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颐养,其实跟软禁也没什么差别了。

要命的是庞老夫人出阁已有几十年,庞家如今又没什么人在帝都,宋缘一死,卢氏掌握了合府下人后,她竟是无可奈何!

这大半年来,外界只道她青年丧夫老来丧子,悲痛过度不能自已,一直不露面也是理所当然。来探望的人被卢氏挡了驾也没生出任何疑心,反而还会好生宽慰卢氏一番!

庞老夫人哪儿能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样的处境?!

就是头一个儿媳妇韦梦盈,自恃宋缘宠爱,几乎从进门跟她斗到改嫁,也没有说把她关起来的!

反而是看着好欺负好拿捏的卢氏,居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举!

一开始她简直要气疯了!

但随着时间的过去,发现自己依旧被关着,看押自己的婆子态度越发冷淡恶劣,整个宋府却依然由卢氏把持大权,庞老夫人也日趋绝望。

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把自己所有想到的法子都用了一遍:恐吓、威胁、哀求、自残、自.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等等。

然而卢氏只是不理不睬——听说庞老夫人悬梁未果,被下人救下来后,只冷冷让下人转告婆婆:“夫君英年早逝,娘哀痛过度也随之而去,虽然撇下媳妇同宜宝他们三个,委实无情,却也在情理之中!”

庞老夫人这下别说自.尽要挟,自残都不敢了!

毕竟卢氏一句话说到了重点:宋缘才去,庞老夫人若跟着也死了,谁也不会起疑心,只会当她是受不了丧子之痛!

但现在大半年过去,庞老夫人琢磨着,自己现在要有个三长两短…儿媳妇应该没那么好敷衍了吧?

故此,她又开始绝食了。

不过有了之前被卢氏一吓唬就乖巧的经历,这会下人都没当回事,章翠娘禀告时态度就很轻描淡写,“奶奶可有话打发了她?”

“三天了吗?”哪知卢氏闻言,沉思片刻,却冷冰冰的笑了起来,“三天没吃没喝,居然还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看来我这婆婆,倒有些困兽犹斗的意思了!倒也难怪,当初能把韦氏逼走!”

章翠娘听她提到韦梦盈,脸色一变,还没想到什么话来分开她心思,却听卢氏淡淡道,“也罢,趁今儿有空,我就去见她一面。倒要看看她老人家,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

她清澈的眸子里,怨毒一闪而逝,却终归于讽刺。

VIP卷 第三百五十八章 罪魁祸首!

庞老夫人一辈子锦衣玉食,一群人围着转,如今上了年纪,受这大半年折腾,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

三天绝食下来,又大闹了一场,早已是奄奄一息。

只强撑着一口气,暗忖等不来卢氏就索性死了——不信自己在宋家做了这些年的老夫人,吊唁时没人给来客透露个只字片语!

她正心里发着狠,却听到门外数声满含殷勤的“奶奶”,顿时来了力气,一骨碌翻身爬起,尖叫道:“毒妇,可算敢来见我了?!”

“要说歹毒,谁能毒得过婆婆您?”卢氏一面漫不经心的回答,一面推门而入——瞥见满地狼籍也没在意,拿丝履踢了踢最近的碎瓷片,立刻有看着庞老夫人的婆子拿了笤帚上来,谄媚道:“奶奶仔细伤了脚,老奴这就给您扫一下!”

“路氏你们这几个狗奴才!”庞老夫人方才闹起来的时候,婆子们只管磕了瓜子围在门口看热闹,看完了走人,别说给她收拾了,连她要人打盆水来给自己梳洗下,也权当没听见。

这会看到卢氏的待遇,气得肝疼,忍不住捶榻大骂,“枉费我当初对你们那么好,我儿才去你们竟然就投靠了这毒妇!如此背主忘恩之举,且看他日报应临到…”

“我呸!”那姓路的婆子一边替卢氏扫开障碍物,一边毫不客气的骂回去,“老夫人您也配提‘报应’二字?!也不想想您当初是怎么对嫡亲孙女儿的?老爷的发妻固然不好,大小姐可是打小娴静懂事,再乖巧不过的!咱们这些人都是看着大小姐落地、看着大小姐长成,还不清楚大小姐那性情,连咱们下人都忍不住喜欢,何况您这个嫡亲祖母,竟然丝毫不把她当人看,纵容着柳氏将她朝那等见不得人处卖!要依您这报应的话呀,您活该有今日!”

