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暗卫,你知道多少?”宋宜宝传完话之后,没坐多久就告辞了,理由是卢氏叮嘱她,外甥女简清越尚幼,不要太打扰长姐——宋宜笑留了几回没留住,只得让厨房装了些糕点,命锦熏送她回去。

这天晚上简虚白回来后,才进内室,宋宜笑就跟了进来问,“厉害么?”

“单从侍卫的角度讲,那当然是很厉害的。”简虚白边换常服边道,“不然怎么能拱卫宋家这许多年?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他们如果想潜入衡山王府,刺杀我娘的话,有没有这个可能?”宋宜笑沉吟半晌,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简虚白分明的怔了下,系衣带的手停了停才继续,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解释,“那样的话,皇家也未必睡得着了。”

而皇家睡不着的话,这些暗卫,包括宋家,又怎可再存在?

宋宜笑沉默良久,才道:“如果不惜玉石同焚呢?”

——照简虚白话里的意思,暗卫行事都有个底线,免得引起上头猜忌,原本想要拱卫家族的利器,反而给家族招灾了。

但,庞老夫人偌大年纪,没准她为了替独子报仇,不计后果了呢?

否则她做什么要向儿媳卢氏隐瞒真相?

毕竟她的儿子死了,卢氏的儿子女儿可都还在!

卢氏再伤心宋缘的死,但她兴许肯牺牲自己为丈夫报仇,若要搭上膝下三个年幼的子女,正常的亲娘都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若知庞老夫人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拼着赔上整个宋家替宋缘雪恨——卢氏怎能不阻拦?

宋宜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却听丈夫沉吟道:“这个我却不大清楚了,毕竟我并非六阀之后,关于六阀的暗卫,还是从三叔那儿偶尔听闻的。你晓得,三叔是姨祖母抚养长大的,姨祖母的亲子早逝,视三叔如己出,却是按照锦绣堂教导嫡子的法子栽培他的。是以三叔知道许多阀阅内情,但我却只听到只字片语了。”

他说到这里,诧异问,“难道宋家对岳母?”

“我继母方才遣我二妹妹送了口信来,说我祖母最近有些不大对劲。”宋宜笑想了想,掩饰道,“我继母是担心我祖母至今未能节哀,会伤了身体,故此问我能不能回去看看她,只是你也晓得,我祖母素来不喜欢我,若看到我后越发生气,反倒是害了她了。问题是我听我妹妹的描述,觉得我祖母…似乎还对我娘存着成见。我那继母素来温柔忍让,我爹去后,宋家暗卫若归了她代管,也还罢了!怕就怕落在我祖母手里,她老人家一怒之下,会做出不堪设想的事来。”

简虚白了然的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得赶紧提醒下岳母?”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宋宜笑咬唇道,“万一猜错了,岂不是反而挑动娘对宋家的怨恨了吗?如今爹不在了,我的异母弟弟妹妹们都还小,若招了娘的不喜,却是麻烦。”

她不知道宋府内部的变故,到现在仍旧认为卢氏绝对不是韦梦盈的对手,所以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万不敢挑动韦梦盈对宋家的怨恨——她这个亲娘恨起人来可是雷厉风行得很!

是以拿话哄住了丈夫之后,隔天她就借口去探望才到帝都的袁雪萼,悄悄到了宋府寻卢氏:“娘昨儿让妹妹送了信带了话给我,究竟意欲何为?”

VIP卷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卢氏VS宋宜笑

卢氏闻言,未语泪先流,道:“夫君去得这样早,除了大小姐之外,最大的宜宝也才六岁,还是个女孩儿,能济什么事?”

宋宜笑见状,只得软语温言的安慰——好不容易劝得卢氏止住哭泣,她拿帕子擦了擦脸,抬起头,诚恳道:“所以我也不瞒大小姐了:宋家祖上遗下万贯家财,大小姐想也有所知?”

