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虚白是太子的人,这点暖美人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暖美人那么一说,简虚白就心领神会的问她:“你想怎么样?”

——毕竟崔妃意图谋害显嘉帝这种事情一旦传了出去,显嘉帝都保不住太子的储位,但凡希望太子登基的人,既知道这样的消息,那肯定只有两个选择:第一,灭口;第二,收买。

当时的地点是皇帝的寝殿外,时间是皇帝正与太子在里面说话,就算寝殿外瞧着没人,简虚白也不可能对暖美人做什么。何况他虽然对暖美人没什么暧昧之情,到底也算故人,只要暖美人开出的条件可以谈,他还是比较倾向于收买的。

但暖美人听了这话后,不知怎的忽然就落下泪来,啜泣道:“我不敢弑君,所以从西福宫回来后,一直躲着崔妃娘娘的人!但崔妃娘娘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我?这两天我简直快疯了——方才听到陛下醒来,我怕崔妃娘娘会杀了我灭口,是以赶紧赶过来,还好宫门前的内侍没有为难,直接让我进来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分明的惧意,“可现在太子殿下在里面,我如果去别的地方,万一落在崔妃娘娘的人手里…”

看着简虚白俊秀却平静的面容,暖美人怯生生的说出自己的要求,“你能进去替我通禀一声,或者让我也在这儿等着么?”

“你要是现在进去禀告了这件事情,才会死得更快!”简虚白听到这儿,哪还不知道暖美人其实不是要挟,而是求助?

他心里叹了口气,转了几个念头,到底决定搭把手,低声道,“皇舅这大半年来一直在装病,至于装病的原因你就不用管了,总之崔妃的弑君乃皇舅刻意误导甚至是引导,图的就是保证太子登基之后,不会因生母之故刻意对付代国姨母!”

见暖美人花容失色,他急速思索了下,摘下赤金冠上插着的玉簪,取出解毒丸给她,“你既然曾去过西福宫,不管是否答应崔妃的要求,皇舅迟早都会接到禀告,抵赖是不可能的,惟今之计,不如自首。”

简虚白说的自首,当然不可能是等太子走了之后,私下给显嘉帝坦白——那样暖美人同样会死得很快。

毕竟显嘉帝要保太子的储位,必须把崔妃弑君这件事情彻底封存起来。

也就是说,暖美人这样的知情人肯定在灭口之列!

纪粟听到这儿,不禁插话道:“但公爷的安排,也没瞒住崔妃逼迫暖美人弑君的事儿啊!”

“你方才不是还说,即使太子不因崔妃之死怨恨皇舅,却可能迁怒代国姨母吗?”简虚白哂道,“你所担心的,皇舅岂能想不到?但这个话皇舅却不好问,毕竟太子只是性情宽厚,可不是傻子,皇舅要是问出来,太子就算现在不怀疑,以后磨砺多了,不定哪天就想起来呢?”

他微微眯眼,“而暖美人,就是现成一个试探太子的人选!”

——暖美人当着太子的面奉与显嘉帝的药,直接导致了崔妃之死;但那碗药显嘉帝喝了一口的,若非暖美人“放了一颗得自乌桓国主赏赐的解毒丸”,皇帝会怎么样,谁也吃不准!

如此,对于太子来说,暖美人既有救驾之功,又是自己的间接杀母仇人!

太子对于这位庶母的处置意见,等若也是他将来对代国长公主一家的态度:代国长公主对于太子而言,既是显嘉帝宠爱纵容的胞妹,又是多年来一直孜孜不倦欺凌崔妃、敌视自己的姑母。

“如果太子殿下要求也处置了暖美人,也还罢了;若太子殿下要求从宽发落暖美人,固然陛下会为代国长公主一家感到放心,但难道真的会这样饶过暖美人吗?”纪粟寻思了一回,委婉的表达自己的不解,“到底陛下也是希望太子殿下承位的!”

而暖美人知晓的事情,一旦泄露,对太子必定是致命打击!

尤其,“暖美人之前一直都投靠在皇后娘娘麾下!”

