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虽然前番崔妃就有了这个决断,无奈赶着太子当真中毒不起,那时候如果显嘉帝就死了,一个昏迷不醒天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能不能恢复如常的太子,凭什么服众?!没准到时候满朝文武不是于灵前奉太子登基,而是于灵前商议易储了!

毕竟建陵血案的罪名还扣在太子头上呢!真要换储君都不需要另外找理由。

所以崔妃派人趁夜去跟太子妃沟通后,只能吐着血忍了!

而现在,太子可算能起身了,崔妃自然又起了弄死皇帝让儿子上位的心思——只是她万没想到,自己那傻儿子能起身后,第一件事居然就是不顾危险的进宣明宫尽孝!

她要是这会对皇帝下了手,主持宣明宫的苏皇后,会不会把太子也弄死?!

“还好宣明宫还有个燕国公,霄儿膝下也有个钟陵!”崔妃冷冷的想到,“霄儿今日是光明正大进宫来侍奉陛下的,倘若今晚陛下没了之后,霄儿也跟着没了,外人岂能不怀疑?当然皇后可以利用她的身份与权势暂时遮掩消息——但待会就给燕国公府送去燕国公次日将归家的消息的话,明儿个燕国公若不回去,燕国夫人哪能不起疑心?那宋氏虽然不算什么好出身,婆婆却是陛下嫡姐!若知此事,怎么可能不管?那位长公主虽然从不过问政事,却也不是好惹的!”

而且宋宜笑的生母还是衡山王继妃!

衡山王固然是中立派,从不掺合争储的事儿,且如今正守着母孝不问世事——但他到底是宗室!

其他事情持中不言也还罢了,皇帝的安危哪能不管?!

衡山王可不是伊王那样被吓破了胆子的王爷,他这一支祖上就是靠功劳而不仅仅是血脉封的王,在宗室跟朝堂上的地位向来就不低!

届时朝堂上有他出马,宗亲里有晋国长公主带头,苏皇后跟代国长公主哪怕把宣明宫经营得犹如铁桶,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汹汹诘问?

到时候显嘉帝大行的事实无法掩盖,太子如果活着自然是理所当然的登基;太子要是没了——那么没有怀疑顾韶的崔妃,相信前朝支持太子的臣子们,必定会全力以赴的追究皇后、代国长公主的谋朝篡位之举,同时不遗余力的扶持钟陵郡王!

就算大睿没有皇孙越过皇子辈登基的例子,可显嘉帝统共才几个儿子?

魏王跟赵王都被扯进弑君的旋涡里后,也就剩跟钟陵郡王同岁的蜀王,以及崔妃另外一个亲自养大的儿子梁王了!

而梁王虽然没什么贤明能干的名声,但相比才八岁的蜀王,正常大臣都会提议立他的——毕竟蜀王也没有天资聪慧之类的传言不说,放着已经成了家即将当爹的皇子不立,去立个不到十岁也不是嫡出的皇幼子,这么提议的臣子,哪能不被怀疑居心不良,想趁幼主懵懂篡权?

怎么想,皇帝今晚死,崔妃的前途都只会更光明!

“按你们上次的提议去办吧!”打发走太子妃——确认了这个儿媳妇已经平安出宫后,崔妃用约定的暗号召来上回那年长宫女,沉声吩咐。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天晚上,天才黑,宣明宫传出一个震惊内外的消息:

皇帝醒了!!!

VIP卷 第二百九十六章 崔妃逝

显嘉帝醒来的时候太子刚刚因为在榻前已守了一整天,被苏皇后劝去东暖阁休憩,身心俱疲的皇后端着慈爱温和的态度,将庶长子送到了门口,转身回到寝殿,不过盏茶功夫,半垂的帐子里忽然传来了咳嗽声——

“陛下?!”苏皇后自从听了侄子苏少歌的分析后,虽然当场就选择了相信侄子,却也不是没存着苏少歌想多了的侥幸。

好在她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这两日不止一次演练过显嘉帝“醒转”时的反应,以免露出破绽,这会听到咳嗽声,心固然因为侥幸破灭而沉沉下坠,面上却毫不迟疑的露出狂喜之色,急步冲入帐子里,几乎是扑到榻沿一迭声的唤道,“陛下!陛下您好了么?”

