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端化帝是怎么对待拥立他的功臣们的?

卢以诚一家子坟土未干!

何况是陆鹤浩?

所以除非是支持肃王的人,否则,都会选择蜀王。

“妾身不知道。”许太妃含悲带愤的说道,“妾身深居宫闱,从来不问外界之事——却哪儿知道这些是是非非?”

玉果叹了口气,上前扶她:“太妃娘娘先起来吧!您在这儿坐着,吃点茶暖暖身子。”

见许太妃不肯,抿了抿唇,弯腰小声道,“就算现在进去打扰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肯定也要问前朝诸公的想法与做法的,偏偏您不问世事不知道,那么只能是奴婢去打听了!您歇上一会,容奴婢去探听一下消息,如此再进去禀告太皇太后,也免得耽搁功夫不是?”

许太妃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这才就着她的搀扶踉跄起身,感激道:“有劳姑姑了!”

却不知道玉果招了两个小宫女来伺候她之后,看着是出门去前头了,实际上走到许太妃看不到的地方,跟着就脚步一拐,绕路回到太皇太后的寝殿后方,从一个本为了方便太皇太后去后殿看花的小门进内后,却见殿中太皇太后正襟危坐,鬓整髻严,哪有一点点安置的意思?

而太皇太后的身畔,正坐着一个华服金冠的男子,修眉凤目,眸寒似星,正是燕侯简虚白。

祖孙两个本来在小声说着事情,看到玉果从小门进来,微微惊讶:“怎么了?”

“许太妃方才非要见娘娘不可,奴婢拦不住,只能哄她说,先去前头打听下诸公对于蜀王殿下出继之事的看法,然后再替她来通禀。”玉果上来福了福,小声说道,“奴婢瞧许太妃的样子,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怨不得她!”太皇太后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换了哀家是她,唯一的一个儿子摊上这样的灾祸,哀家肯定也是要替孩子到处奔波的!”

玉果为难道:“只怕卫家不肯善罢甘休!”

“他们这些人家,但凡有个肯消停点的,皇家也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太皇太后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蜀王的事情,而是转向简虚白,温言道,“阿虚你继续说,苏家当真有法子能让肃王平平安安的进入帝都,出现在朝堂上?”

简虚白颔首道:“苏稚咏是这么保证的,不过到底是什么法子,他却没说!”

“如今帝都左近都被禁军盯牢了,他能有这个把握,不外乎是说服了何家,还能是什么法子?”太皇太后嗤笑了一声,说道,“不然何必豁出一个贺楼独寒,也要刺杀太子?”

这个问题不大好接口,毕竟简虚白也是希望肃王登基的。

他沉吟了下,才含糊道:“陛下下罪己诏也有些时日了,这段时间,坊间都有些人心惶惶。”

“新君人选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道,“眼下这个情况,哀家除了支持肃王还能选谁呢?好歹这是个资质不错、身体也康健的孩子!只是…正如玉果方才所言,卫家会因为太子遇刺就认输吗?苏稚咏跟你说,他有把握让肃王出现在朝堂上,然而何文琼却至今没有表态,可见他顶多是放点水,根本没有公开支持肃王的意思!”

“可见何文琼心中未尝没有犹豫!”

“大位之争这种事情,不到尘埃落定谁也说不准——如今苏稚咏能说服何文琼,他日谁知道卫家又会不会把他拉回去?到时候肃王即使出现在朝堂之上,也未必就能定下大局!”

卫家祖上不比苏家差,苏家能有贺楼独寒这个杀手锏,卫家难道没有压箱底的手段了吗?

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对肃王以牙还牙。

简虚白沉吟道:“其实现在太子殿下的伤势已经不适合承位了,如蜀王殿下等人都不如肃王殿下合适。这点大家都知道。所以最大的问题是,肃王殿下是先帝亲自过继出去的!”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脸色也阴沉下来,半晌才道:“名份的这个问题,确实不解决不行…”

大睿的制度,是法统大于血统。

也就是说,过继出去的子嗣,嗣父母高于亲父母。

虽然大家都知道,肃王乃显嘉帝嫡子,但现在他的名份却是显嘉帝的侄子。

那么如果他越过了显嘉帝诸子承位的话,就是侄承叔位——这么个例子一开,可想而知,以后的皇室,必定会从此埋下隐患!

