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如其来的发作,让玉果等宫人目瞪口呆之余,亦是惶恐万分!

但太皇太后什么场面没见过?

见状冷冷一笑,非但没有让步,反而腾的站起,指着端化帝怒叱道:“哀家教女无方?!莫忘记汝父显嘉,也是哀家教出来的!何况哀家的朝雨再怎么张扬,到了长辈跟前也素来规规矩矩,从来没有说当众同长辈争执的!你身为皇帝,为万民之表率,谋害嫡亲姑母姑父在前,今日对哀家不敬在后,你也配说‘教女无方’四个字?!哀家他日到九泉之下见了显嘉,倒要问问吾儿显嘉,他的教子之方在哪里?!”

“看来皇祖母心意已决,是非要取朕之性命才满意了?!”端化帝被气得瞠目大喝,“既然如此,请皇祖母赐下鸩酒,朕这就如了您的愿,可好?!”

他这话说得四周宫人都吓傻了,包括玉果在内,纷纷跪倒,慑于此刻殿中的气氛,众宫人不敢说话,只匍匐战栗。

“岂是哀家要取你性命?!”太皇太后想也不想的喝叱回去,“你先是指责哀家教女无方,继而说哀家存心取你性命——这根本就是嫌哀家碍眼,定要哀家去死才高兴!”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直接取出身畔小几底下的银刀,反手朝颈间就抹去,悲愤道,“哀家成全你!!!”

“娘娘!”玉果原本跪在地上,见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扑上去阻拦,然而她本来跪在几步之外,这哪里来得及?

索性端化帝虽然也被太皇太后说死就死惊住了,到底他站着,离太皇太后又不远,赶紧抢上一步抓住了太皇太后的手臂,才避免了血溅三尺的景况——饶是如此,因着太皇太后下手时根本没留力气,刀刃也在颈间切出一道三寸来长的浅痕!

鲜血瞬间滑落衣襟,望之触目惊心!

“快去传太医!”玉果哆嗦着上前扶住太皇太后,流着泪看了眼伤口,跺着脚催促宫人,“都愣着做什么?!快点把院判喊过来!”

又哭着问太皇太后,“娘娘,您怎么这样糊涂?您跟陛下是嫡亲祖孙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的话,何必要弄成这个样子?如今却要怎么办?”

她一说“却要怎么办”,脑子里还有点浑浑噩噩的端化帝猛然一个激灵,只觉得如坠冰窖!

——不管祖孙两个的争执因何而起,现在他平安无事,太皇太后却因自刎割伤了脖颈,这事儿传出去,朝野上下会怎么看,还用得着说?!

他本能的想要喊住去召太医的宫人,但话未出口,又赶紧止住:刚才的一幕,这么多宫人都看到了,除非太皇太后也愿意帮他封口,否则根本瞒不住的。若再加个“太皇太后自刎被阻止后,陛下甚至不许为太皇太后召太医”,他头上“不孝”的罪名必定又多一顶!

端化帝不知道玉果是不是故意的,但他晓得,自己麻烦大了!!!

皇帝手足无措的时候,披着连帽斗篷的宋宜笑,正在狱卒的带领下,沿着昏暗的通道,走向诏狱深处的囚室。

“夫人,您只能在这儿待半柱香的时间,若是久了,小的却不好交代!”狱卒在一间囚室外站住,边开锁边小声叮嘱,“里头的人上了枷锁,想来无法暴起伤人——只是夫人最好还是不要太靠近她的好!”

“有劳了!”宋宜笑微微颔首,她的容貌大部分掩在兜帽之下,看不清楚表情,但跟在身后的铃铛会意的扔了一颗金锞子给那狱卒。

那狱卒接住之后道了谢,识趣的退出去了。

待他离开后,宋宜笑定了定神,方示意铃铛推开囚室的门。

门里自然就是宋卢氏。

她没有想象中的狼狈,虽然鬓发微乱,身戴枷锁,但衣着却还算整洁,显然没吃什么苦头——也是,端化帝可是下令要把她交给太皇太后处置的,自然不会越俎代庖动她。

“看到我们母子的下场,你还满意吗?”她听到声响,抬头看见是宋宜笑,不禁露出个讽刺的笑,“还是依然觉得愤恨难平,所以一定要当面来羞辱我一番?”

