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拿开!”宋宜笑不悦道,“重死了,压着痛!”

简虚白闻言这才稍微松了松,但宋宜笑要把手臂拿走时,他却顺势一握,握住她玉腕,叹道:“大半个月了,绛杏馆那边,韦表妹的病都快好全了,你还不肯跟我好好说话?”

以他的性格,以前是怎么都不肯说这样的软话的。

宋宜笑心下不免沉吟:“逼到现在这一步,是不是差不多了?”

这会跟简虚白撕破脸显然是不智的,且不说她现在离了燕国公府根本无处容身,就说她嫁都嫁了、算计也被算计过了,生死关卡上都走了一遭--付出这么大代价,最后却一无所有的下堂,嗯,这得蠢到什么地步?!

“我跟你说什么?”宋宜笑权衡片刻,决定见好就收,毕竟简虚白论身份论容貌都是不愁没人主动投怀送抱的,她可不想因为一时赌气,弄个心腹大患出来!

哪怕不是心腹大患,后院里添几个通买卖的侍妾也够闹心的!

所以暗暗酝酿了一下,微带哽咽道,“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尤其我这样爹不疼娘不爱,出了阁之后就再没回头路的人,如今除了听天由命还能怎么样?不过是活一天是一天罢了!”

说话间长睫轻颤,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简虚白见状,原本微勾的唇角顿时僵住。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有些艰难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宋宜笑立刻反问。

简虚白却无法回答,半晌方道:“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涉险了。”

“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宋宜笑对这样的承诺嗤之以鼻,幽幽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司空妹妹就是个现成的例子,谁知道明日我又还在不在这世上,说那么远,有意思么?”

“不要说这样的话!”简虚白握紧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司空家大小姐十成十有暗疾,你好端端的拿她比自己做什么?”

宋宜笑淡淡道:“我没有暗疾,但大管事随身带着匕首啊!”

一句话说得简虚白无言以对,良久才道:“是我无能。”

宋宜笑听出他语气中的难堪与艰涩,担心过犹不及,抿了抿唇,故意一叹道:“其实你我乃结发夫妻,我一身荣华富贵都指着你,你想要那些人的命,直接跟我说,我又怎么可能不帮你?哪怕明知道做诱饵有危险,可我是那种胆小之人么?”

她抬起没被握住的手,遮住双眼,呜咽起来,“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知道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不仅仅怕他们会害了我,更怕你像上次盘问婵表妹一样,尾随而至,也落入他们的陷阱!”

察觉到简虚白松开手,伸臂把自己揽入怀中,她遮掩下的泪眼微微眯了眯,才继续用发颤的嗓音道,“我以为我十有八九活不成了,想着只要你没事儿,我也就放心了!可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你才是那只隐藏幕后的黄雀?!

简虚白侧身搂着她,下颔抵在她发顶,微垂的凤眸中满是苦涩与愧疚,听着妻子哀凄的倾诉,他心如刀绞却难以辩白,只不住低头轻吻妻子的长发。

好一会,宋宜笑才发泄完毕,在他怀里翻过身,伸手抓住他膀臂,哽咽道:“念在结发之情的份上,答应我!下次不要我了,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别再让我傻傻的担心你、指望你!”

她举手掩嘴,哭出了声,“我这辈子等过三个人:七年前我娘改嫁后不到一个月,继母柳氏进门,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那会,我天天趴在门边等我娘救我;六年前婆子带我上街,把我卖给鸨母时,我哭着喊着等我爹救我--第三个等的就是你,那天晚上我又怕你会中计,又想着唯一可能救我、唯一可能救下我的,只有你!”

简虚白用力合眼,掩住泛红的眼眶,他沙哑着嗓子,一字字道:“我没有不要你,我不会不要你!”

宋宜笑又哭了会,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半信半疑道:“你发誓?”

“我发誓!”简虚白望着她,毫不迟疑的举手宣誓,永永远远不再辜负自己的妻子--这么果断的表决心,总算让宋宜笑破涕为笑,扑进他怀里,还带哭腔的语气里,有着不难察觉的淡淡甜蜜:“你说的啊!不许再骗我!不然,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简虚白心中的欢喜几乎要流淌出来,用力抱了她一下:“不会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嗯!”宋宜笑重重点头,又仿佛有些羞怯一样,把头藏进锦被中,甜甜道,“明儿三哥带三嫂给爹娘敬茶,咱们也得过去见礼,得早点睡,不然以三嫂跟我的过节,到时候瞧出咱们精神不济,还不知道会说什么呢!”

