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妹切莫如此妄自菲薄!”宋珞石正色道,“我六阀之女,岂是寻常妇人可比的?何况族妹嫁得国公,这庙堂之事,即使不过份插手,该知道的,总要心里有个数才好!否则所谓‘贤内助’三个字,从何谈起?”

宋宜笑听出他这番话却是出自肺腑,绝非敷衍之辞,心中一时间有些百味陈杂:她虽然对朝堂之事没有特别的兴趣,但也不是说真的全不关心。

只是娘家没人,简虚白明里暗里都暗示让她别多管,她就是想管,又从哪里管呢?

不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习惯了这种举目无亲的苍凉,所以软弱的想法只在心头一转便压下,微笑道:“兄长不嫌我愚笨的话,往后却要向兄长多多请教了!”

为贤妻,为良母,她确实不该只拘束在狭窄的后院里。

“等与夫君团聚后,这件事情,我该与他好好谈谈了!”宋宜笑一面听着宋珞石的话语,一面想到,“我是他的妻子,理该知道他所面对的局势与处境,而不是一个后院总管,成天操心着些许琐事。”

——七日后,宋轩在族人的护送下抵达辽州,当天即往简府拜见族姑燕国夫人宋宜笑。

宋宜笑与这个年幼的侄子“一见投缘”,在左右仆妇的凑趣下,问过了公公简离邈的意思后,决定收其为义子,且摘下腰间太皇太后所赐的祥云玉佩为见面礼。

简离邈随后也见了宋轩,对他印象不坏,特意留他在简府小住,与年幼的信陵郡主陆茁儿、朝平县主简清越做个玩伴。

宋珞石等人对此自是乐见其成,甚至盘算着待宋轩长大些后,是否有机会请简离邈指点功课?

时间转眼到了七月,简家三房现在守着四重孝:简平愉、简离旷、简夷犹以及简诚之。

简诚之年纪小,又是晚辈,可以忽略不计。

另外三位,简离邈作为简平愉之子,三年父孝是肯定的,这么长的时间,兄丧跟侄丧、侄孙丧,都可以添在里头一块过去了。

但简虚白跟宋宜笑夫妇作为孙辈,祖父丧均只需服齐衰不杖期(ji),为时一年,其中宋宜笑作为孙媳,甚至只要服九个月大功——简离旷的情况亦然,当初简平愉父子去世时间差不多,宋宜笑本该于七月里出孝了。

然而简夷犹死在数月前,按名份他是简虚白的堂兄——他这么一死,堂弟、堂弟媳又得再守九个月的大功!

索性齐衰不杖期跟大功的要求,在五服里比斩衰跟齐衰三年轻得多,三个月之后就可以“食肉饮酒,复居正寝【注】”。

重点在于复居正寝:夫妇可以结束分居了!

“过两天你就要除服,之后,就回帝都吧?”简离邈所以对儿媳妇道,“阿虚一个人回去有些日子了,没你在身边照顾着,我心里不大放心。而且老把信陵郡主扣在这儿,想来衡山王爷也思念得很!”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三房到现在还没孙子呐!

【注】以前看的资料不全,最近总觉得不对劲,给爹娘服丧期间不同居么也还罢了,兄弟什么死了也不同居,赶上兄弟多又普遍活不长的人家,这还要不要后人了?

刚找到比较全面的五服资料,才知道并不是整个孝期,包括最重的斩衰,夫妻都不能同居的。比如斩衰三年,二年大祥之后,“复居正寝”,搬回家去住后,就可以同居了。

从这章开始都会照这个写,以前这方面的破绽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第四百三十八章 返都

宋宜笑对于公公的提议当然是暗喜在心,她跟丈夫关系好,自然舍不得分离。

何况子嗣这个问题,不只公公急,她自己也牵挂得很:毕竟她两世为人都吃足了没有同父同母兄弟的苦头,哪舍得女儿步上自己后尘?

所以对于简离邈的好意,只象征性的拒绝了下:“我们要是走了,爹您可怎么办?”