要不是这两年宋缘先后给了女儿、外孙女东西,宋宜笑还真不知道宋家的家底竟是如此丰厚——此刻闻言,心念一动,倒把卢氏接下来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卢氏见她神情,微微一叹,继续道,“其实,大小姐看到的那封信,被我拆开看过,那信封上之所以空无一字,是因为,那是我重新封的。我仿不来夫君笔迹,只能什么都不写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我拆之前也没其他意思,夫君去得仓促,连句话都没给我与宝儿他们留下来,却独独给大小姐留了封信。我就小心眼了,想看看夫君要同大小姐说什么…结果却看到,夫君要给大小姐同耀儿一样的家产,老实说,才看到时,我心里是不大痛快的。”

“我也觉得爹这么做不大妥当。”宋宜笑平静道,“毕竟我一来是女子,二来,早已出阁。从来没听说过出了阁的女儿,还要同娘家分家产的。”

卢氏摇头道:“夫君在信里已经说明,是他愧对大小姐,分大小姐产业,也是为了弥补。所以我倒不是觉得大小姐不该拿那一份——我只是很难过:诚然夫君对宝儿他们三个都不错,可是那封信里,除了分家业那段,竟一个字也没提到他们,更没提到我!我…”

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呜咽,“三个孩子一个六岁两个三岁,加起来也才十二岁啊!他竟然就狠心的去了!去之前,连句话都没给我们留!!!纵然家财万贯,又怎么能跟人比?!”

宋宜笑听到这儿眯起眼,道:“娘不要把话说这么早,这会没外人在,我实话实说:我晓得娘一直都是对我好的,问题是,宋家如今尚有祖母在堂,您愿意照爹的意思,把家业分给我,却不知道祖母肯点头么?”

“娘确实不答应。”卢氏闻言止了抽泣,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坚决,“但大小姐请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她的!”

她又哭了起来,“毕竟夫君生前就留了这么一封信下来,不管他在信里叮嘱了什么,却叫我怎么忍心违背?”

宋宜笑深深望了她一眼,道:“说起来,爹临终的时候,娘难道病还没好全?不然怎么会没守在他榻前?若是那样的话,爹怎么可能没话叮嘱您呢?”

“我能说什么呢?”卢氏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要瘫软下去了,竟是号啕大哭起来,“要怪只能怪我身子不争气——夫君快不行的那几日,我也病得厉害!娘担心我病中乍闻噩耗承受不住,叫宝儿他们几个才失了爹,总不能再没了娘!故此使人瞒住我,只说夫君快好了!”

她伏在椅上哭得肝肠寸断,“我信以为真,是以专心调养身体,想着赶在他好全之前好起来,还能接手照料他几日!”

“谁知道!”

“我终于可以下地了,想去看看他,娘这才跟我说,他…他前两日就去了!!!”

“我见他的最后一面,竟是远远的看着他在冰鉴之间!”

宋宜笑面无表情,垂眸掩住眼底的惶恐,叹道:“逝者已矣,还请娘节哀!”

“总而言之,请大小姐务必要收下夫君给您的东西!”卢氏胡乱擦了把脸,惨笑了下,郑重道,“夫君伤重时我没能服侍他;他走的时候,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有娘陪伴在侧,连孩子们都没见到一面!夫妻一场,这是我最后能替他做的了——不然,他日到了九泉之下,我怎么有脸同他交代?!”

她哽咽着说,“只求您,能够看在夫君已去的份上,说一句,原谅他了,好么?”

“…我原谅他了。”宋宜笑心中自嘲的笑了笑,不原谅能怎么样呢?正如卢氏所言,人都死了,再记恨,又有什么意义?

何况,他的死,没准…

她定了定神,道,“不过,东西我是不会要的。亡父才去,我就拿娘家的东西,传了出去,谁不说我欺负弟弟妹妹年幼?”

摆手止住卢氏接下来的话,她道,“说起来我好些日子没看祖母了,不知道,今儿是否可以拜见一下?”

“娘近来身子不是很好,一直卧榻,连我带着宝儿去请安也不见!”卢氏闻言,露出为难之色,“而且,听伺候娘的人说,娘这些日子,心情也不是很好…”

要搁平常,不用她暗示庞老夫人见到自己没好脸色,宋宜笑也懒得去理会这祖母的。

但她此刻对庞老夫人存了疑心,却不肯这么轻易被打发了:“自从爹没了之后,我一直没给祖母请安,心里实在愧疚。”

说着直直的看着卢氏。

半晌后,卢氏只得起身:“大小姐纯孝,还请随我来!”

