲爹亲娘可是帝后!

但现在皇太后摆明态度,长兴公主所携的皇权之势可就要打个折扣了!

其实宋宜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怎么想的?她爱慕简虚白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最后却使手段下降给简虚白的胞兄--还是跟简虚白关系恶劣的兄长!

这种关系,不说以后亲戚之间相见时的尴尬,就是夫妻独处时,也会觉得不自然吧?

“估计是为了赵王?”宋宜笑思来想去,也只能这么解释了--不然堂堂帝女,再任性也有皇后盯着,怎么可能尽做自甘下贱的事儿?

她推测的这会,简虚白又跟玉果说了会话,玉果看了看时辰,就要告退:“太后娘娘心里惦记着,奴婢得赶紧回去禀告,免得娘娘担心!”

夫妇两个同时站起来,简虚白道:“我送姑姑吧,善窈你伤口没好全,吹不得风。”

玉果也是这么讲--宋宜笑就没推辞,跟到门边就停了脚。

她看着两人出了庭院,就进内室去了。

半晌后,简虚白送完玉果回来,告诉她:“明儿不必进宫了,谢恩的表书我替你写了交上去--家里出了那么胆大包天的奴才,你得躺几天显得事情严重!”

这样他毫不迟疑的叫人砍死了上百号祖父留下的老仆,才显得理所当然,一点不过份。

宋宜笑对此没有意见,眼下她虽然不再信任简虚白了,但也知道两人依旧是荣辱与共,简虚白被骂狠辣不孝的话,对她可也没好处。

只是提出:“我伤得原本不重,成天躺在榻上既烦闷,来一批探望的人就要装一回虚弱,也实在为难。若叫人看出端倪,那就更不好了,是否借口我受伤卧榻、后院无人主持,闭门谢客?”

简虚白沉吟道:“起先几天可以这样,但你‘慢慢痊愈’后,总也要见一些人的,不然不合情理。”

宋宜笑想想也是,只好应了。

接下来几日,燕国公府的老仆沆瀣一气,意图刺杀主母以掩盖众人侵占主家产业之举的事情,在帝都上下传得纷纷扬扬。

与宋宜笑相熟的人都递了帖子想要探望她,但都被门子以“夫人伤重,无力见客,府中如今惟有公爷打点内外,与诸女眷相见不便”拒绝了。

而深居后堂的宋宜笑,却趁这段时间,与赵妈妈等人斟酌着后院的人手:“我陪嫁里的人手看来是肯定不够的,等这几日过去,对外宣布我能视事时,叫人牙子来买上一批吧!”

赵妈妈应下,又递上一张纸:“这是老奴几个商议之后,拟的各人所司之职。”

“奶姐怎么安排了个偏院洒扫的差使?”宋宜笑接过看了会,道,“这可不是轻松的活计,奶姐还要照顾孩子,怎么做得来?换一个吧!”

赵妈妈忙道:“不用换了,她也没教过什么规矩,除了洒扫,其他事儿都做不来。再者那院子如今没人住,早晚各洒扫一次很快的,哪里用得了多少功夫?这差使已经是老奴存着私心为她着想了!”

宋宜笑本来还想坚持,忽觉袖子被扯了把,到嘴边的话才咽了回去--等赵妈妈等人告退之后,她问巧沁:“方才拦我可是有缘故?”

巧沁见跟前只有锦熏在,才敢道:“夫人,尤家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好了点,奴婢斗胆说一句:安排她洒扫庭院倒也罢了,若去了要紧位置上,恐怕难以服众!”

她知道自己不比锦熏受宋宜笑信任,所以说了这番话后,又举例,“之前夫人安排奴婢到尤家给赵妈妈打下手,当时尤姐姐之子伤得不轻,赵妈妈请了大夫看后,都说除了吃药,也要好好补身体,否则恐有夭折之险!”

按说做亲娘的听了这话,怎么也要给儿子好好补身体吧?

结果,“奴婢在厨房里辛辛苦苦炖了几个时辰的山参老鸡汤,送到尤姐姐房里后,怕打扰他们母子,就先告退。算了算时间该喝完了,去收碗时却发现:尤姐姐的侄子端着鸡汤在那里喝,她儿子躺在榻上,只眼巴巴的看着!”

“当时碗里还有多少鸡汤?”宋宜笑闻言不禁蹙眉。

“奴婢事后悄悄问尤姐姐的孩子,那孩子犹豫了好一会,才敢告诉奴婢,说他才喝了一口,表哥进门来瞧见,嚷着说尤姐姐母子根本不是尤家人了,怎么还到尤家来混吃骗喝?尤姐姐就赶紧抢了鸡汤给他--那汤是奴婢炖的且不说了,山参是夫人您派人送过去的,鸡也是夫人给的银子去买的,这些尤姐姐都知道。”巧沁苦笑道,“可尤姐姐她--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宋宜笑叹了口气,彻底熄灭了对尤庆春委以重任的心思:“既然她洒扫的院子根本没人住,平常你们就多照顾点吧!到底是赵妈妈的亲生女儿!”

