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长公主看出媳妇的不解,简短解释了下:“陛下说会将赵王出继,如此往后不会再碍着太子,以太子的心胸,应该也不会同他为难了。只是如今我们这些长辈在也还罢了,怕就怕将来我们都不在了,底下人妄自揣测上意,暗中磋磨。你也晓得赵王那性情,不是肯低头告状的,到时候吃了亏也不说,堂堂皇子,总不能叫小人欺负了去!”

显嘉帝虽然铁了心扶持太子,但也不是不疼其他儿子了,尤其赵王这个嫡子,所以为了赵王的将来考虑,他私下请求晋国长公主,将聂舞樱许配给赵王。

“陛下的考虑是:一来这两个孩子原就两情相悦;二来舞樱固然是我跟前长大的,但究竟只是义女的名份,她的娘家人,也就你们这些兄姐嫂子了,如此算不得太委屈赵王,却也不至于叫太子跟赵王为难。”长公主有些烦恼的捏了捏眉心,道,“我倒也想成全舞樱呢,只是,只是陛下打算将来让赵王就藩,到时候天高地远的——陛下说赵王不是肯告状的性.子,可舞樱何尝不是什么话都闷在心里的人?”

长公主也怕小女儿受了委屈不声张,白白的吃亏啊!

“娘,这事儿,不知道赵王殿下与五妹妹现在可知道吗?”宋宜笑明白显嘉帝之所以向晋国长公主提这个要求,除了长公主说的那两个理由外,也是看中聂舞樱与燕国公府走得近,而自己夫妇是太子的人,将来如果太子要跟赵王算旧账了,自己夫妇念在聂舞樱的份上,总不可能袖手旁观——皇帝也算为嫡子的前程花了番功夫了。

不过这种事情她却不大敢表态,毕竟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尤其赵王原本信心满满要竞争储位的,这会说出局就出局,甚至被亲爹过继出去,亲爹亲娘都不能认了——在这种时刻娶进门的心上人,还会不会当成心肝宝贝真不好说。

就算赵王心胸开阔,没有因为景况的急转直下迁怒聂舞樱,但他再落魄也肯定至少是个王爷,既年轻,容貌又不差,上赶着兜搭他的人怎么也不会少,谁能保证他对聂舞樱此生不移了?

宋宜笑这会嫁都嫁了,孩子都怀上了,也不敢说自己丈夫往后绝对绝对不会变心呢?

万一她这会赞成了,以后小姑子却过得不好,若婆婆还活着,没准就要怪她——所以她沉吟片刻,决定能敷衍还是敷衍的好,“媳妇与赵王殿下也没照过几次面,对赵王殿下实在是不太了解的,事关五妹妹终身,媳妇却不敢妄言!”

好在晋国长公主虽然问了媳妇意见,却也没打算直接让媳妇拿主意担责任,闻言叹了口气,道:“赵王是我看着长大的,凭心而论,他跟太子的性情都是宽厚的。只是有时候性情宽厚,对于妻子来说未必是好事——早些小崔氏才进东宫那会,自恃崔贵妃偏疼,又有太子宠爱,屡屡挑衅太子妃,甚至连母后都看不过眼出语敲打,搁重规矩的人眼里,这样的侧妃早该给颜色了,然而太子只道她既是表妹又年纪小,温言细语哄不住也就无可奈何了——太子妃的手段我想你也应该有所知,且有嫡长子钟陵郡王撑腰呢,尚且要受委屈,何况是舞樱?”

宋宜笑揣摩了下婆婆这番话,感到婆婆其实是偏向于同意的,说到底担心的也是赵王就藩之后,时间长了,对聂舞樱失去新鲜感,辜负了自己女儿。

这么说来,今儿召自己过来,商议这件事情不过是个幌子了?

她沉吟了会,试探道:“其实媳妇也舍不得五妹妹离开帝都,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分,若为了不舍骨肉之情,却叫五妹妹闷闷不乐的话,媳妇觉得也是不忍心的。再者,有道是血浓于水,即使隔千山万水,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

到底吃不准婆婆的心思,所以又补了句,“这是媳妇的一点浅见,还望娘指点!”

晋国长公主眼神晦暝,半晌才道:“舞樱年纪最小,性情也单纯,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再看着她几天,往后,可全要托付你们了!”