“…水!”堪堪醒来的显嘉帝显得很是虚弱,但他张眼向皇后看来时,皇后依然感到了难以描述的压力,这让她欣喜若狂的表情都差点僵了僵。

赶紧去桌上沏了盏温水,亲手服侍着显嘉帝润了嗓子后,皇后这才想起来唤人进来伺候。

出乎她意料的是,半晌后,但凡在宣明宫侍疾的人都到场了,但收拾好仪容、又喝了大半碗燕窝粥的显嘉帝,却没有立刻算账的意思,他甚至没有表现出多么疼爱太子,只淡淡的与子辈们说了几句话,便道:“朕乏了,留皇后一人照拂便好,你们都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儿个再说。”

但苏皇后听了这话不觉得惊喜或荣幸,毕竟有道是当面训子背后教妻,谁知道皇帝单独留自己下来是好事是坏事?

没准显嘉帝为了维护皇室的体面,也为了替太子清路,打算私下劝她“暴毙”呢?

所以众人告退后,苏皇后按捺住心绪,给显嘉帝沏了盏参茶后,就绞着帕子等他开口。

“我这次病得很是凶险,辛苦念贞了!”哪知皇帝接过参茶之后吹了吹,浅啜一口,却温言道,“这些日子内外想来事情不少…没累坏你吧?”

皇后吃不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是以谨慎道:“这些都是妾身应该做的,陛下这么说,妾身却要无地自容了!”

“你我夫妻,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皇帝摇了摇头,把茶放到榻畔的小几上,语气依然温和,目光却锐利起来,“自我践祚已是二十有一年,原以为往事俱远,却不料,竟是暗流汹涌!”

苏皇后心道“来了”,正要打点精神,迎接皇帝的雷霆大怒,但话才到嘴边,忽然觉得不对,不禁愣住!

帝后单独夜谈的光景,西福宫中,崔妃正目瞪口呆:“你你你你说什么?!”

底下跪着的小内侍一脸喜气洋洋:“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陛下醒了!院正说,陛下已无大碍!”

——谁都知道显嘉帝宠长子,之前太子地位不稳,就是因为皇帝一直没出声,后来更是索性病危,自顾不暇,自然没功夫替太子出头。

如今显嘉帝好了,任谁也会觉得,崔妃母子苦尽甘来,可不是大喜么?

所以即使宫禁要求庄重肃穆,喜怒皆不形于色,小内侍还是一脸的喜出望外,那讨赏的想法更是毫无掩饰——崔妃是宫中老资格了,遇见好事时打赏起来也是很大方的。

“这确实是喜事!”只是小内侍哪里知道,他要是早来个一步,崔妃这会兴许会欢喜得跳起来,对报喜的他自也不会吝啬,可现在?

崔妃刚刚跟人敲定弄死显嘉帝呢好不好?!

这会来说皇帝醒了——想想苏皇后,作为原配发妻,无论出身、手段、见识以及与皇帝的情份,哪样不在崔妃之上?饶是如此,对显嘉帝也是忌惮万分!

何况崔妃?

她之所以敢下定决心弑君,除了认为盟友手眼通天外,最大的缘故就是,显嘉帝当时情况非常不好!

如今皇帝好了,崔妃想到自己的安排,顿时如坐针毡!

哪还顾得上给小内侍发赏钱?几乎是强撑着敷衍了几句,就寻个借口打发他退下,再遣散余人——等殿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时,崔妃整个人都跟没骨头似的瘫软在地!

显嘉帝就是再宠爱太子,一旦知道太子的生母有意谋害自己,还会再支持太子登基吗?不废了太子就不错了!

不,应该说肯定会废太子!

毕竟苏皇后跟代国长公主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崔妃想到这儿,只觉得胸口一闷,险些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苦命?

“好在那些人也有所求,且之前为了取信于我,也把他们的软肋告诉了我。”崔妃现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即使他们此行失了手,也未必会招供出我,不定反而会咬皇后与代国一口?何况陛下才醒来,宣明宫内外之人被惊动,不定乱七八糟的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呢?”

虽然说皇帝醒来后,关于皇帝的安危肯定又要上个程度,那些人恐怕就找不到机会下手了——不过崔妃现在只求自己弑君的盘算不要泄露出去,皇帝死不死倒无所谓了!