说到这里扫了眼面无表情的卢氏,不忘奉承道,“也就咱们奶奶心善,还让你住这高屋广厦,还留了咱们这些人服侍您!老奴这些人跟着奶奶,这叫改邪归正弃恶从善,得善报福泽后人还差不多!”

又冷笑,“老夫人您还是好好想想,回头到了地下,该怎么同宋家列祖列宗交代罢!老奴是宋家世仆,可是知道,宋家祖上可没有重男轻女的习俗,尤其嫡女的教导,花的精力代价可从来不在嫡子之下的——何况宋家如今人丁单薄!”

路婆子一番话说得庞老夫人差点气死过去,卢氏却只淡漠的看着,丝毫没有呵斥路婆子,更遑论安慰庞老夫人的意思。

“你指使这贱婢来气我,看来是打算弑母了?”庞老夫人伏在榻沿大口喘息良久,才悲声说道,“顾相给我们宋家推荐了个好媳妇啊,韦氏贱人再不好,也就是当面顶撞我几句!未曾想你平常瞧着温温驯驯,很是懂事听话的样子,缘儿才去,竟然就…”

“你们先下去!”卢氏摆了摆手,让路氏等人退下,章翠娘想留,被她转头扫了眼,心头一悸,忙也低头走了出去。

待屋子里就剩婆媳两个了,卢氏才从齿缝里冷笑出声,“婆婆是不是觉得,现在很委屈很难过很伤心,觉得看错了我?觉得您不该受这样的对待?!”

她越说声音越高,到最后一句时,简直是在呐喊了!

庞老夫人被她气势所夺,下意识的反问:“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对待?”

“就凭你害死了夫君,害惨了这个家!”卢氏俯身,从地上拾起方才被路婆子扫到一旁去的残破摆瓶,朝她狠狠砸了过去,怒叱道,“你现在纯粹是活该!若非我念及你到底是夫君的生身之母,你以为你还能有现在这待遇?!”

“我害死了缘儿?!”庞老夫人偏头躲过,目瞪口呆,尖声道,“你这个毒妇,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要笑掉众人的大牙——缘儿是我唯一的亲生骨肉,我就是害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害他?!何况缘儿若在,你这毒妇敢这么对我,缘儿不休了你才怪!!!”

她心念一转,惊恐且憎恨的指向卢氏,“你居然把如此荒谬的罪名按到我头上!难道,真正害死缘儿的,是…是你?!”

这话说出来,卢氏几乎要仰天大笑!

她目光刀子一样盯住了庞老夫人,一字字道:“你不相信?那好,我从头说给你听!”

“当年夫君与韦氏结发,您嫉恨韦氏深得夫君宠爱,处处找她麻烦!”

“而韦氏是个聪明人,至少比我聪明,因为她一早就明白,对您这样的婆婆,一味的忍让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故此,您与她之间的关系日趋恶劣!”

“本来她虽然没办法您,您也奈何不了她!”

“但数年后您有了理由:韦氏无子!!!”

“被抓了把柄的韦氏渐渐落入下风!”

“然而她并非坐以待毙之人,故此,改嫁去了衡山王府!”

“只是她与夫君的女儿,大小姐却不得不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卢氏狠狠眨去眼中满溢的泪水,方继续道,“不久后,夫君续娶柳氏进门,事情到了这儿,本来…本来这个家,还是可以好好过的!”