“皇舅母若是真心维护暖美人,崔妃何以能把她召去西福宫?”简虚白摇头道,“我虽然没仔细问她那晚做什么要去西福宫,但凭这点已经可以确认,暖美人对皇舅母算不上忠心。所以只要让她脱离皇舅母的辖制,她也犯不着为了皇舅母冒险。”

又说,“何况暖美人虽然知道崔妃的图谋,但她有证据么?既无证据,如你所言她明面上还是皇舅母的人,她说崔妃意图谋害皇舅,你觉得有几个人会信?何况崔妃动手的时间,是皇舅醒来之后,谁都知道皇舅最疼爱太子,皇舅醒了对太子只有好处——于情于理,崔妃也不可能在这眼节骨上谋害皇舅!”

纪粟沉吟道:“奴婢明白了:暖美人势单力薄,知道了某些秘密,其实也未必能掀起什么风浪,只是她若帮不上忙的话,陛下为策万全,不介意将她灭口!但经过公爷这么一指点,暖美人却能够替陛下试探太子…如此,陛下反倒会留下她了!”

他说到这里又问,“只是公爷觉得,太子会饶了暖美人?”

“当然会。”简虚白不以为然道,“因为我天亮之后就会去提醒太子,暖美人虽然只是太子的庶母,但她顶着太子生母的压力不肯弑君,还间接‘救’了皇舅一回,纵然有过却也有功。太子既然为一心一意图谋弑君的生母都求过情,轮到这个庶母若巴不得她去死,又或者不闻不问,未免显得太子只重生母疏忽生父,如此岂不要伤了皇舅的心?太子怎么忍心伤了皇舅的心呢?”

纪粟忽然变了脸色:“公爷说到这里,奴婢想到一点:崔妃娘娘意图谋害陛下的事儿,您今儿个也晓得了,且陛下与太子殿下都知道您晓得了,这可未必是好事!恕奴婢说句诛心之语:太子这会需要公爷襄助,且有陛下护着,心性淳厚,哪怕晓得公爷知道了这样的秘密,也未必会对公爷怎么样!可是将来…”

将来太子登了基,当了家,做了主,人总是会变的,到时候再想起来简虚白知道自己这么大的秘密,能痛快能放心么?!

九五至尊不痛快不放心了,简虚白的下场会如何,可想而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暖美人在寝殿外与我说话的内容兴许可以瞒过暗中禁卫之耳,但她奉了汤药入内,荀应跟脚追进去打翻药碗,又是请太医又是追查刺客…”简虚白哂道,“那会我可就在寝殿外,看到这么多事情能不帮忙不问一声么?如此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那暖美人当真是蛇蝎心肠!”纪粟原本对暖美人印象不坏,虽然不赞成简虚白跟她有什么瓜葛,但那也是怕简虚白因此被议论,坏了前途名声,毕竟内侍也是男子,对于倾国美人,总难免有几分欣赏怜惜的心态,可这会却恨不得乌桓的飞暖公主早早死了,没有进这大睿后宫才好,“要不是她在陛下的寝殿外跟公爷说了那要命的秘密,又怎会害公爷至此?!”

“她可不知道皇舅的安排!”简虚白目光闪了闪,淡声道,“我猜她之所以跟我说那句话,求助只是个幌子,毕竟宣明宫又不是我的,她作为皇舅的宫嫔,想在寝殿外候命,只有我避嫌走开的份,难道我还能赶她走?恐怕是担心太子若失势,我跟着落不到个好下场,不忍之下,想看看我有没有两全其美之策呢?就算没有,也是事先给我提个醒。”

才进宣明宫侍疾那回被暖美人在庭院里拦住时,他就察觉到对方至今对自己有着异样的情愫。

虽然他不打算回应,而且认为这样的心态很危险也不理智,但暖美人方才的坦白,终究是一番好意,简虚白不想把这份好意欠下来——他可是知道自己妻子宋宜笑的性.子的,嘴上说得比谁都大方,成天口口声声“后院里妹妹们多了也热闹”,但他要当真对其他女子起了心思,哪怕不弄回府里,估计宋宜笑就能弄死他!

柳氏、崔见怜、金氏…这些前车之辙,简虚白半点都不想步后尘好不好?

