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自然是因为他是贺楼独寒的亲传弟子,这年头师徒犹父子,做师父的刺杀了太子,陆冠云这个做徒弟的哪能不被拖下水?

这种情况连衡山王也没办法,他虽然在宗室中颇有身份,在朝堂上也不是没有权势,但这回陆冠云被牵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帝后双双几近歇斯底里的情况下,他也只能交出小儿子了。

陆冠云第一次被带走是昨天,衡山王本来是打算陪儿子一块进宫的。

毕竟陆冠云虽然生来尊贵,早几年就开始随父亲入宫请安,但到底年纪尚幼,让他独自见驾,衡山王都不放心,何况是接受审问呢?

只是父子两个虽然随传旨的内侍一起到了宣明宫前,衡山王却到底没能陪儿子入内。

好在半晌后陆冠云独自出来后,虽然有些惶恐之色,但衡山王仔细盘问下来,发现卫皇后也没有为难他,只是问了常见的一些问题。

所以安抚了一番儿子,衡山王也就松了口气。

哪知今天早上,卫皇后却又下懿旨,要盘问陆冠云了。

衡山王闻讯虽然有些诧异,不过还是陪着儿子进了宫——这回依然是不许父子一块见驾。

而衡山王发现这回等待的时间比昨天要长了很多,长到中途他差点忍不住想请宫门前的内侍帮忙打听下殿中情形了!

只是因为有前一日的经历,衡山王自我安慰也许皇后是在反复盘问以确认真相呢?

毕竟卫皇后也是知道自己这个陆冠云的亲爹就在门外的,按说总不可能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吧?

然而半晌后,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实现了:陆冠云是被内侍抱出来的。

这时候衡山王还以为儿子被动了刑罚——谁料惊怒交加的检查了下,却发现儿子完好无损,连衣物都整整齐齐,根本不像是被动过手的样子!

而送他出来的内侍也只含糊道:“陆公子似有些不堪帝后威严。”

衡山王闻言知道他必不是不肯说真话了,因着担忧儿子,顾不得入殿与帝后理论,忙抱着陆冠云出宫回府,请了太医诊断。

诊断的结果是吓着了——衡山王好说歹说,才从儿子口中问出缘故:卫皇后确实碍着衡山王府的面子,没对陆冠云动刑,却领他走后殿去诏狱看了贺楼独寒!

准确来说,是受尽刑罚后的贺楼独寒。

卫皇后希望用这种方式来震慑陆冠云,从而套出可用的消息。

只是陆冠云一直在长辈与长姐的刻意维护下,生活于阳光灿烂之中,连阴私手段都不怎么知道的,哪儿看得了那样血淋淋的场面、尤其那个已被折磨得看不出人形的,还是他的授业恩师?!

是以当场就被吓得失声痛哭,腿脚发软——然后被人从诏狱一路抱回宫中,卫皇后意思意思的安慰了几句,见他还是回不过神来,也懒得理会,直接打发内侍把他送回给衡山王了!

衡山王得知这番经过自是气得死去活来,但他也没法说卫皇后什么,毕竟卫皇后只是再次召见了刺杀太子的凶手的弟子,顺便让人家师徒碰了个面,此外她也没做什么不是吗?

所以衡山王左思右想之下,就派人过来把这事儿告诉宋宜笑了。

来人虽然没有直言,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衡山王是有点埋怨宋宜笑的,毕竟当初撮合陆冠云做贺楼独寒弟子的,可不就是宋宜笑吗?

宋宜笑一则是为弟弟担心;二则是觉得委屈:且不说拜师这事儿是韦梦盈在世时的反复要求,就说这事从来不是瞒着衡山王的,衡山王以前也没反对过,如今因此吃了亏就怪到自己头上,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偏她受过衡山王抚养,衡山王这个意思又没有明说,她也不好理论,心中憋气,待送走来人,可不就大发雷霆了?