尤其显嘉帝虽然对她这个妃子不怎么在意,对太子却十分上心,只要皇帝不知道她做过的事情,皇帝好好儿的,对太子只有好处。

如此盘算着,崔妃才略松口气。

只是这晚她怀着惶恐辗转反侧到丑末寅初时,忽然发现帐外站着一道人影!

崔妃吓得险些失声惊呼——但下一刻,那人平淡一句让她恨不得晕过去:“娘娘,宫女眉绿皆已招供,奉陛下命,请娘娘上路!”

眉绿正是之前与崔妃合谋的年长宫女!

“陛…陛下…”崔妃蜷缩在榻上,哆哆嗦嗦的想说什么,只是来人却没有听她求饶或辩解的意思,道明来意后,直接挑帘入帐,抖袖取出一枚黄豆大小的药丸,强行掰开崔妃的嘴,硬塞了进去!

这药丸才下肚,崔妃只觉得犹如穿肠破腹,疼痛万分!

只是那人很有经验,立刻卸了她下巴,以防呼喊出声惊动了外间陪夜的宫人,又按住她手脚不使挣扎出动静。

半晌后,察觉到崔妃已经不动了,那人才松开她,又认真观察了会,确认她已没了气息,方将颔骨装了回去。接下来他将现场整理了一下,做出崔妃夜半病发、不及呼叫宫人就病逝的模样后,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任何疏漏,这才转身离开。

如今虽然已经是秋末冬初,但帝都还没有很冷,寝殿的窗总有开着的,半开的窗为来人来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他悄然消失在夜幕中后,沉睡中的西福宫上下依然安静从容,甚至还带着知晓显嘉帝醒转后喜悦的余韵,竟无人知道主位已逝。

而此刻,宣明宫的寝殿内,太子正在拼命磕头:“求父皇开恩!求父皇开恩!!”

太子平生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他衣裳凌乱,涕泪横流,额头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生生碰出了一团血渍——但上首的显嘉帝寒着脸,没有丝毫心软的意思:“够了!”

冷眼看着长子哀求良久,皇帝终于发话,“崔氏是你生母,她做出弑君之事来,朕信你无辜,你以为其他人会信?!不速速处置了她,将事情压下去,你可知道:这对你、对整个东宫意味着什么?!”

说到末了一句,皇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孩儿愿以储君之位,换取母妃一线生机…”太子闻言,膝行几步抱住显嘉帝的腿,话没说完却被显嘉帝一脚踹倒:“孽障!朕呕心沥血栽培你这些年,如今为了你那个不争气的母妃,你竟要…你…”

皇帝这大半年来固然是装病,但他身体原本就不怎么好,今儿个醒来后又折腾到现在,再被太子这么一气,只觉得脑中一晕,话也断断续续起来,“你…你存心…存心要气死…气死朕么?!”

太子见状大惊失色:“父皇!”

他究竟是显嘉帝一手带大的,固然也关心亲娘崔妃,但那是在显嘉帝瞧着好端端的情况下,这会显嘉帝不好了,太子顿时顾不得崔妃了,赶紧扶住皇帝,又是抚胸又是拍背,待皇帝缓过来后,正要喊太医,却被显嘉帝虚弱的阻止:“蠢货!兹事体大,哪怕是你们的母后,朕也不敢透露!这会你喊太医进来,你们母后尽管被朕糊弄去休憩了,回头若知道了怎么会不问?到时候纵然不告诉她真相,她又怎么不怀疑是你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气着了朕?!”

太子闻言愣住,一时间百味陈杂:他的亲娘心心念念着要弄死他亲爹,好让他登基;可他的亲爹差点被他亲娘毒死,却忍住雷霆之怒,只秘密.处置了崔妃,想方设法的压住事情,堂堂天子,这会不舒服了也不肯喊太医,为的什么?为的还不是他这个不争气的太子!!!

虽然说父母双亲都是一样属意他继承大统——可太子心里明白,显嘉帝才是不遗余力为他好的那一个;崔妃与其说是心疼他这个长子,倒不如说,担心长子倒台后,不但牵累到她,也将使她多年来母以子贵的希望破灭!