“娘言重了!”宋宜笑心里明白,婆婆这话就是委婉承认,她确实想答应显嘉帝的提议——这也不奇怪,晋国长公主对于子女素来宠溺,聂舞樱身世尴尬又敏感柔弱,年纪还最小,是近年来最叫长公主操心的一个,若非赵王之前参与争储,福祸难料,长公主是说什么也要成全女儿的。

如今赵王争储是失败了,但显嘉帝既有回护之心,太子也不是刻薄的人,眼看着前途虽然肯定会受影响,但富贵平安一辈子还是很有指望的,晋国长公主自然也要改变主意了。

宋宜笑感慨着小姑子与赵王之间的缘分,恭敬道,“娘如今瞧着精神健旺,身子骨儿也好,看着我们的日子长久着呢!前两日夫君还与媳妇说,往后孩子的教养,可也要请娘多多指点,娘可不能只疼妹妹不疼我们啊!”

晋国长公主闻言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笑着道:“你们两个的孩子我还真不是很操心,以前我就说过的:瞧你这孩子稳重大方的模样,往后无论是男是女,料想你就能教得懂事又伶俐!”

婆媳两个接下来说了些家常话,宋宜笑见婆婆没其他吩咐,也就告退了。

她告退之后没有立刻离开长公主府,而是去看了裴幼蕊跟聂舞樱。

但一打听才知道,大姑子跟小姑子这会正一起窝在明珠苑里打络子,她边走边随手折了枝桂花,走进明珠苑后,正看到姐妹两个坐在庭中梅树下的软榻上,正低着头商议着什么,看到宋宜笑进来,忙把手里的活计放下,起身相迎:“方才就听底下人说娘喊你来了,正想着你什么时候过来呢?”

“先坐下说话吧!”裴幼蕊究竟年长些,心也细,考虑到宋宜笑虽然没到临盆在即的地步,到底显怀之后站着也不轻松了,说了句话就扶着她朝软榻走去。

“这会还有桂花呢?我瞧院子外头那几株已经谢了,还道花期全过去了。”姑嫂三个落座后,聂舞樱看到宋宜笑手里的花枝,随口道。

宋宜笑正要说话,裴幼蕊目光闪动,忽然命院子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宋宜笑只道她有什么体己话要说,忙叫锦熏跟月灯也出去,等里头就剩她们三个了,谁想裴幼蕊却笑问:“四弟妹持桂而来,莫不是有好消息要报与舞樱吗?”

“还真让义姐说中了!”宋宜笑虽然从婆婆那儿得知聂舞樱嫁与赵王之事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但未经婆婆准许,这回过来也没打算说这事儿,不过是既然来了婆婆这边,又没什么急事需要立刻回府,关系不错的大姑子、小姑子,总要打个招呼再走。

但现在裴幼蕊问了出来,显然也晓得此事的,她想了下,觉得左右清了场,倒也没必要瞒着,便将手里的桂花插到聂舞樱鬓间,笑道,“却要恭喜五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你们说的什么呀!”聂舞樱闻言又惊又喜,下意识的笑容满面了会,才想起来不对,瞬间面红耳赤,从鬓发上取下桂花,嗔怒的瞪了眼嫂子,又剜向裴幼蕊,“都在欺负我…不理你们了!”

说着跺了跺脚,忙不迭的进屋——人才走到回廊上,裴幼蕊掩口一句:“舞樱不理我们了,却不忘记把桂枝拿走,嘻嘻…”

“义姐!”聂舞樱涨红着脸回头,娇嗔道,“我以为你好呢,谁知道你最坏了!”

想是怕裴幼蕊再调侃,说了这么句话后,一溜烟的跑进房里,把门“砰”的一下关上!

宋宜笑见状笑着收回目光,却瞥见裴幼蕊难得舒展眉宇,柔美的脸庞上一抹浅笑算不得惊艳绝世,但那种端庄高华里偶露的天真无邪,亦有教人心折处,她心中一动,下意识道:“义姐既为五妹妹终身有托高兴,何不也考虑下自己?”

VIP卷 第三百零三章 求情

宋宜笑才说了这话就后悔了,裴幼蕊之前已经两次拒婚,哪怕她今天拿聂舞樱的婚事开了玩笑,却也不代表自己已然释怀——果然裴幼蕊只是笑了笑,转开话题道:“过些日子就是平安儿的生辰了,我这两日在琢磨着该送点什么好?”

