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干的?”蒋慕英沉默了会,切齿道。

“当然不是。”苏少歌不假思索的否认——见蒋慕英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己,无奈的一摊手,“先父故世后,原本我打算同舍妹、侄儿扶棺还乡的,然而陛下仁慈宽厚,特许先父陪葬先帝陵墓。如此我们叔侄倒是继续在帝都住下了。陛下如此隆恩,我苏家更复何言?又岂能再做出叫陛下失望的事情来?何况小蒋大人也知道,玉山长公主殿下素来抬爱我,我虽然自认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却也不屑于利用一位对自己满怀歆慕的金枝玉叶!”

说到末了一句,苏少歌眉宇之间划过一抹傲气。

“…”蒋慕英沉吟着,他知道苏少歌所谓“陛下如此隆恩”,不过是场面话。

真实情况是,冀国公奉旨病逝后,同他在帝都的子嗣,苏少歌、苏少茉、苏独凤三人,照规矩应当扶灵还乡,让老父入土为安。

但端化帝不放心苏少歌回到苏家的老巢青州,所以借口冀国公同显嘉帝君臣相得,特许冀国公陪葬显嘉帝的陵畔——如此苏少歌三人自然不必送灵柩还乡。

端化帝又借口嫡母苏太后凤体违和,苏少歌三人作为娘家人,应该时常侍奉太后跟前,好让太后解颐。

如此把苏少歌三人留在了帝都眼皮子底下亲自看着,这种情况下,苏家除非坏了脑子,否则确实不该再惹是生非了——躲着是非还差不多!

也正因为端化帝所谓孝顺嫡母的话,苏少歌三人偶尔可以入宫拜见苏太后——想来这回的事情,苏少歌已经得了消息,蒋家却还一无所知,应该是苏家刚刚有人入宫给太后请安了。

“若不是你,那该是谁?”蒋慕英抬起头,审视的看着他,“别说跟你没关系,否则你怎么会亲自翻.墙来找我?!”

“同我苏家是有关系。”苏少歌毫不退让的望回去,“不过,却是因为梁王殿下向陛下进谏——打算借这回的事情做文章,把火烧到肃襄二王头上,继而,整肃朝堂!”

蒋慕英这才释然:“怪道你这么急着过来…不过既然如此,我蒋家又何必要帮你?毕竟陛下与梁王殿下既然要将矛头对准了肃襄二王,那么重点就肯定不会落在玉山长公主殿下那儿!如此,我蒋家受到的影响那就更轻了不是吗?说到底,你们苏家与肃王殿下关系密切,当年也曾鼎力支持过肃王殿下夺储!惹了陛下与梁王殿下秋后算账,也是常理!可我蒋家却不然,我蒋家可没趟过争储的混水,我那妹婿博陵侯,亦有从龙之功在身,又同燕国公交好,如此,我想梁王殿下也不会故意把我们拖下水吧?”

“小蒋大人误会了!”苏少歌闻言却笑出了声,摇头道,“我此来可不是求助,而是助人——小蒋大人真以为,梁王殿下劝说陛下借题发挥,蒋家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吐出一语,令蒋慕英瞬间变了脸色!

VIP卷 第三百八十四章 拍案而起!

苏少歌悠悠说道:“陛下圣明,只要查清事实,证明事情同蒋家诸位没有关系,那么不管如何处置玉山长公主殿下,总也不会再治蒋家的罪了。”

说到此处笑了一笑,“只是…一旦陛下听取梁王之谏,以针对肃襄二王为引子,把火烧到整个朝堂之上,从龙之臣自是气定神闲——说起来,今年才开了恩科?”

“那你打算如何襄助我蒋家?”蒋慕英作为蒋家嫡长子,落地起就受到了最大的重视与最好的栽培,自非等闲之辈,听这寥寥数语,已明白苏少歌的意思:

如果这次的事情涉及到了肃襄二王的话,朝堂大震动是肯定的。

而且想也知道,这回的震动,必定比端化帝才登基那会的调动规模更大,也更残酷!

虽然说蒋家没有反对过端化帝登基——但,谁叫蒋家人现在担任的官职都比较好?

不是前途远大,就是油水丰厚。

这既彰显了蒋家子弟的出色与蒋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也意味着,一旦蒋家倒台,会空出许多肥缺!