毕竟,在明知道自己今晚留在宣明宫的情况下,崔妃还要对显嘉帝下毒手,这不是逼着苏皇后孤注一掷,杀了他这个太子,让前朝顾韶等人没办法再支持东宫承位么!

尽管显嘉帝为了封锁消息,在取得眉绿等人招供后,就立刻命人前去处置了崔妃,但哪怕缺少了当堂对质,那么多证据已经证实了眉绿等人并非撒谎:弑君出于崔妃授意!

而且崔妃强烈要求今晚动手!

这个生母先是对自己亲爹起了杀心,如今连自己这个儿子,她也不顾了吗?

太子想到这儿,固然在自幼受到的孝道驱使下,依然不忍生母就此被赐死,可看着病容满面的显嘉帝,却再也说不出来求情的话。

他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都是孩儿无能,累父皇操心至此!”

太子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在勾心斗角上的迟钝,如果他能够像显嘉帝年轻时候那样——不,哪怕有显嘉帝当时一半的心机城府,他也不至于被两个弟弟的夺储逼得手忙脚乱前途渺茫,以至于生母铤而走险犯下大错,以至于亲爹在承受妃子意图弑君的打击后,还要强打精神为自己盘算前程!

“常人言虎父犬子,说的兴许就是父皇与孤?”只是沉浸在愧疚与悲痛中的太子没发现,显嘉帝轻拍他手背以示安抚时,眼底闪烁着的复杂与狠辣。

VIP卷 第二百九十七章 解毒丸

寅中,太子服侍疲倦已极的显嘉帝躺下,轻手轻脚出了寝殿。

寝殿外,跟随了显嘉帝已有三十多年的内侍荀应悄没声息的踏前一步,垂手道:“殿下!”

“父皇已经安置了。”太子捏了捏眉心,示意他跟着自己到外面来。

荀应使个眼色,命两名小内侍入寝殿去伺候着,这才跟上太子的脚步。

两人到了外面的回廊上,太子却没立刻开口,而是不住咽着唾沫——好一会,他方道:“荀公公…”

“还请殿下节哀。”荀应平淡且简短一句,让太子呼吸骤然加重!

——西福宫主位,崔妃,他的生母,已经没了?

尽管方才求情失败时,太子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可如今从荀应处确认后,他依然感到难言的悲痛与惆怅。

好一会,太子总算收拾了情绪,却问起了另一人:“那…暖美人?”

“陛下尚未示下,奴婢不敢擅专,只能暂请两位姑姑陪着美人。”荀应波澜不惊道,“殿下可是有话要带给暖美人?”

他有意咬重了“带给”二字,却是委婉提醒太子,皇帝的妃嫔,尤其是年纪比太子还小好几岁的美貌妃嫔,那不是太子三更半夜该关心的。

“孤知道了。”其实太子问出来时就察觉到自己失态了,只是他这会心神实在安定不下来——就在片刻前,显嘉帝与苏皇后的谈话告一段落后,紧跟着召见了太子。

只是父子两个才互相问候了几句,暖美人奉入汤药,显嘉帝不过喝了一口,就被急步闯入寝殿的荀应打翻了药碗!

原因是荀应接到禀告,有人看到暖美人往药碗里掺了东西。

然而院正赶到之后,却发现药碗里虽然确实加了毒物,但也加了解药,于人无害——至于解药的来历,院正从暖美人身上所佩荷包中验出了存放过的痕迹。

这时候暖美人才招供,自己数日前曾被崔妃安插在宣明宫的内线要求秘密前往西福宫觐见,那回崔妃就委婉暗示,希望借助她近身侍奉显嘉帝的便利,在皇帝的汤药中做手脚。

由于惧怕拒绝之后无法离开西福宫,暖美人只能假意应允,之后数日,崔妃都没动静,暖美人只道她改了主意——结果今晚得知显嘉帝醒来后,暖美人匆忙赶到宣明宫,得知皇帝正与太子说话,她就径自去了熬药的地方。

“妾身认出药炉畔守着的人里,有崔妃娘娘的人,是以对那碗药起了疑心,只是妾身不通歧黄之术,也不知道药里到底做没做手脚。”暖美人这样解释自己心存疑虑却没声张的缘故,“且妾身手里有一颗在乌桓时所得的解毒丸,能解百毒,未曾中毒的人服下亦无损害。所以端着药走到半途,就悄悄把解毒丸放了进去,妾身只道自己做得隐蔽,哪知还是被人看了去。”

她这么做虽然未必周全,但从本身的立场来说倒也无可厚非:孑然一身的亡国公主,这段时间又一直备受欺凌,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问题是——显嘉帝当场就问了:“何以数日之前离开西福宫后不曾向皇后禀告此事?”