“马上入冬了,不如做些寒天里用得上的物件?”宋宜笑识趣的跟上。

接下来两人东拉西扯的聊了会,见聂舞樱还没有出来的意思,宋宜笑也就告辞了。

她回到燕国公府后不久,宫里就传出消息来,说显嘉帝亲自到铭仁宫征得太后同意,将魏赵二王双双出继给早逝的肃王与襄王。

肃王是太后与先帝的嫡长子,按说魏王年长于赵王,过继到肃王名下的应该是魏王。

但显嘉帝在这两个儿子里显然是更喜欢赵王的——应该还有苏皇后的缘故——总之皇帝把赵王过继给了肃王,魏王则记到了襄王名下。

同时追谥肃王为“惠”,襄王为“靖”。

谥法之中适用于“惠”的情况是柔质慈民、爱民好与;“靖”则是柔德安众、恭己鲜言、宽乐令终——老实说与肃王、襄王不是很搭得上关系,毕竟显嘉帝这两个早逝兄长扬名于世,归根到底还是在于军功赫赫,所向披靡。

皇帝给他们拟这么两个谥号,与其说是给兄长的,倒不如说是给两个出继过去的亲儿子的提醒:着他们以后放低身段好好过日子,免得太子上台之后翻旧账。

虽然说朝野上下都晓得皇帝偏爱长子,可为了给长子铺路,不惜把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是唯一的嫡子,更何况皇帝统共才几个儿子——过继出去,还是让满朝哗然。

只是皇后与代国长公主都没作声,其他人固然不知内情,却也本能的感到事情不对,未敢出言。惟有裘漱霞,求见显嘉帝数次失败后,犹不死心,退而求其次,请求觐见太后。

“过继的事情哀家已经点了头,你这会若是想哀家让皇帝收回成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太后短暂的考虑之后,命人把他带到清熙殿上,却不等他行完礼就开口说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再管了,皇后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这会她都没站出来说话,你急个什么劲儿?”

见裘漱霞神情之中颇有愤懑,太后冷下脸来,扬断他将要出口的话,“皇帝并无易储之意,若这会不把魏王跟赵王过继出去,你是希望皇室以后手足相残吗?!”

又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了你们这些掺合过夺储之事的人好,你懂不懂?”

裘漱霞当然懂——太子的手段远不及显嘉帝当年,即使有皇帝不遗余力的支持,他对朝堂的控制力依然不行,所以显嘉帝要不将一度危及其储位的两个儿子过继出去的话,太子登基之后,为了稳固地位,第一件事必然就是把两个兄弟以及兄弟的支持者干掉!

不然他根本没法安心做新君!

这跟太子的秉性是否宽厚没有太大关系,因为即使太子不忍心,顾韶等人也会先斩后奏的——甚至不需要这些臣子们出手,单一个太子妃就绝对下得了这个手!

而如今皇帝以过继的方式让这两个儿子失去了继承皇位的可能,却也给了太子一派手下留情的理由和余地。

连带裘漱霞这些支持过夺储的臣子,也将因为皇帝此举,得到从轻发落的机会。

毕竟他们之前拥护的皇子这会已经没有继承大统的指望了,对太子的威胁自然也急剧下降,那么不管是转投太子还是致仕、自请外放,总有商量的余地。

但裘漱霞懂得这个道理,却不代表他甘心:“有嫡立嫡原是祖制…”

“木已成舟,再多说又有什么意义?”太后头也不抬,“这话你在清熙殿跟哀家抱怨几句也还罢了,终究你是我亲侄子!你若去旁处说了,这就是存心要害赵王、不,是肃王了你懂不懂?!”

太后别过脸去,不让裘漱霞看到自己的神情,但语气中仍然带出一抹呜咽,“你以为哀家舍得代国吗?可这天下,终究是皇帝的天下!”

裘漱霞大吃一惊:“姑姑,您是说代国长公主她…?”

“流放琼州!”太后扶着身畔的矮几,强忍的泪水终究落了下来,“代国虽然是哀家最小的女儿,可外孙都要落地了,终究也不年轻了——竟要千里迢迢去琼州那样的远地,他们这一去,哀家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们吗?!哀家…哀家现在就这么两个女儿了啊!”

底下裘漱霞怔忪良久,方露出颓然之色:太后连掌上明珠的代国长公主都保不住,遑论隔了一辈的嫡孙?

代国长公主的命运在不久后流传出去,朝野上下意外之余,越发噤若寒蝉。

“殿下还不去求情吗?”次日,东宫,太子妃心事重重的走进书房,“如今里里外外都知道,父皇要将代国姑母一家流放琼州,此一去,恐难有相见之日呢!”

太子从堆满公函的案后抬起头,揉了揉眉心,方搁笔道:“都退下!”

待伺候的人全退到外面去了,他才道,“惜素,我不与你说假话:若是其他人,包括二弟、四弟在内,这会要我去跟父皇求情,我都不会不愿意。毕竟父皇精心栽培我这些年,镇不住弟弟们,是我无能,不能全怨他们心大。惟独代国姑母,念着父皇的份上,我允诺不会动她,但也实在不想她在帝都了!”

太子妃闻言也不意外,只提醒道:“妾身何尝不知道殿下的委屈?但殿下权当为父皇想想——父皇终究是皇祖母的亲子,且皇祖母如今膝下只有父皇一个亲生儿子了!”