这些肥缺如顾韶、简虚白这种级别的人当然是看不上的——问题是他们自己看不上,可以给手下啊!

苏少歌专门提到今年的恩科,正是提醒蒋慕英这一点!

别人且不提,单说简虚白,这位今年才二十岁出头的燕国公,在今科春闱之后,邀了西凉沈与东胡刘的子弟到燕国公府赴家宴,可不是什么秘密!

那叫沈边声的新科进士,其妻宋珞嫣更是号称与燕国夫人宋宜笑同宗同族!

这两人摆明要投靠简虚白了,简虚白会不替他们的前途打算吗?

而谋取个比较好的职位,对于简虚白来说虽然不难。

问题是朝廷上下,真正的好位置就那么多,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任谁都会希望把好处尽可能多的攥在自己手里不是?

所以没有参与争储的蒋家,虽然不必担心受肃襄二王牵累,却必须防着,被端化帝的嫡系拉下马!

本来蒋家是不需要这么担心的,到底他们家经营数代下来,虽然没出过权倾朝野的权臣,却也不是全没根基。

但偏偏这回的事情同他们家外甥女玉山长公主大有关系,他们倒是狠得下心来不管玉山长公主同蒋太妃母女的,然而——政敌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生女不肖就是这么倒霉!

蒋慕英按捺住揉额角的冲动,不冷不热的说道,“该不会,先要我蒋家助肃襄二王以及你们苏家吧?!”

苏少歌与蒋慕英密谈之际,宋宜笑正在命人把廊下的鹦鹉拿到其他地方去:“吵得人头疼!”

这只鹦鹉正是当年她被燕国公府原本的大管事挟持之后,简虚白买来哄她高兴的那只——宋宜笑对这种小玩意一直不怎么感兴趣,收下之后统共也没逗过它两回,好在伺候的人多,照拂着倒让这鹦鹉一直活了下来。

而这鹦鹉羽毛艳丽,简清越偶然看到一回却是喜欢上了。

是以这回来翠华山时,宋宜笑特意命人把它也带了来。

但如今送鹦鹉的丈夫,与喜欢鹦鹉的女儿,皆不在跟前,宋宜笑看到它就觉得心情沉重,实在不耐烦出出入入都听它在那儿不知悲喜的喊“美人”。

“公爷与小小姐都大安了,只等痘痂脱落,便可出来同您相见。”铃铛却劝她,“这小东西惯会说吉祥话,不如留它在这廊下,回头小小姐看到了,也高兴不是?”

“说的也是。”宋宜笑听她提到丈夫与女儿的病情好转,神情顿时缓和了下来:铃铛所谓大安,其实也只是父女两个过了最危险的时候,目前的情况,照太医的说法,若无意外的话,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眼下对于父女两个来说,最要紧的是小心看护,免得在皮肤上落下痕迹。

尽管还不能完全放松,但对于宋宜笑来说,已经是个好消息了。

不过想到粉蔷、红蔷,她神情又黯了黯,“只可惜我那两个丫鬟…好好的人儿,正当韶华,想当初锦熏她们花了多少力气选拔、栽培,这才伺候了我几个月,竟然就…”

粉蔷跟红蔷没能熬过这一关,前两日先后去了。

死因是天花,为防传了人,才咽气,就被抬出去烧——竟是连个全尸都没能落下!

虽然说这两丫鬟近身服侍宋宜笑才几个月,不比锦熏等几个感情深厚,到底是身边人,宋宜笑不能不为她们感到悲伤与愧疚:毕竟这两丫鬟也是因为跟在她身边,与简清越见得比较多,这才被传染上。

铃铛见状,忙转开话题:“说起来,时间快到梁王那边遣人过来了呢!奴婢这就去门后候着?这两日那边来人都说事情还在查着,尚且确认不了,今儿个怎么也该有准信了吧?”

“是差不多了,你好好的问一问,别再叫他搪塞了!”宋宜笑闻言看了眼屋角铜漏,颔首道,“我在这儿等你消息。”

铃铛起身告退,整整衣裙出去了。

半晌后才回来,脸上颇有些茫然,福了福道:“大小姐,今儿那人来说,梁王一早去了行宫觐见陛下,回别院后唤了他到跟前,才要叮嘱他过来说的话,不想宫里又有人到,将梁王殿下召走了!因为这两日一直约好了时辰,那人怕咱们这边枯等,是以先过来说声,道是若有消息,待会再来禀告!”