且不说得知有人想弑君后,本该揭发,单说暖美人这几个月一直都投靠在苏皇后麾下,这么重要的消息,于情于理她都不该瞒着苏皇后吧?

“那晚崔妃娘娘召见妾身时,固然有所暗示,但妾身没有证据。”暖美人战战兢兢道,“何况皇后娘娘当时一颗心都扑在了陛下身上,妾身…妾身也怕打扰了娘娘!”

这话是个人都能听出破绽来:首先苏皇后与崔妃正为了各自的亲儿子上位绞尽脑汁,皇后若知崔妃起的心思,没证据也能找出证据的;其次正因为皇后很看重显嘉帝的安危,那么有人意图谋害皇帝,才更要想办法找出来,好消除隐患!

但显嘉帝与太子却明白暖美人这么说的隐含之意:她怕显嘉帝出事!

当时宣明宫由皇后做主,皇后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赵王登基的,倘若知道崔妃起了弑君之念,还把眼线安插到了宣明宫中,没准就将计就计,让崔妃的手下“顺利”弄死了显嘉帝,然后再揭发崔妃的罪行,如此哪怕太子是显嘉帝所立,又怎么可能继续登基?

而暖美人无依无靠,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显嘉帝很喜欢她的陪伴,皇后肯收她到麾下也是为了这一点——如果显嘉帝死了,她对皇后来说有什么用处呢?所以哪怕她投靠了皇后,却也不希望皇帝出事儿。

在这样的考虑下,暖美人当然不会告诉苏皇后,崔妃有意弑君了!

显嘉帝听到这里后没再说什么,只命人带她下去,继而彻查方才参与熬药的宫人,如此查出眉绿,再查到崔妃——确认暖美人之言属实后,皇帝直接命人去西福宫善后,为此还找借口把中途察觉到端倪过来询问的苏皇后劝去偏殿休憩——太子这会对暖美人的感观非常复杂:不知道该感激她在药里放的解毒丸,让显嘉帝即使喝了药也没出事;还是应该怨恨她的举动导致了崔妃弑君之举的曝露,使自己生母丧命宫闱?

他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话再问荀应了,扯松衣领后迎着夜风吹了好一会,才失魂落魄的走向自己休憩的地方:显嘉帝的态度很明确了,秘密.处置崔妃等人,将弑君之事掩盖下去,免得影响到他这个储君的地位。

这个父皇如此处心积虑的为他着想,叫他怎么忍心令其失望?

——明日西福宫的宫人发现崔妃“病逝”后,他可还要演好一个乍闻噩耗的孝子的!

只是太子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东暖阁内,与他的屋子只隔数间的房里,简虚白正将一支竹节玉簪握在手里,内劲微吐,中空的簪身无声无息碎作齑粉。

“公爷?”纪粟见状愕然,他是简虚白的心腹,自然知道这支竹节玉簪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簪身的中空一节里,一直藏着一枚能解百毒的解毒丸。

这是简虚白当年在乌桓中毒后,端木老夫人派芸姑前去救治他时,特意让芸姑转赠给他的礼物,乃锦绣堂秘制,专用于应急。这回进宫侍疾福祸难料,简虚白自然要带上以防万一。

只是纪粟想着皇帝横竖都醒了,怎么反而还要用到此物?且看着玉粉从简虚白指间洒落的样子,那枚解毒丸显然已经不在其中了。

他心头一跳,“难道方才有人对公爷…?”

“方才有人在皇舅喝的汤药里做了手脚,我将解毒丸放了进去。”简虚白摇了摇头,简短道,“不过放解毒丸打的是暖美人的旗号,为了取信太医,我还让她把解毒丸先放在荷包里捏了捏,然后才搁到药里去,如今这枚簪子的秘密自然不能叫人知道,只能毁去了。”

说话间,他已将整支玉簪全部毁去,随手洒到窗外的小池塘里,继而一拂广袖,池水泛起微澜,片刻光景,原本浮在水面上的粉末已没了踪迹。

纪粟这会却顾不得关心簪子,吃惊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谋害陛下!”

