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这么做?”简虚白听了妻子这个疑问,却微微冷笑,“你瞧姨母这会干的事情…她当年那样撺掇皇舅有什么难理解的?毕竟,皇舅母固然出身高门,当时慢说赵王,连长兴都没出生呢!”

“你是说…”宋宜笑心念一转,惊得差点站了起来,“摄政?!”

——显嘉初年的时候,连显嘉帝自己,都觉得自己未必活得长,他身边的人,肯定也多半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显嘉帝满怀忧虑的考虑,假如自己当时就死掉的话,年幼的太子该如何守住帝位时,其他人,比如说代国长公主,又岂会不考虑这个问题?

当然代国长公主考虑的绝对不是自己皇兄驾崩之后,如何助侄子坐稳江山,而是——显嘉帝当时膝下仅有一子就是长子太子,而太子其时才四五岁,生母崔氏的娘家不怎么样,苏皇后虽是正宫却无所出,这种情况下,作为显嘉帝宠爱且信任的胞妹,夫家富阳侯府亦在朝中颇有势力。

那么倘若显嘉帝要临终托孤,代国长公主夫妇必定是第一选择!

毕竟太后年纪大了,即使显嘉帝身体不好,走在太后前面,太后又能撑几年?而显嘉帝的同母姐妹中,晋国长公主对政事毫无兴趣,而且跟第一任驸马感情不和,那会正琢磨着和离;鲁国长公主当时还活着,却病恹恹的眼见撑不久了。

其他三位长公主,已然香消玉陨。

除了代国长公主之外,显嘉帝还能指望谁?

这种情况下,代国长公主恐怕已经暗暗的做好了代侄子摄政的准备——问题是,算算年纪,那会的代国长公主夫妇,比简虚白夫妇现在也大不了几岁,即使有富阳侯府一脉的支持,却又怎么放心那些连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最得宠时都动不了的兄弟姐妹?!

是以,代国长公主撒娇撒痴、好说歹说,终于借显嘉帝之手,把这些人全部铲除!

若非太后阻拦,连伊敬王她都不想放过——不是怨恨这些人,而是,怕显嘉帝去后,自己夫妇镇不住场面,异母兄弟们趁机篡位!

那样她的摄政之想岂会要付之东流?

“不错!”简虚白冷笑出声,“虽然说那些都是她的异母兄弟姐妹,但终究同父所出,又无恩怨——她只为了一个可能的摄政机会,便要赶尽杀绝!所以你替蒋小姐出头,当众落了魏王妃的面子,姨母她怎么可能轻描淡写就揭过?!”

顿了顿道,“只是姨母到底是有些怕咱们娘的,所以她不敢明着怎么样你,也不敢直接害你性命——去掉这两个,自然是暗中下阴手!”

而对付女子,尤其是宋宜笑这样出身尴尬、意外高嫁的女子,最怕最担心的是什么?

是无所出!

哪怕是高门低嫁,女子无子也要为人所诟病,何况宋宜笑还属于高嫁?

她跟简虚白感情再好、婆婆再宽容,若像韦梦盈昔年那样,成亲三载才得一女、十载无子,即使简虚白能接受,皇太后跟晋国长公主肯定要跳脚!

不,这两位熬不到十年,恐怕三年就已经要跳起来了!

届时哪怕简虚白宠爱妻子,不肯纳妾,盼望他有子的长辈们,也会不择手段的给他塞人!

若简虚白坚持不要的话,这些人必定会迁怒宋宜笑,没准,会出手送她一个“暴毙”,免得妨碍了燕国公一脉的传承!

——若换在寻常人家,无所出的妇人还能靠丈夫的维护过日子,但简虚白,他的长辈都是什么身份?皇太后、晋国长公主,单这两位,哪怕简虚白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了,也未必能在她们手里护妻子周全吧?!

简虚白仔细分析,“那会赵王一派还未与魏王一派结盟,所以姨母给你下的暗手,应该是瞒着苏少歌进行的!但可能她误以为你中了招,之后魏赵二王联手,姬苏联姻,苏七小姐兴许偶然知道了此事——她们姐妹只道你此生都难以有孕,这会听说你有了身子,自然觉得不可思议!”

想到苏少茉那句“身孕可是真的”,宋宜笑觉得丈夫的推测鞭辟入里,绝对错不了!

她气得几欲拍案而起:“这简直…简直是欺人太甚!!!”