“她敢?”简虚白这会心情正激动,闻言想也不想道,“你放心!明儿她要不长眼的找你麻烦,我绝不让她好过!”

宋宜笑嘴角勾起玩味的笑,语气却依旧甜甜道:“那人家到时候可就全靠夫君您保护了--您可不能让她欺负了我去!”

简虚白自然是满口承诺,他不知道妻子这会却在心里寻思:“看他方才的反应不似作伪,想不到成亲以来,他对我到底还是有些感情的。嗯…那有今儿这番交心,接下来一年半载之内,他应该不会想纳妾啊养外室啊逛青楼了吧?”

亲娘韦梦盈可是反复耳提面命:专宠是王道!

什么妾通买卖、什么外面的只不过是玩玩、什么谁也越不过你去…全部都是废话!

用韦梦盈的原话来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后院之争也是如此!!”

“一个姬妾满堂的后院,主母再尊贵、再威严、再受丈夫重视,在为娘看来,与前朝西雍的末帝有什么两样?!”

“名义上是天下共主,可诸侯并起、群雄逐鹿,谁又当真把他这个‘共主’放在眼里?!”

“稍不留意,非但自己地位不稳,还会连累子女--西雍末帝之后,虽然还有东雍,可且不说东雍的短命了,就说东雍开国之帝,不过是西雍皇室的旁支子弟,可不是末帝的子嗣!”

“想要永绝后患、福泽子孙,那就应该看我大睿开国太祖的做法:驱鞑靼、除诸侯、灭雍室、诛盗匪,晏河清海,平定天下,然后定鼎帝都,建朝立国!”

所以换成后院,就应该,“驱美婢、除通房、灭侍妾、诛外室,杜绝娼妓、提防小倌!”

这样才能像英明神武的睿太祖一样,稳坐江山,且留给子女一个美好前途!

总而言之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对于这种传女不传媳的慈训,宋宜笑自然严格遵行--何况后院不宁,也不方便她背着简虚白找退路啊!

第133章 敬茶

次日一早,夫妻两个起身后,又恢复到了从前的亲热--进来伺候的锦熏等人看到,只道主人们终于和好了,都是窃喜在心。

两人说说笑笑梳洗毕,用过早饭,一起乘车到了晋国长公主府。

“四弟妹今儿这眉描得可真好!”他们到的时候,晋国长公主夫妇还没收拾好,寿春伯一家也还没来,偌大的后堂上,只有清江郡主与聂舞樱低声说话。

看到简虚白与宋宜笑携手而入,清江郡主止住正在讲的话题,打趣道,“不过,我怎么瞧这落笔的手法怪眼熟的呢?”

“就是我给她描的。”简虚白大大方方承认道,“说起来还是以前给娘跟大姐您画眉画出来的功底,您瞧着能不眼熟吗?”

清江郡主笑道:“啊哟,当初让你给我们画,你还不愿意。现在可知道该谢谢我们了吧?”

又说宋宜笑,“你也应该谢谢我跟娘,不然哪来画眉这么娴熟的夫婿呢是不是?”

简虚白欣然点头,宋宜笑则红了脸,趁人不注意暗掐他一把,以示嗔怒--却反被简虚白握住手捏了捏。

说笑声中,夫妻两个落了座,下人奉上香茗后,清江郡主提到前两日的诰封,虽然她已经送过贺礼了,但这会还是当面道了声喜。

宋宜笑谦逊几句,就问起她与卓平安母子、还有聂舞樱的近况。

清江郡主道:“我们都挺好的。倒是你,伤才好,昨儿个吃了一天酒,今儿又这么早过来,可别累到了,待会回了府,叫底下人炖点滋补的汤汤水水喝一喝罢!”

“谢大姐关心!”宋宜笑笑道,“最近一直在吃老参炖鸡汤,吃得都快腻了,想换其他的吧,又都说这个最补人,其他都比不上!”