“这是怎么回事?”宋宜笑也一头雾水了。

主仆两个猜了一回都吃不准,只能让人在门后留意着,看梁王那边还继续不继续派人来。

但等到傍晚,暮色初临了,梁王那边仍然没有动静,倒是晋国大长公主那边遣了个出过花的下人,拿了大长公主的信物,搭了个梯子爬.墙进来,要求面见宋宜笑。

宋宜笑惊讶的在后堂见了他——那人一照面,行过了礼,就气愤道:“夫人您不知道,梁王那边早几天就查出真相了,之所以这两日一直拖着不跟您这儿说,却是因为他想把肃襄二王拖下水!亏得咱们大长公主殿下及时接到禀告,紧急入宫问了陛下,才阻止了这场闹剧!”

——这么看来,之前梁王派来的那人说,梁王才回别院就被宫里又召了进去,看来就是晋国大长公主进宫找端化帝理论,端化帝撑不住姑姑的怒火,只好把出主意的梁王推出去顶缸了?

“梁王何以要如此?”宋宜笑皱起眉,本来她就因为韦梦盈遇刺后,梁王的进谏偏袒了卢氏母子,而罔顾韦梦盈的子女,对这位王爷存下了芥蒂。

如今再听说他居然想借自己家的遭遇剑指肃襄二王,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腻味:襄王也还罢了,肃王是谁?

是简虚白的亲妹夫!

晋国大长公主最宠爱最偏心最愧疚的小女儿的夫婿!

这不是存心想让晋国大长公主膝下子女不和么!

而晋国大长公主虽然没少丢皇家的脸,可没亏待过侄子们!

梁王作为晋国大长公主的嫡亲侄子,出这种主意,根本就是冲着晋国大长公主去的!

“梁王到了陛下跟前,同咱们殿下说,他与陛下进谏时,乃是遣散了服侍的宫人的,不想咱们殿下还是转头就得了消息,这足见肃襄二王纵然已然就藩,却依然时刻关注宫闱朝堂,却是什么用心?还话里有话的提醒咱们殿下,别中了肃襄二王的计!”

那人嘿然说道,“咱们殿下当时就夺了内侍的拂尘,照梁王脸上抽下去了,边抽边说‘先帝生前最怕皇家骨肉相残,是以曾私下叮嘱本宫,务必照拂肃襄二王,本宫所以将此口谕转告宫人,但有人居心不良,妄图挑唆皇帝,务必及时报于本宫,这有什么问题?你怀疑肃襄二王的用心,先帝在时你怎么没讲过?!现在瞧着先帝不在了,仗着与皇帝一母同胞想落井下石?!打量本宫瞧不出你心思!!’”

端化帝对梁王这个同母兄弟还是很爱护的,但他也很尊敬晋国大长公主——当初代国大长公主可着劲儿找东宫麻烦时,晋国大长公主没少维护他们。

这份恩情端化帝一直记在心里,何况这回也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肃襄二王参与了天花之事,感恩与心虚之下,看到晋国大长公主当着自己的面抽梁王,他根本不敢帮梁王求情,只敢劝姑母:“千万息怒,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末了晋国大长公主抽累了,总算罢了手,端化帝还硬着头皮帮忙踹了梁王一脚:“都是你胡说八道,看把皇姑气成什么样子?还不快点滚过来与皇姑请罪!”

这么一请罪,把火烧到肃襄二王头上去的计划那当然只能落空了。

宋宜笑听到这儿皱眉道:“那么这会害人的人…究竟是谁?”

“梁王给咱们殿下请了罪之后,才说其实是玉山长公主殿下。”那人道,“不过咱们殿下不相信,说是看着玉山长公主殿下长大的,玉山长公主殿下绝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这儿没敢多说,主要是梁王受逼不过,把苏少歌同宋宜笑的那番推测讲了出来——又被晋国大长公主拿拂尘抽了顿,且勒令他以后都闭上嘴,不许再造谣自己儿媳妇——见宋宜笑没追问细节,暗松口气,继续道,“梁王无奈,就把卷宗什么的统统拿给咱们殿下看,咱们殿下正看着的时候,皇后娘娘听说咱们殿下在打梁王殿下,特特乘辇赶到想劝架来着。结果到了之后发现事情已经消停了,就帮着咱们殿下看卷宗。”

结果皇后这么一看,却说了件事情,“玉山长公主殿下跟前的宫女喜雨,住处搜出来的东西里,有两件是皇后娘娘从前做太子妃时,私下里赏给卢尚书已故发妻,黄夫人的!”