“可是您做了什么?您纵容着柳氏欺凌大小姐,甚至她要把大小姐卖给鸨母——您作为嫡亲祖母非但没有处置柳氏,反而为了帮她掩饰,主动宣布大小姐夭折!!!”

“若非夫君亲口承认,打死我都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您这样的嫡祖母!”

“那可是您的嫡长孙女!”

“她当时才八岁——她的生母再不好,她有什么错?!”

“稚子无辜啊——您这样的心肠,路婆子说得一点不错:您想过您死了之后,该如何对宋家列祖列宗交代么?!”

庞老夫人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你的意思是,宋宜笑那孽障,记恨宋家,谋害了我的缘儿?!天!那孽障竟然敢弑父,你…”

“若夫君是死在大小姐手里,我心里还好过些!”卢氏闻言,终于支持不住,呜咽出声,“好歹夫君也欠大小姐的——可是,韦氏她凭什么对夫君下杀手?!本来就是她对不住夫君!!!”

语毕,已是泣不成声!

“韦氏杀了缘儿?!”庞老夫人也呆住了,她将这句话咀嚼数遍,方不可置信的望向卢氏,“你明知道杀夫仇人,却什么也不做,反而囚禁了我,夺下宋家,你…你…”

“我就知道您晓得了真相,必定不肯忍耐!”卢氏拿帕子擦拭着面上的泪痕,看也不看她一眼,冷笑,“到时候打草惊蛇,非但为夫君报仇无望,更将连累夫君身后清名——听不太懂?没有关系,我会慢慢儿给您解释的,好叫您知道,您有今日,是何等的理所当然!”

她拨了拨鬓发,抬起头,继续道,“您因着韦氏的缘故迁怒大小姐,即使大小姐最后被韦氏接去了衡山王府,不在您跟前碍您的眼了,您还是念念不忘记她们母女——哪怕大小姐长大成人,出了阁,您还是成天盘算着想害她,想她倒霉,想她没个好下场!”

“倘若不是您这样耿耿于怀,连带着叫夫君也是难以释然,夫君这回又怎么会被姓袁的说服,同他合谋,要杀韦氏?!”

“要杀韦氏也还罢了——若非您一直以来的念叨,夫君即使想杀韦氏,又何至于遣开所有人,独自下手,以至于被韦氏抓到机会,反而…反而杀了夫君!!!”

卢氏蓦然跪倒在地,却不是为了跪拜庞老夫人,而是不堪忍受回忆的痛楚,放声号啕,“我…我在草丛里,看着韦氏得意洋洋,看着夫君一点一点咽气!他死得那么痛苦,韦氏好狠的心肠啊!她就那样欢欢喜喜,幸灾乐祸的瞧着夫君没了气息!我当时…当时多么想冲出去跟她拼命?!可夫君到死都在拼命暗示!暗示我不要让韦氏发现,免得韦氏也不放过我,更怕韦氏脱身之后就对宋家下毒手!”

“我可怜的夫君啊——他为什么要有您这样一个娘?!为什么要遇见韦氏那样的发妻?!”

“原来如此!”庞老夫人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也落下泪来,满怀憋屈的喊道,“这你也能怪我?!你疯了么?!害缘儿的明明就是韦氏那个贱妇!何况你要说我对宋宜笑那孽障不好,难道缘儿对他的长女就好了?!别忘记当初把那孽障骗回来打断腿之后嫁去柳家,这主意可是缘儿首肯的!”

“您成天骂着韦氏,又说大小姐是孽障,夫君他,纵然有心对大小姐好,面子上怎么放得下?!”卢氏毫不相让的驳了回去,“毕竟韦氏改嫁到王府,里里外外的人已经要嘲笑夫君了,这种情况下,您这个娘还要抓着不放,叫夫君看到大小姐哪能不心生厌烦?!”