宋宜笑静静的看着她,片刻后,却没接话,只道:“铃铛,你出去守着!”

铃铛闻言,福了福,温驯的照做了。

宋宜笑在她身后随手掩了门。

这间囚室是专门用来关押重犯的,墙壁跟门都格外加固过,虽然门上开了个小窗,方便送饭,但虚掩起来后,隔音效果也不坏了。

即使如此,宋宜笑还是不太放心,却走到宋卢氏跟前,微微俯身,几乎是跟这继母脸贴脸了,才轻声道:“你到底被谁抓了把柄,又是什么样的把柄?以至于,你要用这样的方式,保全宜宝跟宜耀?”

宋卢氏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第四百六十三章 巨大的阴谋

“你在说什么?”死一样的寂静片刻后,宋卢氏才哑着嗓子开口,“宜宝跟宜耀还活着?”

她露出痛苦之色,“他们怎么可以还活着?!”

“我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你若再这样继续演戏,那我马上就走了!”宋宜笑懒得跟她罗嗦,直截了当道,“你也知道我对宋家没什么感情,若非为了名声考虑,你当我愿意走这一趟?!”

“…”宋卢氏不吭声了,片刻后,才幽幽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不出来才怪吧?”宋宜笑微微冷笑,“蒲妈妈那些人,出面得那么及时——别跟我说是因为江南堂底蕴深厚,他们才能及时出来主持宋府的大局!如果宋府的风吹草动,当真一点也瞒不过他们,他们首先就不会让你作下这回这样的疯狂之举!何况你在御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毒杀了三个孩子才进的宫,他们却那么巧的把宜耀给救了!天下哪来那么多巧合跟侥幸?说不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谁信?!”

宋卢氏蹙眉道:“这一点我知道瞒不过去的,但你为什么觉得我这么做,是因为落了把柄,为人所迫,为了保下宜耀他们,不得已而为之?”

她嘿然说道,“没准,我其实就是为了报复你,却舍不得江南堂绝嗣,这才在动手之后,悄悄通知蒲妈妈他们,好给宜耀他们留线生机呢?”

“自从我爹去世后,你连宋家那些庄子铺子上的管事都弹压不住!”宋宜笑闻言嗤笑出声,“更遑论蒲妈妈那些人?我若猜得不错,他们就算不是江南堂的暗卫‘随风’,地位也不会差了去了——我听苏二公子说过,这类世仆,除了家主之外,根本不是你这个主母能使唤得了的!就算是宜耀,也得束发之后,才能对他们发号施令!”

“而在宜耀束发之前,他们的责任就是保护好宜耀!”

“你有那个能耐,在他们眼皮底下,给宜耀喂鹤顶红?!”

“若没他们默许这样的行为,你就是想给宜耀喂几口剩饭剩菜,估计都不能够!”

宋宜笑冷笑着说道,“所以你们不是商量好了的,又是什么?!”

“而你自己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想要对我不利,但蒲妈妈那些人是江南堂的世仆,又不是你们卢家的下人,他们怎么可能为了替你报私仇,铲除我这个江南堂嫡女?!”

“毕竟宜耀还那么小,江南堂现在又没其他什么人了,他们少不得指望我将来提携宜耀吧?”

“能让他们配合你此番的举动,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江南堂遭遇了极大的威胁,这种威胁关系到江南堂的存亡!”

“甚至直接危及到了宜耀!”

“他们不得已而为之!”

“宜耀他们都还小,能惹下这样麻烦的,想来也只有你了!”

至于说为什么不可能是宋缘之前留下来的后患——如果宋缘在时,江南堂有这样的威胁,宋缘估计也不会谋划着去弄死韦梦盈了。

毕竟江南堂子嗣如此单薄,根本禁不得这方面的任何打击。

宋缘这个家主再不合格,也不可能在江南堂面临巨大危险的时候,还有心思去琢磨谋害前妻的。

所以只能是宋缘去后,宋卢氏自己作的孽。

听完宋宜笑的推断,宋卢氏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叹道:“你能想到这些,其他人也能想到。这么着,兜兜转转…”

她又沉默了会,低声问道,“宜耀跟宜宝…能保住么?”

