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姬之事,就此揭过。”端化帝没让她起来,思索了会后,这样道了一句,却没有继续盘问她,而是转向丹墀下的宋卢氏,“你说的庶人崔见怜,以及朕之生母,这两件事情,都与皇后有关,可有证据?”

还是那句话,端化帝非常信任显嘉帝。

崔见怜与崔太后姑侄死的时候,显嘉帝都还在世。

所以端化帝认为,如果这两件事情,皇后都有份的话,一定瞒不过显嘉帝的眼睛!

而显嘉帝没找皇后麻烦,这说明卫皇后做过的事情,都在显嘉帝的容忍范围内。

因此凭借眼下御案上的这道圣旨,让端化帝相信卫皇后也谋划了自己生母与表妹的死,他是不相信的。

“陛下这么问,无非是因为信任先帝。”但宋卢氏闻言,却嗤笑出声,仰头提醒道,“可陛下莫要忘记,先帝固然对陛下爱护之极,却同样爱护代国大长公主殿下这个胞妹!否则,这道圣旨,又怎么会交与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保管?”

她微笑着看向脸色陡变的卫皇后,“只是先帝虽然最重视陛下,也怜爱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但容臣妇说句不中听的话:先帝对陛下的生母,崔太后崔娘娘,可不是那么重视了啊!偏偏,陛下之所以与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结怨,不就是因为崔娘娘吗?请陛下想一想,当先帝决意立您为储君,将这大睿万里河山交给您时,最要紧的是做什么?”

当然是,除掉崔太后,再设法在儿子与妹妹之间斡旋,从而达到同时保全二者的目的!

端化帝就是再没城府,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听懂了!

他瞬间想起自己抱着十死无生的念头,踏入宣明宫的那个夜晚——显嘉帝终于醒了,却立刻发现宠妃端来的药有问题,当着他的面,追查出他的生母。

那一刻他的心情无以形容,他本能的求了情,却被显嘉帝拒绝,显嘉帝拒绝得那么有理由:试图弑君的妃子本来就是罪该万死,何况这种事情传了出去必定连累端化帝。

看着病骨支离的生身之父,想到那个再三劝他弑君的生身之母,端化帝的心,理所当然的偏向了父亲。

甚至在此后怀念显嘉帝的时候,心底都对崔太后有着淡淡的厌弃与憎恨:明明知道显嘉帝身体不好,还要作出这样的事情来打击他,这样的母亲,怎么能不叫做儿子的反感?

这也是端化帝登基以来,鲜少加恩崔家的缘故。

崔见怜当初虽然十分得宠,可统共伺候他的时间也才一整年不到。

端化帝并不是重色之人,对这个表妹喜欢归喜欢,要说到了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地步那就不可能了。

真正让他不愿意照顾外家的缘故,其实是崔太后。

这点皇帝对谁都没说——他一直想着,如果不是崔太后的所作所为,显嘉帝是不是可以撑更久?

虽然那晚之后,显嘉帝再没提过崔太后弑君之举,但端化帝扪心自问,换了自己,绝不可能这样轻易释然!

而显嘉帝本来就多病,再为此事郁结在心,又如何长寿?!

“但如果父皇他后来再不提此事,不是因为郁结在心,而是因为,这个结果,本是父皇的目的…”端化帝想到这儿,只觉得如坠冰窖!

底下宋卢氏适时开口:“先帝既然要为代国大长公主殿下考虑,那肯定是不能让崔娘娘活着做太后的,否则即使先帝留下遗诏要对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网开一面,崔娘娘暗中做点手脚,难道纯孝如陛下,还能拿生身之母怎么样吗?就算崔娘娘不直接杀害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以先帝对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的爱护,肯定也不希望唯一胞妹,落到崔娘娘手里频遭折辱吧?”

“同样的道理,先帝也不会让崔娘娘极为疼爱的崔见怜,在陛下您身边久留!”

“毕竟崔见怜哪有不帮着崔娘娘的?”

“所以皇后娘娘设计铲除这两位,正中先帝下怀!”

“先帝又怎么可能,因为崔娘娘姑侄之死,责备皇后娘娘?”

“当然,先帝最疼陛下您了,皇后娘娘如此城府深沉,先帝当然也担心皇后娘娘有朝一日,会对您不利!”