所以暖美人的人情,能还早点还,如此以后也好各走各路。

说到此处瞥一眼屋角铜漏,道,“你先去睡一会,等天亮之后把咱们的东西收拾下——昨儿个太子妃在皇舅母面前替我说了话,着我今儿个出宫回府的,据说太子妃出宫时会把这个消息带给府里,咱们尽量早点回去,免得府里等急了!”

纪粟愕然道:“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明儿个咱们还能回去?”

“有什么不好回去的?”简虚白轻描淡写道,“皇舅醒了,亲自坐镇宣明宫,还能起什么风浪?至于说发生的这些事情,横竖也不会外传,那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唯一会曝露出去的也就是崔妃病逝,可她又不是我正经舅母,同我有什么关系?回府之后照着规矩预备着也就是了,难为还要我去西福宫陪太子守灵不成?!”

——其实他之前帮暖美人,也是想借暖美人之手,送崔妃早下黄泉!

毕竟小崔氏的事情,崔妃虽然信誓旦旦说揭过了,可这位娘娘早年撺掇过显嘉帝防备代国长公主;今年被揭发朝代国长公主身侧安插人手,足见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

太后担心崔妃变成崔太后之后会饶不了自己的宝贝小女儿,简虚白何尝不担心崔妃往后针对自己的妻子宋宜笑?

所以确认显嘉帝今晚就会处置掉崔妃后,简虚白也放下了一件心事,琢磨着回府之后,如何与妻子邀功?

次日早上,果然风平浪静。

简虚白起身之后收拾好了,先去太子那边把给暖美人留生路的进谏说了,太子虽然还沉浸在生母逝世的悲痛中,但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原也没有欲置暖美人于死地的心思,闻言叹了口气,道:“阿虚你说的很对,昨晚出了那样的事情,其实最难受的还是父皇!母妃虽然不是父皇的结发之妻,到底也跟了父皇这么多年,深沐圣恩,竟然…”

太子说到这儿,难过的噎住了,简虚白忙给他沏了盏茶——太子接过润喉后,又定了定神,方无精打采道,“我待会就去给暖美人求情,顺便向父皇请罪!昨晚我实在太伤父皇的心了!”

简虚白巴不得崔妃早点死,这会目的达到,也没心情宽慰太子的丧母之痛,敷衍了几句,就借口想出宫回府告退:“太子妃昨儿个建议我回府,且已帮我向府里打过招呼了,今儿若不回去恐怕家里担心。再者,虽然府里最近送来的消息都说一切平安,但太子妃娘娘忽然说这话,兴许得到了什么不方便直接跟我讲的消息?殿下也晓得,我夫人正怀着身孕,偌大国公府又没其他人在,难免叫人不放心!”

太子是知道他为什么进宫侍疾的,闻言露出愧色,道:“都是我累了你,也是惜素胡闹——如今大家都忙,弟妹身上也不方便,等侄子落地后,我们夫妇再摆酒给你们赔罪!”

“殿下说的哪里话?”简虚白跟他客套了几句,告退出东暖阁,去显嘉帝的寝殿——不出意外被拦在外面,荀应解释:“陛下尚未痊愈,如今还在沉睡。”

显嘉帝躺了好些天,昨儿个晚上醒来后原本很有精神,无奈崔妃弑君之事一出,皇帝一操心,却又要睡了。

这一点简虚白昨晚算了下时辰就知道,是以关心了几句,就说了要出宫的事情,荀应表示理解——反正简虚白目前也不是非留下来不可,从皇太后到皇帝到皇后到太子,都对他素来宽容维护,荀应未得命令,自不会跟她作对,只道:“不过陛下这会不好打扰。”

“那我去与皇舅母说声!”简虚白与他道别后,去找到苏皇后,苏皇后这会烦着呢,也没心思跟他多说,直接点了头:“带些滋补的药材回去,那孩子这些日子一直独自在府里,也不知道瘦了没有?”

讲了几句关心外甥媳妇的话,也就放他走了。

VIP卷 第三百章 回府

昨儿个太子妃回东宫的路上,已经派人给燕国公府递过口信,所以今日一大早,国公府的马车就等在了宫门前。

这会简虚白才出来,奉主母之命来迎接的余士恒就迎了上去:“公爷!”

“夫人这两日怎么样?”简虚白朝他点了点头,不及上车,先关切道,“府里近来可还好?”