“莫动怒,仔细伤了身体!”简虚白忙搂住她安抚,语气温柔,眼中却一片森寒,“你且安心养胎,这件事情,我必为你讨个公道!”

VIP卷 第二百六十五章 风起青州

夫妇两个恨上代国长公主的时候,苏家在翠华山的别馆内,苏少菱好说歹说哄走了姐姐,却也正与二哥苏少歌禀告此事:“虽然说六姐出言卤莽,我没能给那宋夫人把脉,但观其言行,确实是有了身孕的样子——六姐猜测是否燕国公为了掩饰自己的缺陷,让宋夫人与其他人…”

到底是没出阁的女孩儿,这样的话自不好意思说完,顿了顿之后,道,“但我觉得燕国公年少气盛,未必肯受这样的耻辱!何况宋夫人眉宇之间一片坦荡温煦,瞧着也不像委曲求全的样子!”

“这么说,之前是我推测错了。”苏少歌闻言微微颔首,眼中虽有些失望之色,但也没有太羞恼,平静道,“可能有其他的内情,这夫妻两个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苏少菱给他找台阶:“其实也不一定是二哥错了,没准是燕国公近来才被治好呢?只不过咱们没想到他能治罢了!”

“当初注意那宋夫人,原也只是赶巧碰上了,这才留了心。”苏少歌反而笑了起来,道,“储君之争关系重大,涉及到江山社稷,绝不是后宅阴私手段可以左右的——如今这一步闲棋虽然作废,但好在咱们到底没跟宋夫人摊过牌,也没吃亏。”

看他确实没有受到打击,苏少菱才松了口气,又请示道:“那么往后我们对宋夫人?”

“顺其自然就好!”苏少歌沉吟道,“等你出阁之后,这些远远近近,还是要看代国长公主夫妇的意思。虽然说如今两边结了盟,盟约在一日,按理来讲她不会苛刻你,不过你也知道,这位长公主远没有晋国长公主宽厚。你给她做儿媳妇,还是顺着点她的好——毕竟让你嫁给姬紫浮已经很委屈了,总不能再叫你惹了婆婆不喜!”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苏少菱却不以为然道,“纵然不说家里这锦衣玉食掌上明珠的养了我这些年,单说这世道女孩儿家的尊贵,自来与父家息息相关,争储之事,我又如何袖手旁观?”

又道,“姬紫浮虽然散漫了些,却也不是什么荒唐之人,容貌既好,年岁与我也仿佛,公侯家的子弟,像他那样的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而我自己,难道就好到了无人能比的地步吗?所以即使没有结盟这回事,要把我许给他我也没什么意见的。”

她顿了顿,语气很是认真的说道,“二哥不要再说什么觉得委屈了我的话,虽然都说女孩儿终究要出阁的,但我到底也流着苏家的血——能帮上家里,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苏少歌抿着唇,好一会才抬手抚了抚妹妹的发顶,温和道:“所以,为兄一定要赢!”

“二哥当然会赢!”苏少菱轻轻的笑了起来,明亮的眸子里,满是信任与坚定。

…袁蒋定亲之后,翠华山上的议论喧嚷了数日,渐渐的也就平息下来。

这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酷暑将过,不几天,就要收拾东西,预备返回帝都了。

但返程的时间还没到,帝都却先传了个消息来:青州刺史赵悟上表弹劾冀国公治家不严,纵容长孙苏伯凤主仆当街行凶,殴杀商贾之子雷陌!

由于苏伯凤家世显赫,又是扶风堂迄今唯一的男孙,留守帝都的官员不敢擅专,派人快马加鞭,连夜将弹劾的奏章送抵翠华山,请求示下。

“伯凤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苏少菱接到消息,匆匆赶去见苏少歌,一照面就惊疑不定道,“他虽然娇气些,却绝不是不懂事的人——哪怕真的恼了那雷陌,也不可能让底下人当街动手,授人以柄吧?!”

苏家富贵绵延数百年,教子育女自有独到之处。苏伯凤还是长孙,家里宠归宠,却绝不可能放任他长成一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

如今听说他在当下这眼节骨上出了事,苏少菱这姑姑自是不信。

“应该是顾韶出的手。”苏少歌将刚刚拆封的密函递给妹妹,“下个月月初是大哥生辰,伯凤所以亲自出门去寻访适合的寿礼,结果在一家铺子里看中一对夜光杯时,那雷陌却忽然冲了出来,说那对杯子他已经定下,让伯凤莫要再打主意——伯凤年少气盛,他要是好好说也还罢了,偏偏他言辞十分无礼,一怒之下,就叫人揍了他一顿!”