简虚白闻言道:“那几瓶天香碧露你怎么不吃?那个也是补人的。”

三人讨论了一阵滋补这个话题--宋宜笑察觉到聂舞樱一直沉默不语,清江郡主跟简虚白姐弟却正说得热闹,没有注意,便主动问她:“五妹妹上回说想跟我学舞,前些日子我身体不好,所以耽搁了。接下来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聂舞樱正乖巧的做听众,闻言一愣,随即有些羞赧道:“听说这段时间临近年底,四嫂一定很忙,又才养好伤,要不,等过了年?”

“倒也没忙到一点空也抽不出来。”宋宜笑温和道,“再者你也晓得,燕国公府后院如今就我一个人,出门都没个伴,怪没意思的。你要是肯常过去啊,也能陪陪我!”

--她这些日子以来揣摩婆婆的意思,让小姑子去求自己教舞,一教一学之中增进姑嫂之情恐怕还是顺带。最主要的,应该是希望自己多带小姑子出门走动!

聂舞樱现在的情况,有点像宋宜笑从前。

虽然有个身份尊贵的亲娘做依靠,却因身世尴尬,终身大事也好、融入贵女贵妇圈子里也罢,都不容易。

宋宜笑那会是靠着袁雪萼不遗余力的提携,再加上本身长袖善舞,才得到与蒋慕葶等人称姐道妹的资格与机会。

但聂舞樱显然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晋国长公主、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虽然都待她不坏,可这几位的年纪放那里,日常接触的贵妇圈子,聂舞樱的性情为人,都混不进去。

遍数晋国长公主膝下,也只有宋宜笑这个只比她大两岁的嫂子,适合给她做这引路人。

这会宋宜笑这么一讲,聂舞樱还没回答,她的丫鬟已经在拼命使眼色,让她不要拒绝了。

“都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聂舞樱正要点头,门外人影一闪,晋国长公主终于到了,笑吟吟的边跨过门槛,边道,“我才进月洞门,就听到里头叽叽喳喳的,还以为安谨、安怡已经到了呢!”

清江郡主指着简虚白笑道:“娘,这可不是女儿喧嚷,是您这宝贝儿子心疼四弟妹之前遇刺受伤,拉着女儿一个劲的打探咱们女人家补身体的法子呢!”

“娘别听大姐说的!”简虚白则站起身,上前一步扶住晋国长公主的手臂,含笑道,“我可也是为了孝敬娘!”

“瞧你这急的,难道娘还跟你媳妇吃醋不成?”晋国长公主笑着打了儿子一下,让他扶着在上首落座,又免了礼,命众人坐下,就关切的问宋宜笑,“听说你伤都好了?我原想着,昨儿那样的热闹场合,你要是吃不消,不去也没什么。横竖都是一家人,你们三哥三嫂难道还会计较吗?”

宋宜笑听出婆婆这番话里的重点,是在于“一家人”三个字,不然自己去都去过了,现在来讲可以不去,这不是废话么!她自然不会当众驳了婆婆的面子,立刻微笑道:“娘您别担心,媳妇已经好全了呢!”

又说,“何况三哥三嫂一辈子的大事儿,媳妇哪能不去凑个热闹?”

晋国长公主也没指望凭一个暗示,就让两个早有芥蒂的儿媳妇和睦相处,这会宋宜笑表现出顺从,她也就满意了:“到底见了血,还是补一补的好。待会去我库里拿点灵芝走,那东西补血补气,对咱们女子是极好的。”

宋宜笑忙起身谢恩。

长公主接下来也挨个关心了下子女们,正问到简虚白时,寿春伯一家也到了。

寿春伯不爱说话,只默默行礼;柏氏则是一进门就连连赔不是,说自己一家来晚了。长公主不在意道:“你们如今拖家带口的,来晚点也没什么。何况驸马跟夷犹他们还没来呢!”

说着又招了招手,笑道,“安谨、安怡过来,让祖母瞧瞧,是不是又长高了?”

柏氏闻言也不再请罪,嫣然一笑,捧起茶碗与众人寒暄起来。

没聊几句,简离旷到,众人忙都放了茶碗,起身迎接。

“都坐吧。”许是因为今天要来敬茶的是他喜爱的长子,所以向来冷脸的简离旷,破天荒的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安谨跟安怡今儿打扮的可真精神!”