宋宜笑当场拍案而起!

VIP卷 第三百八十五章 以牙还牙?

卢以诚简直想吐血!

他这辈子,仕途上算是顺风顺水了。

还没参加科举前,他就凑巧认识了顾韶,从此开始了顾韶指点之下的大睿官场攻略,早早抱上东宫的大腿,不费吹灰之力就做了从龙功臣!

许是有得必有失的缘故,他的家眷却没有一个省心的!

先是他发妻黄氏,原本靠着同卫皇后的远房亲戚关系,在卫皇后还只是太子妃时,就混成了东宫常客,深得太子妃信重——结果天知道黄氏发什么疯,不过是替女婿长女的婚事跑了两回腿,回头竟就瞒着太子妃也瞒着他,执意想将那跟卢家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宋宜笑铲除!

然后下场就是宫里直接送了杯鸩酒到卢府,干脆利落的送了她上路。

若非宋宜笑及时遣了芸姑去宋府,黄氏之死,怕不得连累得卢氏一尸三命!

到现在想起这件事情,卢以诚都觉得闹心。

毕竟夫妻一场,黄氏又素来算是贤内助,他倒也不全是觉得黄氏不该去招惹宋宜笑——问题是,你要坑宋宜笑,单独坑成不?

那宋宜笑说句不好听的,那是爹不疼祖母不爱,说是姓宋,宋家什么时候有人给她撑过腰?亲娘韦梦盈纵然是王妃,嫁到王府后又生了三个孩子,还能分给长女多少精力和关心?

那会她又是才嫁到燕国公府,跟夫家亲戚尚且处在客客气气的阶段,遑论有什么感情了。

而黄氏呢?

因着同东宫的关系,那会可是经常出入宫闱,在后宫几位要人面前都很有地位的。

她要是单独对付宋宜笑,哪怕被发现了,凭着往日情份,未尝没有斡旋的余地!

她偏偏要跟崔见怜搅和在一起,又叫裘漱霞等人抓到机会在朝堂上揭发出来,闹得满城风雨,连累整个东宫都灰头土脸——那可是争储的时候啊!

这么一来,她跟皇家的那点情份怎么够用?

没牵累到卢家,已经是东宫念旧情了!

再说卢以诚的女儿卢氏——卢以诚当初虽然是抱着给顾韶面子的想法,答应将宠爱的小女儿嫁给宋缘做续弦,还是第二任续弦,但实际上他本身对宋缘也是很满意的。

世家子弟,状元出身,虽然成过两次亲,却只有一个原配所出、不受宋家上下任何一个人喜爱的嫡长女。

重点是这个嫡长女还不在宋家养,那么女儿嫁过去之后,平常过日子跟原配有什么两样呢?

尤其庞老夫人记恨韦梦盈,在卢氏过门后,报复似的对卢氏特别和蔼,哪怕卢氏最初也才生了个女儿,也被当成宝贝似的宠爱。

事情到这儿一切正常,偏偏——因着宋宜笑同简虚白成亲之事,卢氏得知了这位继女往年在宋家的经历,既愧疚又担心她往后会依仗夫家之势报复宋家,决定采取与母亲黄氏相反的做法:感化!

当时卢以诚就劝她了:“那是宋缘的女儿,又不是你女儿,也没叫你养过,你管他们父女之间的闲事呢?就算她嫁进了燕国公府,做了燕国夫人,可就一定能拿宋家怎么样吗?你也不想想,你夫婿当年金榜占魁,又素得顾公垂青,他日未尝没有封侯拜相的时候,为父官职亦不低,联手起来,只要不落话柄,需要怕燕国公府?那简家也不是简单的人家,自己都斗不过来呢!”