“是以留下遗诏,作为辖制皇后娘娘的后手!”

“之所以遗诏里只提了韩姬之事,陛下圣明,必然明了其中缘故!”

——这缘故,自然是显嘉帝不想让端化帝晓得,崔太后之死,出自自己授意。又如何会在遗诏中,提到崔家姑侄的死?

面沉似水的简虚白,与底下面无表情的顾韶交换了个眼色,心中均是一个念头:如此精妙绝伦的谋划,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第四百六十章 悲哀

宣明宫中黑云压城之际,宋宜笑领着铃铛、苔锦等心腹,正匆匆走过宋府的回廊。

之前端化帝受简虚白所求,派遣内侍、院判前往宋府救人时,虽然没下封口令,但未得上意,宫人也不敢随意宣扬消息,所以现在外面还不知道宋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宋宜笑之所以赶过来,却是因为宋府下人在内侍抵达前就察觉不对,赶去燕国公府报了信——那么她肯定得跑一趟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宋宜笑边飞快的朝后堂走去,边问引路的宋府下人,“可还有救?”

秋末冬初的季节,那下人只穿一件夹衣,却汗流浃背,胡乱抹了把脸,才颤抖着嗓音道:“二小姐究竟年长一些,又素来机敏,看到奶奶当时脸色不对,假装喝下奶奶亲手斟的果露,却将之藏在舌下,没有咽下去。待奶奶离开后,赶紧吐到地上,出门喊了人——小的方才去请大小姐时,婆子们已经在用土法给三小姐跟四公子催吐了,只是…只是三小姐跟四公子年岁都尚幼,如今怎么样了,小的也不知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后堂门口,倒没有想象中里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的景象,只有五六个婆子守着,这些人瞧着都十分面生,至少宋宜笑两世的记忆里,都没见过她们。

“大小姐!”看到她前来,婆子们躬身行礼,为首的一个站了出来,示意那报信的下人在门外止步,自己陪着宋宜笑朝里走,相比报信下人的慌乱,这婆子却显得非常沉稳,她甚至还提醒了下宋宜笑注意新换的台阶比以前多了一级,“方才宫里已经派了人来,陛下把院判也遣来了,四公子已经没有性命之危,院判说,接下来只需好好静养,料想不会再有什么大碍了。”

“四弟?”宋宜笑一挑眉,“那么二妹妹跟三妹妹呢?”

“二小姐因为及时吐出果露,平安无事,现在在陪着三小姐。”婆子低声道,“三小姐的情况…不是太好!”

宋宜笑皱起眉,扫了眼面前的屋子:“她们在哪一间?”

之前宋卢氏是在自己内室给三个孩子喂了鹤顶红,宋宜宝出门求助后,下人们为了方便,就近择了厢房安置小主人们。

小姐妹俩现在待的是东屋。

宋宜笑走进去,就看到临时铺了被褥的软榻上,躺着紧闭双目、小脸苍青的宋宜娇,宋宜宝握着妹妹的手,神情茫然的坐在榻畔,那双与宋宜笑如出一辙的杏子眼,没了往常的灵动,只余一片灰暗。

甚至连长姐的到来,都没能让她回过神。

屋子里除了四五个伺候的下人外,还有一老一少,看打扮就是院判与院判的药童了。

“宋夫人!”这位院判新上任,跟宋宜笑其实没照过面,但此时此刻,猜也能猜到是谁了,看她进来,忙起身行礼。

“院判切勿多礼!”宋宜笑沉着脸摆了摆手,开门见山道,“未知妾身三妹情况如何?”

“宋三小姐…”院判拈着胡须,收回轻搭在宋宜娇脉门上的手,斟酌着措辞,“三小姐她…”

边说边拿眼角看宋宜宝。

宋宜笑明白他的心思,点头道:“若院判已经诊断完毕,还请到正屋奉茶!”

又命铃铛,“妹妹们一准被吓坏了,你留下来看着点!”

片刻后,宋宜笑引院判到了后堂上,之前陪宋宜笑进来的婆子去沏了茶来,不过无论宋宜笑还是那院判,此刻都无心品茗,只象征性的沾了沾唇便放下,直切正题:“院判有话但请直言!”