庞老夫人住的地方并没有改变,宋宜笑随卢氏一路走过去,看着沿途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幕,心头有着淡淡的惆怅。

记得她以前,最怕走的就是这条路。

原因无它,哪怕是韦梦盈还在宋家那会,庞老夫人要见长孙女,也肯定没什么好事。

不是找了各种理由训斥她,就是话里话外的敲打她,不要跟她亲娘学——柳氏进门后,在这个继母的挑拨下,庞老夫人越发憎厌宋宜笑,召见时的话语那就更难听了。

幼年时候的宋宜笑,甚至每踏上这条路,都觉得有点哆哆嗦嗦。

——好在这些噩梦都已经过去了。

宋宜笑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到了庞老夫人的院子外。

卢氏整了整衣裙,才令章翠娘上前叩响了门。

片刻后,一个婆子粗声粗气的开了门,看都没看外面是谁,已一迭声的呵斥起来:“都是聋子吗?没听见老夫人前两天才说,最近要静一静?!光天化日的,吵什么吵?!”

宋宜笑依稀记得这婆子是一直在庞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好像姓路。

这时候路婆子已经看到卢氏,却依然没什么收敛的意思,草草行了个礼,就阴阳怪气道:“哟,奶奶怎么来了?可真是稀客!只不过呢,奴婢也实在没法请您进去坐坐,毕竟,前两日老夫人亲口说的,让您这段时间都不要来打扰不是?”

卢氏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我自不敢违背娘的意思,只是今儿个大小姐回来了…”

“奶奶这话可就不对了!”路婆子看都没看宋宜笑一眼,似笑非笑道,“有道是嫁出门外的女子泼出门外的水——大小姐早已出阁,怎么还能说回来呢?难道在奶奶心目中,卢家才是您的家,在宋家反而是做客不成?”

“当然不是——”卢氏涨红了脸,想分辩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

宋宜笑对这一幕没起任何疑心——毕竟她以前来见祖母时,祖母跟前的人,比这更难听的话语都讲过,而卢氏给她的印象,又一直是温柔到软弱的。

是以给锦熏使个眼色,锦熏会意的上前:“我家夫人来探望亲家老夫人,你一个奴婢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儿挡路?!”

路婆子瞥了她一眼,嘿然叉腰,拦住门户,道:“我就挡了怎么样?夫人?国夫人了不起?皇后娘娘见了国丈夫妇尚且要唤爹娘呢!怎么大小姐攀上高枝,就不把老夫人放眼里了?!”

她不屑的说道,“打狗尚且要看主人,大小姐若当真不把老夫人放眼里,这会子使人拖了奴婢下去也没什么!”

宋宜笑冷冷道:“我今儿有事必要见祖母,你要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那就是想多了!”

说着一招手,身后两个健妇转出,开始挽袖子,显然是打算强闯了!

路婆子见状,露出一抹慌乱,下意识的看向卢氏:“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喊了大小姐回来帮您对付老夫人不成?!”

卢氏也是一脸惶然,扯着宋宜笑的手臂不住哀求:“大小姐千万不要!娘这些日子心绪不佳,这会若动起怒来,伤了身子,传出去你我该如何交代?!”

“奶奶可要想好了!”许是看出卢氏好欺负,路婆子气焰又嚣张起来,“大小姐再怎么闹,躲回燕国公府后,自有晋国大长公主同燕国公护着她!可是奶奶您,难道打算躲回卢家去不成?!”

闻言章翠娘一脸惨白的给宋宜笑跪下了:“求大小姐体恤一下我们奶奶吧!我们奶奶…我们奶奶这些日子…这些日子…”

她正抽噎着说不下去,院子里蓦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跟着另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看了眼外头就压低了嗓子埋怨:“哎哟,你们也不看看地方!在哪闹不成跑这来了——老夫人发火了!说再这样吵闹,不管是谁都逐出府去!”

这下卢氏也要给宋宜笑跪了——看着这个继母惊慌的神情,宋宜笑踌躇片刻,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走!”

她这个祖母狠心程度未必在她亲娘之下,真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她眼下倒没什么了,卢氏母子若被迁怒,还真不知道庞老夫人眼下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宋宜笑到底不忍心连累无辜,只得暗叹一声,离开了庞老夫人的院子。

告辞出府的路上,她抱着万一的希望问卢氏:“娘记得我才怀上清越那会,爹让您给我带了一个匣子,里头放着的一块令牌,是什么吗?”

见卢氏茫然,又问,“娘知道宋家历代暗卫么?”

