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今日的朝会关系重大,皇帝特意穿戴了全套冕服。

此刻二十四旒彩珠骤然相击,发出细碎的脆响——是端化帝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不过这会没人注意到皇帝的失态,所有人,包括顾韶与卫溪在内,都骇然看着裘漱霞——裘漱霞眼中得色愈深,口中的言辞却越发犀利,“所以现在老夫想知道,先帝,当真是大限到来,不及与太皇太后、皇太后诀别,不及叮嘱顾相,就驾崩的吗?!”

“还是因为,先帝发现了一些不便对外人道的事情,所以,才会突兀驾崩?!”

所谓发现了一些不便对外人道的事情,显然是指端化帝与暖太妃之事!

——假如端化帝根本不是被设计了才与暖太妃生下庆王,而是早就贪图暖太妃的美色,趁显嘉帝病重之际,与这庶母私.通,结果却被显嘉帝发现!

那么也许是原本就没多久好活的显嘉帝震怒之下,一命呜乎!

也许是显嘉帝对端化帝感到无比失望,决定易储——端化帝情急之下,做了什么,导致这位先帝提前驾崩!

不管是哪一种,端化帝都有导致显嘉帝提前驾崩的嫌疑,这等于是弑杀君父!!!

虽然说自古以来天家骨肉情薄,踩着亲爹尸体上位的皇帝也不是没有,但还是那句话:做昏君也是要资格的!

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够搞得天怒人怨,还继续称孤道寡的高踞万人之上——反正端化帝没这个本事!

仅仅是与暖太妃生下庆王,他就保不住自己的帝位了,何况是再扣上一顶弑君的罪名?!

“裘侍郎!”卫溪知道这个问题不给端化帝摘清楚的话,皇帝想自己退位,保留最后一份体面,那是不可能的!而太子登基也必定渺茫了,是以立刻厉喝着阻止裘漱霞还想说下去的话,“无凭无据,如此猜疑陛下,且挑唆皇家骨肉亲情,你可知罪?!”

“自然是有凭据的!”哪知裘漱霞看着他,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悠然说道,“昨儿个回府之后,老夫就想到了这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把事情弄清楚,他日到了地下,哪来的脸面见先帝?当然,老夫也怕冤枉了陛下…”

丹墀上,端化帝猛然想到一事,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果然,裘漱霞陡然间拔高了声音,含悲带愤道,“是以老夫连夜命人去寻当初为先帝诊治的老院判!希望老院判能给老夫一句准话:先帝的驾崩,究竟,乃是天意,还是,人为?!可你们知道,老夫查到了什么吗?!”

“老院判在数月之前不知所踪了!”

“老夫得知此事,心中焉能不生疑惑?!”

“但老夫这时候还不敢怀疑陛下——可老夫手底下的人,竞夜查下来的结果,就在方才,老夫堪堪要进宫的关头,送到老夫手里,却是,老院判,乃是陛下的人带走的!”

“陛下,臣现在请您,给臣,也给这朝堂上下,更是给九泉下的先帝,给大睿的列祖列宗,一个说法,可以么?!”

端化帝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老院判,确实是他下令灭的口。

但灭口的缘故,却是因为简虚白等三人滴血认亲的结果,导致庆王被认为确实属于显嘉帝的遗腹子。

而向端化帝揭发此事的老院判,又被简虚白查出来,乃是简平愉早年布下来的暗子,端化帝又怎么可能饶得了他?

可现在,端化帝把真相说出来,群臣,会相信吗?

尤其是皇帝之前认为自己误解了异母弟弟跟庶母,生怕滴血认亲之事传扬出去后,将来坏了庆王的前途,也给皇室蒙羞,所以特意下令销毁了所有的证据,把整件事情尽最大可能的抹除——权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现在他又拿什么证明那些亲手埋葬的真相?!

“当初以为此事乃是简夷犹为了报复阿虚,故此指使那老院判出首,向朕揭发了此事!”瘫软在御座上的皇帝,虚弱的想到,“原来,这场揭发,打从一开始,就是朝着朕来的!!!”

他是庆王的生身之父;庆王是在显嘉帝驾崩前后怀上的;显嘉帝驾崩得很是突然;给显嘉帝诊断的老院判在几个月之前,被他秘密.处死——这几件事情连在一起,谁能不怀疑,显嘉帝的死,与他跟暖太妃的通.奸大有关系?!