“我开副安胎药,吃上两日再看看吧!”此刻听她紧张孩子,芸姑皱着眉,思索了会,不冷不热的说道,“大碍应该没有,主要是底子好。但请奶奶恕我多嘴:再好的底子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奶奶若是真心牵挂小主人往后的身子骨儿,还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宋宜笑苦笑点头。

心中却对卫皇后生出一抹厌恶:她怀疑皇后之所以会用贺楼独寒吓唬陆冠云,所谓套话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目的,却是因为太子遇刺,迁怒于倒向苏家的燕侯府!

而既是贺楼独寒弟子,又是燕侯府小舅子的陆冠云,可不就倒霉了?

只不过宋宜笑却不知道,这次她还真是猜错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变数又生!

卫皇后之所以针对陆冠云,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贺楼独寒本身是没有理由刺杀太子的,而有动机有能力指使贺楼独寒这么做的,除了苏家别无他人!

然而没有证据,苏家根基远在青州,还有个肃王游弋在外——仅仅只弄死在帝都的这几个姓苏的,叫她如何甘心?

所以一边着手将蜀王作为后备选择谋划起来的同时,她对于名正言顺的弄死苏家也是不遗余力。

无奈贺楼独寒不愧是扶风堂内间出身,长达三天三夜的拷打,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他愣是只字不出!

从他入手,取得针对苏家的口供,从而师出有名的愿望落空,裴幼蕊又至今没能找到人影,贺楼府那些下人个个一问三不知——卫皇后思来想去终于想到还有一个人,可以打开这个破口:贺楼独寒的弟子,陆冠云!

“这陆冠云年幼,衡山王府又一直持中。”馨纤才听到这吩咐时,有些不解,“贺楼独寒即使看在燕侯夫妇的面上,收了他做弟子,这两年指点功课据说也用心,但,自己的真实身份按说不可能透露给他吧?”

就算贺楼独寒跟陆冠云特别有师徒缘分,对这个徒弟喜欢得不得了…但陆冠云这年纪也太小了,一般来说都认为小孩子是难以保守秘密的,贺楼独寒除非脑子坏掉了,才会告诉这个弟子自己其实是扶风堂安插在顾韶身边的重要暗子呢!

但卫皇后冷笑:“陆冠云知道不知道自己师父的真面目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贺楼独寒的弟子,而且因为授课的缘故,时常出入贺楼府——这样就够了!”

馨纤这才明白,卫皇后不是存了虚无飘渺的指望,想从陆冠云那里打听到什么重要消息,而是想利用陆冠云乃贺楼独寒弟子这重身份,诱导他说出皇后想听的供词!

至于说陆冠云这么做了之后,固然卫皇后有了直接指向苏家的理由,但他也必定背负上出卖老师的名声,前途尽毁——这个就不在卫皇后的考虑之内了,毕竟她是太子的生母,又不是陆冠云的生母!

只是卫皇后也没想到,陆冠云瞧着活泼开朗没心机,却也不好糊弄。

——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叮嘱,还是自己想到的,他在奏对时,能说一个字绝对不说两个字,彻底贯彻了“少说少错”的理念,而且,他只回答他能理解的问题,只要察觉到皇后的话语似乎别有所指,他马上装糊涂,或者答非所问。

皇后沉了脸色呵斥他吧,他马上跪下来请罪,而且自请接受惩罚。

说是自愿接受惩罚,但他亲爹衡山王就眼巴巴的守在外面,何况师徒关系虽然亲近,但贺楼独寒自己的老师兼外祖父顾韶,虽然人下了诏狱,却也没有怎么受罚呢?

卫皇后如果单独罚陆冠云的话,衡山王哪能不扯了顾韶出来给自己儿子做垫背?!

所以第一次召见就这么被陆冠云蒙混过去之后,隔天再把这小子召到跟前后,皇后直接叫人领了他从后殿出门,去诏狱感受下这个世界光鲜表象下的真实!

谁想这一手倒是真把陆冠云给吓着了——然而衡山王把儿子领回去请了太医之后,也有理由不让卫皇后再次召见自己儿子了,他站在丹墀下捶胸顿足老泪纵横,连声说着:“臣已经送过不止一回黑发人,求陛下、娘娘开恩,容臣这个幼子能够为臣送终吧!”