因为肃王这个做皇侄的可以越过皇帝的亲儿子们继位,其他做皇侄的为什么不可以呢?

“所以许太妃求哀家将蜀王出继给陈国时,哀家答应了。”太皇太后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说道,“先帝现在名下的子嗣,不过端化、陆鹤浩、蜀王三人。”

“陆鹤浩视妻儿为弃子,更谋害嫡亲姑母、姑父,心性为人都没有可立之处!”

“只要蜀王出继,肃王承位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了!”

“只是…”太皇太后说到这儿,有些为难的住了口。

简虚白会意的接话:“只是陆鹤浩到底是先帝之子——哪怕蜀王出继,先帝膝下除了陛下之外,终究还是有一个儿子的。如果肃王越过他登基了,那么以后有旁支想篡位的话,也可以罗织罪名,陷害皇子!”

总之,这个口子不好开。

太皇太后叹息:“正是这个理儿!”

她头疼道,“这个问题,苏稚咏那边,可有什么对策?”

“他说了件事情,只是我觉得…”简虚白露出迟疑之色,“我觉得不大合适。”

太皇太后诧异道:“什么事情不合适?”

“他说,当年五妹妹才跟肃王殿下定亲时,因着皇舅母赏赐五妹妹的一对前朝流传下来的古簪碎裂,二伯母以为不祥,曾为此入宫与皇舅会晤,密谈良久。”简虚白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当时大家都认为二伯母起了退亲之念,但在皇舅的劝说之下,到底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太皇太后似预感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坐正了身子:“说下去!”

“实际上二伯母当时退亲的态度非常坚定,甚至有要跟皇舅撕破脸的架势!”简虚白神情复杂道,“后来皇舅拗不过二伯母,就给了二伯母…一道圣旨!”

“圣旨?!”太皇太后与玉果交换了个惊疑不定的眼色,异口同声问,“圣旨的内容是什么?”

“没有!”简虚白摇了摇头,解释,“圣旨上什么都没有——因为,皇舅也不知道肃王殿下往后会遇见什么麻烦,所以只将圣旨用好了玉玺印章等等手续,做了密旨记档,又将记档的册子交给了心腹收藏,叮嘱他除非二伯母公布这道圣旨,再取出记档的册子证明此乃皇舅所留,否则不要让陛下知道。”

“而当肃王殿下的性命受到陛下的威胁时,让二伯母视情况书写圣旨内容。”

显嘉帝不是很信任代国大长公主,所以给代国大长公主的密旨,不但是写好了内容的,而且上面的墨还做过手脚,过了时间就自动消失;但给晋国大长公主的密旨,却是任由晋国大长公主书写——因为显嘉帝认为,晋国大长公主,是不会坑自己的子孙,也不会坑大睿的。

简虚白顿了顿之后,小声道,“皇外祖母晓得:二伯母是可以摹仿皇舅笔迹的。”

晋国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最年长的女儿,底下的弟弟妹妹才学描红时,都由她指点过——所以,无论显嘉帝还是代国大长公主,才习字时,都是比照长姐的笔迹的,姐弟之间对于彼此的字迹,当然非常熟悉,而且互相都能伪造对方的手书。

当然,显嘉帝虽然才干出众,到底不是面面俱到的全才,他的亲笔手书谈不上坏,但也不是好到足以名垂千古的地步。

朝中那些正经一道道考上来的名家大儒,想要摹仿显嘉帝的笔迹,也不难。

所以归根到底,紧要的还是这道圣旨——这可是有记录可查的、出自显嘉帝之意的密旨!

有了它,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打着显嘉帝的旗号做事!

“哀家从来都不知道这道圣旨。”太皇太后怔了一会之后,有些失落的说道,“也是,先帝去世,统共两个姐妹在世,他既然给了代国密旨,没理由不给晋国。”

惟独她这个亲娘,什么都没有?

太皇太后不知道显嘉帝是忘了,还是认为自己不需要,但此刻心里多少有点难过。

她按捺了下情绪,才继续道,“这么说,苏稚咏是打这道圣旨的主意了?”

“正是如此!”简虚白垂眸道,“但二伯母近来玉体欠安,我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了二伯母的好!”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说道:“晋国近来确实不好,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的确不宜叫她知道了。”

顿了顿,“不过,这种东西也不是非经她之手就能拿出来——她的东西,这两年都是佳约给她收着的,这样吧,哀家让玉果走一趟,跟佳约说这事,让佳约悄悄儿的把圣旨取出来!”