窦安谨跟窦安怡平常不养在祖母膝下,与他这继祖父自然不熟。这会忽然得他夸奖,兄妹两个都不知道什么回答才好,一时间面面相觑。

冷场了下后,还是窦安怡反应快,脆生生道了句:“谢简祖父夸奖!”

简离旷从案上的攒盒里抓了把果子给她,顺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宋宜笑见状,嘴角扯了扯,心想这公公为了喜欢的儿子也是蛮拼的--不过这也有点关心则乱了,简夷犹即使跟兄弟姐妹们关系不是太好,毕竟娶的是公主,谁会傻到在敬茶时落他们面子?

片刻后,底下人禀告上来,说长兴公主夫妇已经进府了。

晋国长公主微微颔首,柏氏忙道:“安谨、安怡下来吧,你们三叔、三婶要来了,待会可不要失了礼数!”

兄妹两个极乖巧,应了一声之后,给晋国长公主与简离旷行了个礼才退回堂下。

过了没多久,长史薛世仁引着长兴公主与简夷犹进门,两人都是一表人才,今日又都盛装打扮过,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极是般配,只是虽然笑容满面,眼角眉梢却没多少喜气。

“也不知道这位三哥昨天晚上是个什么心情?”宋宜笑对这种局面不奇怪,长兴公主四月里才为了简虚白,不顾金枝玉叶的身份,亲自跑去衡山王府找情敌麻烦,没两三个月却又“不得不”与简夷犹缔结婚约--这番经过,眼下这堂上谁心里没个数?如今又怎么可能喜气洋洋?

她思索间,长兴公主与简夷犹已经跟晋国长公主敬完茶了,长公主给三儿媳妇的东西,是一对翡翠步摇,目测比九月里给宋宜笑的那对绞丝镯子贵重,但也贵不到哪里去--考虑到长兴公主不但是显嘉帝唯一的嫡女,驸马还是简虚白的兄长,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合情理的是简离旷:这位公公喝过长兴公主敬的茶后,让下人端出一个描金漆盘,锦缎上一对金镶玉如意珠光宝气,古意盎然,一看就价值连城!

“这是前魏时候的内库所藏的玉如意。”简离旷和颜悦色的介绍,“据说曾作过储君聘礼,盼你们夫妇往后,同心戮力,好生过日子!”

…好像我们拿的那套文房四宝,市上随便找家铺子就能买到?

宋宜笑再自诩心宽,看到这么巨大的区别后,也有点忿然了。

她拿眼角悄悄瞥了下简虚白,不出意外看到丈夫脸色阴沉,看向那对如意的眼神,冰寒刺骨。

“愿你们往后恩爱和谐,白头到老!”好在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妇,都没有差别对待兄弟两个的意思,无论是给出的见面礼,还是说的话,都与上次没多大区别。

这让宋宜笑心理多少平衡了点。

但这两位喝完茶后,简夷犹就带着长兴公主在上首落座,等着她跟简虚白敬茶问安了!

“三哥、三嫂请用茶!”宋宜笑迄今跟简夷犹见过两回,觉得这大伯子虽然阴沉沉的,却不像是会不顾场合大闹的人,不过长兴公主就不一样了--所以端着漆盘上前时,专门做好了一旦长兴公主动手脚,立刻朝简虚白身后躲的准备。

但让她意外的是,长兴公主平平静静的接过茶碗,呷了口后,让人奉上一套赤金头面,讲了几句客套话,整个过程都正常无比,仿佛两人从来没有芥蒂似的。

她都这么冷静,简夷犹那就更冷漠更沉默了。

宋宜笑与丈夫回到座位上之后,心里兀自暗暗称奇。

他们之后敬茶的自然是聂舞樱--这女孩儿得到了一套珍珠头面。

再下面就是窦家兄妹,长兴公主给他们预备了一对牡丹盘螭璎珞圈。

“趁天还早,你们去见你们叔父吧!”晋国长公主看着孙儿孙女回到父母身畔,放下手里的茶碗,含笑道,“我听说他最近又入手了几件好东西,这会上门可是个好时机!”