端化帝闻言望向皇后,皇后则漠然的投下一瞥,说道:“衡山王叔爱子之心令人动容,只是正因为如此,王叔更该体谅陛下与本宫才是——想当年安阳郡主芳华未绽,便因宋卢氏之故早早凋零!所以前两日,江南堂绝嗣的事情,陛下与本宫,也是出于理解王叔,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陛下与本宫唯一的男嗣遇刺重伤在榻,这急切查出真凶的心情,王叔真的忍心不管吗?”

她这话等于暗示衡山王:你儿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早点让那小子递了合乎本宫心意的供词上来,本宫哪里还会再为难他?!

教儿子弄份供词自是不难,但衡山王明白,这么做了之后,就等于站在卫家这边了——而衡山王府的祖训,就是在储位与大位之争里,是不站队的!

何况衡山王即使要站队,也未必愿意选择卫家!

一来太子重伤,蜀王年幼又无好学聪慧之类的名声,拥立他的难度比拥立太子高多了;二来却是因为太子登基的话,对于衡山王府来说占不到什么好处。

倒是肃王若登基,这两日已经流露出态度的燕侯府,少不得一份拥立之功。

而燕侯夫妇待陆冠云素来不错,衡山王府籍此没准还能捞点好处?

所以听了这话之后,衡山王急速思索了下,继续哭道:“太子殿下遇刺,臣作为同族叔公自然也是悲痛难捺!只是委实不知道那贺楼独寒为何忽然如此丧心病狂?!”

…至于说卫皇后提到的江南堂绝嗣之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毕竟现在谁会给宋宜宝、宋宜耀姐弟出头呢?

谁有资格替他们出头呢?

宋宜笑囿于受过衡山王府的抚养之恩,根本不肯开这个口!

顾韶如今自身难保,更顾不上此事。

即使江南堂的下人还有一二惦记着旧主恩情,可他们又能拿一位世袭王爷怎么样?

“既然王叔也觉得贺楼独寒丧心病狂,本宫也就放心了!”听出衡山王的婉拒之意,卫皇后眼神冰冷了片刻,方继续道,“如此更要让冠云堂弟认清此人的真面目,免得为其所害,被误了一辈子的前途!”

言下之意,往后不但会继续召见陆冠云进行审问,也会继续让他亲眼目睹贺楼独寒的现状,甚至是目睹贺楼独寒受刑的经过!

衡山王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涩声说道:“娘娘,我儿冠云,尚是稚子,年岁比之太子,亦幼了数龄。他生母早逝,有道是无母何恃,这些年来,臣虽然尽力尽了为父之责,然而到底不能完全取代王妃的母职,他的胆子本来就不大,这回受了惊吓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若再入诏狱…臣…臣求娘娘了!”

说到这里,他重重跪倒!

“王叔膝下子女成行,孙辈亦是昌盛。”卫皇后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尚且如此怜爱冠云表弟,却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太子乃本宫唯一骨血呢?!”

最后一句话,皇后几乎是呐喊出来的——事实上,此刻她的指甲,正狠狠掐入掌心!

没有话语能够形容皇后此刻的心情:自从太子遇刺之后,非但明知道害子真凶却无法为子报仇,就连从前支持太子的人,也纷纷出现了动摇,包括她的外家卫家在内,皆将重心放在了研究如何扶持蜀王,甚至是陆鹤浩登基上面!

也许他们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而且有些人至今也还对太子的恢复抱着微弱的希望。

但他们的行为却等若是一次次朝皇后心上捅刀子。

——在遭遇刺杀之后,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安慰与关心,反而见弃于原本的支持者!

卫皇后无法想象太子醒来之后,知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后,会是怎么样的打击?

毕竟这样的遭遇对于她来讲,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年岁尚幼,又如端化帝早年一样一帆风顺过来的太子,会平平静静的接受这一切吗?他能平平静静的接受这一切吗?

而到时候,卫皇后这个生身之母,又该如何安慰他?