“宋三小姐的情况不是太好。”院判点了点头,神情凝重道,“虽然下官抵达之前,婆子们已经用土法,助其吐出大半毒物,但因为宋三小姐本就年幼,禁不起折腾,下官也只能尽力而为。”

言下之意,就是宋宜娇的性命,他没把握保住。

宋宜笑不解道:“妾身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方才来的时候,听底下人说,是妾身那二妹妹出去喊了人进内室,同时救下妾身的三妹妹跟四弟的?既然如此,为何妾身那四弟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姐弟两个可是双生子,又养在一个家里,即使宋宜娇曾在庞老夫人膝下待过段时间,但这两年可是一直由亲娘宋卢氏抚养的啊——宋家又不是揭不开锅了,宋卢氏也不是那种特别重男轻女的人,难道还会让姐弟俩待遇差距悬殊吗?

按说同时服毒同时获得救助,情况也应该一样啊!

“这点下官也不明白。”院判颇有些尴尬的说道,“下官方才给四公子诊断时,发现四公子虽然非常虚弱,但这是因为呕吐太过的缘故,于性命无碍,只需好好调养上些日子,必就能好了;但三小姐…三小姐却是中毒已深!”

宋宜笑沉思了会,也没再说什么,只郑重谢了院判,又请他开了药方,打发下人拿去抓药——那院判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就提出告退:“下官奉圣命前来,夫人这儿若没其他吩咐,下官得回去复命了!”

“有劳院判了!”宋宜笑点了点头,命人赏了他一对金铤,亲自送他到门口,这才转身回后堂。

她回到后堂之后,之前引她进来的婆子上来询问:“夫人要去看看四公子吗?”

“既然你们都说四弟没什么大碍,我晚点去看也没有什么!”宋宜笑拨了下腕上镯子,指向自己不远处的座位,“倒是这府里,好端端的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且已上达天听——为着弟弟妹妹们的前程,我这做长姐的,不能不问上几句了!还请妈妈坐下来,同我把话说清楚了,再议其余!”

那婆子依言落了座,道:“未知大小姐想问什么?”

“妈妈贵姓?”宋宜笑打量着她,“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您?不但您,今儿这一路上过来见到的下人,十个里头倒有九个素昧平生。可是妈妈这两年才到娘跟前伺候的?”

那婆子先自我介绍:“奴婢姓蒲,大小姐不嫌弃的话,唤奴婢一声‘蒲妈妈’也就是了!”

复淡淡一笑,“大小姐说笑了!奴婢这些人世代负责拱卫宋氏骨血,若是受大小姐差遣倒还有可能,至于奶奶…她哪有资格使唤奴婢?”

果然!

宋宜笑之前看到这些眼生的婆子,举止城府远异以往在庞老夫人跟宋卢氏左右看到的人,就知道必有来历——毕竟连宋家旁支宋珞岩跟宋曼赴帝都赶考,都有那么两队精悍世仆护送,何况身为嫡支的江南堂?

“原来是蒲妈妈!”宋宜笑定了定神,朝她微微颔首,跟着就问,“却不知道蒲妈妈如何为四弟解了毒,难道类似的手段或解药只有一份,以至于不能再救下三妹妹了吗?”

方才院判一说宋宜娇跟宋宜耀的情况,宋宜笑就怀疑,不是宋宜耀比宋宜娇命大,而是因为他是江南堂唯一的男嗣,江南堂的世仆,不惜代价的保下了他!

只不过当时院判在,说话不方便。

现在院判走了,四周也没了闲人,她自然不会再装糊涂!

“为四公子解去剧毒的药,并非出自江南堂。”蒲妈妈闻言笑了笑,坦然说道,“却是锦绣堂绝嗣之后流传出来的。”

“大小姐想也知道,锦绣堂的祖上,有一位小姐,曾得魏末雍初时候神医季去病真传,所以留了不少心得给锦绣堂。”

“咱们江南堂虽然论总体底蕴并不逊色于锦绣堂,但因为没有类似的福缘,在这方面,却是一直不如锦绣堂的。”

“也幸亏锦绣堂后来没人了,端木老夫人以女儿身继承家业,受到旁支质疑,锦绣堂因此支离破碎,许多秘而不宣的东西,方流落到外面。”

“老太爷当时抓住机会弄到了一些,这些年用下来,倒也还有几颗。”

“那为何不救三妹妹?”宋宜笑捏了捏眉心,有点不耐烦的问。

蒲妈妈却又笑了:“奴婢们当然可以救下三小姐,但,这样又如何平息大小姐的怒火呢?”