看着继母一头雾水的样子,她再次叹了口气,失望而去。

却不知道她前脚才走人,后脚卢氏等人也是出了一身冷汗:“好歹把这大小姐敷衍过去了!”

“没想到大小姐今儿个居然会要求见老夫人!”章翠娘后怕的擦了把冷汗,道,“亏得她最终还是没有闯进去!不然看到老夫人那样子…”

虽然路婆子她们揣测卢氏那样对待婆婆,是想向宋宜笑示好。

但这种事情,讲究一个心照不宣——一旦被撞破,可就是个麻烦了!

“看到今儿这一幕,我也就放心了!”卢氏接过章翠娘递上的帕子擦了擦额,却长吁口气,喃喃道,“大小姐到底对我们母子还是存着怜悯之心的,倒是对她那祖母…不过,这也是婆婆她自找的!”

卢氏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平静的吩咐,“既然万事俱备,转天就动手吧!”

“免得夫君他,在地下等急了!!!”

VIP卷 第三百六十二章 释疑

宋宜笑非常郁闷的出了宋府。

她今天是打着去看望袁雪萼的旗号出来的,所以尽管这会没什么心情,还是去了昭德伯府。

陆冠伦的那位嗣父乃是夭折,去世时只有十二岁,是老衡山王伤心自己子嗣单薄,庶子早故,这才帮他向皇家求了个侯爵的追封——不过是一道圣旨,那当然是没有与爵位匹配的府邸之类的。

而陆冠伦过继到这位早逝的叔父名下后,若非他是端化帝血缘上的嫡亲表弟,且衡山王对这个儿子也有些怜意,连袭爵估计都艰难。

是以他此刻所居的地方,只是一座寻常的三进院宅。

虽有朱门兽环,可大致望起来同个普通富户一样,毫无权贵人家该有的气势。

若非门上牌匾,宋宜笑都要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怎么到现在才来?”袁雪萼接到消息,早已在翘首以盼,这会见她下了车,忙迎上来,亲热的挽住她手臂埋怨道,“我大早上的等到现在,亲手做的杏仁豆腐跟杏花糕都要放凉了!”

“是我不对,路上遇见人寒暄了会,竟耽搁了时间!”宋宜笑随口敷衍了句,边同她朝里走,边问,“听蒋姐姐说,伯爷今科打算下场?”

袁雪萼先嗔道:“你也不是不认识表哥,何必喊得这样见外?依我说你虽然没有正式做我那王舅的女儿,表哥却也一直当你是妹妹看的,你就是不想喊他一声‘哥哥’,唤声‘陆三哥’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咱们可是要经常来往的,你那么个喊法,别人还以为咱们面和心不和呢!”

复才说,“正是呢!原本我们去年就打算回来的,只是想着庄子上清净,对他专心温书有好处,这才又住了几个月,前两日方回。如今也还在闭门谢客,只等表哥出了考场再说其他。”

又摇了摇她手臂,笑道,“你是自家人,可算不得客!”

“谁还跟你见外不成?”宋宜笑睨了她一眼,抿嘴笑道,“杏仁豆腐跟杏花糕呢?快点拿来,我还真有点饿了——等等!怎么两个都是杏,这可是个好口彩啊!”

春闱因为季节的缘故,其榜别名杏榜,袁雪萼这会给好友做杏仁豆腐跟杏花糕,除了招待宋宜笑外,未尝没有给丈夫讨个彩头的用意。

这会闻言,她果然笑了起来:“就知道瞒不过你!其实表哥倒不在意,反倒是我心里不定,总要做点什么才定心。”

“陆三哥素来沉稳,既然他决意下场,料想没有什么问题的。”宋宜笑安慰道,“不然他这样年轻,何不再等一科?”

跟袁雪萼聊了大半日,又问起了芝琴的情况——袁雪萼此行本来要带上芝琴的,只是想到他们夫妇在庄子上一住两三年,这会回来了,陆冠伦下场之前还能借口专心温书闭门谢客,考完之后,府里肯定要热闹起来。

“芝琴夫妇也还罢了,他们那孩子还小,怕跟来了被吵到,再者,人来人往的对小孩子总是不好的,我们这地方又不大。”袁雪萼解释,“所以还是让他们在庄子上再住些日子。”

见宋宜笑欲言又止,了然道,“你是不是想让他们夫妇去你那儿?”