这么问时,目光下意识的移向偏殿,那是苏皇后这会暂时休憩的地方。

“名义上是崔妃娘娘。”然而简虚白却语气古怪道,“实际上,是皇舅!”

若说纪粟方才听说有人意图弑君吓了一跳,此刻则是险些跳起来:“陛下?!”

“若非皇舅授意,凭崔妃也想把手伸到宣明宫来?”简虚白微微冷笑,“皇舅母是正经主持六宫的元后,若非这回皇舅人事不省,尚且指挥不动宣明宫的人,何况崔妃?皇舅践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若是连自己宫里人都约束不住,当年夺储那会天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只可惜这个道理皇舅母清楚,崔妃却懵懂无知!噢,也许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太希望做皇太后,利令智昏!”

“但陛下从年初时候起就一天不如一天,也许宣明宫的人想为以后考虑?”纪粟不可思议道,“不然陛下若要废太子不过一句话罢了,何必兜这样的圈子从崔妃娘娘入手?”

简虚白闻言嗤笑了一声,道:“废太子?皇舅若要废太子确实不需要这样麻烦——问题是,皇舅压根就没打算易储,反而铁了心要让太子登基,那么对于崔妃的处置,又怎么可能简单?”

见纪粟一脸茫然,他微哂道,“毕竟在皇舅心里,太子比代国姨母重要,但代国姨母,却也绝对比崔妃重要啊!”

“陛下打算传位太子,但也希望保住代国长公主殿下?!”纪粟听到这儿,可算明白过来,“只是太子若登基,崔妃必为太后,届时母以子贵,要与代国长公主计较恩怨,代国长公主必定无幸——是以,陛下打算在太子登基之前,先处置了崔妃?!”

——毕竟太子虽然是崔妃的亲生儿子,但自幼以来与崔妃相处不多,母子感情远没有父子之情深厚,所以如果显嘉帝临终前对代国长公主一家做出处置,再要求太子以后网开一面的话,太子应该会答应的。

前提是,没有一位崔太后坚持赶尽杀绝!

否则即使太子坚守承诺,到时候想讨好太后的人也会无所不用其极的针对代国长公主一家!

也就是说,显嘉帝想保住妹妹的话,崔妃是必须死的。

这种情况本来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换个储君,偏偏皇帝不在乎储君生母的死活,却不想易储,因此他得让崔妃死得自作自受,死得理所当然,死得太子哑口无言!

尤其是不能怪罪到代国长公主等任何一个皇帝想保全的人头上去!

那么还有什么罪名,能比弑君更合适呢?

从法理上讲,这是十恶不赦之行;从感情上讲,太子对皇帝比对崔妃亲,如果非要在生身父母中选一个,太子肯定是选皇帝;从纲常上讲,谋杀亲夫的妇人活该罪该万死!

纪粟越想越觉得冷汗淋漓,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才道,“可是…可是太子殿下难道不会认为,若非代国长公主苦苦相逼,崔妃娘娘断不会出此下策吗?”

VIP卷 第二百九十八章 内情(上)

简虚白哂道:“你以为皇舅耗费了大半年光景,坐视太子与魏王、赵王之间的兄弟情份消磨了又消磨,仅仅为了算计区区一个崔妃?”

见纪粟一头雾水,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把窗关好,这才低声道,“代国姨母与崔妃的恩怨是好些年前就结下来的,而皇舅可不是最近才开始御体欠安的!”

——显嘉帝活着的时候,是不必担心崔妃母以子贵,报复代国长公主的;他之所以不容崔妃活下去,主要还是怕自己驾崩后人走茶凉,导致妹妹一家不落好。

问题是,皇帝的身体从来都不是很好,他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么之前几次病危,何以崔妃一直平安无事?

“以咱们这位陛下的精明,若说是崔妃娘娘在代国长公主殿下身侧安插了人手的举动,将之激怒…却也不像!”纪粟沉吟道,“毕竟奴婢说句诛心之语:当年代国长公主殿下对崔妃娘娘的侮辱着实太过了些,且事后崔妃娘娘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还被罚了一场——这样的遭遇,常人谁能放得下?陛下绝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当初却依然照着代国长公主的意思罚了崔妃,实在叫人想不明白!”