玉果应了一声,又提醒:“许太妃还在外面候着?”

第五百四十二章 误会导致的悲剧

太皇太后闻言,叹了口气:“阿虚你且走小门离开,玉果你去把她喊进来吧!”

半晌后,神情惴惴的许太妃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跪下,放声大哭:“娘娘!娘娘!您说妾身该怎么办?!皇后亲口跟妾身说,卫家那边打定主意要推蜀王去跟肃王殿下打擂台——蜀王乃先帝幼子,包括妾身在内,从前谁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出息的,论长幼论贤愚,他哪儿配做皇帝?”

“他又怎么做得了皇帝?”

“那些人根本就是要把蜀王朝死路上逼呵——先帝统共才多少骨血,肃襄二王又皆出继,若蜀王也有个三长两短,这皇室嫡支还有什么人在?!”

“求娘娘念在祖孙之情的份上,救救蜀王吧!”

说着泣不成声。

太皇太后心头恻然,说道:“你且起来说话吧!正如你所言,蜀王乃哀家亲孙,又素来乖巧懂事,哀家怎么会不为他考虑?”

许太妃抹了把泪,却不肯起身,继续诉说道:“皇后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朝堂诸公必定会驳回您之前下的懿旨——如此蜀王没办法做陈国大长公主殿下的嗣子,仍旧是皇子的身份,才方便他们继续拿蜀王当幌子!”

“这是苏家求之不得的事情,岂是他们容易驳回的?”太皇太后哼了一声,说道,“哀家虽然只是一把老骨头了,但护住蜀王还是可以的,你不要瞎担心!”

顿了顿,“蜀王这两天怎么样?”

许太妃哽咽出声:“这正是妾身现在最担心的——这两日皇后那边的人频繁接触他,娘娘也晓得蜀王年幼,又因为以往也没指望过他什么,未曾悉心指点,所以这孩子素来没什么城府,最是好哄不过的!从他身侧之人的观察来看,这孩子…这孩子…”

她非常艰难的说道,“这孩子…说不得…说不得就要被他们说动心了!”

本来大位的诱惑,哪怕明知道会做傀儡,单单“天子”这个名义的诱惑,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呢?

而蜀王性情骄纵又天真无知,卫皇后那边糊弄住他有何困难?

说到底,皇后看中他,不就是因为他这性.子一眼望到底,好控制好利用吗?

“哀家待会叫人把他带过来。”太皇太后闻言,脸色难看了一瞬,随即沉声说道,“哀家现在先跟你说声,免得你到时候担心:等他来了之后,哀家会找个理由申斥他,完了尽量送他去帝陵反思——总之等朝中这场风波平息了再让他回来!”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帝陵那边的情况必定是不如皇城之中的,这孩子去了那边少不得要受点委屈…”

“没有关系的!”许太妃闻言大喜过望,忙道,“只要蜀王能够平安避过这场麻烦,让他吃点苦头也没有什么!妾身多谢娘娘厚爱!”

她开心的一口气磕了好几个头,又眼巴巴的看着太皇太后,“娘娘,要不现在就喊他过来吧?”

太皇太后看她这样子心里很是怜惜,柔声说道:“哀家这就让人去传话,你快点起来吧!不然那孩子等会来了看到你额上有伤,必定会担心,届时去了帝陵也要牵挂你,这日子就更难熬了!”

许太妃这才起身,又在宫女的带领下去偏殿梳洗。

只是她梳洗好了回到太皇太后跟前,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会话——又过了好一会,仍然不见蜀王的人影!

这情况太皇太后跟许太妃都觉得情况不太妙,太皇太后把玩着手里的瓷盏,正要再唤个宫人去探听消息,哪知这时候早先派去召蜀王的人可算回来了,却道:“奴婢去到嘉木宫时,那边的人说蜀王殿下先被皇后娘娘那边召去了!奴婢所以去了未央宫,然而那边的宫人又说,奴婢过去前一刻,皇后娘娘带着蜀王殿下往宣明宫而去…”

所以这宫人又赶到宣明宫——然后就亲眼见证了一场围绕着蜀王该不该出继给陈国大长公主的激烈交锋!

太皇太后跟许太妃听到这儿,都是又气又急,异口同声问:“那么结果呢?谁赢了?还是势均力敌到现在还没结果?”