余士恒边替他打起车帘,边道:“府里一切如常。属下听夫人跟前的锦熏姑娘说,芸姑每日都会前去克绍堂为夫人请脉,言夫人与小主人都安好。”

算起来宋宜笑的身孕早就可以判断男女了,只是夫妻两个都没有好奇的意思,晋国长公主那边也没问过——既然如此,其他人也没立场提起来,一直给宋宜笑调养身体的芸姑又是冷清的性.子,向来寡言少语,更不要讲多嘴了。

所以到这会,大家都不知道宋宜笑这一胎究竟是男是女。

底下人怕贸然称呼“小公子”,固然讨了口彩,可万一生下来是个女孩儿,却是扫兴了,便以“小主人”相称。

简虚白听闻家中太平,眉眼舒展开来,却也越发归心似箭,颔首道:“那快点回去吧!”

燕国公府距离皇宫原也不是很远,侍卫在前开道,马车一路急驰,片刻后也就到了。

马车才进府门,简虚白不待停稳就撩袍下车,一路大步流星的赶到克绍堂——他回来的急,竟赶在了报信侍卫的前头,是以宋宜笑根本不晓得丈夫已经归来,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指点着丫鬟们的针线,见门口人影一闪,随口道:“可是夫君回…夫君?!”

看清是简虚白后,宋宜笑顿时露出惊喜交加之色,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当心点儿!”简虚白见状忙快走几步扶住她,宋宜笑瞧他紧张的模样不禁“扑哧”一笑,掩嘴道:“你担心个什么劲呢?这才几个月就不能站了,往后到要生产的时候那可要怎么办?”

“你们都下去!”简虚白细细一打量,见妻子神完气足,方放了心,摆手遣退左右,不待宋宜笑说什么,猛然俯首吻住她唇!

唇齿纠缠良久,简虚白顾忌着妻子有孕在身,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微微喘息道,“这两日,一个人在府里,怕么?”

“怕与不怕,你还不是不在?”宋宜笑匀了匀气息,似笑非笑的捶了他一记,“这会来问又有什么意思?”

简虚白眼中闪过愧疚,把下颔抵到她肩窝,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陛下怎么样了?”宋宜笑抿唇一笑,任凭他靠了会,才想起来问正事,拍了拍丈夫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脸色凝重起来,“昨儿个太子妃的人来给我说你今日会回来时,还道陛下没醒呢!但今儿一早,宫里就有消息传出来,说陛下醒了?这到底是醒没醒?”

“自然醒了。”简虚白侧头在她光洁的颈上轻咬了一口,哂道,“晚上醒的,那会太子妃已经出宫,许是不知——当初我入宫侍疾前不是跟你说了吗?皇舅十有八.九在装病,我这回进宫是一点危险也不会有的,不但没有危险,而且就在皇舅的羽翼之下,再安全没有!倒是你在府里,叫我不放心!”

宋宜笑偏头抬手推了他一下,嗔道:“你说的倒是轻松!可你当时也没证据,不过是推测,万一猜错了,却叫我跟孩子往后怎么办?实在是我拦不住你,不然我肯定学太子妃,怎么也要把你扣下来!”

“你学太子妃?”简虚白闻言,探头在妻子耳垂上轻啃了一口,调侃道,“你怎么可能学得会太子妃呢?且不说先头的小崔氏,也不说最近被处置的韩姬,单说这两位去后,东宫现在的姬妾也是有几位的,还有人生了庶女下来——想当初我不过误会你想把芝琴塞给我,你就气成什么样子!你还学太子妃?”

宋宜笑笑吟吟的看着他:“你从没跟我说过你喜欢什么样的姨娘,却叫我怎么给你纳人?万一纳了进来你却不喜欢,这岂不是叫我白忙一场,也空掷了人家女孩儿的青春?这么着,你这会倒是给个章程出来,好叫我给你办啊!”

说着轻抚上小腹,意味深长道,“说起来也是我这身孕怀的不凑巧,正赶着在翠华山发现的,在山上诸事不便,所以没有及时替你找两房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做伴,回帝都之后呢,才没几天你就进宫去给陛下侍疾了,我总不能叫你带两个姨娘去宣明宫——好在你今天终于回来了,你放心,咱们国公府空着那么多院子,怎么也得住满了不是?”

