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说甲十一。

由于正处在生长期间的缘故,他比上回见面高了一截,轻袍缓带,腰悬美玉,望去仿佛是富家出身的贵公子,言谈举止之间也有着分明的书卷气息,哪里看得出来当年风雪之中几成仆尸的狼狈?

若非两人相处数年,一度情同姐弟,裴幼蕊都不敢相信,这人便是自己当成落魄可怜孤儿的那个孩子。

“是你?”裴幼蕊警觉且本能的护住小腹,低喝道,“你又想做什么?”

“姐姐不必担心!”甲十一见状,很是体贴的朝后退了一小步,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跟着便道,“这回可不是我要算计您——实际上,若非我当机立断,利用早先在您跟前时攒下来的人脉,将您迷晕之后迅速带来此地,这会您一准已经被下狱了!”

他温和道,“到时候就算您受得了,您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受得住呢?何况太子能不能救回来还是个问题,一旦救不回来了,或者落了什么病根,皇后娘娘非发疯不可——到那时候,您…”

“你在说什么?!”裴幼蕊是在丈夫离府后忽然失去知觉,醒来就到了甲十一手里,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在自己昏迷过去的短短数个时辰中,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此刻闻言,惊得下意识的掩住嘴!

第五百三十六章 顾韶下狱

“我夫君为什么要刺杀太子?!”片刻后,听完甲十一解释的裴幼蕊,眼中浮现起明显的怀疑,“论起来他与太子殿下可是同门师兄弟——我不相信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甲十一笑着说道:“姐姐,我真没骗您!其实连我们都很惊讶,苏家竟在顾相身边安插了这么紧要的棋子,说起来也是贺楼独寒命不好,若非苏家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扶持肃王登基,他这个级别的暗子,重要程度只怕比扶风堂嫡出子女也差不到哪儿去了!断不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就牺牲他的。 ”

“但如今何文琼把持禁军,肃王殿下根本进不了帝都,陛下去位已成定局,新君人选拖不了太久就要确定,苏家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苏家这会显然也是下了狠心了——虽然说贺楼独寒当年能够压下苏稚咏这个扶风堂二公子成为状元,是沾了顾韶的光,但老实讲,他本身的才学,与苏稚咏也算是各有千秋了!如此人才,即使阀阅底蕴深厚,也属于极为珍稀的。如今为了给肃王铺路不得不舍弃,连我听了都替扶风堂心疼!”

裴幼蕊怔忪片刻,却依然摇头:“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污蔑我夫君!他明明就是顾相的嫡亲外孙,血脉相系,岂是苏家收买得了的?你有什么目的尽管说来,如今我在你们手里,能做到的自不会与你讨价还价,做不到的你也别纠缠,尽管下手就是——若还念我当年待你的好,届时给我一个痛快!”

“这件事情现在已经在帝都闹得沸沸扬扬了,我又何必骗姐姐呢?”甲十一露出委屈之色,“正如姐姐所言,现在姐姐已经被接到我这儿了,我的真正身份您也晓得,我又何必还要栽赃贺楼独寒?”

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但裴幼蕊还是不肯相信:“我夫君有什么理由为了苏家背叛顾相?!”

“贺楼独寒的身世,外人不知,姐姐作为结发之妻肯定是有所知晓的。”甲十一笑道,“他不是在顾家出生的,而是随着生母寄居在外,后来展露出天赋之后,才由其母推荐给顾韶,从此获得了顾韶的关注与教诲——也就是说,在他跟随顾韶进学之前,他们母子一直都是相依为命,没有亲族的扶持。”

“这中间有太多机会可以让苏家做手脚了!”

“但夫君是在江南长大的!”裴幼蕊立刻反驳,“当初顾相要从洪州送走婆婆时,做什么选择江南?就是因为顾相的至交好友宋纪南乃江南宋氏家主,在江南的势力根深蒂固,可以很好的照拂他们母子!”

“夫君跟我说过,若非纪南公在他尚未进学时就去世了,原本婆婆是打算让他拜在纪南公门下的!”

“苏家再厉害,根基终究远在青州,又如何能在江南做手脚?!”