长兴公主与简夷犹依言告退后,简离旷立刻就走了。

晋国长公主也没怎么留,问过众人无事,便直言让他们散了。

宋宜笑离了正堂后,拉着聂舞樱说了会话,约好大后日起聂舞樱每天到燕国公府,开始教授舞艺--又跟清江郡主、柏氏她们寒暄了一阵,才登车还家。

马车出了长公主府,宋宜笑见丈夫脸色还是不大好,就建议:“横竖你今天为了给三哥三嫂敬茶告了假,如今回家就咱们两个也没意思,不如去袁家走一遭?”

简虚白睨她一眼,道:“你不是前两天才跟雪沛的妹妹见过吗?怎么现在又想找她去了?”

“那还不是看你这不高兴的样子,我又笨,想不出法子安慰,想着博陵侯同你一起长大,或许有法子?”宋宜笑白了他一眼,微微撇嘴。

“你以前又不是没哄好过我?”简虚白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她淡粉的唇,道,“怎么现在就想不起来了呢?”

宋宜笑正要回答,马车外却忽然传来侍卫的低声禀告:“公爷,令狐府下人在街角拉住咱们的人,说令狐家的老夫人,方才没了!”

第134章 吊唁

令狐德音虽然是冀国公的人,但到底是兵部最高长官,他失恃,简虚白这武选司郎中于情于理都要去走一遭的。

当下两人也顾不上提去袁家的话了,简虚白跟宋宜笑交代了一句,直接下了马车,让侍卫空出一匹马骑上,先一步回府去更衣--今天因为是简夷犹与长兴公主敬茶的日子,他当然不好穿太素,如今却不适合直接去令狐家了。

他走得急,宋宜笑也没功夫耽搁,命车夫速速往回赶。

所谓夫唱妇随,丈夫的上司要居丧,她总也要去慰问下令狐家的女眷们。

半晌后,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时,简虚白已经换好衣物出门了,她到后堂跟赵妈妈等人交代了下事情经过,让人取了素淡些的衣裙出来,又去掉了鬓间艳丽的首饰,刚刚收拾好,还没起身,月灯却进来禀告:“大舅奶奶来了,说是来看表小姐的!”

“派人去表妹那边说一声,道我先去迎接大舅母了!”宋宜笑闻言斟酌了下,燕国公府平常跟令狐家没什么来往,现在令狐家老夫人才过世,倒也不需要立刻赶过去。

而韦婵自从上次“坠湖”后染了风寒,躺了半个月才渐渐恢复。这中间宋宜笑帮她请求了陆冠伦宽限解除婚姻的日期,又给韦家递了几回消息,但韦家那边态度十分暧昧,一直没明确表态以后会怎么安排韦婵,也没派人来看望过。

这种情况下,宋宜笑自然不能确定自己大舅母此行的来意,可不敢让她跟韦婵单独相处。

所以决定先把这事处置好了,再去令狐府吊唁。

片刻后她在垂花门下迎住穆氏:“大舅母瞧着清减了不少,可是为表妹担心吗?”

“这回多亏你了!”比起上次见面,穆氏不仅仅瘦了一圈,脸色也显得很是憔悴。看到外甥女之后,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叹道,“不然婵儿怕是早就…”

宋宜笑微笑着打断道:“大舅母说的哪里话?当年要没外祖母跟舅母们疼我,哪里有我今日?表妹是您的嫡亲爱女,她找我这表姐帮忙是信任我,我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我们都是应该的。”穆氏等人当年大闹宋家,逼死柳氏,归根到底是为了洗白自家,其中为外甥女主持公道的心思,其实没有很多。

严格说起来,是韦家借了宋宜笑这个幌子,占了大便宜。

这个道理,宋宜笑当年或者不懂,现在都做了一品诰命了,哪会心里没数?

所以穆氏闻言非但没有觉得放松,反而有些小心翼翼道,“说起来也是我们没用,论门第比不过宋家,亏待你的又都是你长辈,怕人家不相信,只能把前因后果讲清楚--当时你还小嘛,有些话说说倒也无妨,也不知道现在会不会被人抓了把柄?”

宋宜笑嫣然道:“嘴长在人家身上,管他们怎么说呢?咱们自己过得好就成了不是?”