“然后你就有理由同我和离,好另觅如意郎君?”简虚白不屑一笑,道,“你想得美!”

宋宜笑:“………!”

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指天发誓,你绝无二心的嘛?!

然而简虚白的倒打一耙还没结束:“你以前三心二意、成天想着和离也就算了,如今连孩子都有了,竟然还不收心,还妄想着抛弃我这个结发之夫!”

他叹息道,“我当真是命苦——红颜未老恩先断…”

宋宜笑忍无可忍的踹了他一脚,笑骂道:“闭嘴!咱们谁是夫谁是妻?说得仿佛我是薄情郎一样!”

“我要是不这么说,就该你诉说我薄情我无幸我没良心了!”简虚白收了长吁短叹,戏谑的望着她,“哪能不先声夺人?”

“什么先声夺人?”宋宜笑伸指掐住他肋下软.肉,狠狠一拧,哼道,“明明就是恶人先告状!”

简虚白正连连告饶,门忽然被轻叩了两下,紧接着是锦熏小心翼翼的禀告:“公爷,夫人:门上来了好几位客人,打头的便是博陵侯爷,这…?”

“必是寻你的。”宋宜笑闻言对丈夫道,“陛下昨晚醒了,这会太子殿下他们都聚在宣明宫侍奉,惟你出了宫,可不得来跟你打探下详细经过?”

“打探也不急在这一时,这些人怎么这么没眼色?”简虚白懒洋洋的道,“让他们等着——”

宋宜笑啼笑皆非道:“你还是去给他们说一下吧,这么要紧的事情,谁不是提心吊胆的?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何必叫人在前头等得坐立难安?”

说着主动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亲,简虚白这才不情不愿道:“那我去去就来。”

他走之后,宋宜笑复唤进锦熏等人:“厨房热水备好了没有?夫君这会去前头招待客人,待会回来必然要沐浴的。”

又叫人去厨房,“夫君待会没准会留袁侯爷用饭,今儿个的午饭比着家宴预备。”

锦熏一一记下,出去打发了小丫鬟跑腿,进来后道:“纪粟方才把公爷从宫里带回来的东西拿过来了,是否现在归置?”

见宋宜笑点头,丫鬟们当场忙碌起来,只是片刻后却诧异的禀告:“公爷进宫时带的一支玉簪不见了!”

旁边月灯问:“公爷才回来,还不及换装,是不是正用着?”

“公爷这会头上用的是一支圆簪。”锦熏摇头道,“不见了的是竹节簪。”

宋宜笑闻言吩咐:“去问问纪粟,可是落在宫里了?若如此,那可得再去一趟取回来。”

锦熏答应着去了,但很快铩羽而归:“纪粟正跟着公爷在前堂招呼客人,奴婢瞧里头气氛很是紧张,不敢打扰。”

“那待会再说吧。”宋宜笑沉吟道,“气氛紧张…他们在谈什么?你可曾听到?”

见锦熏摇头,她也不在意,只道,“注意着点前头,别怠慢了人!”

——虽然简虚白方才没怎么透露这段时间宣明宫里发生的事情,但从他想晾着袁雪沛等人的做法来看,显然目前的局势对于太子这边不算严峻,甚至可能是有利的,否则他不会有那个心情怠慢来人。

所以宋宜笑好奇归好奇,却也不是很担心。

时间转眼近午,宋宜笑正要命人去前面问午宴摆在哪,简虚白却一个人回来了,她诧异问:“你没留客?”

“留什么?”简虚白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哂道,“他们也不缺这一顿,何必留下来打扰咱们不是?”

宋宜笑也没有热情好客的意思,闻言嗔了他一眼,复说起竹节玉簪的事情:“可是你们收拾东西时忘在宫里了?”

简虚白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道:“那簪子被我不小心打碎,就丢了。”

“我道落在宫里了呢。”宋宜笑不解其意,微微颔首之后也不再问,瞥一眼屋角铜漏,道,“摆饭么?”

夫妻两个一块用了午饭,简虚白又去沐浴了,换了身石青绸衫,散了墨发,趿着木屐回到房里,遣散了伺候的人,这才得意洋洋的说起自己坑死崔妃的经过:“我替你除了这么个后患,你怎么谢我?”