“我怎么知道?”宋宜笑隐在兜帽下的脸色难看非常,冷哼道,“太皇太后虽然宠爱我那夫君,最疼的到底还是自己亲生女儿——这一点,这几个月以来,大家不都看得清楚了?何况我那夫君与太皇太后祖孙情深,若太皇太后听到消息后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那夫君,会向着谁?”

也不但简虚白,对于宋宜笑自己来说,一边是杀母仇人的子女,一边是高贵且对她不错的太皇太后,她会选谁?

宋卢氏重重的合上眼,片刻后,才苦涩道:“但至少还能赌一把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这么做,连赌一把的可能都没有?!”宋宜笑敏感的听出她话中未竟之意,不由讶然,“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江南堂虽然败落了,你娘家也没了,但宋家之前留下来的人情多多少少还有点,这才几年功夫,你们总不至于求告无门罢?尤其是顾韶,当初我娘遇刺后,他可是亲自出面保过你的!”

“就算是顾韶也未必担当得起这件事情。”宋卢氏闻言,却只是苦笑,她缓缓摇着头,低声道,“而且虽然他对我们母子颇有照拂之意,但现在到底不同于夫君在时,我实在没把握,他听了之后会帮助我们,而不是灭我们的口——大小姐,我确实是恨过你的,在我娘家没了之后!但其实,我也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不是因为韦王妃,而是因为信陵跟安阳两位郡主,尤其是我每次看到宜宝跟宜娇时…”

她说到这里,眉宇之间泛起浓浓的不舍,似哽咽了下,才继续道,“所以非常抱歉,这次,我又把你拖下水了!”

见宋宜笑皱着眉,似要说什么,宋卢氏露出一个惨笑,“请你不要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让宜娇赔了安阳郡主的命,我自己,不久也会给韦王妃赔命,你看,我连亲生女儿都舍弃了一个,难道你还指望,我会开口告诉你什么吗?”

又说,“你也不要拿宜宝跟宜耀来威胁我,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韦王妃那样的人,否则你早就知道是我谋划刺杀了韦王妃了,做什么一直不对我动手,只是疏远了我?”

宋宜笑盯着她:“蒲妈妈求我一定要保下宜耀,所以我今日才托关系进来找你,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你现在什么都不肯说,看来是对宜耀的安全,非常有自信了?”

“我若有信心,方才又何必问大小姐你?”宋卢氏惨淡一笑,说道,“大小姐不要再套我的话了,实际上,我现在什么都不告诉你,又何尝不是为了你好?”

她哽咽道,“有些秘密,是不能碰的!”

说完这话后,无论宋宜笑怎么问,她都不肯作声了。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到,狱卒前来催促之后,宋宜笑纵然满怀疑虑,也只好离开。

她紧锁双眉回到国公府,换了身衣裙,却也不得歇,又吩咐:“去宋府瞧瞧!”

毕竟宋府现在的主人只剩下三个小孩子,她这个已嫁的长姐,不能不顾着点。

然而此去却扑了一个空:因为宫里终于想起来,犯妇宋卢氏的家眷也该拿下狱了!

看着宋府门上的封条,宋宜笑感到片刻的恍惚,她撩着车帘,看着不那么熟悉的大门好一会,才道:“回府吧!”