“我确实想念芝琴了。”宋宜笑闻言也不隐瞒,当初让芝琴夫妇去袁雪萼那儿,主要也是怕争储的风**及他们。

但现在新君已然登基,这层担忧自然也就没有了,宋宜笑当然希望能够亲自就近照顾芝琴一家。

袁雪萼沉吟道:“我倒没有跟你抢人的意思,不过,芝琴夫妇在庄子上住了这些日子,那儿的人都习惯了他们,彼此相处也很好。若你接他们到你府里去,恐怕又要重头开始。”

宋宜笑闻言,想了想,道:“那过些日子我遣人去看看他们,问过他们自己的意思再作决定罢——下个月月初是清越满周,不过那天偏赶着陆三哥入场,不知道你有空去喝杯水酒么?”

“他入场是起早就要出门的。”袁雪萼笑道,“早就说好了不要我送,怎么会没空去吃清越的满周酒?说起来你今儿个居然没带她过来,可真叫我失望!”

两人阔别已久,虽然宋宜笑眼下满腹心事,也盘桓了大半日,到日影西斜,方起身告辞。

出了昭德伯府后,关于生父生母的担心又涌上心头。

辘轳车声里,宋宜笑望着车外的行人,正觉愁绪万千,忽然瞥见不远处一家铺子外,苏少歌微微俯身,替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整理衣襟——她稍作犹豫,还是忍不住叫车夫驶了过去:“苏二公子,未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夫人有命,岂敢不从?”苏少歌闻言非常惊讶,思索了会,才温和道。

当下宋宜笑接过丫鬟递来的帷帽戴了,下了马车,朝那少年微微颔首,以作示意,复与苏少歌走到数步之外,取出袖中令牌:“先父生前遗下此物与我,但二公子也晓得,我幼年便离开了宋家,对此一无所知,未知二公子可否指教一二?”

其实这个问题去找简离邈问应该更合适,但宋宜笑委实不想让夫家晓得自己娘家父母之间的纠葛。何况简离邈虽然是端木老夫人按照锦绣堂标准教导出来的,到底不是真正的六阀之后。

所以今日撞见苏少歌,宋宜笑心念一动,觉得不如问他——扶风堂的传承是海内六阀迄今最完整的一个,只要苏少歌愿意为她解惑,他能告诉她的,必定比简离邈知道的只多不少。

而且苏家如今自顾不暇,想来苏少歌也没那功夫追究她问这些问题的缘故。

“这应该与宋家暗卫‘随风’有关。”苏少歌打量了眼那令牌,稍作沉吟,才道,“若我所猜不错的话,这只是一半的令牌,将它与暗卫首领手里的另一半合并无误,方可下令。”

“二公子的意思是,这枚令牌现在在我手里,那么其他人都无法差遣暗卫?”宋宜笑闻言一惊,“有没有可能,类似的令牌还有其他几块?”

苏少歌摇头道:“据我所知,这种令牌不可能有多余的。暗卫历来只受家主节制,哪怕家主宠爱某个兄弟姐妹或者子女,划分一部分暗卫供其驱策,但也不可能将令牌直接交出去,或者为其另外制作一块——以前有家主这样做,后来被族中长者联手废弃,改立了其兄弟。那之后,就再没人坏规矩了。”

“那万一遗失了呢?”宋宜笑想了想,又问,“总不可能弄丢了令牌,就再也指使不动暗卫了吧?”

苏少歌道:“这个自然不会——让家主下令,再做一块就是了。说到底,暗卫归根到底是家主的势力,只要有家主在,这块令牌的存在,主要还是怕有人假传家主之命。”

“照二公子之言,这块令牌乃家主所用,其他人,哪怕是兄弟姐妹或者子女,都不可擅自逾越?”宋宜笑不解的问,“那为何先父会将它给我?”

“这种例子以前也有。”不想苏少歌倒不以为然道,“主要是宋四公子年岁尚幼,这方令牌按规矩要到他束发之后才能亲自执掌。在这之前,必须为他找一个可靠之人代管——这种人选,要么是信任的世仆,要么就是兄弟姐妹。”

宋宜笑意外道:“但我娘家祖母与娘家继母尚在!”

就算宋宜宝跟宋宜娇太小,按说有卢氏这个亲娘跟庞老夫人那个亲祖母在,宋缘信任的可靠之人也轮不着自己吧?

