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修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前途出现曙光,何修仪心上大石落下,又是在生母跟前,很快就恢复了几分闺阁中的娇憨之色,撒娇撒痴,惹得连氏笑声连连,对她愈加怜爱。

享受了半日天伦之乐,宫人进来添茶时含蓄的提醒之后,母女两个才醒悟过来时间不早,方依依不舍的彼此告别。

连氏离开后未久,果然有卫皇后跟前的大宫女带着药材来看望,说是卫皇后一直牵挂着何修仪的病情,特派她过来瞧瞧,何修仪是否因生母入宫陪伴,病情有所起色?

何修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遣退左右,将连氏带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

第五百四十四章 肃王入都

未央宫。

卫皇后听完底下人咬牙切齿的禀告,脸色更苍白了些,不过眉宇间却没多少怒色,只有些疲倦道:“何文琼虽然是跟着陛下的老人了,但如今陛下即将去位,太子呢又重伤在身,他担忧何家前途,倒向肃王那边也不奇怪,到底他跟蜀王没什么关系,其子却即将尚长兴。”

说到这里苦涩一叹,“而他不愿意公然支持肃王,只肯稍微放水,显然还是念着陛下,对咱们这边存着一线指望的!”

馨纤见同伴没其他事要禀告了,暗示她退下之后,对皇后道:“但许太妃以自.尽阻拦了蜀王参与争位,现在咱们的选择只有陆鹤浩跟襄王二人——襄王跟肃王一样也是出继的,如果他有资格参与大位角逐,那么肃王更不在话下!也就是说,现在咱们竟只能选陆鹤浩了!”

她知道卫皇后不是放不下私人恩怨的人,问题是,“陆鹤浩在朝野的风评都不佳,只怕很难得到诸公的认可!如果肃王一直回不来,诸公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说不得只能认了。但现在何文琼要放肃王回来,到那时候,只怕…”

毕竟肃王给朝臣们的印象,比陆鹤浩好太多了!

“肃王想进城就进来吧!”卫皇后没什么表情的理了理袖子,淡淡道,“其实这也是件好事:之前他一直游弋在外,本宫也拿他没什么办法!等他进城之后…”

馨纤忙提醒:“只怕何文琼既肯放他进城,恐怕未必肯帮咱们对付他?”

“那就让何文琼不得不帮咱们对付他!”卫皇后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她的儿子至今躺在病榻上忍受着痛苦,凭什么肃王可以好端端的?还妄想争夺大位——皇后慢慢吐了口气,心道:“璀儿,你放心,为娘保证,那肃王绝对不会比你好过!!!”

她定了定神,掩住心中的愤恨,对馨纤道:“何家大房送了这么要紧的消息来,不可不赏!只不过眼下事情未成,恐怕惹人注意。这样吧,你再拿点药材去一趟奇宝宫,好生安慰一下何修仪,告诉她,只要咱们赢了,她决计不需要担心前途这个问题!”

馨纤应下去办。

何修仪接到这个承诺之后自然喜出望外,她的病本来就是心中忧愤惶恐造成的,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如今担心尽去,却是转眼之间就好了起来。

而她之前病倒,不但卫皇后许了连氏可以入宫探望,一块进宫的同伴,也不能不来嘘寒问暖一番——尤其是连氏来过之后,薛嫔等人也希望可以从何修仪这儿打听些外头的情况,虽然说她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可是听点风声,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听天由命好不是吗?

所以何修仪的好转瞒不过这些人,薛嫔是最不甘心陪端化帝悲剧的,看出问题,当下就旁敲侧击道:“娘娘今儿个气色真好,这精神瞧着也健旺起来了,可是连夫人跟您说了什么好消息?却不知道能不能给妾身这些人也说上只字片语,叫咱们也陪着乐一乐呢?”