其实苏伯凤原没有要取那雷陌性命的意思,不过气不过他态度蛮横,想教训他一顿罢了。苏家的下仆心里有数,下手时也是注意了分寸的,但也不知道那雷陌是否有隐疾,或者索性就是顾韶派遣的死士——总之他挨了打后没半个时辰就咽了气,家里人抬着尸首告上衙门,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苏家哪能不交出苏伯凤?

“青州刺史赵悟数年前曾为其子求娶六妹,只是他那个儿子资质平庸又非忠厚,咱们家怎么可能瞧得上?是以婉拒了。”苏少歌哂道,“这回不但将伯凤收押下狱,更亲自上表弹劾,却是摆明了要公报私仇了!”

“那伯凤落他手里,岂非要受委屈?”苏少菱看完密函中描述的事情经过,与苏少歌所言毫无出入,又惊又恨,急道,“现在怎么办?!”

苏少歌眼中闪过冷芒,道:“青州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再担心伯凤也是鞭长莫及,只能看大哥与大嫂的手段了。不过皇后娘娘与赵王在一日,谅那赵悟也不敢真拿伯凤怎么样,些许折辱,权当磨砺——我苏家男儿,怎么能连这点风雨都经受不住?”

究竟男女有别,苏少歌不是不疼侄子,但这会依然能够保持冷静;可苏少菱却怎么也放心不下:他们的大哥苏少歆资质平庸,冀国公精心栽培无果,所以十五岁上就给他娶了妻,让他专心为家族开枝散叶去——这些年来苏少歆一家留在桑梓,说是打理祖业,实际上真正操持内外的,是扶风堂的几位管事。

苏少歆本身完全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主儿,他正妻钱氏也出身世家,虽是女流,倒比他还多几分见识,可眼界终究还是局限在了后院,没达到巾帼不让须眉的地步。

否则主持苏家在青州诸事的,做什么只是管事,而不是苏少歆夫妇这对正经的长子长媳?

眼下苏伯凤被坑进狱里,这夫妇两个能做什么?

不越帮越乱就不错了!

然而苏少菱再急也没用,正如苏少歌所言,他们现在是鞭长莫及!

不过苏家这会怀疑顾韶,其实顾韶也在怀疑苏家:“赵悟初到青州上任时,是主动给苏家祖宅递了帖子,按礼数拜见的。之后年节都有来往,彼此关系不说亲密无间,但也算客客气气。他与苏家闹翻,是因为他看中了苏家六小姐,欲聘为儿妇——这件事情本身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顾韶自己就是世家出身,最清楚名门望族的心态,“虽然说如今不复六阀名动天下时的盛况,但苏家又不像其他五阀那样衰落,他们家的嫡支子女,婚配岂是小事?那赵悟出身寒门,自己靠科举出了头又赶着时机才平步青云,年方不惑官拜封疆大员的成就在常人眼里也许算为不错,但在苏家眼里,哪怕旁支庶女许给他儿子,那也是极大的抬举了,何况是嫡支嫡女——苏家这一代统共才几个嫡支嫡女?!”

顾韶有句话没说出来:别说赵悟提亲的是扶风堂嫡出小姐了,就是底蕴不及苏家的洪州顾,也瞧不上赵悟呢?

所以,“虽然赵悟暗中送来的信里明着表达了投靠太子的愿望,但这张投名状是真是假,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否则中了苦肉计,却成笑话了!”

——万一赵悟跟苏家压根就没真正翻脸,太子一派自以为天赐良机,抓住这件事情大做文章,最后被赵王那边坑一把狠的怎么办?

外人不知双方的思量,见苏伯凤的事情传到翠华山之后,居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动静,连太子那边也只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场面话,丝毫没有落井下石穷追猛打的意思,诧异之余,只道是回帝都在即,怕闹大了把显嘉帝气出个好歹来,耽误了行程。

这种情况下,这年避暑最后的一段日子倒是格外风平浪静起来了。

八月初,圣驾奉太后还宫。

浩浩荡荡的旌节,为暑气尚未消尽的帝都重新注入喧嚷。

只是这喧嚷不过转天,便被青州送来的急件惊得鸦雀无声!