甲十一笑着说道:“姐姐也说了,贺楼独寒没到顾韶门下前,纪南公就去世了。其子宋缘接掌江南堂,这位主儿的心思,可是从头到死,都在他那个发妻韦王妃身上,对亲生女儿都没什么怜惜呢,何况是没照过面的世姐?还是远在江南的世姐?”

裴幼蕊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么说,你这次掳我过来,是因为燃藜堂想对付扶风堂?”

“姐姐且放宽了心的在这儿住下吧!”甲十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微笑着说道,“这回谁都猜得出来贺楼独寒是苏家人——只可惜帝后没有证据,暂时奈何不了苏家,但姐姐作为贺楼独寒之妻,又怀着他的孩子,是肯定要被牵累的!帝后现在已经下旨,全力以赴的搜捕您了!您现在住在这儿,却比被苏家接走来得安全。”

说到这里拍了拍手,两名仆妇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甲十一敛了笑色,不复对裴幼蕊说话时的和颜悦色,淡声吩咐,“好生伺候裴姐姐,但有闪失,唯你二人是问,明白了么?!”

甲十一虽然对裴幼蕊说得不尽不实,但有一点他倒是说了真话:帝后现在为了给太子报仇,几近疯狂,仗着禁军之利,将帝都及左近,包括冀侯府在内,所有他们知道的苏家产业,统统翻了个底朝天!

倘若裴幼蕊真是被苏少歌遣人接走的话,很难不露行踪!

但没人想到,接走她的是刘家燃藜堂的暗卫——所以连续三天三夜的搜查后,卫皇后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连苏家现在也不知道裴幼蕊的下落!

“贺楼独寒呢?”卫皇后捏了捏眉心,她这三天根本就没合过眼,一面调遣人手追查裴幼蕊,一面守着太子以防被人趁虚而入,加把劲送太子下黄泉,一面还要盯好了朝堂,防止苏家落井下石——实际上苏家也确实这么做了,裘漱霞在太子遇刺次日的朝会上,就公然提出:“太子如今生死不明,焉能践祚?”

虽然最后被卫家这边联手压制了下去,但这三日的朝会,围绕此事也争得极为激烈:哪怕是卫溪这个太子的嫡亲外祖父,都在昨天过来探望时,暗示卫皇后,倘若太子在今日还不能出现明显好转的话,那么应该着手准备扶持蜀王了!

至于说蜀王跟肃王关系非常好,倒是跟太子掐过一场——这个问题没什么好担心的,一个尚未束发、也没有强势外家,心性还很少年的皇子,卫家若拿不住他那也白混了这么多年了!

总之无论是对于卫家,还是对于皇后个人来说,帝位绝对不能落到肃王手里去!

“他还是不肯招供。”馨纤递上参茶,小心翼翼的说道,“行刑的人说,再这么下去的话,只怕他活不过今晚…”

“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皇后接过参茶,却没喝,沉声吩咐,“叫太医去看看,为他诊治——怎么也得把命吊住!”

馨纤应了一声,又安慰道:“奴婢看太子殿下的呼吸比半日前好了很多,想来殿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卫皇后闻言,眼中流露出悲色,有些哽咽道:“但望如此吧!总归是本宫这个当娘的没有保护好他!”

主仆两个沉默了一会,皇后强打精神,再问,“今儿个朝会情况怎么样?”

“有人提出来立庶人陆鹤浩或者是蜀王,但争论了一回并没有得出结果。”馨纤顿了顿才道,“还有人提出来要追究顾相之责,不过同样引起了争论——因为顾相现在已经在诏狱里了,卫尚书又负责此事,所以争了一场之后,也暂时不了了之。”

顾韶进宫请罪时,卫皇后已经冷静了一些了,所以非但没有出语叱骂,反而按捺住怒火,安慰了他几句。

如此在和平的情况下进行了商议,顾韶决定全力配合皇后——他是自己走进诏狱里去的,在目前这个局势下,他不能不去。

但实际上卫皇后巴不得他不要去,他要是在朝堂上,冲着他对太子此刻的愧疚之心,想也知道,必然是卯足了劲儿帮太子。

可顾韶这么一下狱,原本支持太子的人,只能以卫溪打头。

卫溪蛰伏太久,在朝堂上的声望自不能与顾韶相比。

甚至在气势上,如果不是他上次朝堂斗殴中打赢了裘漱霞,比裘漱霞都不如。

再加上太子重伤,生死难料——这让大家很担心他是否可以活着登基,眼下太子这边的局势之危急可想而知!