简虚白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你想不明白是因为你只知道代国姨母当初为了点小事就掌掴崔妃,却不知道代国姨母固然本性骄横,到底是经历过皇舅昔年争储的艰辛的,怎么会当真因小事把太子生母得罪死?”

纪粟闻言暗惊:“公爷的意思是…?”

“皇舅才登基就天天担心要向满朝文武托孤,代国姨母做好了摄政的准备,那么崔妃自然也早就做好了做圣母皇太后的准备。”简虚白嘿然道,“而皇舅平生最信任的亲眷那当然是皇外祖母、娘以及代国姨母三位——其中皇外祖母与娘对政事都没什么兴趣,惟独代国姨母素来张扬,姨父出身勋贵,乃世袭罔替的侯爵不说,本身也颇有才干,你说崔妃能放心么?”

他叹了口气,“崔妃曾在皇舅诛杀伊王舅之外的异母兄弟姐妹后,私下向皇舅进言:代国姨母夫妇嚣张跋扈,若不约束,恐对太子不利!”

从崔妃的立场而言,她这么担心也是常理:她出身的崔家只是一户寻常官宦,别说跟苏皇后的娘家青州苏氏比了,跟蒋贤妃的娘家都没得比。所以一旦显嘉帝英年早逝,年幼的太子继位后,崔妃这个生母根本没法给太子的帝位稳固,提供什么帮助!

无法给太子提供太多帮助,也意味着无法从太子登基这件事情上,分享到太大利益。

毕竟,当时赵王尚未出生,太子的嫡母苏皇后在自己没有儿子的情况下,为了家族前途也不会介意帮庶子一把;再加上代国长公主这个亲姑姑——崔妃固然是生母,却又能占到多少便宜?

只是崔妃瞧显嘉帝杀异母兄弟姐妹毫不手软,却低估了同母姐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贸然挑唆非但未能成功,甚至走露风声传到了代国长公主耳朵里——代国长公主那性.子,崔妃要是不惹她,她念着太子的份上,倒也未必肯与崔妃对上;但现在崔妃居然先欲置自己于死地了,代国长公主怎么可能退让?!

不但不肯退让,连太子也恨上了!

“这么说,这两年的事情岂非都是崔妃娘娘导致的?”纪粟想到这儿不禁皱起眉,“要没崔妃娘娘自作聪明挑唆陛下与代国长公主的兄妹之情,代国长公主自也不会公然侮辱崔妃娘娘,这两位不结下仇怨的话,代国长公主何必掺合夺储?”

虽然说眼下想跟太子抢储位的,除了魏王还有赵王,但若非代国长公主的缘故,太后到这会肯定还在支持太子——那么局势又怎么可能恶化到让太子绝望的地步?

眼下太子倒是安全了,但这种安全纯粹是显嘉帝给的。

老实说本朝这场储君之争实际上从开始就不公平:皇帝是铁了心站在太子这边,皇帝又是大权在握乾纲独断的存在,所以魏王、赵王输的实在憋屈,他们不是技不如人,纯粹是靠山不如人!

纪粟把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赶出脑海,正要说话,却见简虚白摇头道:“你还是没看到重点:崔妃早在太子幼年时就对代国姨母起了杀心,而后代国姨母对她的公然侮辱更是在人前正式结下仇怨,这种情况下,皇舅顺着代国姨母的要求罚了她之后,居然就是不闻不问,俨然根本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自顾自的专心栽培太子——这样的做法岂是明君所为?”

但显嘉帝是公认的明君,那么他这么做当然有他的考量了!

至于是什么考量,简虚白微微冷笑,“你道受崔妃指使,意图谋害皇舅的那些人,是皇舅所遣吗?”

纪粟怔道:“难道不是?”

显嘉帝存心让崔妃落下弑君罪名,这不是简虚白方才告诉他的吗?