巧沁跟锦熏忙应下。

因为内外都知道了燕国公府老仆们的无法无天,所以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换了个遍,也是应有之义。

前院的人到的快,没几天就齐全了。

后院这边,宋宜笑虽然准备不足,但陆陆续续的,也补进了好些人手。虽然因为这些人水准参差不齐,能立刻派用场的不多,暂时还无法把整个后院都兼顾到,但好在如今府里就两个主子,到十月底,也能正常运作起来了。

这时候宋宜笑算算日子,亦到了可以宣告痊愈的时候--这消息放出去的次日,谢依人首先登门探望,两人照面之后寒暄毕,确认宋宜笑的状况不坏,她就开始大倒苦水:“善窈你这回当真是因祸得福了!”

“什么福?”宋宜笑诧异问。

“你到今儿才能见客,八天前司空家嫁女自然没有到场。”谢依人一脸“我简直忍无可忍”,悲愤道,“我想着跟司空妹妹的情份,就去了,结果--那位司空二小姐,我真是求天求地,保佑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遇见她!!!”

宋宜笑知道司空衣菡不是省油的灯,但谢依人好歹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正经高门闺秀,气度涵养是皇太后都点过头的,怎么会失态到这地步?

她不禁坐直了身子:“那天可是她的大喜之日,难道她为难你了?”

第129章 “伤愈”

谢依人嗤笑了一声,道:“她要是冲着我来的,大不了我跟司空家其他人告声罪,换个她看不到的地方待,也就是了!左右我又不是冲着她去道贺的,归根到底不过是念在司空妹妹的份上--你道那天她装扮停当之后,找的是谁的麻烦?”

宋宜笑问:“谁?”

“是她嫡祖母真阳大长公主殿下!”谢依人叹道,“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忤逆不孝的主儿!”

宋宜笑吓了一跳:“怎么会是大长公主殿下?”

倒也难怪谢依人要抓狂了,这位国公府的嫡小姐是循规蹈矩里养出来的,司空衣菡这种公然指责嫡祖母、还是贵为大长公主的嫡祖母的行为,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丧心病狂嘛!

“她嫌大长公主跟卫家妥协了,没继续追究卫银练的责任!”谢依人微微冷笑道,“你说这是人说的话吗?大长公主统共就两个孙女,司空妹妹是她亲自教养大的掌上明珠,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够难受了,这司空二小姐还觉得一切都是祖母的错--她那么能耐她自己怎么不去替嫡姐报仇?!”

提到司空衣萝,宋宜笑也是心情复杂,半晌才道:“她说这些话时,周围都是些什么人?”

“除了司空家的人之外,也就我一个外人了。”谢依人叹道,“那司空二小姐一直在庄子上养大,哪来什么手帕交?就是我也是为了司空妹妹才去的。”

又说,“也是听常少奶奶说,你也被司空二小姐冲撞过,我才同你提一提--其他人那儿可不敢说!不然传了出去,司空家往后还怎么见人?”

宋宜笑也叹了口气:“瞒一时容易,瞒一世怎么可能?但望这位二小姐过门之后懂事一点吧。”

两人唏嘘了会,谢依人看了看房里都是两人心腹,就凑近宋宜笑,小声问:“这几日衡山王府那四郡主还有来吗?”

“四郡主来过吗?”宋宜笑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拒绝了很多访客,却不知道其中还有陆蔻儿,这会闻言微微惊讶。

“这回想来看你的人有很多,不过听说你乏着不能见客、府里只有燕国公主持后,还想进来坐坐的人,却就那么三两个。”谢依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其中这位四郡主是最热心的,我啊也就顺便记了一下!”

宋宜笑会意,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道四郡主这样担心我的,可真是多谢你提醒了!”

她就说么,陆蔻儿怎么忽然关心起她来了?合着是冲着简虚白来的!

谢依人摆了摆手,道:“谢什么?司空妹妹没了,裴姐姐走了,南漳郡主、崔侧妃咱们都不熟,当初清熙殿觐见的人里,也就剩咱们两个了,还不多走动走动,往后可不寂寞?”

回想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宋宜笑感慨道:“物是人非哪!”

“瞧我,本是来贺你伤势好转的,倒越说越不开心了!”谢依人闻言却醒悟过来,讪讪笑道,“你这回可真是凶险!万幸人没什么大事,不过那些恶仆可都彻查了?我跟你说,这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宋宜笑苦笑道:“我哪有精力管那些?都是夫君在处置,听下人说夫君那几天很是生气,想来就算网开一面,也肯定不会让他们在府里伺候下去了!”