她咬牙切齿道,“倘若您在韦氏改嫁之后,好好儿对待大小姐,劝说夫君忘却前事,与续弦好生过日子——天长地久的,夫君纵然难忘旧情,又何至于因爱生恨到了想要杀死韦氏的地步?!”

“夫君若不起这念头,又怎么会死?!”

“所以你还敢说,不是你害死了夫君,不是你害了这个家?!”

卢氏心痛如刀绞。

——那个早上,宋缘说:“回来后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当时的她满心怀疑。

一直到宋缘死在韦梦盈手里,她才醒悟过来,宋缘是真心要给她个交代的。

与长女和解,送走柳秩瑾,抱回宋宜娇,杀了韦梦盈,了结恩怨,在顾韶的照拂下外放——将心思转回仕途,与卢氏携手过余生。

曾经幸福美好的生活近在咫尺,却在转眼被打得支离破碎万劫不复!

卢氏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山谷的,只记得她清醒过来时,眼前已是面无表情的袁雪沛。

他看着她,半晌才道:“节哀。”

节哀?

说得多么轻巧——若非袁雪沛接下来反复提到三个孩子,卢氏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许连听袁雪沛解释前因后果的耐心都没有,会先试图杀了他吧?

毕竟,如果不是他的撺掇,宋缘也不会死!

当然卢氏知道,宋缘的死,其实主要还是怪他自己自作主张——哪怕他动手之前给袁雪沛送个信,也许一切也还有挽回的机会;或者他去时带上两个暗卫哪怕是小厮,死得也不会是他。

他偏偏孤身赴会,偏偏大意中计…简直就好像天意要他这辈子都栽在韦梦盈手里一样!

又怪得了谁呢?

可是对于卢氏来说:她的丈夫已经死了!

而且死得那么惨!!!

卢氏如何还舍得责怪他?

舍不得责怪宋缘,那么,当然只能迁怒旁人——就好像庞老夫人当年无法再辖制改嫁去王府的韦梦盈,便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嫡亲孙女宋宜笑身上一样。

“韦氏我不会放过。”卢氏望着哑口无言的庞老夫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靥,眼神却冷若严霜,“但婆婆您,也应该付出您应该付出的代价!!!”

VIP卷 第三百五十九章 庞老夫人的末路

小半日后,卢氏才打开了房门。

这时候她脸上已经恢复如常,望去一派平静。

只是通身素服,到底衬托出哭肿哭红的眼圈来。

不过外面的人都很识趣,没人提此节,只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俨然卢氏方才在屋子里做了多么辛苦多么了不得的一件事一样——至于庞老夫人,那当然早就被抛到一边去了。

卢氏没理会路婆子等人的奉承,站在台阶上冷冷扫了眼身后,淡声吩咐:“婆婆上了年纪,老是伤心夫君之逝也不是个办法,你们往后伺候时须得更精心些才是!”

她走后,章翠娘特意留了会,给路婆子等人解释:“奶奶这些日子又要操持内外,又要照料二小姐他们,本已分身乏术,这里若再三不五时的打扰一回,岂不是给奶奶添事情吗?该怎么做,你们上点心,四五个人都伺候不了一个卧榻的老夫人,要你们何用?”

当初宋缘才逝,卢氏悲痛欲绝,恨不得跟着丈夫一快去了,自顾不暇,自然是没功夫管其他事的。

但袁雪沛生怕她也有个三长两短,宋家没人配合善后,将宋缘之死的真相泄露出去,也把自己拖下水。故此除了拿三个孩子鼓励她外,也提出愿意帮她为夫报仇。

对于亲眼目睹了丈夫死在韦梦盈手里的卢氏来说,那会后者比前者还牵动她的心肠。

所以在仇恨的激励,以及袁雪沛的暗中襄助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庞老夫人的心腹统统拿下,愿意转投她麾下的,如路婆子等人,留下把柄后,继续看着庞老夫人;不肯背主的,那就交给袁雪沛,铲除后患!