所以皇帝想方设法的保全代国长公主,其实也不全是出于兄妹之情,归根到底,也是考虑到太后。

太子不肯去给代国长公主求情,自然是因为崔贵妃,只是他自己心疼亲娘,却又怎么能不体谅显嘉帝的孝心呢?显嘉帝坑了亲娘坑了发妻坑了妹妹,还秘密.处决了一个妃子,付出这样的代价也要支持太子,太子却不肯在代国长公主的事情上稍微迁就下皇帝——固然魏赵二王已经被出继,太子眼下的地位已经无法动摇了,可皇帝会是什么心情?

“…你说的对。”太子终究还是被说服了,“我过会就去求见父皇。”

太子妃松了口气,又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这才告退下去——离开太子跟前后,她的脸色就下意识的沉了下来。

诗婉不解其意,怯怯问:“娘娘,太子殿下听了您的劝谏,这不好吗?”

“就算我不去劝他,迟早也会有人劝他的。”太子妃摇了摇头,脸上毫无喜色,语气平静道,“父皇与代国姑母的谈话外人不得而知,皇祖母借裘漱霞透露出代国姑母一家将被流放琼州后,父皇也没什么反应——其实这就是等着太子殿下去求情了。”

“娘娘是担心陛下怜惜代国长公主殿下吗?不过奴婢觉得,陛下最疼的,还是咱们殿下。”

太子妃闻言似嘲似讽的勾了下唇角:“父皇最疼的当然是殿下,你道父皇等着殿下去求情,是为了代国姑母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让殿下留个以德报怨的好名声?”

如此代国长公主往后若还要跟太子作对,单这么件事也足以让她落下“恩将仇报”的把柄了!

她目光扫过庭树,继续说道,“而且魏王也还罢了,以父皇对母后的情义,还有对赵王的宠爱,即使把他出继出去,怎么也要给他额外的封赏,甚至是世袭罔替的爵位的。如今什么都没给,你道是不打算给了吗?不过是存心留给殿下…之后再给罢了!”

诗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么说,咱们殿下往后已经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娘娘又何必愁烦?”

她是知道太子妃当初对太子下毒的事情的,但在诗婉想来,韩姬死都死了,死无对证,太子也没怀疑过太子妃。就算怀疑,太子妃当时也是被逼无奈,绝非故意谋害亲夫,就算叫太子知道了,冲着钟陵郡王的面子,太子难道还会把太子妃怎么样吗?

避暑那会,侍卫季信故意放虎出笼,意图谋害钟陵郡王时,太子为了护住这个嫡长子,可是想都没想就挡在儿子身前的——足见太子多么宠爱重视钟陵郡王。

有这么个儿子傍身,诗婉觉得眼下的太子妃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许是这些日子累着了。”太子妃心里苦笑,若只是太子,她确实不那么担心:太子被保护得太好,城府有限,还真玩不过自己!

问题是,太子背后有皇帝!

这些日子以来,苏皇后、代国长公主、崔贵妃、魏王、赵王…这么多人都有了结果,却不知道皇帝打算拿她这个长媳怎么办?

太子妃每每想到这儿都觉得坐立难安,偏偏皇帝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没想好,愣是到这会都没提!

这叫太子妃越发煎熬。

只是这一份心情却不好对人倾诉,哪怕是诗婉这样的心腹——所以她只能随口搪塞,“钟陵这两日怎么样?学业固然重要,孝道也不可废,宣明宫跟殿下跟前,不那么忙的时候,都可以让他多走动走动。”

这天下午,太子亲至宣明宫,替代国长公主一家求情,显嘉帝意思意思的考虑了会之后,也就答应下来,只是到底对这个妹妹不放心,所以决定将代国长公主的长公主之衔削为公主,以作警告。

“本朝的规矩,帝之姊妹为长公主,帝女为公主。”但这消息才传出来,皇太后暴怒了,召了皇帝父子两个到跟前厉声呵斥,“代国明明是皇帝的妹妹,怎么可以贬为公主?这是叫她往后与长兴、玉山同列么?!代国自幼娇生惯养,先前要把她贬去琼州已经让我很不放心了,如今固然留她在帝都,却要使她受这样的羞辱,皇帝莫不是想逼她去死?!”

太后本来就忍了一肚子的气,这会越想越恼怒,拍案道,“既然如此,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敢碍你们父子的眼——”

说着拿起案头宫人做针线的剪刀,朝自己咽喉戳去——显嘉帝父子自是大惊失色,忙不迭的抢下剪刀,又跪下来请罪,一迭声的请太后息怒:“母后既然不允,此事就此作罢!”