宫人苦笑道:“本来赞成蜀王殿下出继的人跟不赞成蜀王殿下出继的人是势均力敌的,但后来卫尚书提议问一问蜀王殿下自己的意思…”

许太妃脸色顿时大变!

果然那宫人叹道,“蜀王殿下说,他愿意将来在自己的男嗣里择一个过继给陈国大长公主殿下,但殿下自己,还是希望能够继续尽孝于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以及生母太妃娘娘膝下!毕竟骨血之亲,难以舍弃。而且,太妃娘娘仅蜀王殿下一子,殿下不忍娘娘膝下空虚寂寞!”

“只要他不被拖下水,我宁可去行宫等死啊!”这个结果,对于许太妃的打击可想而知!

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是在太皇太后跟前,连自称都用了“我”。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太皇太后也觉得很是难受,顿了顿才问宫人:“这么说,最后支持他不出继的人赢了?”

“…奴婢回来复命时,听诸公正在商议如何上表娘娘您。”宫人说这话时不敢抬头。

现在群臣要给太皇太后上表,肯定是反对出继蜀王的表书了——如果蜀王自己没有表态,许太妃这个生身之母点了头,苏太后这个嫡母肯定也是乐见其成,太皇太后这个嫡亲祖母又亲自促成,群臣即使反对,也不可能轻易推翻懿旨的。

而得到何文琼放水的肃王很快就会出现在朝堂之上,到时候他们还有功夫跟精力来跟太皇太后争论蜀王该不该出继吗?

问题是蜀王自己表了态,又打着舍不得生身之母的旗号,且显嘉帝的血脉也确实不算丰厚,他不愿意出继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算不得贪图皇家富贵、违背长辈之命——可想而知卫家得了这个把柄之后怎么可能不趁胜追击?!

“上表就上表吧!”太皇太后气得脸色发青,忍了忍,又忍了忍,才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对外就说,哀家乏了,让蜀王过来侍奉哀家几日!”

说到这里对许太妃温言安慰道,“你不要担心!这两天局势复杂得很,说不得又会有什么变化呢?让蜀王在哀家这儿待上些日子,哀家扣着不叫他走,卫家那边拿他做幌子不方便,回头少不得要换人——譬如说陆鹤浩,那人也不是什么好心性的,与卫家同流合污也就同流合污罢,左右不能把蜀王这孩子给他们带坏了!”

太皇太后现在虽然很不高兴,但心里也没有很担心——主要是因为简虚白刚刚跟她说,不日肃王就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所以蜀王这儿只要拖着绊着不让他继续被卫家利用,或者不让卫家利用得太顺手,想来卫家怎么也要换人了!

毕竟到时候朝堂大战,卫家这边扶持的人选三天两头的缺席,这大位之争还怎么争啊?

但这个消息过于机密,太皇太后当然不会告诉许太妃。

是以安慰了一番,也就打发许太妃回去了。

不知就里的许太妃当然不会像太皇太后这样心有成算,她回到自己住的偏殿后,当时就哭了出来:“卫家势大,太皇太后虽然地位尊崇,然而因着从前朝起就不干涉朝政,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如何能与卫家比?现在卫家铁了心要拿我儿做幌子去跟苏家拼,我儿年幼无知竟也信了他们——将来可要怎么办?!”

她的心腹宫女自然要劝:“娘娘您冷静些!事情也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呢,您现在就这样难过,万一哭伤了身子,可要怎么办?您想太皇太后不是说了吗?接下来会让蜀王殿下一直在清熙殿,叫卫家老是见不到蜀王殿下的,到时候卫家哪能继续打殿下的主意?”

“太皇太后哄我的话你也信吗?”许太妃低喊道,“方才太皇太后还说要打发蜀王去帝陵呢——可你看到了吗?一直到我告退,蜀王都没出现在清熙殿!如此又怎么可能指望太皇太后扣得住蜀王!”

宫女语塞,想了想,看了看殿中无人,遂凑到许太妃耳畔,小声道:“要不…要不奴婢去正殿那边瞧瞧?”

“不能去!”许太妃闻言立刻警觉,“你要是敢瞒着我偷偷去找太后娘娘,仔细我打断你的腿!!!我这么发愁就是怕蜀王被卷进夺储的风波里去,既然拒绝了皇后,又怎么能去靠近太后?!”