她回去后,留守的大丫鬟赤蔷上来,告诉她方才来了很多访客,听说她不在府里,这才失望而去。

宋宜笑问了问,蒋慕葶、袁雪萼之流,统统都亲自来过了。

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跟裴幼蕊也各自打发了人前来慰问——看来宋卢氏做的事情已经传开。

宋宜笑这会感觉很是心累,也没心思去看帖子,只打发了丫鬟代自己回复。

但次日,蒋慕葶跟袁雪萼姑嫂打头,汇合了谢依人、裴幼蕊还有宋珞嫣,却又来了。

毕竟宋卢氏这回做下的事情委实过于耸人听闻,宋宜笑哪怕没有因为崔见怜的事情被牵扯进去,单单娘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也着实叫她们这些闺中好友担忧。

到底得亲自过来看到宋宜笑还撑得住才放心。

“万没想到卢奶奶会是这样的人!”这些人都是向着宋宜笑的,现在讲起来不免纷纷埋怨宋卢氏,“虎毒尚且不食子哪!何况卢家覆灭完全是咎由自取,同善窈你有什么关系?这妇人真真是疯了!”

“唉,这些事情我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宋宜笑知道她们一番好意,可现在实在没心情待客,只叹道,“我昨儿又去宋府,原是想看看我那弟弟妹妹的,谁知,宋府已经被封了,门口的士卒说,我那弟弟妹妹也已经被下了狱…我…我都不晓得要怎么办了?”

蒋慕葶等人也知道,宋卢氏做出那样的逆伦之举,哪怕宋宜笑想帮这继母,也是回天无力了。

眼下唯一能救的,也就是尚未成年的宋宜宝跟宋宜耀。

不过这两个虽然还是孩子,但前途也很渺茫。

“我昨儿进宫给姑姑请安了,听我姑姑说,昨儿个陛下去清熙殿给太皇太后请安,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半晌后竟传了太医!”蒋慕葶字斟句酌的说道,“后来顾相匆忙入宫,与太皇太后谈了好半晌,到宫门快落钥了才告退——听宫人之间传讲,太皇太后…似乎…”

她说到这儿,举目看了眼四周,见除了宋珞嫣外都是熟人,而宋珞嫣是江南宋氏旁支,其嫡亲侄子又做了宋宜笑的义子,应该也不算外人了,这才继续道,“太皇太后似乎当着陛下的面自刎,虽然被陛下及时抢下刀刃,却也受了不轻的伤!所以才要请太医的!”

又说,“若非顾相及时进宫,与太皇太后一番长谈,说服太皇太后压下此事的话。只怕这会宫内宫外已经传遍了——饶是如此,连我姑姑那边都知道了,那么私下里这个消息肯定也是要传出来的,顶多皇家场面上不承认罢了!”

蒋慕葶说这件事情,其实就是委婉的告诉宋宜笑,宋宜宝姐弟俩,不是那么好保下来的。

毕竟太皇太后都闹到当着皇帝的面自刎的地步了,可见这位老人心中对于小女儿之死的愤慨,并没有随着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入葬平息。

又怎么会因为宋宜宝姐弟年幼,网开一面?

宋宜笑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娘家就这么点骨血了…总要试试的!”

她其实并不在乎江南堂是否绝嗣,之所以出面奔走,也不过是不想平白落个凉薄的名声罢了。

但跟宋卢氏狱中会面之后,尽管宋卢氏什么都不肯说,她却想到了一件事:如果宋卢氏是被逼到今天这个地步的,那么,当初宋缘谋害韦梦盈,又是否当真出自己意,还是为人撺掇?

撺掇他的人,是因为跟韦梦盈有私仇,还是,别有图谋?

第四百六十四章 老臣之心

“爹在世的时候,即使江南堂依然可称人丁凋敝,但他到底正当壮年,从祖父手里接过江南堂后,也平平安安的过了这十几年。 ”宋宜笑这样想到,“而且他跟顾韶有旧,顾韶自己后继无人,看他跟亲侄子似的——所以如果爹在的话,即使有人想打江南堂的主意,难度可想而知!”

而宋缘一死,哪怕宋卢氏没有为夫报仇,害死婆婆庞老夫人,但以宋宜笑对这婆媳两个的了解,这婆媳两个加起来,也未必支撑得起江南堂。

因为江南堂的产业实在是太多了!

数朝积累,一脉单传,遍及举国的产业,根本不是两个寡妇镇得住场子的!

如果说宋缘在时,江南堂虽然败落,却也还有自保之力的话;宋缘去后,江南堂就彻底沦落,根本没有什么还手之力了!