又能如何安慰他?

与衡山王不欢而散之后,帝后坐在原本的位置上,良久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还是端化帝打破了沉默:“现在连衡山王叔也不站在咱们这边了,要怎么办才好?”

“…但他终究还是得让陆冠云继续进宫接受审问。”卫皇后闻言,眉宇间浮起一层煞气,掩住疲惫,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既然这样爱惜这个幼子,倒要看看他撑得到几时!”

端化帝苦笑了下:“依你。”

这两天说是帝后一块亲自追查太子遇刺之事,实际上做主的已经全部都是卫皇后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端化帝去位已成定局,而卫皇后说不准还有做太后的指望——也是因为卫皇后现在不再掩饰自己的才干与心计,在很多事情的处置上,比起端化帝来讲简直是雷厉风行,往往她已经全部想好了,端化帝还在理这件事情是个什么情况?

如此几回下来,皇帝终于意识到自己与皇后的差距,他本来也因为去位之事有点心灰意冷,如今也是真心真意想给儿子报仇,遂也不再争锋,只给皇后做个壁花就是。

“当年先帝明知道皇后是韩姬之事的幕后主使,却一直没有告诉朕,是不是因为先帝知道皇后机敏有才干,爱惜她的能力,故此不想伤了朕与她之间的夫妻之情?”只是看着皇后有条不紊的下命令时,端化帝偶尔也会这样想,“倘若朕之前没有听信陆鹤浩之言,与皇后离心的话…”

那样有卫皇后替他出谋划策,也许他之前那段日子,也不至于过得那么累那么萧索——除了朱芹跟顾韶,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但转念想到,自己之所以一直对陆鹤浩不设防,皆因皇后隐瞒了怀疑陆鹤浩乃去岁天花之事主谋的缘故!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卫皇后造成了他栽于陆鹤浩之手的结果。

皇帝现在自己也不知道他该是什么心情了,只沉重的想,“明儿个的朝会,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次日的朝会,大家都知道肯定不会安稳的。

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

只不过,众人都没料到,这天朝会才开始,就有内侍过来传太皇太后的懿旨。

懿旨不长,内容却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太皇太后决定将蜀王出继给早逝的陈国大长公主。

理由是她这两天老是梦见陈国大长公主,原本打算从宗室旁支里为陈国大长公主挑个嗣子,但蜀王生母、许太妃闻讯之后,却竭力推荐了自己的儿子。

为此,许太妃昨儿个在清熙殿上执意跪了两个多时辰——跪到太皇太后松口才肯起身!

朝堂顿时哗然!

卫家众人几欲吐血!

第五百四十章 为母之心

当年陈国大长公主虽然因为申屠贵妃盛宠的缘故,已经不受惠宗皇帝喜爱了,然而到底是惠宗嫡亲之女。

金枝玉叶,岂同常人?

她在驸马落井下石之后愤然自.尽——其夫家自是慌作一团!

恐惧之下,他们经过短暂的商议,认为陈国大长公主已死,人死不能复生,即使进宫向太皇太后请罪,估计也得不到赦免,还不如索性向申屠贵妃投诚!

而申屠贵妃也非常乐意借这件事情下太皇太后的面子,教前朝后宫都知道她的厉害,为自己的儿子夺储制造声势。

所以堂堂帝女韶华含恨自.尽,竟就这么不了了之——后来显嘉帝登基,自然不可能放过亏待了自己同母姐妹的人家。

陈国大长公主的夫家被夷了三族,其夫与公婆更被处于腰斩之刑。

这种刑罚一刀两断看着干脆,其实人被砍成两截之后暂时是死不了的,还会在地上挣扎良久才咽气,这段时间的痛苦可想而知!