“其实照奴婢说,正因为您拒绝了皇后,才应该靠近太后呢?”宫女抿了抿嘴,小声道,“卫家势大,凭咱们,再加上太皇太后的庇护,也难以抵挡!眼下不借助苏家之力,却怎么护得殿下安全?”

这宫女这么说倒也不是收了苏太后那边的好处,而是真心这么认为:两边都不选就是得罪两边啊!

“那你觉得肃王一准能够登基吗?!”许太妃流着泪反问,“万一登基的不是肃王,到那时候我儿会是什么下场你想过没有?!如今我只是不想我儿掺合这些事情,将来不管谁登基,顶多冷落我们,甚至去掉我儿的爵位,把我们赶出皇城——留下性命的指望还是很大的!但若是站错了队,我死不足惜,我儿尚且年幼,他…”

许太妃说到这儿愣了愣,忽然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疲倦摆手,“罢了,你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宫女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敢多言,福了福退下。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到饭点了,宫女过来叩门,不见许太妃回答,只道她还在伤心之中不思茶饭,手举在半空想了好一会,到底没敢直接进去——如此到了傍晚,蜀王来了,宫女看到他又是松口气又是有点埋怨:“殿下您可来了!娘娘今儿个为了您的事情跑了一整天,伤心得午饭都没用,这会子还一个人在寝殿里呢!”

蜀王是许太妃独子,母子两个感情一向很好,他虽然性情有些骄纵,这两天又被卫家那边蛊惑得越发有些狂妄,但对生母还是很关心的。

闻言既担心也有点惴惴:“母妃很生气吗?姑姑跟孤一块进去罢?”

“现在知道怕有什么用?”这宫女伺候了许太妃十几年,是看着蜀王长大的,不似寻常宫人那样敬畏他,此刻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到底也怕许太妃愤怒之下把话说太重,导致母子之情出现罅隙,越发给卫家可趁之机,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奴婢替您去叩门——娘娘许不许奴婢陪您进殿,奴婢可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他们到了寝殿门口,宫女叩门之后无人应答,忙道:“娘娘,是殿下来了!”

再叩,依旧无人应答——这时候只道许太妃哭累了睡着了——但宫女加大力气叩了近一刻钟,也不见内中有动静后,傻子也知道出问题了!

宫女按捺住心慌,顾不得招呼一声蜀王,迅速离开,绕路跑到寝殿后窗:她知道许太妃这两日因为担忧儿子处境,很有点心急上火,所以虽然是寒冬腊月天里,殿后却一直半开着扇窗子透气的。

此刻抱着最后一丝指望攀上这扇窗,心惊胆战的望进去,顿时整个人都如坠冰窖——宽旷华美的殿中,一张被踢翻的绣凳上方,三尺白绫如雪,将华服罗裙的许太妃高高挂起。

北风从打开的窗中吹入,许太妃的尸身随风摇晃,说不尽的凄婉与悲凉。

第五百四十三章 何修仪的希望

许太妃的死在后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皇太后亲自赶到了徽仪宫的偏殿——她都到了,苏太后、卫皇后、蒋太妃这些人自然也得赶过来。

“你们满意了吗?!”当着蒋太妃以及众多宫人的面,太皇太后几乎把手指戳到了苏太后与卫皇后的脸上,近乎咆哮的吼道,“给先帝生下过子嗣的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崔氏死在先帝之前,飞暖那个贱妇死不足惜也还罢了,现在许太妃也没有了,你们究竟还要造多少孽才高兴?!要不要连蒋太妃以及哀家都弄死了才心满意足?!”

苏太后跟卫皇后皆拜倒在地,连称不敢。

蒋太妃本来跟这些事情没有关系的,太皇太后也没有骂她,但太后都跪了,她也不敢站着——如此众侍纷纷俯伏,只余玉果扶着太皇太后的手臂,强忍悲凉的站着。

“不敢?!”太皇太后环顾四周,看着里里外外的人群,怆然说道,“哀家看你们是求之不得!!!”

太后跟皇后都被骂得不敢作声,只拼命磕头请罪。

然而纵然太皇太后为许太妃的自.尽大发雷霆,让苏太后跟卫皇后在地上足足跪了一个多时辰才许起来——许太妃到底是回不来了。

“厚葬了这孩子吧!”最后筋疲力尽的太皇太后,望着许太妃的遗体,悲哀的叹道,“她的遗书拿来与哀家!”