“什么意思?!”宋宜笑止住动作,冷冷望向她。

“安阳郡主之死,总要有个说法的,大小姐您说对不对?”蒲妈妈很平静的说道,“毕竟大小姐虽然是我江南堂嫡女,却是在衡山王府长大的,有道是日久生情,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与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虽然都可以说,是您的亲弟弟亲妹妹,但两相权衡,您更重视的,自然还是同母弟妹——哪怕您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在知道卢奶奶是您的杀母仇人之后,没有对这边下手,但您心里依然记着这件事情,所以,这两年来,您对宋府这边,一直不理不睬。”

她瞥了眼西屋,“这回四公子险死还生,您却到现在也没去看他一眼,皆因您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当然奴婢不是说您凉薄,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爷在时对您如何,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心里有数,这怨不得您!尤其卢奶奶之前的做法,更是彻底寒了您的心,您没有报复宋家,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蒲妈妈深深叹了口气,“但,眼下唯一有指望保下江南堂一脉传承的,就是您了!”

“那么奴婢这些人,自然要想法子,让您愿意帮忙,出面保下四公子,不受其母牵累!”

“卢奶奶谋划了刺杀韦王妃之事,导致无辜的安阳郡主受牵累夭折。”

“现在卢奶奶已无生路,她的亲生女儿,也赔了一条命给安阳郡主——不知大小姐,可否念在同出一父的渊源上,救四公子一救?”

说着,不但她跪了下来,此刻除了宋宜笑跟宋宜笑带来的心腹外,整个后堂内外,所有下人都陆续跪下,恳切哀求。

但宋宜笑看着这些人,良久,却从齿缝里冷笑出声:“蒲妈妈,你可知道,听了你这番话,我想到了什么?”

见蒲妈妈不解的抬头。

她面上露出分明的讽刺之色:“你们为了换取我允诺保下宋宜耀,不惜舍弃宋宜娇,无非是因为宋宜娇是女孩儿——”

蒲妈妈闻言恍然,不禁色变!

宋宜笑已继续说下去,“但你们想过没有?我在这宋家所有的悲哀,都始于,我不是男儿身!!!”

“所以你觉得,此刻,我是满意你们的识趣,还是,同病相怜?!”

第四百六十一章 牵累

宋宜笑拂袖而去之后,良久,蒲妈妈依然跪在地上。

“妈妈,大小姐已经出府了,您快起来吧?”有事找过来的小丫鬟,见状小心翼翼的劝,“那边二小姐不肯吃东西,又问三小姐什么时候能醒…奴婢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禀二小姐…”

“跟二小姐说,奶奶这回是死定了。”蒲妈妈闻言,无声的叹了口气,这才有些蹒跚的起身,说道,“以后啊他们姐弟,只能相依为命喽!甚至,会步上奶奶的后尘——太皇太后有多心疼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只看这几个月以来,陛下的灰头土脸,我江南堂面临的这一关,哪怕大小姐倾力襄助,保全的可能性,也不过是五五之间,何况大小姐未必肯尽心…二小姐现在不肯吃东西,也不知道将来,她还有没有这样耍脾气的机会了?”

小丫鬟听得心惊胆战,下意识道:“妈妈,这…这不太好吧?二小姐今儿个受惊不小,这会再跟她说奶奶的事情,二小姐可怎么受得了?二小姐…二小姐到底也才七岁而已!”

生怕这理由说服不了蒲妈妈,又道,“而且大小姐方才之所以动怒,就是对三小姐没有得到及时解毒很不满意——尽管妈妈已经照大小姐的意思,也给三小姐服了解毒丸了,可是二小姐…也是女孩儿不是?”

宋宜笑才走呢,这会宋宜宝不肯吃东西,主事的妈妈连哄都懒得哄,叫宋宜笑知道了,万一再认为这是宋家下人都瞧不起女孩儿,可怎么办?

“你不懂。”蒲妈妈却摇了摇头,叹道,“眼下别说大小姐了,就是姑爷,也不敢说能保下咱们这几位小主子!何况即使大小姐方才恼怒咱们重四公子而轻三小姐,但如果他们只能保一个的话,他们也会选择四公子的!”