又说,“何况宋氏到底是宋缘之女,孝道压下来,她能奈何?你非要补偿她做什么?宋缘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女儿,你就是不在他面前说,他知道了你私下里一个劲儿的给那宋氏示好,心里岂会痛快?到时候别没哄好宋氏,反而同宋缘离了心!”

无奈卢氏坚持认为:“夫君素来宠爱宝儿,那位大小姐亦是夫君亲女,听宋家老人说,早先韦王妃没有改嫁之前,她也是夫君的心肝宝贝。纵然这些年来夫君迁怒于她,不复当年珍爱,但天长地久之后,夫君万一改了想法呢?到那时候大小姐却与宋家疏远已久,岂非遗憾?”

而且,“夫妻一体,夫君欠大小姐的,他现在想不通不想理会大小姐,我作为他的妻子,合该代他斡旋父女之间!”

卢以诚劝不住她,听着头疼也就没管——现在想想,当初就该管到底!

劝不住女儿就该亲自找上宋缘!

皆因当初韦梦盈遇刺后,他保下了女儿,前往宋府探望时,听卢氏说了前因后果——卢以诚看着三个尚且年幼的外孙,再看看悲痛欲绝的女儿,一句话愣是没忍心说出口:“你早点不在那宋氏出阁后一直想方设法的讨好她,等若籍此反复提醒宋缘韦王妃的存在,没准宋缘即使一直恨着那母女两个,天长地久的不相见,也就淡了呢?!”

毕竟韦梦盈改嫁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她跟宋缘这些年来早已各自婚嫁,孩子都又有了,哪怕有袁雪沛撺掇,若无卢氏这几年无意识的频繁提醒宋缘往事,宋缘又怎么会动杀心?

到底他儿子才一个,且年纪幼小,为了江南堂的未来,哪怕他没料到自己会死在韦梦盈手里,也不该冒这个险!

在卢以诚这种以事业为重的人看来,宋缘这个女婿简直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白瞎了好出身跟好才华,明明振兴家族的通途就在眼前,偏偏把心思都沉溺在儿女情长上!

生生拖累了自己的女儿跟外孙们!

万幸的是卢氏之前讨好宋宜笑的举动,虽然未能让宋宜笑与宋家化干戈为玉帛,却也给那位燕国夫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是以后来卢氏假托庞老夫人之名刺杀韦梦盈后,在袁雪沛的帮忙掩护下,居然当真蒙混了过去!

只是卢以诚好容易松了口气,这才几个月?

家里人又出事了!!!

这次的问题出在他的嫡长孙卢听泉身上。

卢听泉就是当初宋宜笑与简虚白去吊唁黄氏时,在孝帘后出言不逊,被父母呵斥的少年——他自幼养在黄氏跟前,与祖母感情非常深厚,所以哪怕晓得祖母之死其实是咎由自取,那会也忍不住迁怒了宋宜笑。

只是他父母虽然也哀痛黄氏之逝,却还没糊涂,及时把他拦了下来。

而无论黄氏去世之前还是之后,宋宜笑同卢家都只有场面上的来往,三两年过去,这么件小事,要没人提起来的话,大家都忘记了。

“听泉虽然一直不喜燕国夫人,却绝不可能下这样的毒手的。”卢以诚的长子卢绿波跪在地上替儿子分辩,“何况听泉乃是男子,除却七岁之前随娘进过几回后宫,拜见诸位娘娘外,其他时候根本没机会进过后宫,却又怎么可能收买得了长公主跟前的宫女?再者那宫女也不是傻子——听泉是什么地位?玉山长公主殿下是什么地位?她凭什么为听泉背叛长公主殿下?!难道她不要命了么?!”

这时候卢听泉已经被押走,卢家别院亦被禁卫围住,虽然暂时还没人冲进来搜查审讯,但想也知道,若无意外的话,这是迟早的事。

眼下卢家上下,也只能指望卢以诚拿主意了。

“你说的这些虽然有道理,但现在那宫女已经全部解释了。”卢以诚看着他,沉默良久才道,“听泉虽然不方便进入宫闱,但那叫喜雨的宫女甚得玉山长公主殿下喜爱,所以每个月都可以出宫探望家人。”

如此一来,卢听泉无法进入后宫接触她,她却可以在出宫时接触卢听泉。

至于说喜雨为什么为了卢听泉这么个算不得位高权重的人,背叛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喜雨说,听泉已与她私订终身,约定他日喜雨随玉山长公主殿下下降之后,便求玉山长公主殿下将她赏赐给听泉,好长相厮守!”