而那些后患是怎么被铲除的,路婆子等人都被喊去参观了一回——从此对卢氏死心塌地,甚至掉转矛头,主动帮这位奶奶对付起了庞老夫人!

是以此刻卢氏虽然只淡淡吩咐一句,路婆子等人闻言,却是惊出一身冷汗,一迭声的保证,接下来务必看好了庞老夫人,绝不再让她给卢氏添任何麻烦!

“怎么说话的?”章翠娘轻喝道,“什么叫做看好了老夫人——老夫人是犯人吗?”

路婆子忙道:“老奴嘴笨说岔了话:是一定会伺候好老夫人,好叫奶奶放放心心的打点府中诸事,照料三位小姐公子,将来振兴我宋氏门庭!”

章翠娘这才满意而去。

她一离开,路婆子几个对望一眼,顿时都虎下脸,气势汹汹的入内去了。

不多时,房中就传来庞老夫人的惨呼与咒骂——只是她一个年老贵妇,如何是几个做惯了粗活的婆子的对手?片刻功夫就被掩了嘴,只能发出“唔唔”的挣扎。

“今儿个是给你长记性!”卢氏虽然没讲留这婆婆一命,但也没说现在就弄死她,是以婆子们这会也不敢叫庞老夫人一命呜呼,路婆子看看差不多了,方同同伴骂骂咧咧的住了手,又揪了庞老夫人的发髻,将她拖到地上,厉声警告,“往后再嚎丧似的折腾,惊扰了奶奶同小姐公子们,仔细你这张老皮!”

见庞老夫人老泪纵横的脸上满是忿色,路婆子嗤笑一声,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不服?谁叫你那儿子死了,小公子却还活得好好儿的?女人嘛,没儿子那还能叫人?这可是你当年亲口说给前头韦奶奶、如今韦王妃听的话!这不,这会你啊也没儿子了,那可当然不能算人啦!”

说到这里,又唾了口在庞老夫人脸上,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方得意一笑,施施然的出去,寻地方休憩。

被独自扔在空荡荡的内室,望着满地狼狈与满身伤痕,庞老夫人心中悲愤难言,几欲呕血——只是才大哭了一声,一个重物就被扔到门上,伴随着路婆子的怒喝:“怎么?!方才咱们老姐妹几个还没伺候好你?不识趣的老东西!是不是皮又痒了?!”

“呜…”庞老夫人想到方才那顿折磨,整个人都哆嗦了下,她是官家出身,嫁到宋家之后更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哪里禁得起路婆子她们那些阴损手段?!

却是一次就被打怕了,心中怒火滔天,此刻却本能的举袖掩嘴,把满腔哭声化作小小声的呜咽,只默默诅咒着卢氏、韦梦盈、宋宜笑、顾韶…最后连儿子宋缘也恨上了,只觉得即使有顾韶推荐,若儿子不点头,卢氏这等大逆不道的东西,如何进得了宋家门?!

只是她再恨再怨,宋缘已死,她的独子,她的依靠,终究回不来了。

“真是废物!”路婆子等人在窗格里看得分明,嗤笑之余,都觉得十分不屑,“才折腾了一回就怕成这个样子——早先柳氏苛刻大小姐那会,手段不知道比咱们歹毒多少呢!真难为大小姐到现在都只字不提,逢年过节还要送东西过来。”

“要不怎么说奶奶才是明眼人?早早就设法同大小姐修好。”另一个婆子则叹道,“小公子才那么点大,老爷竟就去了!纵然顾相素来视老爷犹如子侄,可顾相都多大年纪了?至于卢家,自己子孙那么多,轮到小公子这个外孙,还能剩什么?何况自从亲家老夫人过世后,卢家同奶奶分明的冷淡下来了——咱们公子往后能指望的臂助,除了大小姐这个长姐,还有谁呢?”

路婆子听到这里心念一动,忍不住拉了她到角落里,压低了嗓子道:“那你说,奶奶如今暗示咱们好好‘伺候’老夫人,是不是为了大小姐?”