“因为大小姐在经历韦王妃之逝以及安阳郡主夭折之后,对咱们这边,已经没有什么情份了!”

“如果不是碍于舆论,今儿她都未必肯亲自过来!”

“这种情况下,大小姐即使肯给咱们这边求情,也肯定要为自己考虑!”

而此时最普遍的观念里,四代单传的江南堂,怎么也不能放弃宋宜耀的!

哪怕宋宜笑心里,宋宜宝的份量可能更在宋宜耀之上,但倘若她选择了妹妹的话,没准就会被人质疑,她是记恨前事,故意让娘家绝嗣——以宋宜笑现在跟宋家的感情,她绝对不肯为了宋宜宝,吃这样的亏!

蒲妈妈眼底闪过分明的悲哀,“所以四公子的前途,还有一线希望;但二小姐…你以为我们故意不给三小姐解毒,只是为了让大小姐消气吗?也是怕三小姐受那卢氏牵累,落到那等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我江南堂的嫡女…”

她惨笑道,“二小姐年岁最长,与大小姐接触最多,大小姐对她也许还有几分不忍。但三小姐,连面都没跟大小姐照过几回,之前老夫人过世停灵时,大小姐来吊唁,三小姐受奶奶暗中唆使,还对大小姐出言无礼过。如果三小姐落魄,你觉得,大小姐会帮她吗?”

“咱们现在倒是可以依旧把二小姐当心肝宝贝似的宠着护着,可是你想想,万一这位小主子将来当真沦落…她受得了这样的落差吗?”

“倒不如,现在就让她适应一下。”

“对她将来,反而是件好事!”

小丫鬟听得脸色苍白,呆立了会,才颤声道:“…是!”

她正要告退下去,外间却又有一名丫鬟赶来,同样脸色煞白,眼带惶恐的禀告:“三小姐不好了!”

“解毒丸又不是仙丹。”蒲妈妈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平静的说道,“三小姐服用时太晚,本就没什么希望了。不过是为了平息大小姐的怒火,才特意取了一颗…把这个消息报去燕国公府吧!”

…宋宜笑前脚才回到府里,尚未来得及梳洗,下一刻就接到同父异母妹妹的死讯,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愣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挥了挥发报信的人下去,定了定神问左右:“夫君早上进宫,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吗?也没派人回来传什么口信?”

留守府里的大丫鬟赤蔷才摇了头,外间倒传来一阵喧嚷,说简虚白回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宜笑闻讯,忙起身迎了出去,见丈夫脸色铁青的大步走进来,知道他在宫里的经历一准也不会愉快,当下出言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亲手沏了盏茶推到他面前,急声问道,“怎么会忽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去过宋府了?”简虚白打量了下她身上外出的衣裙,叹道,“那边情况怎么样?宋卢氏才说出门之前给三个孩子都喂了鹤顶红,我就求了陛下,陛下也立刻遣了人去宋府施救——然而算算时间,那时候距离三个孩子服毒已经至少过去一柱香了!”

他跟端化帝其实都不抱什么能够救下人来的指望了。

“宜宝没把鹤顶红吞下去,待卢氏离开后,她出去向下人求助,有人跑了过来找我。”宋宜笑脸色阴沉的说道,“我所以去了一趟——有一批我以前没见过的世仆忽然冒了出来主持大局,他们给宜耀喂了解毒丸,所以宜耀已经没事了。却故意没给宜娇喂,主事的妈妈跟我说,这是为了偿还萃儿那笔债,你说好笑不好笑?!”

她刚才在蒲妈妈面前发作,逼他们再取了一颗解毒丸,给宋宜娇喂下去,除了她自己讲的同病相怜外,其实也是担心落下话柄。

毕竟蒲妈妈都直接讲出来,要还安阳郡主一条命了,宋宜笑倘若接受了,或者默认了,传了出去,舆论会怎么讲她?

这会虽然不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可也有稚子无辜这句话的。

何况蒲妈妈这些人,宋宜笑两世为人都是头一回见到,前世她被生生浸了猪笼,这群人也没有说冒出来给她说句话的——虽然他们是奴仆,但且不说那位蒲妈妈才露面就把卢氏之前用的那些心腹压了下去,单说她敢做主宋宜娇死活这点,可见在江南堂的地位!