“先就这样吧!”卫皇后头疼的按了按额角,“对了,锦绣堂那边,可也有留意?没准苏家会托他们安置裴幼蕊?”

馨纤忙道:“不但锦绣堂,因为江南堂残部前两日投靠了宋奶奶,奴婢也使人去查了,但…都没有景敏县主的踪迹!”

皇后闻言怔了怔,忽然道:“说到这个,燃藜堂与明沛堂,亦因端木老夫人之故,与燕侯府关系密切——你说,会不会是这两家弄走了人?”

“奴婢马上去查!”馨纤正要这么说,皇后却吐了口气,怅然说道:“其实裴幼蕊抓得到抓不到都不是太大的事情,那贺楼独寒潜伏在顾相身边已有二十年之久,朝夕相处之下,连顾相都从来没有怀疑过他,骗过枕边人又有何难?裴幼蕊的性情,本宫也略有所知,本也不是特别有心计的人…想从她身上打开缺口,追究苏家之责,估计希望也是渺茫!”

至于说裴幼蕊正怀着贺楼独寒的孩子——凤州卫出身的皇后很清楚,似贺楼独寒这样重要的暗子,扶风堂对他大力栽培的同时,辖制的手段必然也是层出不穷!

毕竟如果不是眼下苏家走投无路才动用他的话,按照正常发展,他将来是有望封侯拜相的。

到那时候论表面上的权势,说不定苏家都不如他,那么他凭什么还要再听苏家的话呢?

所以,苏家在栽培他的同时,也必定会给他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确保他哪怕是位极人臣了也无法背叛苏家——因此想凭裴幼蕊及其腹中子嗣要挟贺楼独寒倒戈,其实也是希望渺茫。

卫皇后之所以还要吩咐人找裴幼蕊,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馨纤看着皇后黯然的模样心里难受,忍不住小声道:“横竖苏家包括冀侯府在内,这两日都被咱们搜查了好几回了!要不,索性把苏少歌那几个人…”

“不行!”卫皇后闻言一皱眉,却是断然摇头,“苏家的根基在青州,仅仅只杀了苏少歌等人,固然可以为璀儿出气,却必然会给肃王不来帝都的理由——到时候苏家在青州的那些子弟与幕僚赶到肃王身畔辅佐,再加上冀国公早年在军中的积累…你以为只凭区区禁军,挡得住散布大睿各地的诸军联手吗?!”

这就是根基深厚的优势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想跟他们玉石同焚,也往往因为他们过于庞大,难以同归于尽。

“现在但望璀儿可以好起来。”卫皇后低声道,“不然就扶持蜀王登基——想铲除整个苏家,不借助皇权,那是不可能的!!!”

“娘娘不要担心!即使太子殿下这会乏着,可禁军依然把守内外,肃王他想活着进这帝都也是痴心妄想!”馨纤安慰,“到时候且看苏家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个覆灭法罢!”

卫皇后闻言却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下暗忖:“也不知道爹跟何文琼谈得怎么样?但望此人不要因太子重伤动摇才好!”

第五百三十七章 何家的商议

卫皇后所担心的何文琼,此刻刚刚送走卫溪。

回到书房之后,他召了几个儿子一道议事——在儿子们面前,何文琼不再掩饰心中的疲惫,边喝着参茶提神,边叹道:“现在这会没人,你们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孩儿觉得贰臣之名不大好,既然爹爹打从先帝爷那会,就站在今上这边,如今自然也该继续支持太子殿下!”书房里沉默了一会之后,长子何智先开口道,“毕竟太子殿下虽然遇刺,但太医也说了,未必救不过来!”

“即使…孩儿以为,皇后娘娘与卫尚书,也必有对策!”