昨晚端化帝与庆王的血在盆中融为一体时,皇帝以为自己已经堕入了深渊。

然而到此刻,皇帝才知道,现在才是真正的深渊!

“裘侍郎,在陛下给你说法之前,也请侍郎给咱们一个说法!”卫溪与盟友们对望几眼,脸色俱沉了下来,不过,皇帝此刻已经失去了斗志,他们可不会就此认输!

卫溪寒声说道,“陛下乃是天子!若要处置老院判,何必偷偷摸摸?既然陛下秘密.处置了此人,那么说明事关重大,而且必须保密——却不知道,你是如何在一个晚上的时间之内,就查到了陛下头上?还是,你根本就是一直在盯着陛下的一举一动,时刻不忘记窥探帝踪?!”

“不过你所言,暖太妃怀上庆王的时候,乃是先帝驾崩之际——老夫也想到了一点:昨晚陛下爽快同意当众滴血认亲,显然是陛下自认清白的!否则如此不伦不义之事,即使陛下有心悔过,又何必在太皇太后的寿辰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落天家颜面?!”

“正如你方才的追问一样,陛下,乃是在无意识中,与暖太妃发生了首尾——而在这个时间附近,先帝,驾崩了!”

“现在这件事情,在太皇太后的寿辰上,在肃王即将抵达帝都的前夕,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公布于众!”

“以至于陛下自请退位不说,裘侍郎你更是咄咄逼人到了,意图将弑杀先帝的罪名,也归咎到陛下头上!”

“试问你的目的如果成功了,会怎么样?”

卫溪说到这儿,环顾了一圈四周,冷笑出声,“陛下必定身败名裂,见弃于朝野!”

“如此太子又将何以自处?!”

“庶人陆鹤浩与蜀王殿下,均非明君之相!”

“你与你背后的青州苏,自然有机会扶持肃王登基!!!”

卫苏之争,或者说,新君之争,终于彻底的掀开那层遮羞布,赤.裸.裸的摆上了台面!

朝堂上,静可闻针。

或者说,一触即发!

第五百二十六章 臣权与皇权

卫苏两家各为其主,唇枪舌战的时候,嘉木宫中,陆鹤浩悠悠醒转。

“公子醒了?”守在榻边的王氏察觉到,露出欣喜之色,忙去桌边斟了盏温热的参茶递给他,小声道,“公子放心,这茶水乃是皇后遣人送来的——料想她这会子绝不敢让您在这宫里出事,否则帝后杀人泄愤的罪名就落定了!”

陆鹤浩闻言点了点头,呷了两口茶水之后,恢复了些精神,低笑道:“想必皇嫂吩咐人照顾好咱们这儿时,脸色一定好看得很!”

王氏抿嘴一笑,说道:“公子神机妙算,皇后娘娘虽然精明,却也不能不被您牵着鼻子走,这心里自然是不好过的!不过呢,再不好过,还不是得依您的意思办?”

“可不能小觑了皇嫂!”陆鹤浩翻身坐起——他说是遇刺,其实朱春阳没学过武艺,身材也不高大,虽然当时拿了把匕首在手里,也没能叫陆鹤浩吃什么大亏,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如今苏太后、卫皇后这些人又已经离开,无须装模作样,自然也就不掩饰了,起身之后,接过王氏递来的衣袍穿戴整齐后,轻笑道,“正因为她到这时候还按捺得住性.子,要保我在这宫里不出事儿,凭这一点,就胜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太多了!”

说笑了这么一句,他就敛了容色,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方才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都过来看过您,争论了一回,后来许是牵挂今日的朝会,没多久就前后离开了。”王氏见他问起正事,不敢怠慢,也正容答,“至于朝会那边,奴婢无能,却还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只知道至今未散。”

陆鹤浩点了点头,说道:“以前咱们能在宫里栽培几个眼线,无非是因为帝后对我未起疑心。这段时间,帝后都在我手里吃了大亏,若还不知道把那些人找出来铲除掉,那也实在太愚蠢了!如今你打听不到消息是正常的,若还能消息灵通,反倒是必有古怪了!”

王氏听他意态悠闲,似乎并不为自己目前的处境担心,忍不住试探了句:“公子,未知太皇太后那边?”

“我逼死了代国皇姑,又揭发了庆王的生身之父,皇祖母她对我可谓是恨之入骨,巴不得我早点去死,怎么会对我安好心呢?”陆鹤浩一笑道,“所以跟我想得一样,任凭我苦口婆心的给她讲道理,她还是拒绝了我的要求!”