清熙殿上一时间闹作一团,好一会之后,太后可算冷静了些,宫人才敢近前禀告:“代国长公主驸马、富阳侯在宫门求见陛下,已经有些时候了,未知陛下见是不见?”

显嘉帝正为妹妹的事情哄亲娘呢,这会听说妹夫求见,哪敢拒绝?

当下吩咐:“快传!”

VIP卷 第三百零四章 投鼠忌器

姬蔚观这时候进宫,除了给妻子说话也肯定没其他事儿了,只是包括皇太后在内,都没料到他竟然提出拿姬家的世袭爵位换取代国长公主不贬位。

“简直胡闹!”太后一听,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越发难看,不待显嘉帝说话,先呵斥道,“这爵位是你们姬家祖上一刀一枪挣来,留与后世子孙的,岂是你一个人能做主的?何况这儿没外人在,哀家说句实话:紫浮素来散漫,不事生产,要没爵位,你叫他将来吃什么喝什么?!难为哀家的嫡亲外孙,往后竟要与市井之民一样,为衣食住行操心吗?!”

太后最疼爱的外孙肯定是她亲自抚养过的简虚白,甚至连几个孙子都未必能比。但这不意味着她对其他外孙都全然不管了——尤其姬紫浮在太后几个外孙里是唯一一个游手好闲还不求上进的主儿,这样的晚辈固然会让长辈失望,却也会让长辈牵挂。

所以毫不迟疑的拒绝了,“再者代国的事情哀家刚刚跟皇帝说好…”

说到这儿斜睨一眼显嘉帝,显嘉帝忙赔笑道:“母后说的是。”

转向姬蔚观,语气平静中透出疏远,“妹夫不必担心,小妹往后依然是长公主。”

但底下跪着的姬蔚观却不肯起来,磕了个头之后,诚恳道:“有道是夫为妻纲,长公主有过,皆是臣未能尽丈夫之责,教导于她!如今要罚,自然也该先罚臣,而非长公主!母后与陛下固然宽厚,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古人也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遑论臣子?还请母后与陛下恩准,去姬氏之爵,以全国法人情!”

显嘉帝与太子对望一眼,均小心翼翼的看向太后:“妹夫说的也有道理…”

“你们夫妻横竖也是快要做外祖父外祖母的人了。”太后并不看皇帝父子,只冷冷望着姬蔚观,“但紫浮尚未成婚,他又素来是个不爱受拘束的,没了爵位之后,你们要他往后怎么办?”

姬蔚观忙道:“回母后的话,姬家祖上留下些产业,臣与长公主膝下仅此一子,往后即使分与他和侄儿明非,料想堂兄弟两个也足以衣食无忧一世!”

“…皇帝觉得呢?”太后闻言,沉默良久,才涩声问。

显嘉帝字斟句酌道:“母后,儿子觉得…”

他话没说完,太后忽然又看向太子,“太子你觉得呢?”

太子一惊,下意识道:“孙儿惟皇祖母之命是从!”

“嘿!”太后听了这话冷笑出声,合了合眼,再睁开时,已是波澜不惊,“既然你们两个都没意见,哀家还能说什么?”

丹墀下姬蔚观忙又磕了个头:“臣谢母后、陛下还有太子殿下成全之恩!”

“母后,儿子的意思是,妹夫欲代妹妹受罚,只是儿子先前贬长公主为公主,到了妹夫这儿,降侯为伯也就是了。”显嘉帝等他起来了,才对太后道,“并无削去姬氏爵位之意——到底,紫浮也要唤儿子一声‘舅舅’的。”

说到这里,眼角不动声色的扫过太子,微带失望。

其实这番话他原打算留给太子说的,无奈太子机变实在不足,竟没瞧出来,眼看姬家削爵之事将成定局,皇帝只能自己说出来了。

所以皇帝这会除了对储君感到失望外,看着底下的姬蔚观也感到很是为难:“太子这样没心计,只将姬家的世袭富阳侯降成富阳伯,也不知道够不够?”

可是如果真依着姬蔚观所求,索性去掉姬家的爵位的话——依着代国长公主早先的张扬做派,往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毕竟帝女的尊荣与圣宠息息相关,皇帝要贬代国的长公主之位,她在众人眼里已经属于失宠的范畴了。若夫家也跟着倒台,这时候女子的依靠,父、夫、子,岂非一个也靠不上?如此又叫人怎么瞧得起她?

他那个金枝玉叶平生就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妹妹,就算不被磋磨死,气也要气死吧?