有道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原本喜雨会听卢听泉一个寻常大臣之孙的话,十分可疑,但加上男女私情在里头后,就非常说得通了——尤其喜雨的主子,玉山长公主,自己就是个为了心上人差不多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主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喜雨有样学样,为了讨情郎欢喜,假传玉山长公主之命,唆使伊王小郡主陆凝夜对简清越下毒手,有什么奇怪的?

而玉山长公主跟伊王小郡主作为到哪里都一群人伺候着的贵女,是如何瞒过众人耳目,弄到天花痘粉,以及及时打探到宋宜笑母女的行踪,也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在卫皇后认出喜雨手里那两件昔年赐予黄氏之物前,谁会注意到卢听泉呢?

作为卢家嫡长孙,尽管他的地位与资质、才干,尚且入不了贵人们的眼,然而手底下总也有些可使唤的人,弄点天花痘粉、私下盯梢一下燕国公府的人,有什么难的?

何况,黄氏临终之前曾将妆奁分与诸子孙,由于卢听泉是嫡长孙,又是她抚养长大的,是以分到得最多——给喜雨的那两件,正在其列!

“爹您也晓得,自从娘去后,听泉一直郁郁寡欢!”卢绿波听了父亲的话,知道希望渺茫,可出于对儿子的爱护,他还是继续央求道,“怕睹物思人,所以他把那些东西全部束之高阁,若非这回皇后娘娘认出喜雨那儿的物件,他也不知道那两样东西不见了——这必定是有人在陷害他啊爹!那是咱们家的嫡长孙!这回的事情又这么大,您要是不帮他,不但他一准活不成,咱们家也…”

“我怎么会不想帮自己孙儿?!”正在思索的卢以诚怒极反笑,重重一拍案,喝道,“这件事情是栽赃那还用得着说?!几个月前你妹妹才玩过的手段——现在看来你们娘生前所虑倒也不无道理!早知道,当初我也搭把手,好斩草除根!!!”

卢以诚眼中满是怒火,森然望向燕国公府别院的方向:他怀疑这一切都是宋宜笑的阴谋!

原因很简单,几个月前,卢氏不就是安排庞老夫人左右的婆子,打着庞老夫人的旗号,反复教会了年幼的宋宜娇那番对韦梦盈、对宋宜笑满是憎恨的话语,当着去吊唁庞老夫人众人的面,嚷得满城皆知,从而在韦梦盈死后,连舆论都一边倒的认为,庞老夫人才是罪魁祸首?!

现在卢听泉的角色,与当初的宋宜娇何其相似?

只不过卢听泉的愤怒与憎恨是发自内心,宋宜娇却是懵懂无知被哄了罢了——同样是栽赃嫁祸,同样是利用晚辈在灵堂上的不妥举止,卢以诚觉得,这必然是宋宜笑已经知晓韦梦盈身死的真相,存心以牙还牙,好为生母报仇!

“真当我卢家好欺负?!”本来虽然黄氏被暗中赐死、女儿又成了寡妇,卢以诚对宋宜笑有怨恨有迁怒,却没什么杀心,主要他这种以前途为重的人,等闲是不会贸然同人拼命的。这也是他当初不赞成黄氏先下手为强铲除宋宜笑的缘故。

可现在,连端化帝的二皇子都染上天花了,卢家若坐实了这个罪名,一家大小怎么可能落得了好?!

卢以诚再不愿意贸然招惹强敌,这会又怎么可能不殊死一搏?!

他拈着长须,一双鹰目中,寒光闪烁,心念电转。

VIP卷 第三百八十六章 卢徐氏

“王妃娘娘在的时候就私下里说过,卢家不是什么好东西!”铃铛送走晋国大长公主遣来的信使后,回到堂上,便义愤填膺的骂开了,“枉费大小姐您一直以来对他们恭恭敬敬,当嫡亲长辈一样敬着捧着!想当初卢氏生孩子时赶着难产,要没大小姐您及时援手,他们娘儿仨个的小命早就没有了!大小姐对他们如此恩深义重,他们不但不感激,反倒恩将仇报至此——早知道,当初就该让那卢氏母子一块儿去死!!!”