尤其这块令牌是她才怀上简清越那会,宋缘让卢氏夹在一堆银票、契书中间给她的。那时候宋缘还没向长女示好呢!

“宋夫人有所不知,这主要是担心子弱母壮。”苏少歌温和道,“所以这块令牌,哪怕交与已经出阁的您保管,也不会交给令祖母、令继母保管——当然这不是说令祖母、令继母不贤,也是以前出过类似的事情,总结下来的经验,沿袭下来也就成了习惯。”

以前海内六阀只有彼此通婚才认为是门当户对,自视如此之高,那么对己身的要求也不低。所以哪怕是在风气开放的世代,这等门第也讲究好女不二夫的。

所以他们这样的人家一旦出现了年轻寡妇,有子女的让她抚养子女;没子女的就等合适的时机给她过继个嗣子——问题这种母子相依为命的结果,虽然大部分还是好的,但也有少数,做娘的当家当习惯了,导致家主成年之后依然被架空。

甚至有些人或心向娘家、或想借助娘家支持巩固手里的权势,不惜损害夫家的利益,去给娘家添砖加瓦。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几起之后,各家就决定,出现家主年幼的情况时,将家主的权力分散,由数人代管,免得出现一人只手遮天,挟家主以令家族的情况。

家主的母亲、祖母这些人更是受到明显限制,以防止她们借助孝道、感情辖制家主。

苏少歌简短解释了下,“想来是令尊去得突然,所以不及与宋夫人交代这些。”

宋宜笑闻言,心头剧震:“原来爹把这令牌交与我保管,乃是照着规矩来!只是他给我这东西时我才怀上清越——难道说,那时候爹就对娘起了杀心?!而且爹很有可能还打算,杀了娘之后…也随之而去?!”

不然,宋缘当时好端端的,怎么就觉得自己活不到幼子成人,亲自传授祖业的那天了?

而随令牌一块给予的银票等物,甚至包括宋缘死前亲自交给简清越的妆奁,未必是,或者说未必全是对长女的补偿。

很有可能也是因为想让长女照拂幼弟——宋宜笑回想起来,之前宋缘主动找上门时,曾提过自己将衡山王府给的赔偿,分文未取的转给了陆冠伦。

当时她没怎么在意此事,如今想来,宋缘之所以主动上门,恐怕真正的原因,却在此处!

——宋宜笑哪怕做了国夫人,在宋缘眼里也属于手头拮据的,可她却依然将相当于小半个国公府的产业让与陆冠伦,仅仅因为陆冠伦从前对她很是照拂!

这样的品行,宋缘自不担心她会扣下令牌将来不给宋宜耀。

而且只要把她哄得回心转意,与娘家重归于好,将来也不可能不替异母弟弟妹妹们盘算!

若这番推测是真的话,那么说到底——宋缘从来没有真心疼爱过她这个长女,给钱给田给东西,看似懊悔当初,实则,不过是为了儿子的将来铺路。

一时间宋宜笑胸中百味陈杂,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努力定了定神,才确认道:“这么说,我娘家祖母、娘家继母,是用不了这些暗卫的?”

“这个自然。”苏少歌不假思索道,“准确来说,像宋家目前的情况,如无意外的话,令弟束发之前,暗卫都只会负责拱卫宋家,其余诸事不管。”

他始终没有问宋宜笑为什么要询问这些问题——最后宋宜笑自己解释了下:“我想着若我娘家祖母、继母她们能用这块令牌,是不是还给她们?毕竟两位长辈都是贤德之人,必不会压制我那弟弟的。如今宋家满门孤弱,委实叫我不放心!”

苏少歌笑了笑:“夫人仁善。”

接下来两人也没其他话,就此告别。

“那就是燕国夫人吗?”宋宜笑登车离开后,苏少歌回到那轮椅少年身侧,还未说话,那少年先问,“燕国公乃今上心腹,同咱们家并非一路,她有什么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求助二叔您?”

“几句话而已。”苏少歌温和道,“不过是问了些暗卫的事情,想来是她娘家内里出了岔子,左右同咱们没关系——天不早了,咱们回去罢!”