然而这样依然无法消除太皇太后与显嘉帝的愤恨,太皇太后又下旨诏告天下,让陈国大长公主与驸马义绝,因为她认为陈国大长公主的夫家,不配拥有自己的女儿做儿妇,哪怕是名义上的。

也就是说,陈国大长公主现在在名义上是没有夫家也没有子女的。

甚至连她的梓棺,都被太皇太后与显嘉帝从其夫家的墓地发掘出来,重新葬在了显嘉帝为自己预备的帝陵畔。

当时显嘉帝曾经说过,他没能在陈国大长公主活着时保护好这位姐妹,故此绝不让她死后再受委屈。是以要陈国大长公主葬在自己之畔,那么一旦他大行,魂魄可与陈国大长公主为邻,好好保护这个姐妹。

那时候显嘉帝膝下只有端化帝一个孩子,晋国、代国两位也没有多余的子嗣可以过继给陈国大长公主,连早逝的肃惠王与襄靖王,都没被提过嗣子的事情,陈国大长公主亦然。

现在太皇太后忽然提出要给这女儿弄个嗣子,还决定了蜀王,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怕眼下的局势把蜀王拖下水,拼着把这孙子的皇子身份取消掉,也要保全他了!

虽然说懿旨已下,但最让不希望此事达成的人们无奈的是,这事儿还是许太妃提出来的!

“妾身蒙先帝不弃,不以妾身资质鄙陋,容妾身侍奉圣驾十数年,已是邀天之幸!”许太妃这样告诉大家,“自先帝去后,妾身目睹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日夜哀伤,心中每常愧疚于无法为两位娘娘分忧!故此太皇太后夜梦陈国大长公主之后,妾身想着,若能让蜀王记入陈国大长公主名下,使陈国大长公主有后人祭祀,想来无论是九泉之下的先帝,还是太皇太后,都可稍得安慰!这也是妾身现在唯一能做的了,还望陛下、皇后,以及前朝诸公,容妾身略尽孝心,以报先帝昔年恩情!”

无论里里外外的人怎么劝,许太妃咬死了这个说辞,死活不松口——她这个说法符合时下提倡的孝义之道,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暗吐血了。

最后卫皇后亲自过来,半是威胁半是提醒的说道:“本朝承袭前朝之制,无子妃嫔不可久居皇城。许母妃能够居此,皆因膝下有蜀王之故,一旦蜀王出继,母妃便是膝下空虚!到时候少不得宫车一驾,送往行宫!许母妃为了尽孝不顾自己也还罢了,但陈国皇姑早已过世,陈国大长公主府亦已收归国库。蜀王若失皇子身份断不可再居嘉木宫,却叫他一个半大孩子往哪里去?”

“当然即使他成了帝甥,也不可能说当真没地方住的。”

“只是…届时许母妃远在行宫,他的居处没有可靠长辈盯着,万一受底下人磋磨可怎么办?”

“即使皇祖母愿意如当年抚养阿虚一样,将五弟抚养膝前,但许母妃自己也说了:皇祖母由于伤心先帝之逝,这两年凤体一直有些违和。”

“只怕,无力很好的看顾五弟吧?”

大家都晓得,许太妃之所以会求太皇太后把蜀王过继给陈国大长公主,无非是不想儿子被卷进大位之争里去——她的目的就是希望蜀王能够平平安安的。

如今皇后话里话外暗示她,即使蜀王出继,以他的年纪,没有许太妃这个生母在旁照顾提点,太皇太后等对他怀着善意的长辈老的老病的病,也是有心无力,那么他真的可以在做了陈国大长公主的儿子之后就高枕无忧了吗?

许太妃脸色苍白起来。

卫皇后见状,放缓了语气,劝说道:“母妃一片爱子之心令人动容,本宫也不跟母妃说虚的了:现在我卫家确实有扶持蜀王登基的打算。”

说到这儿,皇后语气中难掩哽咽,太子在今天早上,终于脱离了夭折的危险,然而肺叶受损,难以弥补,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以后都无法痊愈了——从此太子连快步行走都不可得,更遑论是挑起这大睿天下的重担呢?

最重要的是,太子年少,尚未娶妃。

现在就拖着个病怏怏的身子了,万一将来无后怎么办?