王氏不由愣住,她以为陆鹤浩之所以到现在还气定神闲,是因为得了太皇太后的允诺,那么联合端木老夫人那边的一些底牌,比如说沈刘两家,好好谋划的话,未必没有一争帝位的可能。

谁知太皇太后却是拒绝了他——须知道即使端木老夫人,包括沈刘两家,依然愿意支持陆鹤浩,然而没有太皇太后里应外合的话,端木老夫人那派人,可是根本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高层啊!

简虚白这个燕侯倒勉强算得上高层,可简虚白之妻宋宜笑才被陆鹤浩坑过,他会肯帮陆鹤浩斡旋朝中吗?

何况,现在端木老夫人报复显嘉帝跟太皇太后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还会不会帮助陆鹤浩也未可知呢?

毕竟那位老夫人可不是什么慈祥好哄的长者,说不得就会翻脸不认人!

那么陆鹤浩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竟到现在都悠然自在得很?

王氏伺候了他数十年,主仆相处之久,比崔太后这个生身之母与陆鹤浩相处时间还长,自以为对陆鹤浩是很了解了。

可这会,王氏也吃不准,自己这位主子到底在想什么了?

然而陆鹤浩也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只笑着说道:“其实朝会那边,不必打听也知道怎么回事,无非是卫苏之战罢了!倒是顾韶叫人好奇些,我今早听说,昨儿个一直在给陛下说话的,居然是卫溪,而不是他?嗯,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毕竟顾韶可是受了先帝的托付才为陛下鞠躬尽瘁的,如今陛下做下这样不孝之举,顾韶心里哪能不与他疏远?”

“也不但顾韶,先帝君临天下二十来年,是出了名的贤能之君,多少老臣都对他心悦诚服。”

“他驾崩迄今才三年不足,即使人走茶凉,这么点日子,好歹还有余温嘛!”

“尤其陛下昏庸无能,登基以来毫无建树,老臣们瞧他不上,那就越发怀念先帝了!”

“这回凭着庆王这件事,足以使大部分老臣对他离心——太子想占着储君的便宜趁势登基,却不容易啊!”

“当然苏家拉下太子容易,想推肃王上台却也艰难,谁叫肃王现在只能喊先帝皇叔呢?”

王氏在旁听着,下意识道:“如此他们鹬蚌相争,未知最后可会推举公子?”

“这是不可能的。”陆鹤浩微笑着摇头,说道,“我要是一直保持着之前没野心没能力的样子,他们倒是很愿意扶我上位做个傀儡!可现在么,他们宁可推举蜀王还差不多!”

说到这里,他嘴角讽刺之色加深,嘿然道,“这帮臣子,成天说着希望皇帝贤明能干,媲美尧舜禹汤这些上古的贤君,实际上,他们最喜欢的皇帝,其实是惠宗皇帝那样的,沉迷美色不问政事,除了成天在后宫花天酒地外也不惹事,将大权下放与诸臣!如此他们一边大权在握,一边痛心疾首的惋惜君王的堕落,正是名利两不落!”

“当年先帝上台之后,倒是如他们所愿的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了,结果呢?”

“那些在惠宗朝大权在握的臣子,可不就懊悔不迭?”

“先帝做什么在登基之后屠戮手足?”

“有人说,是因为先帝御体欠佳,怕太子年幼,叔伯年壮,对太子不利;也有人说,是因为代国皇姑意图摄政,从中挑拨;还有人说,先帝登基前,在异母兄弟姐妹手里受过太多委屈,这是秋后算账。”

陆鹤浩讥诮道,“其实,这三种说辞虽然都没错,却还是少了一点:收权!”

“惠宗皇帝陛下登基未久,就宠信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从此懈怠于朝政,导致了朝中拉帮结党,山头林立!”

“而后,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为了夺储,大肆收买、勾结朝臣与宗室,进一步削弱了帝王之权!”

“先帝何等英明神武,即使痼疾在身,又怎么肯效仿惠宗皇帝,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君主?”

“所以,虽然先帝的异母兄弟姐妹,并非人人都欺侮过先帝,但谁叫他们不是手掌权势,就是联姻高门望族?这叫先帝怎么放心?”

“若非那番屠戮,惠宗皇帝时候当家作主、作威作福惯了的老东西们,肯那么乖巧的交权,回乡养老吗?”