有道是仆随其主,韦梦盈调教出来的人,从来不懂得何谓悲天悯人何谓与人为善。

薄妈妈是个典型例子,私下给韦梦盈建言时,连宋宜笑这个韦梦盈的亲生女儿都敢坑!

而铃铛瞧着俊目修眉一副俏媳妇模样,却也不是善茬:她前头的靠山韦梦盈遇刺身故后,卢以诚立刻入宫替女儿、外孙求情——凭借从龙之臣的优势愣把这么大的事情先化小后化无,叫她旧主堂堂一个王妃,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入了葬,这笔账她可是一直记着的!

铃铛继承韦梦盈一贯以来的光荣传统,人不犯我我也要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须斩草除根,这会不抓住机会挑唆宋宜笑才怪!

“你还真以为这事儿是卢家做的?”宋宜笑此刻却浑然没了在信使面前的勃然大怒,她端起茶水平静的抿了口,放下之后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冷然说道,“那卢听泉是黄氏一手抚养长大,对他来说,感情最深厚的自然是祖母。这也是当年我与夫君去卢家吊唁时,他会愤然出言的缘故!但中间这两年他都没什么举动,怎么现在忽然下毒手了?”

“这当然是因为小小姐的缘故!”铃铛毫不迟疑的说道,“大小姐您素来机敏聪慧,那卢听泉纵然勾引了玉山长公主殿下跟前的喜雨,唆使了伊王小郡主,可那小郡主哪有本事直接把手脚做到您身上啊?也就是咱们小小姐年纪小,又长得可爱,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想抱抱,此乃人之常情,大小姐您又是一片善心哪会想到那瞧着不声不响的伊王小郡主,竟是这样歹毒的心肠——连咱们小小姐这么小的孩子都能下手!!!”

宋宜笑瞥了她一眼,道:“这个理由倒也说得通!只是…卢听泉这个人,倒叫我想起几个月前的事情来了!”

铃铛一怔:“几个月前?”

那会最大的事情,不就是韦梦盈遇刺么?

“娘遇刺后,里里外外都说主谋肯定是我那祖母。”宋宜笑轻拨着腕上玉镯,声音在空荡荡的室内有些飘忽,“有一个理由,就是我那三妹妹,曾在我去吊唁祖母时,说过祖母教她,我跟我娘都不是好的这类话。大家都觉得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从这一幕足见我那祖母,对我们母女的憎恨,那么她就算莫名其妙对我娘下毒手也不奇怪了!”

“而现在想来,我这三妹妹的举动,同那卢听泉,在数年前黄氏丧礼上的做法,何其相似?当然,卢听泉当时已是少年,他是出自真心的哀痛黄氏;而我那三妹妹尚且懵懂,想当初我那个爹过世时,我也去吊唁,当时三妹妹与四弟还抱在手里,只得二妹妹同卢氏一块守灵,卢氏哭得眼泪都快没有了,可二妹妹看到我,还朝我笑,皆因她年岁太小,根本不懂得亲长离去的伤痛!”

“我那祖母办后事时,三妹妹还没二妹妹给我爹守灵时年纪大呢,竟也与卢听泉一样,知道为我那祖母抱屈…可真是…”

她冷笑出声,“可真是我不长眼了!!!!”

铃铛吃了一惊,颤声道:“大小姐是说…卢氏?!”

假如宋宜娇那番话不是庞老夫人教的,那么宋家才那么几口人,能教她的除了生母卢氏之外还能是谁?!

而卢氏一向表现得与宋宜笑友善,甚至是存心讨好着宋宜笑的,她亲自带在身边的宋宜宝,虽然与宋宜笑这长姐照面次数不多,却一直很尊重姐姐,便是受了卢氏的影响,这也是众人相信她对宋宜笑乃是真心的缘故——那么卢氏忽然教宋宜娇仇恨韦梦盈跟宋宜笑,还是打着庞老夫人的旗号,这是什么用心,略一想就知道来龙去脉了!

如此看来,庞老夫人当初,十有八.九不是自.尽,只怕是被自.尽才是!