穆氏琢磨了下这话,觉得似乎是在指韦婵,方暗松口气,心想:“看来这外甥女对婵儿确实是真心的。”

既然如此,那应该不会很计较外家当年的利用?

…其实当年韦家虽然利用了宋宜笑,但也确实帮了宋宜笑一把,按理来讲,也不需要怕宋宜笑对韦家不满。

可这回韦梦盈的报复,让韦家心惊之余,也担心有其母必有其女,毕竟韦梦盈可是韦家娇养大的大小姐,两次嫁人,韦家都是出了力的,说跟娘家翻脸,还不是就翻脸了?何况只在韦家小住没几天的宋宜笑?

抱着这样的心思,穆氏可不敢真把宋宜笑当晚辈对待。

两人随口聊着韦婵的近况,到了绛杏馆后,才进门,就见韦婵裹着狐裘,站在门槛里朝外望--她才能起身没几天,瘦得厉害,狐裘又是宋宜笑叫人给她做的,择的是毛长且密的皮子,越发衬托出她的娇小可怜来。

穆氏看到,鼻尖不由一酸,忍不住就加快了脚步:“不是说你风寒一直没好吗?怎么还出来吹风?!”

这话说了出口,才想起来宋宜笑在侧,自己这话有些反客为主了,正有点不自在,韦婵却轻笑着道:“我这段日子几乎都是躺着的,好容易这两天能走一步,听说娘来了,哪能不迎一迎?”

又说,“娘别担心,瞧表姐给我的狐裘,暖着呢!”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穆氏这才注意到女儿身上的裘衣,毛色纯白,无一丝杂色,油光水滑的一看就知道不便宜。韦家虽然有个王爷女婿,这些年来一直受衡山王府照顾,可底子太薄,论势力论财力,在帝都官宦人家里,也就算普通罢了。

这么好的裘,若在韦家,恐怕只有老夫人曹氏才有资格穿,其他人,别说孙女,儿媳妇也没人舍得买的。

如今外甥女却随手就给表妹置办了,穆氏心里百味陈杂,进门后就数落女儿,“你表姐替你忙前忙后这么久,连你姑姑都得罪了,你不争气染了风寒,叫你表姐又给你担心又给你看病的,这些恩情都没报呢!怎么还好要你表姐这么贵重的衣物!”

“大舅母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宋宜笑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抿了口,嗔道,“我当初在韦家时,难道大舅母问我要过吃穿用度的花费吗?如今不过给表妹做了件衣裳,您就这样见外!还当不当我是嫡亲外甥女了?”

穆氏苦笑道:“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大约就是有你这外甥女了,怎么可能不认你呢?”

又叹了口气,“只是婵儿这孩子是个命苦的,我就怕她在你这儿被惯坏了,以后啊…”

她摇了摇头没说下去,但宋宜笑与韦婵都听出其中的不祥,宋宜笑心头一跳,道:“大舅母若不当我是外人,何不把情况具体说一说,有道是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兴许大家一起想想就有办法了呢?”

“婵儿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穆氏闻言看了眼左右,见宋宜笑发话,让下人们全部退下了,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跟陆三公子的退亲肯定是要退的,问题是退了之后,家里也不可能养她一辈子,总是要许人的。可家里人很多都觉得,还是不要叫她在她姑姑跟前转了,莫如打发得远一点--可笑笑你也晓得,韦家跟我的娘家穆家,那都是世居帝都的,根本就不认识远地方的人!这要怎么给她找人家呢?”

又拭泪道,“何况就算找到了,她一个女孩儿远在异乡,届时受了委屈都没个人说,更不要讲有人给她主持公道了--你说她既然是这样的命,如今享的福,将来回想起来成了天壤之别,这日子还怎么过?”

穆氏说到这里时,韦婵早已是泪流满面。

宋宜笑拨着腕上的镯子,正要开口,栗玉却敲响了门,有些急切道:“夫人,公爷遣人回来催您了,说令狐尚书已经递了丁忧折子,宫里马上有旨意下去,若您在宣旨之后才去,恐怕显得怠慢!”

“令狐家老夫人没了?”令狐德音的老母在上个月就被确诊没多少日子,这消息不算秘密,穆氏也听说了,这会忙道,“那笑笑你快去,可别为我们耽搁了你的正事!”