他这会已经把暖美人忘记到九霄云外了——但宋宜笑听下来却不是这么想的:显嘉帝既然早就有铲除崔妃之意,那么简虚白此番所为,最多只能算是加快了崔妃的死期,主要还是保下了暖美人!

所以她闻言微微一笑:“这事儿受益的可也不止我一个,要谢自然也不能单我一个人谢,不如这样:等暖美人谢了你,我再跟着学,好不好?”

正兴高采烈的简虚白脸色一僵:好像,妻子这回是真吃醋了?

怎么办?!

VIP卷 第三百零一章 西福宫的丧礼

简虚白正琢磨着哄妻子的话,外间忽然传来丫鬟略带匆忙的脚步,紧接着锦熏叩门禀告:“公爷,夫人: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崔妃娘娘没了!”

“是怎么没的?”夫妻两个闻言对望一眼——崔妃怎么没有的,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但场面上总要装一装,这会宋宜笑语带惊讶,道,“你进来给我说清楚些!”

锦熏推门而入,眼角瞥见主人们衣着都还整齐,却还是垂了头,恭敬道:“奴婢听来报信的人说,是病逝。”

“早些日子就听说崔妃娘娘病了,只是隔日皇舅就也病倒,到昨晚才醒,大家都惦记着宣明宫,西福宫那边又一直没传出什么消息来,都以为崔妃娘娘是小疾呢!”简虚白叹了口气,道,“想来是崔妃娘娘体恤上下,忍着没说,却不料…”

说到这里顿了顿,宋宜笑接口道:“世事难料——这事儿如今是怎么个章程,宫里可有说法?”

“道是太后娘娘说,陛下与太子殿下都才卧榻过,如今也还没好全。”锦熏道,“再闻噩耗,必定悲痛万分,这也一定不是崔妃娘娘想看到的,所以让礼部手脚快点,把崔妃娘娘的后事办掉,好让陛下与太子殿下节哀。”

又说,“太后娘娘懿旨,追封崔妃娘娘为贵妃。”

宋宜笑了然的点头:崔妃意图弑君且付诸了行动,单凭这点,抄家灭族都是应该的,实在是为了太子,才按照寻常病逝妃子办理。不过无论皇帝还是太后,对崔妃的厌恶可想而知!

这种情况下,皇室自不会为她的丧礼操太多心,所谓怕皇帝跟太子太悲伤了,无非是为了早点埋掉眼不见为净罢了。

“找两身素净些的衣物出来。”宋宜笑看了看天色,道,“估计太子妃娘娘已经动身了,我就直接去西福宫吧!”

本朝沿袭了前雍的制度,只有太后、皇后去世,才能享受如大典时一样的五品以上内外命妇哭灵吊唁的待遇,妃嫔的丧礼,都只有家里人以及亲戚故旧才会到场。

简虚白夫妇与崔妃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但因为太子的缘故,宋宜笑也该往西福宫去吊唁慰问一番。

片刻后两人收拾好了,一块乘车到了宫门前,简虚白将妻子送到分隔前朝后宫的宫门处,宋宜笑方在宫人的指引下前往西福宫。

算算时间她是接了消息没磨蹭就出发的,但抵达西福宫时,却已经有好些外命妇先到了。

她随着前后脚抵达的几人一块去正殿的灵堂上致奠毕,回到偏殿奉茶,正好看到谢依人先在了,正朝自己招手,忙过去坐下,诧异道:“你来得这样早!我以为我算是先到了的呢!”

“你双身子走得慢吧?”谢依人取笑了一句,许是想到眼下正在吊唁,忙敛了笑色,低声道,“从昨儿个晚上陛下醒来到现在,就算是持中不言的人家,谁又不是惴惴难安?正愁没法打探宫里消息呢,听说贵妃娘娘没了,能沾边的这会可不都来了?”

说到这里声音更低,“简表弟这些日子都在宫里,听说今早回府里去了?可说什么?”