“我那么多年都一个人过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简离邈道,“再说辽州是咱们故里,又不是人生地不熟的异乡——那么多族人就在城外住着呢,我有什么事,还不会找他们来搭把手吗?”

又笑道,“何况我也没老到动弹不得的地步!”

“爹可不显老!”宋宜笑闻言也就不坚持了,奉承道,“爹瞧着精神着呢!”

“是啊,我这么精神,你还担心什么?”简离邈笑着说道,“这么着,你待会回去后,就收拾东西吧!我已经跟你们大伯说过了,眼下帝都那边事情多,阿虚独自在那儿,我因守孝不能前往,心中十分担忧,故此打发你们先回去——横竖你身上长辈的孝也快除了!至于夷犹,跟你们是同辈,头三个月且也过了,总不可能再把你留足九个月才动身。”

这事就这么定了,因为简离邈父孝未完,这回只宋宜笑领着陆茁儿同简清越两个孩子动身,即使简离邈已经决定给她们多派护卫,但七八百里路的距离,也实在叫人不放心。

本来简离邈打算同大房商议,请大房的侄子帮忙送一送的,但宋珞石等人这回来辽州,除了找宋宜笑,也确实因为这边有些产业需要打理。

一行人这时候尚未离开,闻说此事,宋珞石特意过来道:“愚兄不日就要回西凉去,但堂弟珞岩跟侄儿曼儿前两年中了举人,正有观场春闱的打算,倒正好可以跟族妹结伴而行。”

又说,“小妹珞嫣素喜轩儿,半年前就写了信来,要愚兄设法送轩儿去帝都,叫她养上两年。这事儿愚兄已经答应了,族妹若肯,不如替愚兄捎上轩儿?”

宋宜笑知道他这是怕才结干亲就分离,不利于感情的培养,但也是对双方都方便且有好处的事情,遂道:“兄长这么说可是正好了,我正担心太劳烦大伯父那边。”

只是她这么想,简家大房闻讯之后却气得不轻。

高氏私下向简离忧道:“宋家这些旁支分明是算好了日子来的,三房原本无嗣,好不容易把阿虚过继了过去,谁知道他们夫妻两个成亲这些日子以来,接二连三的守着孝,到现在也才一个朝平县主!三弟哪有不急的?这会子阿虚媳妇出了长辈孝,平辈里夷犹的百日也过了,三弟自然不会坐视她继续同阿虚两地分居!那些人掐着时间来,又是认干亲又是打出同族旗号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巴上阿虚!”

要不是宋珞石横插一手,这本来是他们大房的机会好吗?

“那有什么办法?”简离忧也非常失望,他膝下两个庶子读书天赋都不行,不然简平愉即使偏心二房,也不可能故意不教导长房之子。

所以简夷岷跟简夷峻的前途,若没人提携的话,注定只能做个乡绅了。

而眼下唯一有能力且有可能提携他们的,除了三房还能是谁?

只是大房跟三房的关系虽然不坏,但因为长年分离,又非同母,也谈不上多好。

重点是简夷岷跟简夷峻两人的才干能力都非常平庸,简虚白未必瞧得上。

本来叫兄弟俩个一块护送宋宜笑母女及信陵郡主返回帝都,到了那儿,简虚白夫妇总不好说立刻打发堂兄回家——必要留他们小住的,住下来之后,再设法转达想找个差使的愿望,简虚白也不至于这点小忙都不帮。

现在没了护送的机会,专门去求三房的话,虽然三房也会答应,但若到时候三房推荐的差使不够称心如意,大房这边无功无劳的也不好反对,只能将就着去做了。

简离忧当然不高兴,不过这截胡的人是宋宜笑的娘家族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是阿虚媳妇她们要回帝都,她娘家人恰好同路,又有她才认的干儿子在里头,咱们难道还要再插一手进去不成?”

“什么娘家人?阿虚媳妇的娘家亲爹早就死了,她那同父异母弟弟正好好儿的在帝都呢!现在这些姓宋的,跟阿虚媳妇都是多少代的血脉了,这孤男寡女的又年纪轻轻,依我说他们哪儿适合护送阿虚媳妇一行啊?”高氏叹了口气,“何况那两个既是举人,又打算观场,可见是能靠自己出头的,做什么要跟咱们家抢?”