想想少年时候同仇敌忾的经历,再想想自己病重那次,若非妹妹请姬蔚观帮忙,偷偷送了自己出宫诊治——皇帝心里叹了口气:太子在打理政务上的表现是很不错的,想来城府浅也是因为一直以来的景况太优越的缘故,等自己去后,太子没了靠山,应该就可以磨砺出来了吧?

——如果太子实在不争气,就算自己现在狠下心来,替他干掉姬家满门,也没有用。

打发了姬蔚观之后,显嘉帝见太后脸色还是很难看,略作思索,示意太子先告退,自己则留了下来:“儿子有一事想请教母后!”

太后冷冷道:“皇帝向来最有主意不过,怎么会需要询问别人意见呢?何况哀家这把老骨头,不过是混吃等死罢了,有什么好让你请教的?”

“母后,这事儿却与太子夫妇有关系。”显嘉帝温言软语道,“偏太子妃已生钟陵,所谓投鼠忌器,儿子这会却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思来想去,只能请教母后!”

“太子妃?”太后皱了下眉,哼道,“这不是你亲自挑的儿媳妇么?你向来说她是个好的——哀家瞧着也不错,怎么忽然又看她不顺眼了?”

显嘉帝也不计较太后语气中的夹枪带棒,赔笑道:“儿子早先择她为媳,看中卫家家世还在其次,主要也是闻说卫氏聪慧机敏。可这回的事情瞧下来,却是太机敏了些!”

顿了顿,有些无奈道,“太子被她比着,竟是天真单纯了!”

“天真单纯不正是你喜欢的吗?”太后闻言一声冷笑,道,“魏王也好赵王也罢,倒是懂事的,可你连留他们在膝下都不肯,非要过继出去——怎么?这会又改了主意,觉得太子不够好了?”

“母后!”显嘉帝二话不说,一撩衣袍跪了下来,沉声道,“魏王与赵王都是儿子的亲生骨肉,赵王还是嫡子,儿子膝下统共才这么几个孩子,如今过继出去,固然是过继给两位兄长,心中又岂能舍得?实在是为了他们的前程,也为了他日不至于手足相残,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这里,皇帝话语中带出几分哽咽之态,“母后如今生儿子的气,儿子心里很清楚,除了心疼小妹代国之外,其实也是觉得太子心性能力都不足以为储君!这点儿子也不否认——如果儿子再有十年,不,五年,不,哪怕是三年!儿子若再有三年时间,儿子也会考虑易储,悉心教导赵王的!”

太后听到这儿全身一震,吃惊道:“你…你说什么十年五年三年?!你才多大?哀家…哀家偌大年纪都…都…”

“母后凤体安康,是儿子之幸。”显嘉帝伏在太后膝上,轻声惨笑,“可儿子是真的撑不下去了——不然此番绝不会出此下策!”

见太后露出犹如九雷轰顶的神情,皇帝反倒是波澜不惊,“儿子的身体,当年就败坏得不成样子,之所以能登基,无非是一口气撑着!原以为登基之后活不了多久,这才早早打发了顾韶回乡!谁想天可怜见,倒叫‘显嘉’这个年号,延续了二十有一年!”

说到这里,他微微合目,轻叹出声——眉宇之间威严依旧,可疲惫却也是铺天盖地!

太后张着嘴,眼泪顺着面颊流进口中,却毫无察觉,哆嗦了好一会,才道:“你听太医胡说八道个什么?!这么多年来,你虽然时常不适,可拖着拖着不也就好了吗?何况天子身份尊贵,要什么药材没有?二十年来的调养,什么样的痼疾去不掉?你…你…”

太后终于说不下去,颤抖着手抚上皇帝的发顶,泪如雨下!

“儿子的五个皇子里,蜀王与钟陵同岁,都还是稚子,且不去说他了。”显嘉帝感受着滚烫泪珠滴落自己颊侧的温度,沉默了会,语气平静的继续道,“梁王是崔氏养大,原就是当闲散王爷养的,也没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是以也可以不计。”

“魏王是小妹谋划夺储推出来的人选,母后该知道,儿子再怎么宠爱小妹,但社稷江山终究是要姓陆的!”

“其实资质最好的是赵王——这孩子与太子一样心胸开阔性情宽厚,却比太子更有上位者的气势,只可惜,他出生太晚了!”

显嘉帝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但从语气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苦涩与为难,“他今年才十三岁,资质只代表潜力,不代表时下的实力!没有至少三年的时间,儿子委实没有把握,让他在登基之后,凭自己的力量制衡朝堂!”