“料理崔妃不过是皇舅此番装病的附带之举罢了!”简虚白嘿然道,“若我不曾猜错,皇舅真正的目的,其实是眉绿等人——崔妃再愚蠢,终究久经宫闱,弑君失败的下场她不会不清楚!哪怕自以为是身处绝境,没有一定把握她也不敢冒这个险的,眉绿等人居然能够取信于她,你可想过,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见纪粟想问,他却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兹事体大,即使此刻四下无人,但还是谨慎些的好,待出宫回府之后再说吧!”

纪粟擦了把额上冷汗,却也不敢追问下去,只委婉劝道:“暖美人如今虽然没入宫闱,终究是有正经名份的宫嫔了,陛下待她纵然算不得宠冠六宫,但既然能够时常侍奉圣驾,料想也不会过得太差。公爷当年既然拒婚,如今又有了夫人,且夫人还有孕在身,这些日子独自支撑国公府,又牵挂着您在宫里的安危,这…”

“你听说我将解毒丸的事儿推在了暖美人头上,疑心我同她有什么首尾么?”简虚白原打算安置了,闻言不禁哭笑不得,沉下脸呵斥道,“简直荒谬!”

他要当真对暖美人有什么心思,哪怕为了前途之类的综合考虑不娶她做正妻,乌桓覆灭时,开口把她要到身边做个侍妾,冀国公也未必会拒绝。

毕竟那会苏家里应外合的计划已经为部分人所知,冀国公急于安抚各方,对于简虚白这个受害者的要求,怎敢不依?

简虚白当时没提这话,自然是因为对这位绝世佳人从头到尾就没什么想法——今晚之所以将解毒丸推到暖美人头上,也是事出有因。

“方才皇舅召见太子,太子去寝殿的时候不是命人来跟咱们说了一声,暗示咱们最好也去寝殿附近候命么?”简虚白沉吟了下,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虽然是问心无愧,但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泄露出去只字片语,传到宋宜笑耳朵里可就不好了,所以还是要跟纪粟讲清楚,到时候也多个人帮忙佐证和解释。

“想来太子是因为皇舅今晚醒来后,先单独召见了皇舅母,继而太子——以为接下来没准就是太子之下的晚辈们了。”

眼下除了年纪最小、自顾不暇的蜀王,以及被苏皇后借口“你伺候崔妃沾了病气”的梁王外,魏王、赵王也住在东暖阁里随时预备侍奉皇帝。

但太子再天真,也知道自己目前唯一的生机就在亲爹身上,而亲爹醒后先跟嫡母私下说了好一会话,才轮到自己——接下来如果按照身份尊卑以及血脉远近,再见魏王、赵王的话,谁知道会不会被灌输一大堆对自己不利的言论?

所以他接到召见后,没跟两个异母弟弟说,却把跟自己好的表弟简虚白喊上了。

届时显嘉帝同太子说完了话,若还想继续召见魏王、赵王,太子大可以劝说:“阿虚这些日子一直在这里伺候您,闻说您醒了,十分欢喜,此刻正守在外头,父皇可否念在他孝心一片的份上,先召他进来勉励几句?也好宽一宽他的心。”

且不说简虚白在几位帝甥里最得显嘉帝喜爱,冲着晋国长公主的面子,皇帝也不会反对的。

这么着,简虚白抢在魏王跟赵王之前面圣,大可以帮太子把这些日子以来,魏赵二王这两派人的种种可疑、不妥的举止言行,禀告显嘉帝——这些话太子自己说出来就不合适了——接下来哪怕显嘉帝还有精神召见魏王跟赵王,估计这两位王爷说太子什么坏话,皇帝也不会立刻相信,或者对太子留下坏印象了。

“太子殿下这番未雨绸缪很对,我自然不会反对。”简虚白哂道,“只是又怕魏王与赵王那边察觉到端倪,也赶去寝殿外候着,所以我把你留了下来,盯住那两间屋子,若那边打发人来问,你也好敷衍一二。”

事情到这里,纪粟都知道的。

正因为他被留了下来,所以才不知道简虚白是怎么把解毒丸用掉的。

“结果我去了寝殿外没多久,暖美人来了。”简虚白瞥了他一眼,道,“当时殿外就我一个人在,看到她想进寝殿,我自然要拦阻并告诉她太子正在里头——结果她忽然就告诉我,崔妃胁迫她谋害皇舅的事儿!”

VIP卷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内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