“要知道那些人可都是开国时候下来的老臣,什么阵仗没见过?寻常手段想拿住他们,不过是痴心妄想!”

“先帝当时又御体欠安——依我看,那些老东西巴不得先帝早日驾崩,留下年幼的储君让他们随心所欲的捏扁搓圆!”

“先帝英明,如何瞧不出他们的心思?”

“是以才下了重手——说到底也是我那些叔伯姑姑们太蠢了,明知道先帝能在惠宗偏宠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情况下登基,必非等闲之辈;又明知道先帝御体欠安,根本无心也无力打长久之战,还要踟躇观望,不懂得及时上缴权势,低头做人!”

“先帝不杀他们杀谁?”

“杀完他们还能震慑诸臣,让他们懂得在显嘉一朝做人做事的规矩——如此一箭数雕之计,先帝,实在不愧是有为之君哪!”

“只可惜先帝什么都好,偏偏选的储君各种不争气!”

皇权与臣权的相争,是自古以来的潜规则了。

只不过,敢说出来的人始终都是不多的。

王氏虽然是陆鹤浩的心腹,但因为是乳母而非谋士的身份,也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话,此刻骇然之余,心头也有些沉甸甸的:“公子平常不喜多言,尤其是紧要事情的关头,更是沉默寡语。如今这样滔滔不绝,甚至把这种不可对外人道的话也讲了出来,却…却有些失态了!”

可见陆鹤浩方才所谓的不在意,所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只怕都是强撑的。

他心里,远没有看起来的平静与笃定。

王氏虽然对陆鹤浩非常忠心,不至于因此动摇追随之念,这会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焦灼起来。

而这时候,宫外,燕侯府。

铃铛满脸喜色的禀告:“宫门口刚刚打听来的消息,朝会上,卫尚书与裘侍郎打起来了!”

“裘侍郎素来是个火爆的性.子,倒没想到卫尚书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宋宜笑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她没见过卫溪,不过印象中这位当朝国丈是个典型的文人,才学虽佳,气势却不足——当初他主持御史台时,就因为行事温和有余,锋芒不足,把原本应该雷厉风行、彰显国法威严的御史台,弄得一团和气斯斯文文,委实叫人失望。

没想到卫溪居然也会做出在朝会上跟政敌大打出手的事情。

意外之余,宋宜笑忍不住问,“打起来的结果呢?谁赢了?”

“是卫尚书呢!”铃铛掩嘴窃笑,“那裘侍郎好大的名声!当年仗着表舅的身份,可没少给咱们侯爷添堵!然而真正动手,却连卫尚书那样文弱又上了点年纪的老臣都拼不过,据说被卫尚书把两只眼睛都打肿了,也真是可怜!”

她说是说可怜,语气里却全是幸灾乐祸——毕竟谁都知道,裘漱霞跟简虚白的私人关系,非常恶劣。

“倒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宋宜笑闻言微哂,卫溪会在朝会上跟裘漱霞动手,已经很叫人惊讶了,然后他还打赢了裘漱霞,这就更加出乎人意料了,毕竟了解这两个人的,任谁都会觉得,裘漱霞打卫溪毫无压力。

看来还真是世事难料。

不过这两位打架的结果不是重点,宋宜笑满足了下好奇心也就放下,“他们打了一架,那朝会呢?开完了没有?是怎么个章程?”

铃铛却摇头:“没呢!本来这两位被拉开之后,有人提议说先散了的。但几位老大人都说,兹事体大,拖不得。所以还要再议下去,听报信的人说,瞧今儿朝会上大部分人的架势,是非要在散朝之前做出决定不可的!”

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昨晚端化帝的脸是丢大了。

如此丑闻根本捂不住,若是拖延下去,皇室颜面扫地事小,影响到朝廷的威望,那可是动摇社稷的大事了!

这一点关系到所有居庙堂者的利益,也关系到这大睿天下的芸芸众生是否能够继续安居乐业,自不可轻忽!

铃铛现在很是高兴,“奶奶,看来陛下这回是肯定不好了!咱们府里往后可就不必再担心什么——这可真真是喜事啊!”

扫了眼宋宜笑尚未隆起的小腹,顺口恭维,“可见咱们小侯爷真真是个福星!”

“说是这么说而已!”但宋宜笑不以为然,“陛下是肯定完了,但新君岂是今日能够定下来的?”

而且燕侯府也不希望今天定下来——他们支持的是肃王,肃王到现在人还没到帝都呢!