“他才回去,袁侯爷跟徐表哥他们不是跟着就到了?”宋宜笑半是埋怨半是解释的说道,“衣服都来不及换一件就又去了前院,徐表哥他们才走,他才去沐浴更衣用了午饭呢,就接到消息说贵妃娘娘去了——就算知道什么,又哪儿来得及跟我说?我也是一头雾水,贵妃娘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谢依人忙代丈夫赔了声罪,拿帕子半掩了嘴小声道:“我先到一会儿,倒听了几耳朵关于这事儿的议论:好像说崔妃前两日就不行了,只是惦记着太子殿下,这不,昨儿个晚上陛下可算醒了,崔妃想着太子殿下素来得陛下宠爱,总算放了心,那口气一松啊,这不,当晚都没能熬过去!”

她显然很相信这个说辞,“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儿,陛下才醒,贵妃娘娘就去了?”

宋宜笑心头好笑,嘴上则赞同道:“你说的极是,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只是陛下醒来之后到现在,似乎都没提过这储位的事儿?”谢依人忧虑道,“如今里里外外都说是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夜以继日的照料,再加上陛下吉人自有天相,陛下才醒的——而这段时间,太子却也在东宫卧榻,昨儿个早上才头次入宫探望,也不知道陛下晓得之后,会不会对太子失望?”

她这种担忧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在病中时总是格外脆弱些的,天子也不例外,昏迷数日醒来后看到结发之妻为自己操劳忙碌的模样,哪能不深受感动?

尤其本朝帝后关系本就不坏。

显嘉帝这么不感动,没准就爱屋及乌,觉得赵王果敢英挺,还是正宫嫡子,做储君比现在的太子合适呢?

“应该不会吧!”宋宜笑尽管知道内情,却也不敢贸然告诉谢依人,只含糊道,“你想太子殿下也不是存心不去宣明宫侍疾的,说到底也是太子殿下遭人谋害,实在起不了身!陛下素来体恤太子殿下,听说经过之后只有更疼太子殿下不是?”

谢依人正要说话,不远处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两人忙看了过去,且问左右:“怎么回事?”

左右挤进去打听了片刻,回来禀告:“梁王妃在守灵时晕了过去,方才是司空家的人接到消息后不及与正交谈的几位夫人道别就赶了过去,那几位夫人不明所以,下意识的想追上去问个明白,这才拥挤了一会。”

“梁王妃?”谢依人对司空衣菡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哪怕此刻提起来也下意识的蹙了下眉,“据说她身体向来不错,哪怕怀着身子,这才跪了多久,竟然会晕倒——唉!想来是悲痛太过的缘故了!”

宋宜笑抿唇不语,心想那可未必,要没司空家出手,梁王妃那一胎能不能怀到现在都是个问题呢,这会是真晕还是假晕都不好说。

毕竟崔贵妃是梁王妃的亲婆婆,她去了,梁王妃又不是即将临盆,怎么可能不来守灵?只是她这一胎之前被动过手脚,如果跪久了没准会受到影响,对于梁王妃跟司空家来说,一个死掉的崔贵妃当然没有子嗣重要了,索性跪上一会装晕,再去休息,如此也不至于被人议论不孝。

不过梁王妃身孕期间被近身侍者算计的事儿,没有怎么流传出去,是以谢依人还以为梁王妃是感念婆婆生前对自己的照拂,情绪过于激动才晕倒的——她是正统大家闺秀出身,这么想着倒对梁王妃有所改观:觉得梁王妃千不好万不好,倒还算念恩,这么着,她老是坑司空家,估计是司空家早先待她实在不好?

但照谢依人的想法,嫡亲长辈纵有不对,也不是做晚辈的不孝的理由,所以改观归改观,却仍旧没什么跟梁王妃亲近的打算,只吩咐左右替自己记着:“回府后送些东西去梁王府。”

这会来吊唁崔贵妃的,多多少少同崔贵妃母子都有些关系,当场听说了梁王妃晕倒的事情,回头总是要有所表示的。

这天的西福宫除了这么件小小的风波外,也没其他什么事了,大家坐了会之后,见打听不到什么新消息了,也就纷纷散去。

次日崔贵妃的灵柩就出了宫——本来按照她的品级,后事断不可能这么草率的,无奈显嘉帝尽管醒了,但据说精神依然欠佳,天子的健康仍旧未到乐观之时,这时候宫里还要大办丧事,既晦气,也怕冲撞了御体。

所以太后做主,一切从速从简。

按照这时候亲爹比亲娘重要的看法,太子跟梁王也不好说什么,尤其是太子——他亲娘做的那些事情,能落现在这结局已经是邀天之幸了,他哪里还敢质疑亲娘丧礼的规格?