——如果赵王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坐稳帝位的话,他当然只能依靠母族。

尤其他跟苏家的关系向来很好。

“若是其他大族也还罢了,海内六阀…这六家人家传承多久了?朝代换了几茬,他们却总是屹立不倒!”显嘉帝哽咽出声,“昔年阀阅当权时何等跋扈,就是前雍科举已现那会,尚且能迫得长泰帝废去中宫所出的嫡长子,改立后来娶了青州苏氏的次子为储!这样的门第,底蕴之深,即使咱们是皇家也望尘莫及的!所以儿子绝不敢冒险——儿子怕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就会振兴门庭,再现往昔辉煌!”

而阀阅的辉煌,意味着皇权的让步!

太后这会却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些事情——太后疼代国长公主、疼姬紫浮,可归根到底她最疼的肯定是显嘉帝!

毕竟这不但是她唯一在世的儿子,也是她当年能够向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报仇雪恨的底气!

倘若没有这么个儿子,太后压根就住不进这座铭仁宫!

之前之所以为了代国长公主一家逼显嘉帝,也是因为太后不知道显嘉帝的真实状况,只道皇帝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这回定然也是差不多。那么太后当然更心疼看起来更可怜的小女儿了!

如今闻说显嘉帝时日无多,太后方寸大乱之余,语无伦次的哀求道:“哀家什么都不说了,只要你好好儿的…好孩子,你别操心了好不好?横竖你也说太子处置国事是很好的,就让他跟朝臣去打理天下,你跟之前一样,好好将养,总会好起来的…你怎么可能出事呢?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哀家怎么办?”

太后哭出了声,“哀家心甘情愿替你去死啊——哀家活着有什么用?身系社稷黎庶的原是你…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为什么…为什么…”

“母后不要这样说。”显嘉帝胡乱擦了下脸,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抬头替太后擦拭着面上的泪痕,低声劝慰道,“生老病死在所难免,上天能予儿子临终之前安置好诸事,已是莫大的恩惠了——母后您听儿子继续说:太子资质不如赵王,但他有个好处,那就是他是儿子一手养大的,对于诸臣,哪怕是他的外家卫家,没有特别亲近!再加上儿子留给他的顾韶,年纪也大了,家里又没什么出息的子弟,料想也只能做个纯臣了!”

太后只是哭,瞧着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显嘉帝叹了口气,不再解释自己为什么非要选择太子——简单来说他也是没办法,五个儿子里真正堪为储君的只有两个,小的那个天资好点,却是皇后跟苏家教出来的;大的那个固然差了些,然而是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

那么只能选一个的话,任谁都会更信任自己带出来的吧?

他定了定神,把话题拉回之前要说的事,“儿子原想着太子对太子妃虽然敬重,却也不算宠溺,更遑论言听计从,这也是儿子想看到的,到底卫家祖上与苏家相若,儿子可不希望本朝出现外戚弄权的事情!”

“可这回的风波里看下来,卫家究竟是没落了——只是,太子妃却误打误撞,把太子给哄得晕头转向!若她不是钟陵的生母,也还罢了,偏偏她是!”

显嘉帝苦笑出声,“留这么个女子在太子身边,且受到了太子的宠爱信任,儿子实在不放心!可要铲除她吧,儿子又担心钟陵!”

钟陵郡王是皇帝目前最宠爱的孙辈,他的出身、表现、资质,以及老师,都让显嘉帝无法轻易将其割舍。

而皇帝自己是吃过亲爹变心后的亏的,年仅八岁的原配嫡长子,倘若没了亲娘庇护,将会在后院倾轧中吃多少亏,皇帝再清楚没有!

VIP卷 第三百零四章 册封县主

太后呜咽了好一会,才在显嘉帝的劝慰下收拾起情绪,强打精神问了下经过,也深感为难:“依着太子对你的信任,提醒他往后防着太子妃倒也不难,难就难在太子还年轻,若因此对太子妃存了罅隙,往后连带着对钟陵也生出厌弃之心,这却不好了!”

“这种事情跟旁人说都不行,儿子只能请教母后了!”显嘉帝苦笑着给太后斟了盏茶水,低头时眼中却已平静无波,他的身体他自己心里清楚,凭怎么不甘怎么不放心,也早就私下发泄过了,今日与太后坦白,倒更担心太后年纪大了接受不了。

如今见太后冷静下来,皇帝也迅速恢复如常——实际上,连怎么处置太子妃,皇帝也有了计较,这会说来,不过是寻个理由修复与太后之间的母子关系。

只是太后不知他的盘算,倒是认真考虑了好一会,才给出意见:“太子妃平常进退有度,对太子也十分上心,早先小崔氏不懂事那会,太子妃也是忍让为主的,可见大家子里出来的女子到底不一样——就算她这会心计胜于太子,依哀家想,这也是因为他们是少年夫妻,太子又一直被你护着,没经历什么风雨。等以后年长了,断不可能继续对太子妃言听计从的。”

顿了顿,太后又道,“最主要的是,你属意太子,而眼下太子膝下除了钟陵之外没有其他争气的子嗣。这种眼节骨上,东宫宜稳,不可轻动!”