尤其宋卢氏还谋划了刺杀韦梦盈——这场刺杀说不得就是幕后之人的算计,为要抓到宋卢氏的把柄!

江南堂现在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宋宜宝跟宋宜耀年纪尚幼,全凭母亲宋卢氏做主,宋卢氏叫人辖制住了,江南堂还不是任人宰割?

之前宋珞嫣抱怨说宋卢氏简直不拿江南堂的东西当东西看,区区三两年就散去大半家产,败家到这地步,就算是好几十年没跟嫡支联系过的旁支都看不下去了——现在想想,未必是宋卢氏自己愿意败家,也许是她迫不得已?

当然宋宜笑对于这个继母的死活是不怎么关心的,她现在心心念念的是:假如从宋缘谋害韦梦盈起,就是一系列的阴谋算计的话,岂不是说她的生身父母,她那两个遭遇凄惨的同母异父妹妹陆茁儿跟陆萃儿…都为这幕后主使所害?!

想到这儿,宋宜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之间涌上了头!

她强打精神敷衍走了蒋慕葶等人——但宋珞嫣执意留下,旁人看到这情况,知道她们同族姐妹,在这种时候,估计有什么话要说,也没多问。

待其他人都走了,果然宋珞嫣问起宋宜耀;“嫡支现在就这么一个男嗣,怎么也要保下来才是!”

“我何尝不想?”宋宜笑心烦意乱道,“但你方才也听蒋姐姐说了,太皇太后那儿…你也晓得,我夫君是太皇太后抚养大的,论起来代国大长公主又是我们夫妇的姨母!这件事情,我说是说无论如何也要试试,但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从何入手才好!”

宋珞嫣看了看四周,待铃铛等人都识趣的告退,屋子里只剩姐妹两个时,才低声道:“我以前在家里时,听人讲,锦绣堂有一种秘药,可以使人陷入假死,是真是假,却不晓得了。”

“若太皇太后当真上了心,这手脚岂是容易做的?”宋宜笑怔了怔,叹道,“何况,假死之后,宜耀必定不能再用以前的身份,那么江南堂说到底,还是没有人了!”

宋珞嫣闻言也沉默了,片刻后叹道:“真不知道卢奶奶为什么这样想不开?!”

宋家姐妹相对发愁之际,宣明宫,端化帝批完一份折子,感到手腕有些发酸,便搁了朱笔,朝后靠了靠。

立在身侧伺候笔墨的小内侍,立刻机灵的跪下来,替他轻捏肩臂。

端化帝合目享受着,良久之后,殿中依然一片寂静,皇帝的眉宇之间,却掠过一抹分明的烦躁。

又过了会,端化帝有点忍无可忍的张开眼睛,不耐烦的对那小内侍拂了拂袖。

小内侍识趣的躬了躬身,倒退出殿。

皇帝又摩挲了会案头镇纸,见殿下之人依然安静,这才无声的叹了口气,挫败的看向殿下已经站了有好一会的顾韶——今天顾韶被召进宫之后,行了礼,端化帝冷冷淡淡的道了句“平身”,就没再理会,自顾自的处置朝政。

那时候天色尚早,现在时已近午,这么长时间的冷落下来,这位老臣非但没有流露出惴惴之色,依然站得笔直不说,甚至还有闲心闭目养神。

如果不是皇帝每次目光扫过去之后,顾韶也立刻张开眼,摆出听候吩咐的模样,皇帝简直要以为他真的睡着了!

这份养气功夫,端化帝真是望尘莫及。

“为什么?”所以顾韶稳得住,端化帝却受不了了,只得先行开口。

皇帝这句话问得有点没头没脑,但顾韶却明白他的意思:自从端化帝登基以来,顾韶除了在朝政上辅佐皇帝外,其他事情,比如这回太皇太后对端化帝的刁难,从来没有为端化帝分忧的意思。

哪怕端化帝主动找上他问策,他也只是敷衍。

以至于端化帝已经在怀疑顾韶瞧不起自己、存心不给自己出力了,但昨天太皇太后当众自刎,这种注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事情,端化帝当时都被吓得呆住了,顾韶的反应却出奇的快——他几乎是跟太医前后脚到的清熙殿,而且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让太皇太后息事宁人不说,甚至还主动给清熙殿上下下了封口令!