“苏伯凤残了?!”简虚白愕然抬头,“消息可准?!那赵悟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袁雪沛神情凝重:“应该假不了——这消息是苏家留在青州主持大局的管事亲自遣人送来的,据说苏家两位小姐闻讯之后就双双急晕了过去,苏少歌与冀国公已携信入宫,求见皇后了!”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哂,“赵悟本人肯定不会这么没分寸的,且不说他之前派人来向太子示好,太子这儿还没答复;就算太子允了他,太子自己这会也不能说把苏伯凤怎么样呢,何况赵悟?”

简虚白皱眉道:“那苏伯凤是怎么残的?”

“是赵悟之子——之前想娶苏六小姐的那个。”袁雪沛道,“你也晓得赵悟出身寒门,他发迹之后立誓不让子孙吃自己吃过的苦头,结果把儿子惯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纨绔!那赵家小儿在青州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哪里晓得苏家的可怕?他记恨苏家的拒婚,在苏伯凤下狱后,几乎日日前去折磨羞辱以取乐,结果折辱着折辱着失了手,竟把苏伯凤的一只脚给砍了下来!”

“再纨绔,总也该知道苏伯凤的姑祖母,乃是当今皇后?!”简虚白深思片刻,喃喃道,“赵悟这儿子,未免太蠢了点?”

袁雪沛道:“据说是因为赵悟久有投靠太子之心,平常言谈之中对于皇后母子难免有些轻视。他那儿子耳濡目染,只道皇后不得上意,连带赵王也是前途黯淡,自然不会有敬畏之念。”

他说完经过,微微眯眼,“昔日的海内六阀,如今苏家虽然处境最好,但子嗣也算不得兴旺。扶风堂就苏伯凤这么个男孙,虽然他年纪半大不大,还没传出什么贤愚的名声,但照理来说,苏家应该是舍不得拿他做弃子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赵悟投靠太子,应该是出自真心——毕竟眼下除了太子,还有谁能保住他跟他全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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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卷 第二百六十七章 皇帝的要求

顾韶抵达宣明宫时,恰好三两名宫女簇拥着一名云鬓环佩的青衣丽人出来,看到内侍引着的老者高冠绯袍,气度不俗,知道必是朝中重臣,那丽人将遮面的团扇转了转,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才扶着宫女的手上了殿阶下的一乘小车,辘轳远去了。

“那就是暖美人么?”顾韶没有窥探天子妃嫔的心思,但碰巧遇见,难免惊鸿一瞥,这一瞥之下,他不禁微皱了眉头,“这样的倾城之色,哪怕宫里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人了,想来不会有错!”

他这个年纪虽然不能说看到绝代佳人跟看到一块石头一样,心境上已经生不起丝毫涟漪,但他的立场却让他在看到这位倾城绝色时,第一个反应不是欣赏,而是警惕——毕竟暖美人委实美貌绝伦,又投了苏皇后,她得宠,对太子这边怎么会是好事?

不过顾韶转念又想到,“陛下自年初以来一直在静养,这暖美人想来是经常伴驾的,但陛下依然心向太子,这么看来,陛下到底是明主,区区一介女流,倒也不必理会。”

这么想着,他才释然。

片刻后内侍出来传话,道是显嘉帝召他入内——许是避暑时代国长公主闹的那一出,让皇帝伤了神,之前小半年的休养付之东流,显嘉帝这会虽然不曾卧榻,但端坐上首时到底透出几许强撑的意味来。

他有气无力的免了顾韶的礼,苍白着脸色问:“苏家长孙不好了?”

“回陛下的话,正是!”顾韶不奇怪显嘉帝已经知道了此事,毕竟太子虽有摄政之权,却无摄政之能,做爹的心里有数,哪能不看着点?

——这也是显嘉帝调养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有半年多,却依然没有明显好转的缘故,毕竟他根本不可能真的放下一切专心养身体,太医的医术再高明,效果哪能不打折扣?

“那个赵悟,是你的人么?”显嘉帝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经不起长谈,自不罗嗦,直截了当的问,“他自己哪来这么大胆子?”

顾韶闻言一惊,忙道:“陛下明鉴,那赵悟与臣实无任何关系,不过他将苏伯凤收押下监之后,派人到帝都递弹劾冀国公的折子时,也曾想过拜见太子——只是太子未曾理睬!”