不过夫妇两个私下嘀咕归嘀咕,却知道简离邈的性.子,也不敢在外面说什么,只在宋宜笑带简清越过来辞行时,委婉道了句:“原本我们打算喊你两个堂哥送你们呢!不想你娘家恰好有人也要去帝都,倒是我们多事了。”

“大伯父大伯母这是好意,哪就多事了?”宋宜笑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一笑道,“原本爹也有此意,却怕打扰了两位堂哥在伯父伯母膝下尽孝。”

高氏听出机会,忙道:“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且有媳妇跟孙辈在膝下,哪就需要他们俩兄弟跟前跟后了?倒希望他们趁年轻多出去走走,开一开眼界,不求光宗耀祖,能长些见识,也是好的。”

宋宜笑对大房印象不坏,而且来之前,简离邈也说,可以的话提携下大房——所以爽快道:“大伯母既然这么讲了,那我就厚颜请求了:我这回动身,单孩子就要带三个,再加上他们的东西,零零碎碎的得有好几车。单娘家那边的两位同族,恐怕照拂不周,若大伯母肯帮忙,请两位堂哥一块,我是再高兴没有的!”

高氏大喜,连说没有问题——数日后,宋宜笑领着三个孩子拜别了公公,在下人的簇拥下登车出发。

她出城时只由十数侍卫护送,到了城外,方是简离邈安排的正经人手,数十骑瞧着人数不多,却极为精悍。

不过让宋宜笑最吃惊的是,同行的宋珞岩跟宋曼不久后也招呼了各自的护卫入队,他们的护卫精悍森严程度,竟不在简离邈的人之下!

“这些都是宋氏世仆!”因为宋轩年纪小,还不到需要注意男女有别的时候,与宋宜笑等人同处一车,他的乳母丫鬟也跟了进来,其乳母康氏看出宋宜笑的惊讶,主动解释,“他们的祖上,当年曾随太祖皇帝陛下北击胡虏,之后沈刘两家守墓,解散士卒,他们祖上脱了戎装,复还下仆之份。不过家学渊源,许多技艺到底没搁下。”

宋宜笑有些不解的问:“守墓的只是沈刘两家,何以宋氏旁支也在其列?”

这问题其实她早就想问了,只是跟宋珞石见面时一直没找到机会。

康氏淡淡一笑,道:“回夫人的话:也不是所有宋氏旁支都在其列,不过轩公子的祖上曾与沈刘两家共击北胡,上司即西凉沈氏当时的家主,上司解甲归乡,专心守墓后,轩公子的祖上也就效仿了。”

“就算宋轩的祖上忠心,这都几十年了,瞧那宋珞石的样子,也不像是淡泊名利之人,怎么可能再为了祖上的追随,置一支荣华不顾?”宋宜笑闻言心中暗道,“只怕是不得不效仿吧?也不知道开国时候,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数十年前的往事,宋宜笑虽有好奇之心,却也没多少追根问底的打算,所以见康氏不肯明说,也就没有再问,只道,“咱们现在动身,帝都那边暑气未消,却是越往南越热,轩儿的衣物纵然赶制了几套,也不知道够不够穿。不然路上经过城中,看有手艺好的成衣铺子,得给他买上几身将就下。”

康氏闻言还没接话,简清越因为这两日跟宋轩玩得很好,大方道:“娘,没关系的,到时候让宋哥哥穿我的衣裳好了,我衣裳多着呢!”

“你宋哥哥是男孩儿,能穿你那些花裙子么?”宋宜笑闻言哭笑不得,车厢里的人除了陆茁儿外,也都笑出了声。

康氏笑道:“县主有这个心,老奴已代轩公子感激不尽了!”