届时说不得又是一番大位之争——臣子们已经受够了从显嘉朝到现在的朝堂风云,他们迫切希望一个健康长寿不糊涂的皇帝上台,重现显嘉朝的平稳与繁华。

原本只是卫家作为备选的蜀王,现在已经越过太子,成为首选。

皇后按捺住复杂的心绪,继续说道,“不过这个目的,外人也是一目了然!如果事情能成,母妃少不得就是圣母皇太后!咱们无冤无仇的,我们还想借五弟的名义为太子报仇,又怎么会亏待你们母子?”

“如果事情不成,五弟素与肃王友爱,与肃王争位也非五弟所愿——这个想必肃王是可以理解的,顶多也就是往后让五弟做个闲王,不让他接触军国大事而已!母妃既然不在乎五弟不能大权在握,对这样的结果难道还接受不了吗?”

许太妃听到这儿,落下泪来,涩声道:“皇后说的倒是轻松!这大位之争,即使骨肉至亲也是不死不休!尤其正因为肃王早年对我儿极好,我儿若是背叛了他,他岂非越发怨恨我儿了?”

说到这里,她起身离座,朝卫皇后跪了下来,哀求道,“皇后与妾身一样,现在都只得一个孩子在世,皇后既然爱怜太子,也求皇后将心比心,放我儿一条生路吧!妾身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许太妃虽然不是多么有城府的人,好歹在宫闱里待了这么多年,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卫皇后话说的好听,可就算是他们赢了,蜀王做了皇帝——太子只是因肺叶受伤被群臣质疑能否担当得起大睿河山的重托,又不是死了或者失去生育能力!

一旦太子将来生下子嗣,卫家会不希望把帝位交给流着自家血脉的人吗?

到时候蜀王以及蜀王的子嗣,说不得就要拿性命给太子的孩子铺路了!

许太妃不介意自己儿子做傀儡,毕竟她本来也没有什么权力的欲.望,但她绝不肯让自己的儿子沦落到被用完就扔的危险里去!

所以她怎么肯答应让蜀王去帮卫家争夺大位?

她一下一下的磕在殿砖上,黎青色的殿砖很快被磕成了殷红之色。

而端坐着的卫皇后,面无表情良久,才苦笑出声:“许母妃聪慧,又何必这样为难本宫?”

皇后合上眼,轻声道,“你以为,这件事情,现在是本宫愿意放过你们母子,你们母子就可以平安无事的吗?”

——扶持蜀王登基,干掉肃王与苏家,这是卫家为主导,原本支持立太子的一群人,或者是不希望肃王登基的人,联合起来的决定。

别说卫皇后了,就是卫溪,现在也不可能一言否决此事。

许太妃磕头的动作猛然止住,片刻后,她趴在地上,呜咽出声:“为什么?!我们明明什么都不想争,谁都不想害,我们只是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而已——为什么非要找上我们?!!”

“…”卫皇后没有作声,眼中却也有泪水缓缓滑落。

她也不想害人,也不想逼迫谁,她本来也只想顺其自然的这么过下去而已!

明明她的儿子理所当然应该继承这个国家,应该效仿先帝成就一代明君之名——明明一切都很好的,可现在她只能看着儿子躺在病榻上艰难的咽下一碗又一碗苦涩的药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儿子的东西,所有的东西,包括健康包括希望,统统弃他而去…

许太妃感到委屈,卫皇后又何尝不觉得委屈?

而且她知道,当年苏太后也必定是因为觉得委屈,才与娘家联手,策划了夺储之事——她跟她的娘家在先帝的登基中出了大力,崔家又为先帝做了什么?凭什么大睿最后要交给崔家的外孙,而不是她苏家的外孙!?

尤其苏家在显嘉帝在位的二十年里已经发展壮大,端化帝与苏家没有血缘,也不像显嘉帝那样与苏家有过共患难的情谊而且念旧,即使苏家不扶持肃王跟他抢帝位,他上台之后,会放心苏家好好儿的存在吗?