显嘉帝听着叹了口气,道:“这么说,苏家孩子也是运气不好了?”

“臣以为应该是。”顾韶想了想,道,“毕竟按理来说,赵悟即使心胸狭窄,原也不该敢动苏伯凤。”

——哪怕导致苏伯凤残废的其实是赵悟之子,但放儿子到牢狱里折辱苏伯凤的却是赵悟,按说赵悟既然这么做,一来肯定要给儿子说清楚底线,二来也有把握儿子会听话,否则他就是再惯着儿子,也不可能放行。

毕竟他就是再不看好赵王,但显嘉帝还在位,作为皇帝的原配发妻,执掌六宫的苏皇后是太子都要恭敬对待的嫡母,赵悟哪来的信心不把皇后的嫡亲侄孙当回事?

结果从上到下都以为苏伯凤最多受点委屈,偏偏他说残就残了——这只能说他命不好,摊上了一个冲动起来完全没脑子的坑爹货了!

“冀国公有功于国,早年也是与朕彼此扶持过来的。”显嘉帝说了这么几句话,苍白的脸上已经涌上了两抹不正常的潮红,遂加快了语气,“他的长孙遭了这样的罪,朕心里也很难受…这件事情,务必要给苏家一个公道!”

顾韶心念百转,道:“还请陛下明示!”

“朕是属意太子的,只是也不想太委屈了苏家。”显嘉帝喘息了几下,虚弱道,“至于要怎么做,就要烦请卿家斟酌了!”

“臣遵旨!”顾韶答应的爽快——只是告退出殿之后,不免微微苦笑:属意太子,那就要防着苏家;不想苏家受委屈,可苏家这回若畅畅快快的报复了赵悟,怎么可能不替赵王增添声势?

不过这差使固然为难,顾韶心里反倒轻松了点:毕竟显嘉帝这么可着劲儿的给太子拉偏架之余,还不忘记照顾苏家,可见这位皇帝对异母兄弟姐妹固然残酷,对有功之臣到底还是念旧情的。

虽然说皇帝这会特意把他喊来叮嘱这几句话,有故意说给他听的嫌疑,但皇帝这么做,好歹表明了一个态度——顾韶不至于因此彻底放下防备,但对于鸟尽弓藏的担忧到底消散了许多。

只是太子听到这番口谕后,却感到很是棘手:“父皇吩咐不要委屈苏家,那么赵悟父子肯定是要处置得让苏家满意的。可若只这对父子也还罢了,倘若苏家不依不饶…”

以赵悟父子为引子,把火烧到其他人,尤其是太子这边来,要怎么办?

“陛下虽然对苏家有维护之意,但最关心的肯定还是殿下。”顾韶提醒道,“否则何必先提殿下再提苏家?再者,陛下这番话,也是召了臣去说的,而不是透过其他人转达出来,此举还不能说明圣心所向吗?”

显嘉帝是对苏家存着情份,不过这份情份肯定不会凌驾于东宫之上——太子想到这儿心下一定,颔首道:“等人都提来帝都后,届时还请顾相多多指点!”

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因着显嘉帝的发话,太子这派确认了赵悟确实真心想借东宫的庇护躲过此劫,却也不敢接受,到底太子最大的靠山是皇帝,若为了笼络一个刺史失了圣心,那可真是蠢到家了!

只是赵悟一行人尚未押解至帝都,帝都上下却先传出了汹汹议论,怀疑东宫为了争储,唆使赵家父子谋害苏家长孙!

“苏家那位孙公子,今年已经十二三岁,却还没个兄弟做伴,不定苏家往后只能指望他单传了!”

“好端端的长孙,又是苏二公子的嫡亲侄子,谁知道是不是又一个才子?结果现在倒好,慢说考状元,是索性不需要考虑出仕了!”

“冀国公也有些年纪了,去年征乌桓回来,据说就伤了神,此后卸了一应职务,只管安心静养——可见老将军身子骨儿是真的不大成了,被这么一气,谁知道撑不撑得过去?”

“若是撑不过去,苏家失了这株擎天巨木,皇后娘娘到底只是女流,苏二公子再有才学,年纪资历搁那,到时候还拿什么跟东宫斗?”

太子听到这些话,脸色自是难看非常:“苏少歆成亲十余年,迄今只苏伯凤一子,说他子嗣单薄也还罢了;苏家那位二公子苏少歌文武双全,身子素来健朗,因着堂妹要守孝的缘故,至今还没成亲,谁敢说他将来一准无子?!冀国公确实会因为苏伯凤残废伤心,却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孙子出了事,自己也有个三长两短?!坊间这些话,简直是荒谬!”