虽然因为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人很多,难免有只字片语流传出去,可只要太皇太后自己不承认,终归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

而端化帝庆幸之余,也越发不明白顾韶的用心了:要说这位老臣对自己上心,何以太皇太后都闹了这几个月了,他也只说“陛下忍一忍就好了”,此外没有丝毫建设之言;要说这位老臣对自己只是搪塞,此番又为什么忽然出手了呢?

皇帝不觉得这是因为自己之前呵斥了顾韶的缘故,因为如果顾韶这么担心得罪皇帝的话,为什么不早在太皇太后才开始闹的时候,就出面摆平太皇太后?

这样皇帝不但不会对他产生怀疑与反感,还会更加倚重他不是吗?

现在端化帝已经对他有了厌烦之心,他再补救…裂痕总要留下了。

顾韶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所以端化帝一早就把顾韶召进了宫,为的就是问个明白——本来他以为把顾韶狠狠的晾一晾,顾韶也许会沉不住气自己透露口风的。

谁知…

端化帝努力拂去心中的无力,掩饰住沮丧,用尽可能威严的语气追问,“为什么?!”

“因为陛下正当壮年,臣虽尚有余力,论岁数,终究已经垂垂老矣!”顾韶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到底抬起头,直视着端化帝不解的目光,深深叹息,“即使陛下一直用臣,臣恐怕自己,也伺候不了陛下太久的!”

“既然你认为自己伺候不了朕太久,岂非更加应该抓紧机会服侍朕,好给朕留个好印象,往后你那些子孙即使不争气,朕念在你的面子上,好歹也会照顾些?!”这句话端化帝差点就冲口而出了——索性他正要这么讲时,猛然想到一点,下意识的抿紧了唇,惊疑不定的望向顾韶。

果然顾韶继续道:“陛下乃先帝手把手调教而出,先帝英明神武,陛下天资聪慧,为什么在处置诸事时,却不如先帝举重若轻?这个问题,先帝在时,就私下与臣讨论过,臣以为,这是因为陛下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的缘故。所谓人非生而知之,又所谓熟能生巧,不外如是!”

“而先帝,也赞同臣的看法。”

“自从先帝病重,托付臣辅佐陛下起,臣惶恐之余,也一直在想,该如何做,才能不负先帝重托?”

“臣想了很久,最后觉得,与其臣自恃年高,依靠经历与资历,为陛下扫除一切障碍,不如让陛下自己练手!”

“毕竟臣总是要走在陛下之前的!”

“臣并不是说,朝中诸公,都不如臣忠心能干。以至于臣去之后,陛下无可信可用之人!”

“但这天下之主,乃是陛下,而非诸臣,亦非谋士!”

“雷霆雨露,原当出自上意!”

“而不是,出自臣或诸公之意!”

“所以自从陛下登基以来,除了国事——此乃事关社稷民生的大事,自不可轻忽——余者每每问计于臣,臣都只作敷衍之辞。”

“此非藐视陛下,更非欺君,实是希望陛下自己处置!”

“但这回太皇太后之举,陛下身为孙辈,不好劝戒,臣自然也要仰仗年岁,出面相助了!”

端化帝怔怔的望着他,脑中一片混沌。

皇帝只是资质平庸,不是傻,他当然知道顾韶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希望他能够摆脱在显嘉帝在世时养成的依赖,亲自挑起大睿的万里河山,像显嘉帝那样,做到乾纲独断。

所以自从端化帝登基以来,所遇见的难题,顾韶从来不主动为他分忧。

但顾韶的最终目的,终究是磨砺端化帝,而不是真的袖手旁观看热闹。

因此昨天太皇太后闹到自刎这个地步,顾韶马上就出手了。

毕竟这件事情顾韶如果还不管的话,端化帝的名声,必将一败涂地!

这位先帝特意留下的老臣,是真心要辅佐端化帝,所以他不怕惹端化帝不高兴,为的就是,让端化帝有成长为圣主明君的机会;而不是,借机大权独揽,为自己与自己的家族、门生捞取好处!