这会立的新君,怎么可能是他?!

当然即使裘漱霞今天打输了,但宋宜笑还是相信,凭苏家的底蕴,拖上三五日,捱到肃王抵达是没有问题的。

她现在担心的,也不是肃王抵达之后,如何扶这个妹夫登基的问题。

而是,肃王登基之后。

第五百二十七章 江南堂绝嗣

这年头高门大户也不好做,因为说不得什么时候朝堂风云、大位之争这种大事一旦发生,就会波及自家的前程乃至于性命,那是想不被拖下水都不行!

以前宋宜笑以为只要站对队,熬到胜利来临之后,也就高枕无忧了!

不说一辈子不必再烦心吧,凭着共患难的情谊,君臣相得个十几二十年,总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燕侯府与端化帝之间的渐行渐远,给她上了一课——风险无处不在,押对宝也只能赢一时!

所以这会虽然肃王登基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她已经要考虑,肃王登基之后——你说万一肃王没能登基?站对了队,未必是从此无忧无虑;但站错了队,横竖结果也就那样了,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燕侯府要怎么办了?

“其实相比长兴长公主这个隐患,裘漱霞这位表舅似乎麻烦更大!”因着铃铛方才说的事情,宋宜笑心中暗道,“因为长兴长公主这两年来性情转了不少,不管这种变化是真是假,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都马上要落地了,她也即将再次下降——到底不是每一位金枝玉叶都能学二伯母的!”

何况肃王因为出继的缘故,即使登基,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也未必肯像显嘉帝纵容晋国大长公主那样,纵容长兴长公主呢?

苏太后跟苏家都不是糊涂的人,断不会为了宠爱一位长公主,做出影响肃王名誉的事情来。毕竟肃王才是他们这些人坐享富贵尊荣的根基所在!

所以宋宜笑对长兴长公主存着防备归防备,却也没有当真如临大敌。

倒是裘漱霞,这位可是简虚白的老对头了啊!

“但望他之前针对夫君,乃是出自政局的缘故吧!”

不过宋宜笑知道这种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她以前倒是一直认为,裘漱霞频繁的找简虚白麻烦,乃是因为两人政见不合。

但知道了简虚白的身世之后,她再想起来这件事情,难免有其他看法:裘漱霞这个人,非常讲究规矩,为了维护这种规矩,他甚至可以坐视裘家绝后!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他还没有叔伯兄弟,甚至连近支族人也没有——因为侍妾不敬主母,罔顾唯一一个庶子的要求也要将之远远发卖,以至于庶子思念而亡,这种事情,真的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

从这件事情上,足以看到裘漱霞对他认为的规矩的维护,绝对不是浮于表面,而是深入骨髓了!

所以他支持肃王,因为肃王是嫡子。

所以他对简虚白各种刻薄时,对宋宜笑却很和蔼,因为宋宜笑,即使不是在宋家长大,却是宋家嫡长女。

所以他对清江郡主不错,清江郡主,乃是晋国大长公主与结发之夫老寿春伯的嫡长女。

也所以,他对简夷犹、简虚白兄弟都不好——哪怕简夷犹当时尚了长兴长公主,被划作肃王那一派人,他也是没什么好话。

因为这两兄弟,是晋国大长公主,跟后夫所出。

其中简虚白,甚至可能是晋国大长公主,与小叔子的私.生.子。

裘漱霞的喜恶,其实不是按着政见来的,而是按照出身来的。

这个出身不是指贫富,而是,父母的婚配情况。

原配嫡出贵,再婚所出贱,庶出是直接不入眼。

逆伦所出的私.生.子,在他眼里,已经不是卑贱的问题,而是合该去死了!

宋宜笑意识到这点之后,哪能不担心他将来会继续跟简虚白作对?

毕竟相比现在才选择肃王的燕侯府,裘漱霞可是肃王那一派的老资格老前辈了!

最要命的是,他对简虚白的厌恶,乃是出身——这个谁能更改?

就算能,老实说宋宜笑也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且不说简虚白的生身之母是谁,到现在他们夫妇也吃不准。

退一步来讲,就算他确实是晋国大长公主与简离邈的私.生.子吧,简平愉跟简离旷活着的时候都没公然说什么呢?裘漱霞这么多管闲事凭什么?!

简虚白吃裘家穿裘家的了吗?