遗书的内容猜也猜得到:许太妃给自己自.尽的解释是,缅怀先帝到了希望早点下去侍奉先帝的地步,同时因为舍不得蜀王,希望他能够在自己死后,到帝陵为自己与先帝守孝三年。

——这时候群臣反对将蜀王过继给陈国大长公主的表书还没递上来,不过递不递都无所谓了:蜀王如果能够出继,那么就从皇子变成了帝甥,如此自无资格承位,也失去了被卫家当作幌子,推到前台跟苏家争的价值,自可得安稳。

有太皇太后在,许太妃也不担心儿子仓促出继之后衣食无着。

如果群臣还是反驳成功,蜀王未能记入陈国大长公主名下,那么生母离世,且要求他往帝陵守孝,于情于理他也不可能拒绝。

三年的时间,新君人选再拖也已经决定了。

无论哪种情况,蜀王都可以从这场大位之争的风波里脱身。

只不过,代价是许太妃的性命。

“姑姑,孤…孤错了吗?”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蜀王茫然的跪在孝帘后,看着帘缝外火盆里静静燃烧的纸钱,怔忪的问许太妃留下来的心腹宫女,“可是孤也是先帝的亲生骨肉…而且,二哥、四哥都已出继,大哥要退位,三哥不受内外欢迎,新君不是孤,是谁?”

那宫女满脸泪水,沉默了会才道:“那么太子殿下遇刺之前,为什么卫家人没有想到殿下您才是最名正言顺的新君人选?!”

蜀王愣住。

“殿下快点长大吧!”宫女胡乱抹了把脸,悲声说道,“毕竟,这一回有娘娘拼死护住您,可将来您再遇见什么麻烦,娘娘却是再也帮不了您了!!!”

语未毕,她忍不住失声痛哭!

而此刻的奇宝宫中,何修仪也在嚎啕出声:“祖父好狠的心!他这么做,何家是安全了,可我的将来要怎么办?!!”

太皇太后寿辰那晚,庶人陆鹤浩当众揭露了端化帝乃庆王生身之父后,何修仪就觉得天都塌了!

她当天半夜回来之后,足足哭到天明。

之后虽然左右侍者好说歹说,何修仪到底还是一路憔悴下去,这两日更是索性病倒在榻——本来眼下这种紧要关头,区区一个修仪别说病倒了,就是直接病死了,皇后等人也是没功夫管的。

但因为有个好娘家,卫家如今又非常担心何文琼会被苏家拉拢过去,所以卫皇后闻讯之后,特意下了一道懿旨,许何家人进宫探病。

这不何修仪的母亲连氏起早就来了?

只是眼下何修仪倒情愿卫皇后没有这么体贴呢!

她见不到娘家母亲,也不会知道祖父何文琼已经作出选择,决定秘密放肃王进城——自不会绝望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我的儿,你不要慌!”连氏只有何沁婉一个亲生女儿,自来如珠如宝,看到女儿生无可恋的样子,自是心疼万分,慌忙上前安抚,附在她耳畔悄悄告诉,“你真是糊涂了!也不想想这么紧要的消息,若是你爹爹当真赞成的话,还会告诉了我?又暗示我这会告诉你?”

何修仪闻言微怔,止了哭闹,低声道:“娘,您的意思是?”

“悄悄放肃王进城这个决定是你祖父做的,你爹跟你那三个叔叔却是没有一个赞成的!”连氏小声说道,“只是你祖父做了主,你爹他们也不好说什么!这不,正好皇后娘娘许我进宫来看你,你爹得知之后,昨儿个晚上就把这事当说笑似的告诉我了——这是个什么用意,别告诉我你听不出来!”

又嗔她,“我跟你爹成亲这么多年,就你一个女儿,我们怎么可能舍得你吃亏?!”

“当初我也没有说要进宫来谋富贵!”何修仪委屈的说道,“苏太后挑上咱们家时,祖父发话说让我进宫也好,我才来的——要不然我好好的大小姐不做,非要跑宫里来看眼色做低伏小吗?祖父打发了我来,如今遇见事情却就不打算管我了,可见祖父重男轻女!”

抱怨了一阵,何修仪定了定神,冷静下来,说道,“娘,您是说…我把这事儿告诉皇后娘娘去?只是…这么做了之后,祖父…家里不会有事吧?”