他们因为带着女眷孩子,行程又不急,所以见日已黄昏,便歇入路旁驿站。

宋宜笑才看着下人们把驿站的上房再打扫了一遍,正打算落座,丫鬟却进来禀告,说是简夷岷请她去外头说话。

“大哥,怎么了?”宋宜笑本来以为只是琐事,谁想走出去后看他神情有些郑重,忙敛了笑色,也正色问道。

“驿站的人跟我说,帝都那边来了人,这会也正歇着,打算往辽州去。”简夷岷小声道,“似乎是要给两位钦差送消息的,弟妹,你看?”

宋宜笑之前从公公那儿得知寿春伯跟裘漱霞因为一直撬不开郑安的嘴,所以已经把郑安暗中送去帝都,请端化帝圣裁了。

算算时间,这会有人从帝都前来,欲去辽州寻两位钦差,确实很有可能携带了此案结果。

“大哥可是想去打探消息?”宋宜笑想了想,道,“我这儿有爹跟夫君的帖子,只是不知道来人是谁,可肯赏脸。”简夷岷没有功名在身,声名也寂寂,而那送信的即使不是皇帝所使,能这么远的给两钦差跑腿,也不可视作寻常奴仆。

若没三房父子的帖子,简夷岷独自上前的话,说不得就要碰钉子了。

这会得了宋宜笑给的拜帖,方放心而去。

他这一去去了好一会,回来时宋宜笑都带着三个孩子用完了饭了。

听说大伯子前来,忙叫人把孩子们带进里间去,又沏上一壶香茗。

“主谋谋害三弟一家子的你道是谁?”简夷岷脸色很难看,显然结果不是什么好事,“是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前段时间该称庶人陆朝雨了,可是他们夫妇自.尽后,太皇太后昼夜哀哭,陛下碍于孝道,不但复其大长公主之封,甚至许诺待其子扶灵抵达帝都后,亦复姬氏富阳侯之爵,使之从此承欢于太皇太后膝下,以慰太皇太后丧女之痛!”

简夷岷跟简夷犹没怎么相处过,谈不上多少感情。

不然当初简平愉跟简离旷才死时,他也不会劝说妻子跟简夷犹保持距离,以免得罪三房了。

但关系再疏远总是堂兄弟,是一家人,简平愉这一支统共才三房人,二房直接死绝了——罪魁祸首自.尽后,非但享尽哀荣,其子还得到了加封!

这让简夷岷哪能不恼火?!

当然这也是因为简家大房跟二房究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缘故,像宋宜笑这个三房媳妇,闻讯虽然惊讶,却没什么生气的,毕竟她已经从简虚白早先写来的家信上得知,诬蔑简虚白乃庆王生父的人,正是简夷犹,这会又怎么可能替简夷犹抱屈?

反倒问:“太皇太后跟二伯母没事吧?”

这两位不但是燕国公府最大的靠山,对自己夫妇也可以说是恩重如山,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才是!

第四百三十九章 重逢与入宫

简夷岷不知道庆王血脉这回事,他因为年纪的缘故,虽然知道二房跟三房结怨已久,但具体情况也不是很了解。

所以见宋宜笑一点也不为二房感到难过与愤懑,心下难免不喜。

当然他明白大房眼下得靠着三房,在这弟媳妇跟前也不好表露什么情绪,只是回去同简夷峻说起时,不免道:“有道是人死账消,二房再对不住三房,如今一家子都没有了,燕国夫人也实在是无情!”

“她只是阿虚媳妇,又不是简家血脉。”简夷峻劝道,“且进门才几年?哪可能当真把咱们家人当骨肉兄弟看呢?这也是人之常情,咱们现在有求于三房,她又很得阿虚喜爱,大哥何必为二房得罪她?毕竟祖父在的时候,二房得宠那会,也没有说对咱们大房有什么提携的,咱们又不欠二房!”

简夷岷道:“我知道,我在燕国夫人面前可是什么都没讲——我只是想着,咱们早先跟三叔、阿虚也不是很熟悉,如今燕国夫人对二房这样冷漠,也不知道去了帝都之后,他们会不会用心提携咱们?”