这个必有对策,自然是暗指卫家会扶持陆鹤浩或者蜀王登基了——方才卫溪跟何文琼的谈话中,已经明确暗示了这一点,虽然说当时何智不在场,不过卫家的这个选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孩儿觉得大哥所言极是!”何家的次子何信跟三子何义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

惟独四子何谦淡淡道:“孩儿倒觉得,大哥此议虽然是老成持重之言,却不是很符合眼下的局势!”

何家几兄弟的关系还是可以的,所以何智听了这话也没有生气,只有些诧异道:“四弟何出此言?”

“因为早在陛下提出退位之时,卫家就试图扶持太子登基了。”何谦说道,“然而却没能成功——那时候太子还是好端端的呢!眼下太子非但遇了刺,甚至于重伤在身!如此即使咱们何家继续扶持他,朝堂上下,其他臣工却会怎么想?”

“就算卫家认识到这点,退而求其次,扶持蜀王或者陆鹤浩登基,但——卫皇后只是这两位的长嫂,太后娘娘,却是这两的嫡母!”

“这两位中,陆鹤浩性情狡诈凉薄,这些日子以来,咱们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试问他若登基,会顺着卫家的意思,剿灭苏家,为太子报仇吗?”

“依愚弟之见,他必然不会这么做!”

“反倒会同时留下卫苏在朝,好从中制衡,摆脱傀儡的命运,自己大权在握!”

“届时咱们跟着卫家走,能有什么好事?”

“至于说蜀王殿下倒是年幼无知,然而其生母许太妃亦在世,岂能不为他打算?”

“许太妃与崔太后的关系只是平平,早年可是一直亲近太后娘娘的——而且,若无苏家制衡卫家,蜀王根本逃不过被架空的命运!许太妃好歹给先帝爷做了那么多年的妃嫔,又怎么会不明白这点?”

“就算她真的不明白,太后会不提醒她吗?”

何谦说到这儿,总结道,“所以眼下卫家这边已经处于劣势,即使不至于一败涂地,将来却也未必能够占到上风!如此,咱们何不索性向苏家投诚,护送肃王进入帝都,好歹捞个拥立之功?”

“四弟,你该不会因为跟长兴长公主殿下的婚事,才这么建议的吧?”他二哥何信听到这儿,一挑眉,半是开玩笑半是试探的说道,“如今帝都左近的兵权都在咱们爹爹手里,卫家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动苏家人,无非是因为缺少大义名份!”

“一旦新君登基,无论是陆鹤浩还是蜀王,卫家都可以立刻打着新君的幌子,将苏家铲除!”

“届时太后一届深宫女流,岂有挽澜之能?”

“随便来个理由暴毙也就是了——如此苏家若拥护肃王起兵,便是造反!”

“苏家若有造反成功的把握,何必忍到今日?”

“这样新君等若是咱们一家捧出来的,还能亏待了咱们吗?”

“二哥说笑了!”何谦闻言皱了皱眉,说道,“皇家公主何等骄纵!长兴长公主殿下早年的肆意妄为,咱们家也不是不知道!若肃王登基,长兴长公主乃其胞姐,金尊玉贵的程度可想而知!届时我作为驸马,岂敢轻慢了她?倒是太子或者其他皇子承位,自不会如肃王般厚待长兴长公主,如此长公主跋扈不起来,方是我这个驸马的福分吧?”

何信有点尴尬:“是为兄失言了,还望四弟莫要见怪!”

何谦跟长兴长公主的婚事,是纯粹的政治联姻,主要是当时端化帝希望打破谣言,破除那些说他打算效仿显嘉帝当年铲除异母兄弟姐妹的说法,故此为长兴长公主择了何谦——这件婚事其实是冲着何文琼这个端化帝嫡系的身份来的,而何文琼膝下诸子中,当时也只有何谦未娶,所以躲都躲不掉,必须是他了。

实际上像何家这种门第,既不缺富贵,也不缺权势,一般来讲,对于尚主的愿望是不高的。

尤其何谦本身也不是没才干的人,靠着自己的能力以及父兄的扶持,他不是没有在朝堂上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业的指望。

大家自然都觉得,他很没必要弄个祖宗搁家里伺候着,一个不小心还得戴上绿帽子——现在何谦虽然没有诉说什么委屈,但语气之中流露出来对于这门婚事的不满,还是让何信感到有点抱歉。

“二哥不必如此。”何谦摇了摇头,看向何文琼,把话扯回正题,“当然,兹事体大,还得爹来拿主意!”