说到这里,她轻声道,“皇帝,你觉得呢?”

“母后所言极是!”这也是显嘉帝的打算——母子两个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皇帝虽然撑不了几天了,太后却老当益壮,哪怕太子妃的亲婆婆崔贵妃已死,嫡婆婆苏皇后与东宫关系尴尬,往后做了母后皇太后也必然不好太管着他们,太后这个亲祖母,却可以起到督促太子妃的作用!

太后的身体若一直好端端的话,撑到钟陵郡王长成还是有指望的。

到那时候若还不放心,临终之前找个理由处置掉太子妃,也就是了。

当然显嘉帝之所以愿意放太子妃一马,其实也是为太后与太子的关系考虑:这祖孙两个原本是非常亲近的,却因代国长公主之故出现了罅隙,皇帝眼下已经没有时间给他们慢慢调解了,固然太后作为太子的亲祖母,哪怕皇帝不在了,太子也不可能对太后怎么样,但皇帝到底更希望他们能够恢复融洽的。

“母后听说我活不长后,已经没了心思反对太子登基,且将太子妃托付给母后,我再暗中留下遗诏,命人待钟陵长成后再交与太子。将来太子晓得母后终归是疼他的,料想也不会再有什么芥蒂了。”显嘉帝想到这儿,暗松口气,心神一松,脑中顿时一阵剧烈的晕眩!

“我的儿,你怎么了?!”太后还在斟酌对太子妃的处置是否恰当,眼角瞥见他情况不对,大吃一惊,慌忙探手扶住,正要喊人进来,显嘉帝却虚弱的摆了摆手,低声阻止道:“母后不可——争储之事堪堪落幕,我还得撑上些日子,否则人心不稳,这会万…万不可…不可…传、传出我出事儿的消息!”

…清熙殿上,太后为皇帝忧心忡忡、六神无主之际,未央宫,长乐殿内,苏皇后母子也正相对黯然。

“陛下已经帮你向晋国长公主说好了。”良久的沉默之后,苏皇后强颜欢笑道,“过两日就会封聂舞樱为县主,赐婚与你。”

皇后看着赵王——不,这会应该称肃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心头一阵酸涩,她慌忙别过脸去,以掩饰自己的情绪,“肃王府已经在动工,你可去看过,可满意吗?若是不满意…”

“肃王府很好。”肃王淡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何况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皇后闻言脸色一白,嘴唇嗫喏片刻,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可搜肠刮肚却也想不出来什么合适的话语,泪水却控制不住的纷纷落下——丹墀下的肃王听到压抑的啜泣,抬头望见,瞳孔缩了缩,到底放缓了语气:“横竖那府邸也不会住太久,母后…皇后娘娘不必太担心了,何况那府邸是陛下亲自发话修建的,工部怎么敢偷工减料?”

顿了顿,又说,“何况我也不在乎这些…”

察觉到皇后听了这话,哭得更难过了,肃王合上眼,过了会才道,“要么我派人去问问聂表妹,按她的喜欢改一改?”

他近来其实很不想看到聂舞樱,倒不是说不喜欢这位身世尴尬的表妹了,只是肃王虽然不像太子那样,自幼得到显嘉帝无微不至的照拂与偏爱,却也是在众星拱月里长大的——论年纪他还比太子小了足足一轮。

十三岁的少年乍逢打击,还是被亲爹亲自过继给从未见过的伯父的打击,肃王到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只觉得万千情绪堆砌胸中无处发泄也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少年人与天潢贵胄的双重尊严,都让他本能的想要躲藏起来,免得看到那些形形色色,或讥诮或怜悯的眼神。

尤其是后者,倘若出自聂舞樱的话,年少的肃王没有办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残酷?

若非今日召见他的是他亲娘,他根本就不会进宫。

可如今为了安慰苏皇后,他只能提到聂舞樱了——果然皇后闻言,悲意稍敛,胡乱擦了把脸之后,忍住泪水,霭声道:“是该这么做,到底她将来是女主人,你不在意,她可未必不在意,总要问过她的喜好才好。”

皇后之所以主动提到聂舞樱,自然是想着儿子这回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如今唯一能安慰他的,大约就是可以娶到心上人了。

实际上之前不仅仅晋国长公主不想要肃王做女婿,皇后也不想要聂舞樱做儿媳妇,毕竟聂舞樱的身世,在顶尖贵胄中间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谁家肯给儿子娶个父不详的私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