就这样,前后不到三天,曾经热闹繁华的西福宫便空了下来。

不过无论前朝后宫,这会也没什么人去关注新逝的崔贵妃,包括她的娘家崔家在内,所有人眼下最关心的还是:皇帝醒了,从建陵血案到眼下,这段时间的朝堂风云,岂能瞒得过?

而皇帝知道之后,会是怎么个态度?

重点是,皇帝到底打算不打算易储?

易储的话,到底易谁?

不易储的话,争储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总之朝堂上下几乎都在坐立难安!

偏偏显嘉帝不知道是身体还没恢复,还是有什么想法,崔妃下葬之后转眼过了三四天,他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但皇帝的沉默并不能让人放心,反而愈加叫人不安。

甚至连打着“探望四嫂”旗号到燕国公府做客的聂舞樱,都转弯抹角的打探起皇帝的心思:“我听人说陛下已经好了,是不是不久后就能视事了?”

“你是想问赵王殿下吧?”宋宜笑对这小姑子的心思了如指掌,这会见没闲人在场,就不讳言的说了出来,“只是我也没有消息呢,想帮你也帮不了。”

聂舞樱面上一红,偷眼看嫂子似乎没有动气的意思,才壮着胆子问:“四哥不是每日进宫去看望陛下的吗?”

“这种事情,陛下不主动提起,谁敢多嘴?”宋宜笑耐心解释,“尤其谁都知道你四哥是太子的人,他要去问陛下啊,陛下没准以为是太子沉不住气了呢!”

见聂舞樱一脸失望,她沉吟了下,道,“不过听说陛下明儿个会召代国姨母入宫,兴许,代国姨母面圣之后,陛下也就会发话了!”

——她猜对了。

不过,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VIP卷 第三百零二章 缘分

显嘉二十一年九月末,皇帝大病初愈,在与代国长公主密谈后的当天,毫无征兆的下达了清洗宫闱的旨意——理由是让朝野上下都瞠目结舌的“追剿余孽”。

这些“余孽”主要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前朝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遗留人手;还有一部分则是显嘉帝那四十来个异母兄弟姐妹的残余势力。

短短两日功夫,足有数十宫人上了断头台——其中有五六人赫然是在宣明宫伺候了十余年的老人。

当年皇帝登基之后大杀四方,株连无数,如城阳王这样的皇亲贵胄都深受牵累,人人都以为早已是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二十年光阴过去,整整一代多人成长起来,若非圣旨上明明确确的写着,许多人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坟上早已是芳草萋萋的那些人,犹有忠心在世间。

而显嘉帝的病重、太子的中毒乃至于崔妃之死,也统统被扣到了这些人头上——二王争储的事情,圣旨中提都没提,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在确定皇帝心思之前没人敢贸然出这个头,朝野上下,竟诡异的沉默了下来!

只是随着日子的过去,皇帝却一直没有亲政,大家心里也有了数:不管皇帝之前的病危是怎么回事,显然病病好好了二十来年的显嘉帝,恐怕真的撑不久了。

这也意味着,储君这个问题,不可能再拖下去。

上上下下嘴上不说,心里均是屏息凝神,等待着结果。

宋宜笑因为有丈夫透露内情,不必操心自家前程,自是气定神闲,专心养胎。

不想这天忽然接到婆婆召见——她只道婆婆忙里偷闲,想关心下儿媳妇的身孕。谁知到了晋国长公主府后,见了礼,长公主心不在焉的道了声“坐”,眼风一扫左右,包括佳约在内的侍者都退了下去。

看这阵势,宋宜笑知道必有要事,忙坐直了点身子,摆出肃然之色。

哪知晋国长公主拢眉良久,却道:“你觉得…赵王可值得舞樱托付?”

“赵王殿下?”宋宜笑闻言一惊,之前赵王一派占上风时,晋国长公主都不想把女儿给这侄子,何况眼下显嘉帝铁了心传位长子,赵王这个嫡子会是什么结局,往后都不好说——长公主怎么会反而看中他做女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