何家四子闻言,都看向了主位——只是何文琼抚须沉吟片刻后,却是不置可否:“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容我也想想吧!”

四子见状,忙躬身告退。

他们这四兄弟,除了何谦年轻一点,最近又在为尚长公主忙碌外,其他人都已经入仕了,此刻出了门也不能闲着,招呼一声,各自散去。

而何谦离了父兄眼前,原本平静的面容,顿时染上一抹愁烦,暗叹:“也不知道爹爹会不会选择肃王?”

其实何信刚才没说错,他之所以建议何家选择肃王,乃是有私心的。

原因是他昨天跟家里说出门访友——这个倒是真的,只是到了友人家里之后,却没看到友人,而是微服的苏少歌等在正堂。

苏少歌也没跟他废话,单刀直入的说道:“你与长兴有婚约的事情,早已公开!所以无论新君是谁,这场婚姻终归会继续的!”

“倘若肃王之外的人登基,长兴虽然因为没有新君撑腰,不敢对你无礼,但这对于你的前途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只是何家四子,而且你上面三位兄长,才干都不弱于你!”

“按照长幼之序,令尊对于子辈的支持,首选你大哥何智,依次到你这儿,还有多少?”

“将来若令尊挣下爵位,自也与你无关!”

“何况你那些兄长都与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若长兴失势,你也等于失去了妻族的扶持!”

“如此,你这个幼子,必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只能在父兄面前乖巧聆训,仰赖他们的荫庇,听取他们的教诲,顺从他们的意志!”

“当然,你也可以揣测,新君若非肃王,长兴不无暴毙可能!”

“如此你自可如你那些兄长一样,迎娶门当户对的淑女——但还是那句话,你不是长子!令尊不可能优先支持你,你的妻族,也未必只有一个女儿,同样不会给予你所有的支持!”

“而新君若是肃王的话,肃王只有长兴一个同胞所出的姐妹,他们姐弟关系向来又好,怎么会亏待她?”

“届时肃王岂能不重用你?”

“长兴以前是有些娇纵任性的,但她经过几番打击之后,这两年的改变,内外也有所耳闻,却是沉静懂事了不少!”

“而且我可以与你说件内情:早年长兴闹着非要下降给燕侯,说到底是因为看中了燕侯在晋国大长公主跟前的地位,为了给肃王铺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燕侯与宋奶奶定亲之后,她转而下降给了简夷犹——否则长兴堂堂金枝玉叶,至于对着个臣子求而不得?我那姑姑,也不会教出这样自甘下贱的女儿来!”

“所以你也不必担心长兴会对燕侯旧情难忘,将来做出什么叫你蒙羞的举动来,因为从起头她就没有对燕侯动过心!”

“如今她年岁渐长,是非常盼望能够夫妇和睦,尽早看到自己的子嗣的。”

“我不敢保证长兴是个符合你要求的好妻子,但我可以保证,这是你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你可以想想燕侯在先帝时的恩宠——太后惟肃王、长兴两个亲生骨肉,如今膝下正寂寞,将来将你与长兴的子女接入宫闱抚养,恩宠超过燕侯,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何谦考虑不到半柱香就被说服了。

因为正如苏少歌所言,太子、陆鹤浩、蜀王乃至于襄王,这三位中的任何一位登基,也许整个何家会继续受到重用,但分到何谦个人头上的好处,却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但如果登基的是肃王,那么即使长兴长公主骄纵之态复萌…何谦依然可以因为驸马的缘故,受到重用!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大不了申请外放攒资历,到了任上之后纳几房知冷知热的美妾松快!

他就不信一个骄纵的长公主,会愿意放弃帝都的繁华,跟着自己去任上吃苦!

何况两人有了孩子之后,长公主多多少少也会收敛一点的——简离旷未能父以子贵的缘故比较特殊,毕竟他不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原配,在下降给他之前,晋国大长公主已经成过两次亲有了两个孩子了!