“即使不用心,为着面子考虑,总也会给咱们谋个差使吧?”简夷峻苦笑道,“总比咱们一直扃牖乡间的好。说到底也是咱们自己不争气,读书读不出个名堂,若似三叔当年,祖父一心扑在二叔身上,什么时候管过他?可你看三叔金榜题名之后,反倒是把二叔压下去了。二叔要不是尚了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又哪能在帝都待这许多年?”

“三叔年轻时候可是有城阳王妃护着的!”简夷岷觉得弟弟举的例子不对,他们两个叔父虽然不和,却都有人疼着护着,真正没着没靠的,说到底还是他们大房。

不过两人确实是因为读书不成,才不得不依靠亲戚谋取前途,否则他们若是有本事考个进士,也不至于连个护送弟媳、侄女的差使,都要同宋家旁支计较了。

想到这儿,他怏怏一叹,不作声了。

次日起身后,简夷岷兄弟正与宋珞岩、宋曼两人客套着走进驿站正堂用早饭,宋宜笑打发了铃铛出来同他们商议:“万没想到二房绝户的真凶会是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如今帝都那边诸位长辈的心绪定然是非常糟糕的。所以夫人想着咱们能不能赶一赶路,免得公爷一个人在帝都,几位长辈那儿来回跑,受不住。”

简夷岷等人都没意见,从这日开始,一行人就加快了速度。

虽然考虑到三个孩子尚且年幼,不至于说夜以继日,但也不复出发头一天的悠闲了。

如此到了京畿,倒恰赶着避暑结束,圣驾奉太皇太后与苏太后返都。

明显练过弓马的宋珞岩跟宋曼叔侄还好,其他人,包括一直坐马车的宋宜笑,都分明瘦了一大圈。

以至于特意在城门口接人的简虚白看到,又惊讶又心疼,招呼众人一块到了燕国公府,略略寒暄几句后,便送了客人们去客院安置。

自己匆匆赶到内室,见妻子已经梳洗好了,正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不禁撩袍到她身侧坐下,埋怨道:“皇外祖母跟二伯母虽然为代国姨母及咱们家二房的事情难过,但在众人的劝慰下倒还撑得住,你何必这样急着赶回来?亏得辽州离帝都还不算十分的远,真要是千里迢迢,你们娘儿俩个怎么撑得住!”

“二伯母素来待我好,闻说她遭遇这样的事情,不早点回来看看,我心里实在放不下。”宋宜笑有气无力道,“何况清越也想你了。”

简虚白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道:“罢了,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儿有精神了再去皇外祖母还有二伯母那边吧!不然现在这气色叫她们看见了,反而要为你担心。”

饶是如此,次日宋宜笑到了太皇太后跟前,明显苍老了不少的太皇太后看到她,也是分明一惊:“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你这孩子也真是实诚!”

后面这句话,却是以为宋宜笑之所以瘦,乃是因为守孝期间太清苦的缘故。

宋宜笑忙解释:“说来惭愧,臣妇在辽州时倒还好,之所以憔悴如斯,却是因为牵挂帝都,赶路所致。”

她可是晓得太皇太后很不喜欢简平愉跟简离旷的,虽然说为人晚辈,孝中生活清苦理所当然,但在深恨简平愉父子的太皇太后面前表达对那两位的孝心,却是自讨没趣了。

宋宜笑自然要讲清楚。

太皇太后闻言,这才缓和了神色,宋宜笑虽然没有明言,但太皇太后如何猜不到她为什么要急着赶回来?

心绪触动,太皇太后忽然没了谈兴,只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跟着逗了简清越一会,也就露出乏色。

见状宋宜笑忙领了女儿告退,太皇太后意思意思的留了几句,赏了些东西,也就让她们走了。

母女两个这回进宫主要是为了探望太皇太后,但来都来了,苏太后跟卫皇后那儿不能不去打个招呼。

“怎么清减成这样子?”苏太后看到她们也这么说,当场叫人取了燕窝鹿茸阿胶等物,要宋宜笑带回去做了好好补身体。

宋宜笑推辞了一番,见推辞不掉,这才道谢收下来——苏太后眼下只有长兴长公主在跟前做伴,未免有些寂寞,看到简清越活泼伶俐,非常喜爱,不过她知道宋宜笑母女还要去卫皇后那,所以抱了抱简清越,到底没多留她们。

“弟妹可算回来了!”半晌后,卫皇后亲自在廊下迎住宋宜笑母女,才看到简清越,就把她抱起来掂了掂,道,“这一来一回可谓千里迢迢,瞧你们这瘦的,今儿定叫皇祖母跟母后心疼坏了!”