“殿下既知荒谬又何必理会?”顾韶拈须劝道,“何况这些话也不可能是苏家传出来的。”

因为,“陛下之前才发了话要给苏家主持公道,苏家现在完全没必要折腾,只管等人赵家人押解到之后再出手——如今闹这么一出谣言,等于是逼着陛下维护您,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太子怒气稍敛,皱眉道:“不是苏家…难道是代国姑母?!”

提到这个小姑姑,哪怕太子打小被当储君养,深知为上位者最忌讳喜怒形于色,这会却也不禁流露出分明的厌烦来!

“魏赵二王如今的首要之务是对付殿下您,赵悟又不是代国长公主的人,就算是,他的份量又怎么能跟赵王一派比?代国长公主不可能为了他得罪赵王一派的中坚苏家的。”顾韶闻言,却摇头道,“不会是代国长公主。”

“那是谁?”太子听出顾韶语气中的沉重,心头暗吃一惊,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

顾韶叹了口气:“老臣目前还没查到——但,怕就怕是太后娘娘!”

“皇祖母?!”太子微微变色,道,“提审此案,还是皇祖母亲自发的话,这才几天,皇祖母难道就改主意了?”

如果这些谣言是皇太后在幕后所为的话,接下来的发展就很明确了:先把赵悟之子导致苏伯凤残废的事儿敲定到东宫头上,再以太子残暴不仁的名义要求易储!

虽然说显嘉帝目前依然是偏心太子的,可就像太后在女儿跟孙子之间选择了女儿一样,显嘉帝在妹妹与儿子之间可以选择儿子,但在亲娘跟儿子之间,他有多少的几率依然选择儿子?

到底,显嘉帝不止一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娘!

这还只是感情上的抉择,从理智上,太子幼年为储,这十几年来,显嘉帝在他身上不知道倾注了多少心血,迄今都在给他操着心!但太子还是弄到了连嫡亲祖母都放弃了他的地步,哪怕这件事情上他是受了生母崔妃的连累,却也说明他的能力与福泽到底欠缺了点儿!

而一个能力与福泽都不足的皇子,叫显嘉帝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他?!

太子这才醒悟过来,为什么之前顾韶那么重视太后的态度——因为他这位皇祖母一旦转了心意,魏赵二王加起来的威胁都比不上!

她将直接动摇太子最大的靠山,显嘉帝的选择!

惊恐交加之下,太子反而冷静下来,沉声道:“皇祖母前些日子虽然有偏袒苏家之意,却仍旧处于犹疑之中——毕竟孤总也是她瞧着长大的长孙!如今这谣言若当真出自皇祖母之手,孤恐怕,这些日子,清熙殿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祖母下了决心!”

他自承责任,“这事是孤不对,顾相多次提醒孤要对皇祖母那儿上心,孤却仍旧疏忽了!”

太子终于展示出显嘉帝这十几年来的教诲到底不是打了水漂,急速的思索了下之后,果断决定,“眼下先遣人打听,谣言是否出自皇祖母之手,而皇祖母是否有废孤之意——若不是,那自然最好!若是,孤总也要尝试下与皇祖母解释!”

如果解释不清,或者皇太后压根不想听他解释的话…

太子眯起眼,没说怎么办,只道,“总之,先把谣言的来源查清楚吧!”

顾韶也没问,平静躬身:“臣遵命!”

等他告退离开后,太子拂袖起身:“去西福宫!”

VIP卷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争风吃醋

崔妃深处宫闱,对外界的消息自不如太子灵通。

这会听说太子来了,还以为是来看自己的,带着笑道了“进来”,瞧儿子脸色不对,才忙忙的遣散了宫人,叫他到跟前坐下,关切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帝都起了谣言,道苏家长孙的残废乃是孩儿在幕后指使!”太子在生母面前再不掩饰自己的担心,语气略快道,“孩儿原本虽然不喜这些话,但也没放在心上——但方才顾相求见,却说怀疑这事恐怕…”

顿了顿,待崔妃神色紧张起来了,才艰涩道,“恐怕是出自于皇祖母之手!”