而且简离旷的身世,也很让皇室不喜,这些都是造成他见弃于皇室、失宠于大长公主的重要缘故。

但长兴长公主虽然也嫁过一次,却没有生育过,正如苏少歌所言,对于只生了一儿一女,目前没有亲生的血脉承欢膝下的苏太后来说,若能将外孙接到膝下抚养,她一定不吝宠爱的。

到时候有了孩子作为润.滑与缓冲,皇家也好,长兴长公主也罢,怎么也不可能像晋国大长公主对待简离旷那样对待何谦吧?

最主要的是——正如苏少歌所言,错过了这个抱上新君大腿的机会,他是根本找不到第二次了!

毕竟,若新君不是肃王的话,为新君登基立大功的机会,必定属于他亲爹,而不是他!

在贤惠温柔的妻子与前途上的飞黄腾达之间,何谦不出苏少歌所料的选择了后者:他还年轻,充满了野心与斗志,婚姻的期盼不能说没有,却远远比不过事业上的期望。

何文琼的官职虽然不低了,却到现在还没有爵位,是以距离真正的高门大户,到底差了一筹的。

按照大睿近年的情况来看,爵位的取得是很难很难的,名望崇高如顾韶,也只是被许诺将来会封他一个爵位,至于高低都没说。

比较容易得到爵位的,不是宗室子弟,就是皇亲外戚——为了这个机会,不,应该说机遇,何谦觉得他愿意在婚姻上吃点亏。

…当然了,何谦之所以这么做,最主要的缘故,还是因为太子遇刺到现在都三天了,东宫依然没有传来太子脱离险境的消息!

这么着,恐怕太子即使最终活了下来,估计也是元气大伤的结果——而朝臣们除非是没有选择,正常人都不会支持一个病怏怏甚至是活不长的人做皇帝的。

毕竟没人希望三天两头的办国丧。

至于说庶人陆鹤浩与蜀王这两个备选,都有着非常明显的不适合做皇帝的短处,何谦并不是很看好他们。

“爹爹之前一直都是站在太子那边的,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心中有所动摇,估计也不会喊我们过去询问了!”何谦一路走一路想,快到自己院子时,忽然想到这一点,心头顿时暗松了口气,满怀期盼的暗忖,“但望爹爹能够速下决定才是!”

但书房里的何文琼未能如他所愿——一直到这天的半夜,何文琼才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决定暗中放肃王进入帝都!

不过,他不会明着支持肃王登基。

所以只会以“失手”或者“中计”的方式,让肃王能够平平安安的出现在朝堂上。

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管了——且让卫苏决一死战去吧!

第五百三十八章 果断与优柔

何智等四子知道何文琼的决定之后,都不是很赞成。

“爹爹,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何智这样劝说,“本来卫苏两家就因为大位之争,正是针尖对麦芒!因着太子殿下遇刺之事,两家这会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了!这种情况下,咱们要么选择一边,要么就抽身而去!这样折中,只怕是两边都不讨好!”

“大哥所言极是!”何谦也劝道,“如今禁军都在爹爹手中,说句不好听的话,谁做新君,爹爹一言可决之!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韬光养晦,错失良机?”

何信跟何义虽然没说话,但神情之间,显然也是赞成何智与何谦的。

“若要求富贵,你们说的很有道理,如今卫苏已成角力,我何家倒向任何一方,便可一举决定胜负,为新君之功臣!”但何文琼拈须片刻,却叹道,“但你们忘记了一件事情:无论是太子还是肃王,与我何家都无血缘,也无其他深厚羁绊——哪怕肃王同胞所出的姐姐长兴长公主殿下,乃谦儿未婚妻,但皇家自来骨肉情薄,金枝玉叶们骄横跋扈惯了,也没跟谦儿照过面,难为还能为了谦儿,舍不得我们整个何家?”

“所以,我何家现在自恃禁军在手,主导了新君之立。”

“他日新君上台之后坐稳了位子,回想起来,心中万一有什么不痛快…”

“那时候我何家却又将如何自处?”

何智等人闻言,不由愕然。

片刻后,何信下意识道:“无论太子还是肃王,都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太子跟肃王年纪都还小,他们上台,真正掌权的必是卫苏两家,这两家显赫数朝,格局自然不会小,应该不至于为了这么荒谬的理由要干掉一位重臣吧?