饶是铃铛跟着韦梦盈,早已习惯了心狠手辣,想到这儿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毕竟这种连环毒计是她旧主韦梦盈出的,倒在情理之中,却是她跟她旧主一直认为傻呼呼的卢氏弄出来的——这就好像老虎吃人很正常,忽然听说兔子吃人,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我只是这么怀疑!”宋宜笑脸色非常难看,目光闪了闪,才道,“如果谋划刺杀娘的主谋,当真是卢氏而非我那祖母的话,那么这回的事情恐怕就未必是卢听泉做出来的了!”

否则岂不是不打自招,主动把嫌疑朝身上揽?

“但也有可能,卢氏害了咱们王妃娘娘,卢家怕您查出真相,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斩草除根?!”铃铛怔了会,却提出了不同意见,“毕竟大小姐您这些日子私下里一直在查博陵侯——那卢氏若是真凶,哪能不悄悄注意着您的一举一动?偏咱们之前却没怀疑过她,没准就是敌暗我明,叫卢氏狗急跳墙,看到伊王小郡主出了孝,又晓得玉山长公主殿下的心思,唆使娘家侄儿勾引长公主的宫女,打着长公主的旗号,指使伊王小郡主下了这毒手?!”

她这么讲也不全是为了挑唆,“大小姐之前说过,动用天花这样的手段,不啻是屠家灭门!所以要么是仇深似海,要么是利益动人心!但奴婢这会想着,也有可能,是心虚呢?”

——倘若卢氏才是谋害了韦梦盈的真凶的话,她怎么能不担心韦梦盈的子女有朝一日得知真相,找上门去算账?!

到那时候,庞老夫人的自.尽肯定也会被翻出来追究。

这种逆伦弑亲之举的后果,卢氏哪儿承担得起?

再说她还有孩子——所以为了一了百了,趁宋宜笑还没怀疑到她头上,先下手为强,亦在情理之中!

铃铛冷笑着说道,“九郡主已经没了。前些日子您心疼八郡主,特意知会过衡山王府那边,把八郡主接了来!也就是说,眼下这别院里,足有王妃娘娘的两位骨血在!奴婢在这里说句该打嘴的话,倘若您与八郡主皆折在了天花里,那么卢氏只要再干掉还不谙事的七公子,之后还有谁会为王妃娘娘伸冤?!”

宋宜笑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我想这回连二皇子都移出行宫去了,卢家与卢氏,是否有这样的胆子?!”

天花又不会听话,不是说下手的人想让它害谁它就会害谁的。

当今皇室就没有一个出过花的——这回的幕后真凶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对简清越下手,弑君乱国的嫌疑是怎么都洗不干净了!

而哪怕卢氏是谋害了韦梦盈的真凶之事曝露出来,她跟卢家的下场,也总比弄这么一出天花要好。

宋宜笑觉得卢以诚即使宠爱女儿,但为了女儿冒这种除族灭家的危险,只怕可能性不大——卢氏又不是卢以诚唯一的孩子!哪怕卢以诚偏心她些,儿子孙子总不可能在这个女儿面前一文不值吧?

铃铛怔了会,道:“那…大小姐的意思,难道是替卢家喊冤?”

她这么问时下意识的抓紧了帕子,生怕宋宜笑点头——跟惯了韦梦盈那样的主子,忽然换个真正慈悲心肠还以德报怨的上司,她真心受不了。

“我替卢家喊什么冤?”好在宋宜笑冷笑出声,“我有那闲功夫么?”

她朝丈夫与女儿所在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沉沉道,“我替我夫君、女儿喊冤都来不及哪!”

何况卢家是否冤枉,她也不过是推测,全没证据——她现在哪来的心情管这一家子的死活?!

这天傍晚时分,别院外再次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卢家次媳徐氏,抱了三岁的幼子,牵着七岁的长女,主动向软禁他们的禁卫表示,她愿意揭发卢家人做下来的事情,只求为自己两个孩子挣得一线生机!

禁卫闻讯不敢怠慢,将追出来的卢家次子卢绿水拦了回去,派人飞报行宫!

这时候由于梁王挨了抽,端化帝又要安抚晋国大长公主,所以借口梁王忽染小恙,打发这弟弟回别院养伤兼避风头,自己亲自主持起了彻查之事。

得知此事,自要命人传徐氏觐见,仔细审问——但卢家现在涉嫌的是天花,自不能让徐氏母子来行宫,所以皇后遣了自己跟前的掌事姑姑走了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