她朝屋子里努了努嘴,“大小姐在宋家时,固然主要是受前头柳氏苛刻,但要没这老东西纵容甚至撺掇,柳氏当年才过门,又素知老爷喜爱韦王妃,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折腾起大小姐来都不避人的?如今小公子既然想着往后大小姐能念在姐弟之情的份上提携则个,奶奶哪能不替大小姐把这仇报了?毕竟大小姐现在什么都不缺,也就是被孝道压着,再怨祖母也没法子。”

“管那么多呢?”那婆子倒没这许多想法,只道,“大小姐横竖已经嫁了出去,咱们是宋家下仆,做好奶奶吩咐的事情也就是了。”

“你真是老糊涂了!”路婆子嗔道,“正因为要做好奶奶吩咐的事儿,我才说这话:倘若奶奶只是要让那老东西安分守己点儿,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子,今儿个挨了这顿教训,往后吓唬吓唬,估计也就知道识趣了——当然咱们也轻松!”

“问题是,倘若奶奶还想日后给大小姐卖个好的话,你说,咱们是不是把大小姐当年受的委屈,也叫这老东西统统尝一遍?如此虽然要多操些心,可奶奶瞧在眼里,若是满意,还怕没咱们的好处?!”

声音一低,“二小姐身边伺候的人手已经差不多齐全了,但三小姐同四公子因着还小,除了乳母之外,管事妈妈同大丫鬟什么的都还没确定呢!尤其是四公子——你我家里的孙女外孙女年岁正合适,模样也周正,但目前府里但凡有适合晚辈的人,谁不瞅准了这等肥差,若无功劳,如何能入奶奶的眼?!”

说得那婆子也是砰然心动,道:“老姐姐这样提点我,那还有什么说的?不就是多折腾她几回么?横竖是咱们砧板上的肉,那还不是想怎么搓圆捏扁,就怎么搓圆捏扁?!左右咱们如今奉命守着这里也没其他差使!”

两个婆子存了给晚辈铺路的打算,那当然是满怀干劲。

瞒着另外三个同伴,见天的磋磨庞老夫人——对其他同伴只说闲着也是闲着——那三个人觉得很有道理,竟一起参与起来。

没几天,庞老夫人就觉得不堪承受,她这会倒是真心想死了,可未得卢氏准许,路婆子她们怎么肯让她当真去见宋家列祖列宗呢?故此索性把她绑了起来,又堵了嘴。

起先她要更衣时,路婆子等人还进来替她解开,且盯着以免她趁机寻死。

后来路婆子几个人嫌麻烦,索性不予理睬,任凭她撑不住便溺在榻上——也不给她收拾,每天只捏着鼻子进来喂她些汤水,完了也就不管她了。

这样天冷的时候还好,可开春之后气候很快就会回暖,届时屋子里的状况可想而知!

“她们是不是过份了点?”这情况传到卢氏那边时,连章翠娘都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了,但卢氏只是淡淡问:“婆婆还活着吧?”

章翠娘道:“性命应该没问题,到底多年来一直燕窝人参不断的滋补着的,这会也没病,只是…”

“那你管那么多?”卢氏不耐烦的打断,“宝儿呢?去把她找过来,我有事叮嘱她!”

…次日,燕国公府,宋宜笑接到禀告说,自己娘家异母妹妹登门求见,感到非常诧异,但还是立刻换了见客的衣裙,赶到二门处迎住了宋宜宝:“宝儿?就你一个人来吗?娘呢?”

她伸手替宋宜宝理了理辫子上的银铃,温言问,“可是你想姐姐了?所以特意来看看姐姐?”

宋宜宝受卢氏影响,对长姐一直很尊敬;去年避暑那会,宋缘又三番两次领她上门。是以她这回虽然是独自前来拜访姐姐,倒也不觉得拘谨,行了家礼后,就如实道:“我确实想念大姐姐,但爹爹才去,娘要照顾三妹妹和四弟,章妈妈说,我也应该帮着娘看着点弟弟妹妹们,免得娘担心,所以实在没空来看望大姐姐,还望大姐姐见谅!”