那少年闻言,却是若有所思了会,才道:“好。”

VIP卷 第三百六十三章 庞老夫人“自.尽”

宋宜笑神情平静的回到燕国公府——她之前带上令牌出门,原是为了同庞老夫人把话说清楚,想看看这个祖母是否有借助宋家暗卫之利,对付自己亲娘的用意。

结果庞老夫人虽然没见到,但苏少歌的解释,却也让她放了心:庞老夫人没有动用暗卫的权力,也就是说,即使这位祖母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毕竟除了这张底牌外,庞老夫人也没其他能威胁到韦梦盈的手段了。

既然如此,其他问题,大可以慢慢解决。

至于宋缘是否真心懊悔过当年苛刻长女…

两世为人,对父爱的期盼早已在一次次伤害与冷漠中熄灭。

失望成为习惯,也就无动于衷了。

当然,确认韦梦盈的安全并非全无代价——这天简虚白回来后,到了后院,就似笑非笑道:“苏二公子好看不好看?”

“不过是我爹去得突兀,继母什么都不知道,许多事情,不得不向同为阀阅之后的人请教下。”宋宜笑知道这事儿瞒不过他,也早就想好了说辞,这会就啐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贵,怎可打扰?卫姐姐乃是嫡幼女,想来知道的不如嫡子多。原倒是想去求教三叔的,可你也知道,三叔是今科主考,这会忙得跟什么似的,我哪好再给他添乱?偏今儿个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苏二公子,就停车借了一步,说了会话。”

说到这里斜睨一眼丈夫,“众目睽睽之下,你想到哪里去了?”

“没想到哪里去啊!”简虚白当然不是真的怀疑妻子不忠,不过是习惯性的吃个醋罢了,当下笑道,“不就是问下苏稚咏好看不好看么?”

“再好看,又同你有什么关系?”宋宜笑坐在妆台前,拆了钗环,拿起玉梳慢慢梳理着满肩青丝,嗤笑道,“你都是有妻有女的人了,难道还妄想着去觊觎苏二公子?”

“…”简虚白噎了好一会,才哼道,“你都是打哪听来这样的怪话?”

到底没再提苏少歌了,只说,“清越的满周宴,娘说爹到时候会生病,不来了,叫咱们心里有个数,别以为爹是故意怠慢咱们。”

宋宜笑闻言颇为无语,她跟简清越母女同天生辰,二月初九,这会都还没到二月呢,晋国大长公主何以知道简离旷那天要生病?

这明显是故意不要简离旷出席——不过想到自己才生下女儿时听说的话,这个公公不来也罢,左右他不喜欢简虚白,也不喜欢简清越,没准来了反而扫兴呢?

是以颔首道:“爹的身体重要,满周宴什么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哪敢打扰他老人家颐养?”

夫妻两个心照不宣,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不几日衙门开印,也到了晋国大长公主的寿辰——只是大长公主既惦记着大半年前没了的先帝,也担心着太皇太后的凤体,根本无心庆贺,却是一大早就入宫去陪太皇太后说话,到晚上宫门将落钥才回来。

想给她道贺的人均在大长公主府枯坐了一整日,不得不在傍晚时分留下礼物怏怏而去。

隔几日,是曹老夫人寿辰,宋宜笑一家三口到场祝贺,原本想借这个机会试探下穆大.奶奶等人,不想这天韦梦盈也来了,且一开始就请穆大.奶奶借一步说话——中途宋宜笑试图参与进去,但给她们姑嫂把门望风的薄妈妈道:“王妃娘娘想着,若能自己解决,也就不必劳烦您了,毕竟穆大.奶奶是您的长辈。”

宋宜笑只得退而求其次,去套曹老夫人与韦婵的话,然而曹老夫人作为这一日的主角,那当然是抽不开身的;韦婵呢打着替老夫人招呼宾客的旗号,也对宋宜笑想私下一晤的暗示视而不见。

“看来即使娘撒了谎,外祖母同婵表妹也有心虚的地方。”宋宜笑看在眼里,心下暗忖,“否则怎么会想方设法的避着我?”

韦家门楣不高,哪怕女儿同外孙女相继高嫁,韦家子弟由于本身资质放在那里,到现在也没谋取到什么位高权重的差使。是以今日前来道贺的人里,以韦梦盈及宋宜笑一家最为尊贵。

这种情况下,曹老夫人如果要单独与外孙女说会话的话,固然会因此冷落其他宾客,但也是人之常情。

换了以前,曹老夫人肯定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