“什么?!”崔妃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攥紧了帕子,深呼吸了数次才稳住情绪,急声道,“我就知道太后必然会偏心代国那贱婢——不过霄儿不必担心,司空氏那贱妇之前与娘家离了心,她这会左右之人都是母妃安排的,早在避暑那时候,母妃已经让人给她一点一点的下药了,只是没想到太后疼你一场,这会变心却也变得这么快,原打算过些日子再让司空氏发作,免得之前给她请脉的太医怀疑,既然如此,那…”

“母妃!”太子却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母妃此计,恐怕是来不及了!毕竟皇祖母眼下已经改了主意,就算三弟妹今天晚上出事,难道三弟明儿就能去跟晋国皇姑提亲吗?这样谁能不怀疑三弟妹的死因?就算母妃的人做的天衣无缝,可发妻才逝,三弟就立刻求娶他人,晋国皇姑哪能不怀疑三弟薄情,按照母妃所言,晋国皇姑对聂表妹十分宠爱,如何肯把聂表妹许给一个薄情的人?”

崔妃被太子说得一呆,反应过来之后,脸色顿时就有点惨白:“那…现在…?”

“孩儿此来,是为了请教母妃,近来皇祖母那边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太子定了定神,道,“毕竟如您方才所言,皇祖母究竟疼孩儿这许多年,哪怕要替代国姑母考虑,这才几天,怎么可能态度变得这么快?孩儿以为,这其中恐怕有什么内情!”

“内情?”崔妃闻言,凝眉片刻,脱口道,“难道与赵王选妃之事有关?”

太子忙问:“是怎么回事?”

“之前在翠华山时,皇后趁着女孩儿出门方便的时候,为赵王相看起了正妃。”崔妃并不知道赵王与聂舞樱的事情,也不知道苏皇后放出要给儿子择妃的风声,其实是为了打消晋国长公主的怀疑,所以这会只能把自己知道的经过告诉儿子,“不过那会在山上,诸事不便,所以也只圈定了几家女孩儿,打算回来了再定。”

结果还没回来,苏伯凤就出了事——苏皇后挂心侄孙,赵王的年纪又不是到了非娶妻不可的时候,她也就把挑嫡亲儿媳妇的事暂且搁下了!

这一搁,“搁到前几天的时候,太后听说皇后为那苏伯凤的残废哭了好几回,接连数日都不思饮食,派玉果去未央宫安慰之余,便提到了赵王的亲事,似乎是想拿这件事情分一分皇后的心,免得皇后继续难过下去!”

太子思索片刻,实在看不出来这件事情跟太后态度急转有什么关系——只是反复盘问,崔妃却也想不起来太后那儿最近还有其他什么事了。

她作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在宫里这么些年,即使前些日子才被降位,因着儿子是储君的缘故,根基依然稳固,这宫闱里若有她都打听不出来的事,太子自己上也白搭。

所以太子考虑了一会,决定亲自前往清熙殿一探。

毕竟如果太后还没起意要废他,他作为素来得宠的长孙,去太后跟前孝敬终归没错的;若太后已经有这个意思,到底才动手,不定心里还有些对孙儿的歉疚,他去得及时,不说把太后的心笼络回来,叫太后迟疑那么一会,给自己争取点时间也是好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太子跟崔妃随便说了会话之后就告退了,出了西福宫后,径自往铭仁宫而去——西福宫距离前雍时候大部分太后住的仁寿宫很近,但离铭仁宫却颇有段距离了。

这中间得穿过好几座宫殿才能抵达,不过太子正当壮年,走一走也没什么。

只是他才到半路,隔着一排花树,只能影影幢幢看到人的小径上,却蓦然传来一个女子含酸带刺的嗓音:“哟!这小脸儿,啧啧!本宫瞧着都觉得心旷神怡呢,怪道能成天侍奉陛下左右,倒叫本宫这些人整日里游手好闲的,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太子闻言微微皱眉,只是他如今急于去见太后——何况这女子自称“本宫”,那么必定是三品婕妤以上的位份,这种高位妃子,太子固然不惧,可场面上见到了也得称一声“母妃”,不好失礼的。他如今可没这闲功夫,所以皱了下眉就加快了脚步,打算迅速离开这场是非。

不想他才走开几步,身后的树丛里忽然“哗啦”一声大响,中间伴随着锦帛的撕裂,跟着几名宫女惊叫道:“美人!”

太子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目光不禁一凝!