又说,“等弟弟妹妹大了点,也能帮上娘之后,我再常来看大姐姐可好?”

“宝儿真乖。”宋宜笑夸了她一句,领着她朝后堂走去,边走边问,“那今儿怎么过来了?可是娘有什么吩咐?”

“娘让我带了一封信来。”宋宜宝道,“还有几句话,等大姐姐看完了信,再说与大姐姐听!”

宋宜笑心念电转,倏然想到了宋缘之死,嘴角笑容僵了僵,喃喃道:“是么?”

片刻后,姐妹两个到了后堂,宋宜笑让人为妹妹奉上茶果点心,便清了场,方接过宋宜宝从怀里取出的信笺,摩挲良久,才在宋宜宝不明所以的注视下,拿起案上的银刀,缓缓拆开!

VIP卷 第三百六十章 被误导的套话

因着信封上空无一字,宋宜笑接到手里时还以为是卢氏写的,谁知拆开之后看了落款,方知是宋缘亲笔。

或者说,是宋缘绝笔。

确认了落款与日期后,宋宜笑捏着薄薄信笺的手下意识的微微一抖,定了定神才继续看下去——

信不长,寥寥数行便已结束。

所以她很快就看完了,眉宇之间,顿时流露出一抹失望,也有些松了口气。

主要是因为,宋缘这封信,没有一个字提到去年避暑时翻船、山谷之类的事情。

他只是在向女儿道歉。

将这些年来对宋宜笑的冷漠、谋害、苛刻、疏远、偏心…进行了极为真挚诚恳的忏悔,祈求女儿的原谅。

之所以不当面说,宋缘在信中表示,他不是拉不下这个面子,是惟恐受到拒绝。

毕竟,他知道自己这个爹,对于长女来说有多么残酷,多么不合格。

而且宋宜笑现在,已经不那么需要他了——固然谢依人等人听说宋家父女和解,都为宋宜笑高兴,认为宋宜笑能够有娘家做依靠总是好的。

问题是,宋宜笑到目前为止,依然与丈夫恩爱非常,她这么年轻,接下来哪可能不继续生儿育女?有了儿子做靠山后,即使将来人老色衰,简虚白变了心,但只要简虚白还承认世俗默认的规矩,她作为发妻,她的儿子作为嫡子,燕国公府,终究还是她和她的孩子的。

即使宋家祖上的辉煌,留下了燕国公府所不能比拟的财富——可相对于宋宜笑目前的景况,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与宋缘之间父女的隔阂,又岂是这种程度的示好,所能化解的?

是以,宋缘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当面把这些话告诉女儿,而是选择了落于纸上,私下派人送过来。

信上最后表示,他将祖业分成了六份,宋宜笑与宋宜耀各得二份,宋宜宝与宋宜娇则各得一份。宋宜耀得双份,当然是因为他是宋家唯一的男嗣,而宋宜笑与这个弟弟相同待遇,则是因为宋缘的补偿。

宋缘再三请求女儿接受,以免自己余生都良心难安。

宋宜笑捏着信笺,沉默不语:自从锦熏自翠华山归来,她就陷入了茫然无措之中。

本以为,这封信里会有什么揭示真相的线索——不想却不是。

只不过假如真相真的那么残酷的话,没有线索其实也是件好事。

她把信笺放到案上,摘了只镯子压住,温和的问正忙忙放下赤豆糕的妹妹:“不知娘让你带给我什么话?”