“可不是吗?”宋宜笑行了礼,边跟着她朝里走,边道,“两位长辈厚爱,委实叫臣妇觉得惭愧!”

两人入殿后坐下,寒暄了阵,卫皇后对简清越道:“皇伯母的后院新做了小秋千,专门给你们小姑娘家玩的,朝平要不要去瞧瞧?若有不喜欢的地方,皇伯母啊回头叫他们按朝平喜欢的改!”

之前简平愉去世,太皇太后趁着朝廷哀荣惯例的机会,给简清越弄了个朝平县主之封,皇后这会就改口喊起了封号。

简清越因为连日赶路,疲惫未消,对秋千什么的不感兴趣,这年纪小孩子还不怎么会看眼色,瞧不出来皇后是想支开她说正事,正要摇头,索性宋宜笑插话道:“娘娘小厨房里做的糕点,这会想必也端去后院了呢!”

“我这就去!”简清越精神未复,不想玩乐,但听说有好吃的,顿时馋嘴了,主动从卫皇后膝上扭下地,道,“有好吃的再拿来给皇伯母跟娘!”

“这孩子,这么点大就这样孝顺了!”卫皇后含笑搂住她亲了亲,道,“我要有个这么乖的女儿就好了!”

宋宜笑笑道:“娘娘这话说的,太子殿下天资聪慧,贤孝之名满朝莫不知晓,却不知道胜过朝平多少了!”

“太子虽好,无奈身负重任,不能时时陪伴身边啊!”皇后叹道,“要不怎么说女儿才是当娘的贴心小棉袄呢?”

两人说话间,一心惦记着吃食的简清越已兴冲冲离开,倒也没计较亲娘贬低自己的话——她出殿后,皇后清了场,感慨道:“朝平心胸开阔,当面听见弟妹你说她不如太子,却也不在乎,很有国公府长女的气度,也足见弟妹教得好!”

宋宜笑正要谦逊,皇后却话锋一转,叹道,“一样是皇祖母的掌中宝,偏代国姑母都偌大年纪了,论心胸还不如朝平!”

这两句话连起来很有埋怨太皇太后教女无方的意思,宋宜笑知道卫皇后为人精细,哪怕此刻殿中只妯娌两个,按照皇后惯常的为人,也不会说出这样失礼的话的。

不过想想昨晚简虚白说过,太皇太后闻说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自.尽后,在翠华山就大大闹了一场,顾韶、衡山王爷等人前往说情劝慰,都被太皇太后骂得狗血淋头——虽然眼下回到宫城之内,但太皇太后对端化帝的怀疑与反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别看宋宜笑刚才去清熙殿时,太皇太后平平静静,那是老人家上了年纪精力有限,得专门攒着收拾帝后。

简虚白私下透露给妻子,最近几日,端化帝跟卫皇后每天都会前往清熙殿请安,希望早日抚平太皇太后的怒火。然而太皇太后根本不领情,已经不止一次当众叱责端化帝,让他还自己小女儿性命了。

如此倒也难怪卫皇后会忍不住口出怨上之言。

“娘娘言重了,朝平说到底也只是太皇太后的曾外孙女,哪能跟代国姨母比呢?”宋宜笑明白皇后这么说,是希望自己回去劝说简虚白出面,帮忙平息太皇太后的怒火。

但这件事情不必简虚白昨儿个叮嘱,宋宜笑也不会同意的:毕竟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畏罪自.尽的缘故,是因为他们主谋灭了简家二房满门。

尽管简虚白与简夷犹关系不好——要不是简夷犹这回死得早,简虚白肯定要跟他算庆王血脉这笔账——但两人论血脉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论名份也是嫡亲堂兄弟,现在凶手呢又是简虚白的嫡亲小姨母跟小姨父!