折断的枝叶间,绿衫女子无力的倒卧于地,半幅衣袖卷起,露出一截凝脂般的手臂,臂上一抹新划的艳色,正渐渐渗出血珠——这一幕混合着她惶恐无措的神情,让人不期然想起夏日里狂风骤雨后的芙蕖。

分明是饱经摧残后的柔弱,却又无端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太子望着她,竟有片刻的失神——待暖美人眼波一动,察觉到他的注视后,方才惊觉,赶紧收敛心神,转过头去,继续前行。

好在暖美人也没有向他求助的意思,目光扫过他之后,就一声不吭的想要爬起来,她的宫女自然赶紧过来帮忙。然而之前为难她的宫妃却不肯就这么算了,竟从她砸出来的缺口里走了出来,绣花丝履满怀恶意的踩住了暖美人刚刚撑起身体的手背,痛得她低呼一声又摔了下去!

“哎呀!”八月天已是秋日,但帝都的白昼,依然有些躁热,这宫妃手里所以还拿了柄团扇,此刻半遮了唇,故作惊讶的喊道,“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本宫原打算扶你一把的,可你…你瞧瞧你,怎么偏偏把手朝本宫脚下递呢?这会可受了伤?要不要本宫替你请太医来看看?”

说话间,她眼中闪过一抹得色,脚下却越发用力,将暖美人的手背狠狠一碾!

暖美人痛得额上尽是冷汗,嘴唇哆嗦了会,却垂眸细声道:“妾身不敢!”

“妹妹在说什么话啊?”那宫妃俯身,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她惧怕的模样,拿团扇挑起她下颔,嬉笑道,“你待会可是要去侍奉陛下的,手背上受了伤,做事自然要受到影响,届时可不是要怠慢了陛下?你…”

“傅充容,你口口声声惦记着父皇,怎么不自己去宣明宫伴驾?”冷不防一个娇脆的嗓音响起,冷哼着截断了她的话,道,“却在这儿跟暖美人纠缠不休,三天两头来这么一出,你不腻,本宫瞧着都腻了!”

那宫妃循声一望,见是玉山公主领着人在不远处,满脸不耐烦的看着自己,心念转了转,到底移开脚步,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正与暖妹妹说话,她却忽然摔倒了,我这是想扶她呢!不过殿下既然不喜欢我扶她,那就算啦!”

见玉山公主闻言只是撇了撇嘴角,看低垂着头揉手的暖美人颇有同情之色,傅充容眼珠转了转,知道多说无益,又讲了两句场面话,也就走了。

她走之后,玉山公主抬了抬下颔,命左右去扶起暖美人——暖美人顾不得手痛,忙向她道谢,玉山公主把玩着才折的一枝花枝,却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傅充容虽然是九嫔之一,位份在你之上,且她这个充容还是皇祖母给她晋的——但你好歹也是父皇跟前的得意人,受她几句奚落不计较,还能说懂规矩有气度,都被她欺负成这个样子了,连句话都不敢回,闻说你们乌桓民风剽悍,怎么你这公主这样没用?”

暖美人闻言自嘲一笑:她确实很讨显嘉帝喜欢,自从显嘉帝静养以来,正如傅充容所言,差不多一直是她侍奉左右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显嘉帝可不是见着了美人就晕头转向的昏君,他享受归享受,却从没给过暖美人半点特殊待遇——实际上她在皇帝面前基本不怎么敢开口,因为一开始的时候,她只试探性的提了个小要求,结果显嘉帝目光玩味的盯着她看了足足盏茶功夫,才淡淡的准了。

那盏茶的时间,她里外衣裙被冷汗浸了个透,告退之后虽然即使沐浴更衣,事后却也差点染了场风寒!

这个皇帝根本不信任她——他喜欢她的容貌,却也因她的美貌心存防备!

正月里为了太子生母掌掴她的发作,谁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总而言之,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根本没有外人、包括她自己认为的那么重!

暖美人清楚的认识到这点之后,别说恃宠生娇了,小心翼翼都来不及!

所以傅充容的为难,她只能忍。

毕竟她不但位份不如傅充容,最要命的是,这位充容还是太后亲自提拔的——早先太后打算把赵王过继出去时,还是婕妤的傅氏当众帮太后说了话,事后太后投桃报李给她晋了级,自此傅充容就有了靠山,连深恨她的苏皇后,明面上也不好对她做什么。

何况是一直让太后想杀之而后快的暖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