宋宜笑相信,如果前世这蒲妈妈出来给自己说句公道话,宋缘未必还会坚持杀女。

他们到底没出现,无非是因为宋宜笑只是女孩儿,死与活,都不干江南堂传承。

现在卢氏不想活了,想带着儿女一块去地下——他们马上就出来了。

想到这儿,宋宜笑就觉得发自内心的厌恶。

以及防备。

毕竟宋卢氏前脚被召进宫,蒲妈妈等人后脚就露了面,还那么及时救下宋宜耀,这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约好的。

宋卢氏谋划了对韦梦盈的刺杀,宋宜笑不觉得这个继母对自己存着善意,又怎么肯相信蒲妈妈?

“那蒲妈妈既然这样在意宋宜耀,倒不妨留意下。”简虚白闻言,思索了会,却道,“宋卢氏…今日入宫,拿出了皇舅留与代国姨母的遗诏,皇后娘娘…恐怕不太好了!”

简虚白跟卫皇后的关系还是可以的,但他现在之所以忧心忡忡,却是因为,“宋卢氏主要盯着的是崔见怜那件事情,现在你也被卷了进去。蒲妈妈他们到底是宋家世仆,没准能用得上!”

宋宜笑才在为宋府发生的事情感到各种无语,此刻闻言不由愕然:“崔见怜那件事情是崔太后亲自查的,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卢氏要怎么给崔见怜翻案?”

“关键在于皇舅的那道遗诏。”简虚白苦笑了一声,将今日入宫看到的经过大致说了下,“这封遗诏,直接击破了陛下对皇后的信任。然后崔太后之死,老实说,确实是皇舅存心而为!”

而宋卢氏揭发皇后统共三件事情,一件有遗诏支持,一件只要端化帝略作推断必然生疑,那么最后一件,即使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端化帝会一点都不怀疑吗?

“最要命的是,陛下正当壮年。”简虚白其实真正担心的,是这一点,“后宫也没什么特别得宠的妃嫔,皇子更是只太子一位。眼下皇后落入困境,那些有意做皇亲国戚的人家,岂能不群起而攻之?!”

本来端化帝因为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在东宫时,即使顺风顺水的那几年,也没有太上心后院。

崔见怜这个得宠一时过的侧妃,还是崔子玉起了心思,通过崔太后塞进东宫的,并不是端化帝主动打表妹主意。崔见怜去后,端化帝后院便没了能上台面的侧室侍妾。

之前没了的懋妃,也是生子有功,兼卫皇后为表大度,才给了妃嫔之位,否则以她的出身跟宠爱,连婕妤都未必做得上。

也就是说,本朝后宫的高位,基本都是空悬无主的。

所以当初端化帝登基之后,很多人家就蠢蠢欲动的想出位娘娘了。

只是端化帝说要给显嘉帝守足二十七个月的孝——前两日才满日子——但因为卫皇后乃皇帝的结发之妻,生下的嫡长皇子又已正位东宫,小道消息还流传,端化帝极重发妻,亲口许诺卫皇后,不会再纳新人。

这种情况下,即使有人家想送女儿入宫,也要掂量掂量了。

可现在卫皇后有了倒台的危机,这些人家哪能不大喜过望?

太子尚且年幼,只要干掉卫皇后,自家女孩儿入宫之后承了宠,还怕没办法这块绊脚石?

就算端化帝厌弃皇后之后,仍然疼爱太子——但端化帝的城府,大家心里都有数。

在他手底下谋害太子,可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一如当初宋宜笑给了卫皇后机会之后,卫皇后非常爽快的配合宋宜笑,彻底解决了本就在自寻死路的崔见怜一样。

如今,所有有志参与后宫争锋的人家,都会像闻见血味的鲨鱼一样聚集,好将卫皇后打落深渊!

而宋宜笑,也必将受到牵累!

看到妻子神情变幻万千,简虚白心生怜意,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凤州卫没你想的那么孱弱,尤其眼下他们有着大好局势,怎么舍得放弃卫皇后母子?何况,太子之师,乃是顾相!皇后未必过不了这一关!”