这叫简虚白帮哪边?

他要是替代国大长公主说话,必然要落下不念手足之情的名声,而且也会令端化帝不满,更没法跟至今卧榻的生母晋国大长公主交代;他要是替简夷犹抱不平,且不说他自己心里怎么个憋屈法,却又如何面对将他抚养长大的太皇太后?

所以这件事情他只能不管。

此刻宋宜笑便婉拒道,“说起来姨母跟三哥的事情…唉…现在都这样了,我们年轻,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望长辈们都能快些好起来吧!”

卫皇后其实也知道燕国公夫妇的为难之处,但帝后目前的处境实在不太好——因为端化帝是显嘉帝亲自教导出来的,显嘉帝才登基时,对异母兄弟姐妹们的那场大杀特杀,时间虽已间隔二十余年,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依然记忆犹新!

这回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自.尽,太皇太后数次哭着要端化帝“还我女儿命来”,内外哪能不怀疑,端化帝这是要学显嘉帝,开始算旧账了?

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陛下该不会效仿先帝爷,打算把先帝留下来的皇子公主都…?!”

“先帝是留下了同母所出的姐妹的,陛下多半也会留下梁王爷的性命,只是其他人可就难说了!”

这样的谣言一起,宗室人心惶惶的情况可想而知!

偏偏前两天,又发生了一起让帝后差点气死的事情!

第四百四十章 准驸马悔婚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翰林院编修何征夜半来了诗兴,登上院中假山对月吟诗时,不慎摔了下来——人没事,但一张俊秀白净的脸被假山上的山石划得一塌糊涂,彻底毁容了!

——重点在于,这人就是去年太皇太后托春闱主考官简离邈给长兴长公主物色的准驸马。

由于长兴长公主尚在父孝之中,所以皇室只是私下透露了消息给何征,让他等长公主出孝。

因为长兴长公主之前跟简夷犹的婚姻很不和谐,这回皇室看中何征后,还专门派人前往,悄悄询问了他的意见。

当时何征可是激动万分,恨不得拍着胸膛保证会好好对待长兴长公主的。

结果这会突兀的来个毁容,次日就忙不迭的递折子请求致仕,私下里又托人递话进宫,表示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根本不配尚主了,为了不耽搁长兴长公主殿下的月貌花容跟青春年华,他请求作废当初的约定,好让皇室为长兴长公主殿下另择佳婿。

端化帝接到禀告之后,当场把沉重的御案都掀翻了!

连卫皇后得知消息后也气得几欲吐血:这不明摆着是何征信了谣言,只道长兴长公主在端化帝的铲除之列,若是尚了主,非但自己小命难保,依照显嘉帝那些异母姐妹的例子,连何家都未必保得住,这才狠心用毁容来悔婚?!

——想当初长兴长公主利用帝女身份从裴幼蕊手里抢了简夷犹,导致裴幼蕊被悔婚后受尽嘲笑,有道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长公主自己被悔婚了。

不过目前根本没人有心思去嘲笑长兴长公主,大家都在揣测端化帝会在什么时候亮出屠刀?

“皇祖母再这么闹下去,宗室里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不拘是什么缘故,必然就要着落到朕头上了!”端化帝私下同卫皇后说,“皇祖母这分明就是想让朕给代国以死谢罪,又或者想废了朕!!!”

但卫皇后虽然也替丈夫抱屈,可这件事情上她也没有办法。

主要太皇太后心目中最重要的就是亲生骨肉,孙辈她平时也疼,可要跟亲生的子嗣比起来,她老人家都不带犹豫的。

而太皇太后的亲生骨肉,眼下就剩一位晋国大长公主了。

端化帝难道还能拿这个一直对自己不错的大姑姑,去威胁太皇太后吗?

他要这么做了,且不说太皇太后会不会受这个威胁,单凭晋国大长公主之前给东宫帮的忙,也足够冷掉许多人的心了!