“娘说,这封信是前些日子派人去翠华山,收拾爹爹遗物时发现的。”宋宜宝用帕子擦拭了下嘴角,又坐正了身子,才奶声奶气道,“当初爹爹受了伤,祖母先陪娘回帝都,娘因为病着,是以在翠华山拖了几日方动身。只是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把爹爹的东西全带走。前两日娘想了起来,命人再走了一趟,才看到了这封信。”

“说起来,爹爹当初受伤时,我都没有接到消息,所以未去探望。”宋宜笑目光闪烁,柔声细语的问道,“不知道爹爹当时伤的是哪条腿?痛得可厉害么?”

“我也不知道。”宋宜宝闻言愣了下,道,“我也想去看爹爹呢,可是祖母跟前的妈妈说,爹爹受了伤,不好打扰。所以我只能陪着娘——还有三妹妹和四弟!”

宋宜笑仔细观察这个妹妹的神情,六岁的孩子再精明也有限,据她的推断,宋宜宝不似说谎,这么着,倘若宋缘并非在翠华山身故,而宋家出于某些缘故掩藏了真相的话,那就是卢氏母女统统都被庞老夫人骗了?

想想这也不无可能——衡山王府女眷们游湖遭遇翻船后,自己因为担心亲爹与继母对上亲娘,特意派了锦熏去宋家的避暑别院打探消息,当时锦熏回禀就说过,卢氏病得非常厉害,竟仿佛时日无多一样!

那种情况,以至于都没能跟上显嘉帝还都的大队不说,即使后来回到帝都府里,估计也得躺上些日子吧?

也就是说,卢氏当时应该是没法亲自去探望“养伤”的宋缘的——即使她出于担心丈夫的缘故,挣扎着起身,庞老夫人一句“别过了病气给缘儿”,也能轻易的阻止。

而宋宜宝虽然好端端的,却也被祖母的人拦住:这岂非意味着,宋缘所谓在翠华山摔断腿后,移回帝都宋府养伤到伤重不治这整个过程里,卢氏母女都没能亲眼见到他?

虽然说宋宜笑去吊唁时,卢氏曾说,是自己故意没把宋缘受伤之事告诉燕国公府的,不过宋宜笑现在想想,这继母那会估计能起身不久,自顾不暇,这么说,应该只是客气话罢了。

“翠华山…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宜笑心下沉吟,“祖母怎么会连继母也瞒住?继母再对我示好,她终究是爹的妻子,怎么也是站在爹那边的!这个道理祖母岂会不清楚?她不跟继母说内情,必然也就借助不到卢家的势力!当然祖母可以向顾相求助,问题是…问题是顾相这大半年来也是毫无动静罢?”

前两日,她推测出生父很有可能死在生母手里时,曾向丈夫旁敲侧击的询问过顾韶这大半年来的举措,发现没有任何针对衡山王府或者燕国公府的意思。

想来也是如此,顾韶对宋缘再好,到底不可能为了这个子侄的死,毁了自己剩下来的政治生涯。

毕竟,他优游林下了多少年,才等来这个机会?!

眼下新君才登基,他操心的地方多着呢,便是知道了宋缘之死,也未必腾得出这功夫!

譬如说他亲孙子顾桐语之妻陆钗儿,那不是疯了也有大半年了,可见顾韶请衡山王吃个茶下个棋,提起此事?

“难道祖母是为了等顾相腾出空来?”宋宜笑觉得这不可能,“卢以诚作为陛下在东宫时的属官,如今任着刑部尚书,虽然与他之前担任的太子宾客属于同级,但资历摆那儿,谁敢小觑?依祖母的为人,若认为娘是杀子仇人,怕是片刻也等不得,只想着早一日杀了娘也是好的。卢家这个臂助,她为何要不用?”

说到这里,眼角瞥见案上信笺,蓦然想起来——自己才怀上简清越那会,继母卢氏也代宋缘送过一回东西的。

那是个锦匣,装了不菲的银票、契书,但最让宋宜笑想不明白的,是那块简虚白说,同宋家祖上传下来暗卫有关的令牌。

拱卫了江南宋多少个朝代的暗卫,随风。

她脸色陡然苍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