宋宜笑叹道:“今儿实在不巧,那大舅母跟表妹说话,我去令狐家应付一下--表妹的终身大事您别急,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何况表妹如今才十三岁不是?”

又安抚了韦婵几句,才起身告辞。

她出门之后还不放心,专门留下锦熏看家:“你注意点绛杏馆,别叫表妹再出什么事儿!”

锦熏虽然不大喜欢韦婵,不过对于宋宜笑的命令到底是不敢违抗的--宋宜笑留她下来,主要是因为她是伺候自己长大的丫鬟,在众丫鬟中地位特殊,胆子也大,镇得住场子。

安排好府里后,宋宜笑立刻乘车赶往令狐府--她到的时候,大门外已经是车水马龙,若非很多人看到燕国公府标记的马车主动让路,险些挤不进去。

“今儿真是大意了!”宋宜笑从车帘的缝隙里打量着外面,暗暗感慨,“我只想着燕国公府跟令狐家平常没来往,又还算政敌,意思意思也就是了,没必要早早赶来,却忘记陛下既然许令狐德音体面下台,怎会没有恩旨?”

要不是简虚白提醒,她这燕国公府的女主人,今儿个可要失礼了!

“宋夫人!”宋宜笑的马车从角门进府,到了下车的地方,一个仆妇迎住她,行礼请安后解释,“老夫人离世,老爷与夫人、公子、奶奶、小姐们都十分悲痛,未能亲自来迎接,还望夫人饶恕!”

“不敢当。”仆妇的态度恭敬但不亲热,宋宜笑回答时也带了几分矜持,“事已至此,还请贵家节哀顺便!”

--两家既没交情又算政敌,除了客套话之外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仆妇却没直接带宋宜笑去灵堂上香,而是引她进了一间花厅,让人奉茶之后,才屈了屈膝道:“方才有几位大人在致奠,奴婢去瞧瞧这会方便不?”

宋宜笑听见是这个理由才释然。

那仆妇走后,她打量了下这间花厅,不算大,不过颇为精巧,许是因为令狐家老夫人不算突兀过世,这会不见半件鲜亮陈设,显然是专门收拾出来接待吊客的。

“宋夫人,您也在?”她才抿了口茶水,忽然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便放下茶碗等待--谁料进来的却不是仆妇,而是苏少茉、苏少菱姐妹。

宋宜笑忙起身跟她们招呼:“两位也来了?据说灵堂那边如今是男子在,得过会才能让咱们去祭拜!”

她说话的时候,苏家姐妹已经进来了,正要一起朝座位走去,门外却又传来一个声音,道:“宋妹妹,你不认识我了吗?”

宋宜笑闻言一怔,诧异万分的停步转头:“蒋姐姐?”

门槛外,青襦白裙,当风而立的,赫然是上巳宴后一直没见过的蒋慕葶!

第135章 偶遇

蒋慕葶自太后赐婚魏王与南彰郡主后,就一直称病没露过面。

之前宋宜笑为了解除两人之间的误会,想了无数法子希望跟她面谈都无果。一直到婚后听简虚白提点了朝堂站队后,这份心思才渐渐歇了。

不想有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她今儿到令狐家来不过为了应个卯,却连灵堂还没去,先撞见蒋慕葶了。

当下忙上前几步,欢喜道:“蒋姐姐?好些日子不见了!”

“是很久没见了。”蒋慕葶看起来比上巳宴上瘦了点,不过许是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的缘故,精神还不错。她打量宋宜笑几眼,才跨进门槛,淡淡道,“我之前一直病着,前两日才好。”

这话在场的人都知道是幌子,但没人傻到戳穿,都纷纷劝她保重身体。

苏家姐妹消息灵通,又问候蒋慕葶之母跟几位嫂子:“闻说这几位近来都染了风寒,不知道这会可好点了吗?”

蒋慕葶漫不经心的应了,她娘跟嫂子们当然没好全,不然也不会让她一个人来令狐家吊唁了--这一番客套还没结束,之前去灵堂那边的仆妇回来禀告,说灵堂现在已经空出来了。

四人便都住了话头,起身整理裙裾,随那仆妇去致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