所以帝后现在根本拿太皇太后没有任何办法——卫皇后不是没起过杀心,但这心思才起就被她自己掐灭掉了。

太皇太后可不是靠慈霭可亲跟撒泼耍赖走到今天的,经过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这两位的考验之后,对于宫闱争斗,哪怕是出身大家的卫皇后,也完全没把握会是这位长辈的对手。

别到时候没能解决掉太皇太后,反倒给了太皇太后名正言顺废了端化帝的理由!

“陛下不如召顾相问问吧!”卫皇后只能这样建议,“那是父皇留下来的老人,又名满天下,必有法子的!”

然而顾韶求见了两回太皇太后之后,也很无奈:太皇太后想到自己十一个亲生子女,到现在就剩一个晋国还在世,就觉得悲从中来,任凭顾韶好说歹说,她也丝毫不为所动,只说定要给代国讨个公道!

这位大睿最尊贵的老太太摆明了不想讲道理,只想发泄,顾韶还能怎么办?

他最后只能告诉端化帝:“陛下忍一忍吧!太皇太后的所作所为虽然定然会给陛下带来无数麻烦,但只要陛下沉住气,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往后大家亲眼看到了陛下的仁厚,自然也就不会再相信太皇太后的话。到那时候,天下人都会知道陛下的孝顺与委屈了!”

又举显嘉帝的例子勉励他,“昔年惠宗皇帝宠信妃嫔,疏远中宫时,先帝也没少受委屈!那时候先帝羽翼未丰,面对种种不公与诬蔑,都是忍下来的。其中有多少酸楚悲伤,想来只有先帝自己最清楚。陛下乃先帝亲自栽培,想来不至于使先帝失望!”

本来对他期望满满的端化帝,听了这番话后,心情可想而知!

偏偏梁王晓得后,专门进宫对皇帝说:“俗话说盛名之下无虚士,以前常听人说顾相名满天下,臣弟也一直以为顾相是有大才的。但没想到除了处置朝政外,顾相也不过如此!即使皇祖母乃是长辈,但臣弟私下说句不好听的话:按照妇人的三从四德,父皇没了,皇祖母也该顺从皇兄您才是!如今顾相却一味的劝说您忍着皇祖母——试想皇祖母这会压着皇兄让了步,以后再与皇兄有分歧,皇祖母故伎重施,皇兄让是不让?”

“若是继续让下去,皇兄往后岂不是成了皇祖母的傀儡?”

“若是不让,皇兄现在的妥协,也是白费了!”

这番话说得端化帝伤心万分,他自认对太皇太后这个祖母够孝敬够顺从了,显嘉朝夺储那会,太皇太后给代国大长公主拉偏架,他上台后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过!

从本朝以来,太皇太后的供奉,以及晨昏定省,那可是比着显嘉朝时候更殷勤体贴的。

即使这回诬蔑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但这夫妇俩之死,真心不是他干的好吗?!

凭什么太皇太后明知道自己小女儿不对在前,不思自己教女无方,反倒恨上了朝夕侍奉她膝下的端化帝?!

端化帝越想越心灰意冷,虽然知道按照利害,应该照顾韶的话做,但感情上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前两日索性借着一场小雨称病,把朝政暂时委托顾韶,在宣明宫躺上了!

这么做自然是希望太皇太后适可而止,然而数日来太皇太后根本没有给皇帝一个台阶下的意思,甚至连卫皇后托玉果在太皇太后面前试探性的说:“奴婢听说陛下好像病了?”

太皇太后也只冷笑:“什么时候哀家乖乖儿的依了他的意思,他自然就会好了!”

这种情况下,端化帝好又不是不好又不是,真正进退两难!

所以今日卫皇后见宋宜笑携女进宫,便将来龙去脉告诉了她,末了无奈道:“我知道这件事情阿虚也不大好出面,但眼下我也不求别的,只求阿虚能劝皇祖母给陛下个负荆请罪的机会——代国姑母已经没了,人死不能复生,皇祖母心里再难过,代国姑母终究不可能活过来!一家子一直这么僵持着,岂不是让天下人看尽了笑话?”

又强调,“陛下绝对没有逼死代国姑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