“那是自然的。”谢依人笑着打趣,“谁不知道你可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前两日我嫂子还说呢,那些恶仆若刺杀的是燕国公自己,按燕国公为了给简相冲喜,匆匆忙忙迎你过门的孝顺,没准还会把事情压下去,给他们个机会--偏偏他们不长眼,竟朝你下手,燕国公哪能容忍?”

“还真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宋宜笑闻言心下暗嗤,“不枉简虚白成亲以来坚持在人前表现好丈夫的一面,果然现在大家都觉得他是为了给我出气才下狠手的。回头若有人指责他不孝,不经祖父就自作主张处置老仆,恐怕也会先骂我是红颜祸水!”

所以对谢依人的话只笑了笑:“我这两天能坐起来了,就在考虑回头要怎么给祖父说呢?”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谢依人不以为然道,“再是老人家留下来的人,到底是奴才,难道还能跟你这正经嫡孙媳比?”

又说,“我听我祖父讲,简相御下甚严,这些人落在燕国公手里还是好事,要是简相亲自处置,怕是家眷都落不到好--不过我觉得这也是应该的,我不信他们家眷没一个知道他们都在做些什么事,却个个隐匿不报,同罪岂非理所当然?”

宋宜笑明白她支持从重从严的缘故,颔首道:“这样的风气确实不好开,咱们衣食住行都由下人们经手,若个个有样学样,以后日子哪里还能过?”

两人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宋宜笑留她用了午饭,之后谢依人没坐多久就告辞了,说家里嫂子今天下午要回一趟娘家,请她早点回去帮忙看侄子:“本来我侄子也有五岁了,交给乳母也成,无奈那小子调皮得很,下人们恐怕压他不住。”

宋宜笑招待了她一上午也觉得累了,闻言就不再挽留,吩咐锦熏取了回礼,又加了点小孩子的玩具,让赵妈妈代自己送客。

接下来几日,知道她已经能够见客了。袁雪萼、卫银练、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等轮着班的上门来嘘寒问暖。

连之前自认为丢了脸、不好再见四嫂的聂舞樱,也跟着佳约一道来了趟。

晋国长公主、太子妃等不适合亲自到场的人,俱遣了心腹近侍携厚礼到场--才嫁的梁王妃司空衣菡按说其实也该表一表心意,毕竟她如今是宋宜笑的表嫂了。

但经过谢依人的诉苦之后,宋宜笑对她的人情世故哪里还存指望?倒是司空家还记得司空衣萝留下来的交情,派长媳常少奶奶走了遭,还送了两支不错的人参。

宋宜笑好端端的一个人,却从早到晚躺在榻上扮伤病,到暮色降临才能起来走一走。两三天下来,就觉得腰酸背痛各种不舒服。

何况来人不管是谁,总要问一遍“遇刺”经过,再嗔她粗心大意,继而询问痊愈情况--虽然说辞都是现成的,也没人追根究底弄到下不来台,可同一个答案,要重复几十遍,也实在叫人厌烦。

…终于熬到十一月初四,距离长兴公主下降只有两天了,宋宜笑几乎是泪流满面的宣布自己已经彻底痊愈,再也不需要人来看望了!!!

“其实现在大家都在忙着敲定公主大婚时的打扮与贺礼,你就是继续躺着,也未必有人有空来看你!”这天又来了的袁雪萼捧着茶碗调侃她,“也就我这样既没出阁、又有哥哥里里外外一把抓的人,才腾得出这时间!”

宋宜笑白她一眼:“应该说你这样既没出阁、又狠得下心来不给你哥哥搭把手的人啊,才有时间在这会还东游西逛的!”

“还不是担心你?”袁雪萼笑骂道,“其他人那儿请我我都不想去呢!”

宋宜笑随口道:“这会不都在忙着预备贺公主大婚吗?谁有空请你?”

“还能是谁?”袁雪萼似笑非笑道,“我那四表妹、六表妹呗!她们上面嫡祖母、继母、嫂子个个都在,自然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其他人也没这样闲的。”

“四郡主跟六小姐?”宋宜笑闻言,不禁玩味一笑,抿口茶水,道,“她们怎么忽然请你?可说理由?”

“说是好久没见,心里想念。”袁雪萼啧道,“以前我寄居衡山王府时,也没见她们请我到她们住的地方坐一坐啊,现在来说这话,她们不觉得尴尬,我可不耐烦应付--但衡山王府到底是我外家,为了不落我外祖母跟舅舅、舅母的面子,我只好说我不放心你的身体,跑你这儿来坐坐了!”

说到这里,她幽怨的睨了眼宋宜笑,“谁能想到,你却也想把人家朝外赶?没出阁之前说人家就是你的亲姐姐,一顿饭不吃你就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出了阁之后姐姐马上就不值钱了,你那亲亲夫婿才是你的小心肝呢对不对?”

“谁赶你了?”宋宜笑哭笑不得道,“袁侯爷果然会养妹妹,这才一年不到呢,袁姐姐你这性子可是开朗了又开朗,我啊再也不要担心你出阁之后被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