“你觉得新君登基之后,卫家也好,苏家也罢,会放心咱们何家继续掌着禁军?”何文琼反问,“当然我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届时自会自请致仕,交出兵权——问题是,眼下的禁军,乃是从先帝时就交与我之手,实打实的是我嫡系!”

“仅仅在名义上交出兵权,你们以为我就指挥不动他们了吗?!”

“所以即使我全力配合,新任的禁军统帅,想要将禁军完全掌握在手里,也非一日之功!”

“那么倘若我利用兵权直接拥立了新君,在这个期间,新君以及新君的外家,会不会担心我改变主意?”

“风头愈大,危险愈大!”

何文琼最后总结,“只放肃王进入帝都,不掺合他们叔侄的新君之争,虽然在事后不会得到太大好处,却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忌惮——毕竟对于上位者来说,一个杀伐果断行事果决的臣子,固然用起来顺手,防备起来也很操心!但一个优柔寡断诚惶诚恐的臣子,即使能力有缺,威胁性却要低多了!”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而后者,方是长久之道啊!”

何智等四人面面相觑片刻,只得躬身:“遵爹之命!”

…苏少歌接到这个辗转传来的消息时,苏伯凤也在跟前,闻言微微皱眉:“何文琼不肯明确表态?如此他的话可未必能信!”

万一何文琼把肃王骗到帝都之后翻脸下毒手呢?

这种事情写保证书都没有用的,因为何文琼完全可以在事后说他是为了帮太子或者帮卫家,故此与苏家这边虚与委蛇。

而只要他能带着肃王的头颅去见卫家人,卫家会介意他曾给苏家写过投诚的文书吗?

所以按照苏伯凤的看法,必须何文琼公开表态支持肃王,再暗中遣几个儿子做人质,方可让肃王进入帝都——毕竟肃王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即使苏家可以效仿此时的卫家一样,扶持其他人登基,但,没了血缘的羁绊,注定他们跟新君之间不可能一直和平无事下去!

篡夺大睿的基业,他们现在都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届时新君年长力壮之后,说不得大家就要做过一场,即使苏家赢了,必定也要再立新君。

如此他们跟皇室之间的仇怨自然也会越来越深刻,毕竟没有正常人喜欢把命运交托于他人之手,由着他人主宰自己的喜怒哀乐。何况是天子呢?

此刻苏伯凤自是担心何文琼有诈。

“何文琼其实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但苏少歌摇了摇头,说道,“所以他说他会‘不慎’让肃王进入帝都!至于说肃王到底怎么进帝都、什么时候进帝都,他一概不问,也不想问。”

顿了顿,“所以咱们可以让人假扮肃王分批进入帝都之内。”

而何文琼不知道肃王在哪一批人里,如果他存了歹心,必然不能坐视;如果他确实打算放水,自然会袖手旁观。

如此一试可知何文琼的真心。

苏伯凤沉吟道:“如此…肃王倒确实有可能顺利入城了。不过,肃王到底是先帝亲自过继出去的,这名份要解决却是个麻烦!”

本来何文琼要是坚定的站在肃王这边,禁军在手,再配合苏家这些年来在前朝后宫的积累,自是好说。

但现在何文琼只肯帮忙到让肃王进入帝都——那么新君的人选,说不得还要在朝堂上决出胜负了!

“难道凤儿怕了么?”苏少歌闻言,失笑着问,“如今占上风的,可是咱们啊!”

苏家叔侄言笑晏晏的时候,燕侯府内,宋宜笑正气得脸色铁青——地上的碎瓷刚刚被人收拾过,茶水的水渍却尚未干涸,足见她方才发了多大的火。

芸姑进门之后就皱了眉,把完脉,面上的不赞成之色更重:“我早先就跟奶奶说过,您如今有孕在身不比寻常,那些操心的事儿只管叫旁人去做也就是了,实在不行推给侯爷——怎么还是把自己弄到大动肝火的地步呢?”

宋宜笑也是担心孩子的,闻言勉强一笑,解释道:“我统共就那么一个同母弟弟,如今年纪又还小,闻说他出了岔子,一时间没按捺住…孩子怎么样?要紧吗?”

无怪她气成这样——陆冠云被宫里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