“顾相既然是一片苦心,却为何…”端化帝呆怔良久之后,才喃喃道,“为何不早与朕说明?!顾相洞察人心,该知道,你若早与朕说清楚这样的目的,朕多半是不会反对的!”

他资质是不如显嘉帝,但绝对不是刚愎自用听不进劝的人。

然而顾韶淡淡一笑:“请陛下恕臣不敬无礼之罪:一来,臣希望陛下能够自行体悟臣之冀望;二来,却是…为了钓鱼!”

第四百六十五章 嗯,这章很多人都猜到了已经

“钓鱼?”端化帝心念电转,想起登基以来一系列磕磕绊绊的事情,眼神不禁一凛!下意识的朝殿下俯了俯身,沉声道,“顾相是说…?”

“先帝因早年受惠宗皇帝陛下的妃嫔谋害,御体欠安。”顾韶叹了口气,“故对陛下格外爱护,陛下又慈仁孝悌,待人以宽,难免惹人嫉恨,臣以为,不可不防!”

这当然是给端化帝面子的说辞。

实际上顾韶的意思是:显嘉帝因为身体不好,成天担心自己忽然驾崩,对端化帝这个亲自栽培的储君人选简直是捧在手里含在嘴里,而端化帝本身的表现,又无法服众,那么显嘉帝在时,有他压着场面也还罢了。

显嘉帝死后,那些不愿意端化帝继位的人,不做手脚才怪!

顾韶作为显嘉帝亲自托付过的老臣,怎么能不替端化帝留意着?

只是一来显嘉帝顾念亲情,在世时明确表过态,不希望对肃襄二王或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赶尽杀绝。端化帝的威望跟手段本来就不如亲爹,若学亲爹一上台就算旧账,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二来显嘉帝的英明非常深入人心,所以他在世时,除了背后有人的肃襄二王外,其他人都没表露出任何野心。但还是那句话:端化帝远不如他爹,所以在显嘉帝面前是小绵羊的,到了端化帝面前,会不会愿意继续做绵羊,可就不好说了!

如果顾韶在端化帝登基之后,立刻挟老皇托付之势,施展手段把上上下下都盯得密不透风——他倒是有这个本事,但那些潜伏暗中的人,又怎么肯跳出来?

其他人不讲,单说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跟肃襄二王这几位,哪个不比顾韶年轻?

在顾韶眼皮底下做不了手脚,大不了就熬死顾韶嘛!

所以顾韶只在端化帝遇见真正的麻烦时才出手——既是为了磨砺端化帝,更是为了引出这些居心叵测之辈!

端化帝深吸了口气,问:“未知…顾相这些日子,可有收获?”

“岂止是收获?”顾韶沉声说道,“甚至可以说,是出人意料!”

“却不知道,是怎么个出人意料法?”端化帝闻言微怔——听顾韶的意思,觊觎帝位者,显然出现了连顾韶都没预料到的人选?

但端化帝是显嘉帝一手扶上大位的,有资格挑战他的,除了肃襄二王,还有谁有这能耐?

“未知陛下觉得梁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顾韶吐了口气,不答反问。

这一问问得端化帝微微失色:“顾相是说三弟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这怎么可能?!”

无怪端化帝感到不可思议:梁王虽然也是皇子,论年岁现在也算比较长了,但估计朝野上下都没考虑过,这位王爷会继承大统吧?

毕竟论父宠,除了没见过显嘉帝的庆王之外,梁王估计是倒数第一了!

“父皇因御体欠佳,在世时一直倾心栽培朕。”

“过继出去的二弟、现在的襄王,虽然生母卑微,养母蒋母妃地位不低,且蒋母妃的亲生骨肉玉山,乃父皇仅有的二女之一,素得父皇纵容。念在蒋母妃母女的份上,父皇从前也是时常惦记起襄王的。何况襄王起了夺储心思后,又得了代国皇姑之助!”

“至于同样过继出去的四弟、现在的肃王,乃母后亲子,中宫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