贺楼独寒潜伏到顾韶身畔时,肃王还没有出生。

那时候没人能保证苏太后可以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毕竟苏太后作为显嘉帝的结发之妻,是最早嫁给显嘉帝的——那么多年她都没有生育,谁敢说她在数年后会陆续生下一对子女呢?

何况显嘉帝的身体一直都不好,那会连显嘉帝自己都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呢!一旦他驾崩,即使苏太后还能生,又跟谁生去?

苏家当时留下贺楼独寒这个后手,图的必然不是夺位,恐怕是作为重振家声所用。

毕竟顾韶之所以被赶回老家,乃是显嘉帝要把他留给自己儿子——这件事情当时很多人都是心里有数。

惧怕端化帝登基之后会对自家不利的苏家,自不可能忽略了这个机会。

正遗憾于后继无人的顾韶,果然在血缘与天赋的双重迷惑下,将贺楼独寒视作己出,倾力栽培——而一旦显嘉帝驾崩,顾韶必被起复且得重用,如此在端化帝针对苏家时,可以通过此人间接影响顾韶,给苏家留一条生路。

只要扶风堂不灭,无论败落得多么厉害,跟着顾韶的贺楼独寒,却必定是平步青云。

如此苏家重振门庭时,也有朝中要员可为提携照拂。

…许太妃、卫皇后、苏太后都觉得自己委屈,那么到底是谁造成了这一切呢?

思来想去,也只能怨恨惠宗皇帝了吧?

如果不是他宠爱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导致显嘉帝做皇子时过得艰难无比,因此落下一身病,才二十岁出头就天天担心自己一睡不起,以显嘉帝对苏太后的敬重,绝对不会那么早就立储,而且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那样的话,显嘉帝自然也不会为长子择凤州卫氏的嫡长女为正妻,免得挡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的路——如此,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了。

可惠宗皇帝早就死了。

现在,又能怪谁呢?

“如果早知道璀儿会因此伤到这样的地步,我宁可一开始就俯伏在苏太后足前!”卫皇后难过的想,“还有什么比璀儿康健更重要的呢?”

可她也晓得,若非太子落到现在这样的处境,当初让她不战而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着皇后离开的背影,兀自跪在殿中的许太妃,茫然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

少顷,她似想到了什么,眉宇间浮上一抹决绝!

第五百四十一章 还有一道遗旨?

玉果为难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许太妃,她已经侧身避开了,但许太妃非要盯着她行大礼,她只能小声解释:“不是奴婢不肯帮您进去通禀,而是太皇太后这两日都没有睡好,方才燕侯进宫来探望,好说歹说,才劝太皇太后用了点儿饭食,将安神之药掺在汤子里头教太皇太后服下——如今刚刚睡着!太妃娘娘也晓得,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如果现在不让她老人家休息会,接下来可真要撑不住了!”

“到那时候,却还有谁来庇护蜀王殿下跟您呢?”

“妾身知道,妾身知道!”许太妃低低的啜泣着,有些急切有些绝望的说道,“可是皇后刚刚去找过妾身,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同意蜀王出继,一定要扶持他去跟苏家争夺大位的!玉果姑姑,您说现在妾身除了来求太皇太后还能求谁?”

虽然说跟她同处一宫的苏太后,肯定也是希望蜀王别趟混水的——但许太妃的目的是让儿子远离是非,又怎么会主动凑到肃王的生身之母跟前呢?

她也确实只有来求太皇太后了。

“前朝诸公怎么说的?”玉果闻言心头也是一沉,之前她帮太皇太后拟懿旨时,就知道太皇太后这道旨意下去之后,不希望肃王登基的那些人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反驳的!

因为虽然端化帝除了蜀王之外,还有庶人陆鹤浩这个兄弟,但估计没什么人希望立陆鹤浩。

原因很简单,他比蜀王年长,他心思极多,他不好控制!

最重要的是,从他舍弃发妻幼子的举动来看,他心性凉薄得即使在皇室也属于让人不齿的那类了!

哪怕是评价不佳、亲自弄丢了帝位的端化帝,当年还做太子那会,为了保护年幼的儿子,可是挺身挡在了失控猛虎的跟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