“也真是没办法——好在五妹妹跟肃王当初乃是两情相悦,这才三年不到,料想总不至于就失了新鲜了!”宋宜笑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其实是想劝丈夫改投太子的,但想到丈夫选择肃王的缘故,到底没开口。

因为晋国大长公主对她也是真心实意了,她委实做不出来不管这位长辈死活的事情。

此刻也只能自我安慰,“到时候跟五妹妹说一说这件事情,看她能不能帮忙在苏太后跟前斡旋一二,拦着点裘漱霞吧!”

不过——想想就觉得憋气啊!

何况想到聂舞樱,宋宜笑又加了件头疼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位五妹妹这三两年来,在西北可有什么大的转变?不然,肃王若登基,对她来讲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做王妃跟做皇后,可是两回事!

就聂舞樱从前那娇气敏感还爱哭的性.子,真的是没人指望她是个合格的中宫。

所以宋宜笑只能继续自我安慰,“那时候她还小,出阁之后终归会成熟一回的。何况这两年即使远在西北,他们也未必过得顺心,这日子过得不好,磕磕绊绊的,好歹能够磨砺出些城府了不是?”

但想起最近跟这小姑子的通信情况…

宋宜笑觉得,反正这小姑子还有点时间才能回到帝都的,还是到时候再想这烦心事吧!

想到这儿,她瞥了眼屋角铜漏,正要着人把三个孩子喊过来做功课,未想苔锦走了进来,禀告道:“奶奶,昨晚的人又来了!”

“昨晚?”宋宜笑怔了怔,才想起来那块令牌,不禁微微蹙眉,说道,“昨晚他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苔锦摇头道:“奴婢不知!”

“…来了几个人,都什么样子?是在前门还是后门?”宋宜笑沉吟了会,心想自己虽然对“随风”没什么好感,但到底是娘家的底牌——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既然主动找上门来了,若是一直不见的话,谁知道会不会一直纠缠下去?

倒不如见上一面,好歹试探一下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是以问明来者疑似之前在宋府见过的蒲妈妈,而且是在后门求见后,便道,“着她去花厅候着吧!我换身衣裙就过去!”

片刻后她在花厅等到了蒲妈妈——这位妈妈比之前见面时憔悴了不少,甚至到了有点形销骨立的意思。

不过宋宜笑同她横竖没感情,也没交情,见这情况也没什么惊讶的,淡淡的道了声“坐”,又叫人奉茶,完了开门见山的问:“妈妈今日亲自登门,未知有什么事情?若是为了宜宝跟宜耀的话,请恕我无能为力!”

“便是大小姐现在愿意帮这个忙,也已经来不及了!”蒲妈妈闻言,却惨笑了一下,喑声说道,“不然,昨儿个咱们何必遣人到这儿,欲助大小姐母女脱困?大小姐应该知道,那块令牌,原本只有家主才有资格动用的!”

宋宜笑愣了会,才道:“你是说宜宝与宜耀?”

“两位小主人都已经没了,就是大前天的事情。”蒲妈妈神情平静的说道,“所以,现在的‘随风’,是真正随风飘荡,无所依存了!”

她看着波澜不惊,眼眸深处,却到底流露出悲哀之色。

自幼被灌输了为宋家家主生、为宋家家主死、为宋家家主铺路一辈子——却不料,看过了三代家主,第三代家主尚未长成,却先去了!

传承数朝的江南堂,自此绝嗣。

从今以后,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即使是按照暗卫标准训练出来的蒲妈妈,非寻常妇人可比,此刻也不禁感到无所适从了。

“你们怎么做得事?!”宋宜笑抿着嘴,忍了会,又忍了会,终于忍无可忍的冷笑出声,“虽然说宜宝跟宜耀被官卖为奴,但你们不是专门保护宋家传承不断的吗?!怎么会连两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她对宋宜耀这个弟弟虽然没什么感情,但对宋宜宝这妹妹,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怜惜的——虽然还没怜惜到,愿意为了她去触怒太皇太后的地步。

之所以在这对弟弟妹妹被官卖为奴之后,一直没管,却是认为横竖有蒲妈妈这班人看着,自己就不需要多管闲事了。

毕竟这对弟弟妹妹的生身之母,不但是她的杀母仇人,之前也没少坑她,她自然不怎么想见到这对弟弟妹妹,免得勾起那些一点儿也不愉快的回忆。

谁知这才几天啊,宋宜宝死掉也还罢了,反正江南堂重男轻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