她虽然对何文琼放弃她的做法很不满意,但毕竟平时跟家里人关系还是不错的,让她为了自己的前途,牺牲全家,她可是做不出来。

连氏闻言对女儿很是满意,摸了摸她鬓发,温和道:“我的儿,你有这一问,回头叫你祖父知道你爹做的这场手脚,也没什么好责怪的了!”

夸了这么一句,方解释道,“现在最不可能出事的就是咱们何家了——毕竟当年先帝为了当今陛下考虑,将禁军兵权从苏家手里夺下之后,是坚决不让卫家插手,专门拣了你祖父执掌的!如今帝都内外的将士都只认你祖父,卫家这会哪怕知道你祖父欲对他们不利,也不敢拿你祖父怎么样,因为这等于把你祖父彻底逼到苏家那边去!到时候他们卫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何修仪担心道:“但如果卫家赢了之后…”

“那就是你爹跟你立下来大功,卫家是名门大族,自有气度,怎么会做出杀功臣的嫡亲父亲与嫡亲祖父的事情呢?顶多,让你祖父提前致仕罢了!”连氏眯起眼,小声说道,“到时候啊你祖父的东西少不得要传给你爹,有爹娘给你撑腰,即使你跟陛下不能再住这皇城,料想也没人敢欺负你!”

又说,“陛下只是退位,又不是驾崩,我儿尚且年轻,还怕将来无所出吗?等有了孩子,也就有了盼头不是?”

被亲娘这么一顿说,何修仪也松快了下来,喜道:“还是爹娘对我好——对了,我见到皇后,该怎么说呢?”

“能怎么说呢?”连氏朝徽仪宫方向抬了抬下巴,小声道,“你那四叔,跟那边的那位金枝玉叶有婚约在身,过两天就要大婚的。一旦肃王登基,四房必定得势,到时候咱们大房算什么?而且我这话也不算冤枉了你那叔父,你爹亲口说,原本他跟你二叔、三叔都是不赞成你祖父向苏家妥协的,后来是你四叔站出来一番慷慨陈词,结果怎么着?你祖父迟疑了大半日,最后还是决定给苏家卖个好!”

“你想你那四叔平素也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忽然站出来撺掇着何家倒向肃王,不是因为他是肃王的准姐夫又能是什么缘故?!”

连氏冷笑,“有道是长幼有序——你祖父虽然没有爵位,宦海沉浮数十年,又得先帝看重,为陛下执掌兵权,手头哪能没点好东西?本来这些都该是咱们大房的,若教你那四叔仗着尚主,将来弄了去,这也太不公平了!”

其实何智让连氏进宫来,通过女儿把何文琼的选择透露给卫皇后,倒没有连氏这许多的想法。

何智只是单纯觉得何文琼那种两不得罪的做法很不靠谱,其结果必然是两都得罪——那还不如索性选择一边呢!

而何智一早是支持卫家这边的,那么叫他选择他当然也是选择卫家了。

最重要的是,肃王有出继这个障碍,他若登基,引起的后患太大,朝野赞成的可能性很低。

何况只要何文琼不放水,肃王想悄悄摸进帝都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如此肃王面都露不了,更不要讲说服群臣拥立他了,到最后这帝位争来争去,无非就那么几个人,苏家却是怎么个赢法?!

当然何修仪现在也不在乎连氏自己脑补的那些对何谦防备与不满的话语——卫家得胜对她这个修仪大有好处,那么即使四叔何谦不存私心,她也是要反对的!

当下边听边点头,正色道:“娘您放心,我待会马上就去求见皇后娘娘,把这些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连氏闻言却摇头,嗔道:“你这孩子真是傻了!你道皇后娘娘真的只是开恩让娘进宫来看看你的吗?当然,皇后娘娘确实也有这个意思,然而更重要的,就是想看看娘这回进宫来看你,有没有带进什么要紧的话语或消息——你且躺着罢!待会等娘走了之后,皇后娘娘那边必然要派人过来询问你的!”

“你这时候跟她说,既方便,也免了宫外猜疑!”

“毕竟你那祖父也是个精明的人,万一知道为娘才走你就迫不及待的去了未央宫,你道他会猜不到你爹做的事情?”

“到时候你爹挨骂事小,万一你祖父担心生变,直接把肃王弄进帝都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