第四百六十二章 自刎

虽然说卫皇后有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之势,但实际上现在最尴尬的却是端化帝。

“朝雨!哀家的朝雨!”太皇太后举袖掩面,放声大哭,“当初显嘉要将你流放,哀家想着纵然咱们母女从此天隔一方,知道你们好好儿的,哀家死也瞑目了!谁知显嘉去后这才几天?他坟上黄土未干啊,你们夫妇就这么去了!”

“若是你们自己做错了事情,哀家也没什么话好讲——可是!”

“可是你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竟被人生生逼死!!!”

“哀家这个当娘的,怎么对得起你们?!”

“早知道咱们娘儿俩个这样招人恨,哀家就该先一步下去,总好过在这世上,看你走在前面呵…”

太皇太后哭得死去活来,丹墀下跪着的端化帝,却是汗流浃背。

本来他以为找出了逼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真凶,太皇太后有火也应该朝宋卢氏等人去发作,但太皇太后得知经过后,却依然把矛头对准了他——理由非常充分:谁叫端化帝当初要冤枉代国大长公主,委婉逼迫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答应,将代国一家废为庶人的?

“要不是这道圣旨下去,凭那宋卢氏跟崔家派的人,把话说的天花乱坠,哀家的代国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因为一块玉佩就相信?!”太皇太后这样说,“何况宋卢氏也还崔家也罢,之前从来没听说任何风声,他们同代国夫妇之死有关系,怎么现在忽然冒出来,什么人证物证都有了?!”

显然太皇太后根本不相信端化帝,或者说不肯全信端化帝——她更怀疑,即使出面逼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是宋卢氏,是崔家,但罪魁祸首,真正的幕后主使,还是端化帝!

偏偏她这么怀疑的根据,是,“皇帝自幼有聪慧之名,又是吾儿显嘉手把手调教出来的,怎么可能糊涂到被崔家跟宋卢氏一个寡妇蒙蔽的地步?!这样的话你拿去搪塞那些不明所以的黎庶也还罢了,还来哄哀家?!”

端化帝听着这话简直想吐血:“孙儿愚钝,不堪皇祖母之语!”

“你要是愚钝的话,当初吾儿显嘉还会力保你登基?!”太皇太后冷笑,“难道你是在说显嘉没眼力吗?!”

这话当然很难回答,倘若卫皇后在的话,凭借卫皇后的城府,倒也未必圆不了场。

但现在卫皇后涉及崔见怜、崔太后之死两件事情,虽然没有被废,但也被端化帝下令回未央宫休养数日,等于是变相的禁足了,此刻自然无法出现在清熙殿上,给端化帝助阵。

端化帝自己无言以对,只能撩袍跪下磕头,表示请罪。

然而太皇太后根本不吃这一套,见皇帝不说话,抹着眼泪就开始哭自己女儿了!

本来端化帝就拿这个皇祖母颇没办法,这会太皇太后又理直气壮——祖孙两个一哭一跪,足足僵持了大半日,最后太皇太后哭累了,才渐渐止了哀泣,接过玉果递来的参茶啜饮,以恢复精力。

玉果趁太皇太后喝参茶的光景,悄悄拦下端了水盆上来要伺候太皇太后净面梳洗的小宫女,给底下的端化帝使个眼色。

端化帝会意,有些狼狈的起身,卷了袖子,上来接过水盆面巾,要亲自服侍太皇太后。

然而太皇太后瞥见,却冷笑着打开了他的手:“哀家担当不起!”

“…”清熙殿上死一样寂静片刻后,端化帝面无表情的将水盆与面巾扔到了丹墀下!

他不是暴躁易怒的人,可究竟贵为天子,哪怕太皇太后是他嫡亲祖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他也是受够了!

“这几个月以来,皇祖母又哭又闹,千方百计的折腾朕,无非是觉得朕杀了代国夫妇!”端化帝忍无可忍的直起身,寒声说道,“但朕这里要问皇祖母一句:代国夫妇之所以不得善终,难道不是皇祖母教女无方,让他们拥有尊贵的地位与身份,却不能有相应的恭敬与谦逊,所以才导致了这些年来,皇室中的一幕幕悲剧吗?!”

想起生身之母,端化帝心中怒火更炽,“相比代国夫妇,朕之生母的委屈又与何人说?!皇祖母如果还要继续闹下去,索性召集群臣废了朕,再让朕给代国夫妇抵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