闻言,一同来探望的田宝林、钟美人、姜才人一干人也露出期盼之色。

“眼下的情况薛妹妹你还不清楚吗?”她们五个人虽然是一块入的宫,但在宫外时其实也没有特别熟络,顶多就是场面上见到点个头的交情。

所以何修仪此刻自然不可能把那么紧要的事情跟她们分享——何况给她们说了,她们的娘家又不是何家,又哪儿帮得了她们?是以只避重就轻的敷衍道,“便是有什么好消息,又同咱们这些苦命人儿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好几日没见到娘家母亲了,不忍叫她为我操心,不得不打点些精神出来罢了!”

“原来如此!”薛嫔等人闻言都流露出分明的怀疑与失望,只是论位份她们统统不如何修仪,论皇后的重视以及娘家,也去何修仪极远,这会纵然很想追问下去,但在何修仪明显转了话题的情况下,到底不敢逼迫,只彼此交换着眼色,强笑道,“娘娘真是纯孝!”

何修仪看着她们四个,论年纪都跟自己仿佛,十五岁上下的女孩儿,容貌娇美,肌肤白皙,通身洋溢着青春韶华的气息,就这么被端化帝牵累也着实可惜。

只是这事儿不是她一个修仪能帮忙的,实际上连她自己在内,也不能说前途一准没问题了——因为万一赢的是肃王呢?

所以此刻虽然心中有些发虚和不忍,到底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只微笑着与她们说了几句首饰跟衣料,看看时间差不多,就端茶送客了。

薛嫔等人告退出奇宝宫的正殿,脸色都不太好看。

走到一半,看了看路上没其他人,钟美人忍不住举袖半掩了嘴,有些忿然有些委屈的说道:“连夫人早就出宫回去了,修仪娘娘却到这会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看来果然还是皇后娘娘善解人意,知道修仪娘娘这回的病乃是思念家人,所以连夫人一来,修仪娘娘就大好了!”

“她有个好娘家,什么情况都不愁退路,那当然欢喜了!”薛嫔是五人里头脾气最娇纵最偏激的一个,本来就因为嫉妒,对何修仪暗藏敌意,这会子听了钟美人的话,冷笑了一声,脱口道,“只可惜咱们这些真正苦命的人啊却只能过一天是一天了!”

其余三人没作声,在神情之间,都流露出来对何修仪的不满——这也难怪,本来她们五个人进宫之前都是呼奴使婢的大小姐,进宫之后景况却立马见了分别,何修仪位份高,得宠,受重视,现在皇帝要悲剧了,她也有生机,还偏偏叫同伴们发现,做同伴的心里岂能好受?

“咱们都是跟着陛下的人。”田宝林在五人里脾气最绵软,这会看气氛不对,就想说几句话缓和下,也是自我安慰了,“若修仪娘娘能够平安无事,咱们是不是…也能沾点光?”

“田妹妹你也忒是天真!”但话音未落,薛嫔已拧着帕子嗤笑道,“莫忘记本朝的规矩,无子妃嫔除非太皇太后、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那三位怜惜,开口特许,否则都是送去行宫等死的命!纵然曾为比邻姐妹,但当年太皇太后下令将傅太妃从行宫接回皇城时,其他太妃太嫔谁沾上光了?”

田宝林抿紧了唇,眼中闪过黯然。

“可是,咱们现在又能怎么办呢?”一直没说话的姜才人幽幽一叹,低声道,“在这皇城里,咱们这样的妃嫔,说到底也只是不起眼的角色罢了…眼下前朝后宫风起云涌,哪儿有咱们说话的地方?!”

薛嫔等人听了这话神情俱是一僵,不约而同,攥紧了帕子!

这些少年妃嫔迷惘于前路之际,初临的暮色下,宫城不远处的一条僻静巷子里,驶入一驾不起眼的油壁小车。

拉车的马只是寻常的驽马,车夫也平平无奇——只是马车在巷底一扇对挂福字灯笼的门前停下后,半旧的青布车帘一挑,一个浑身都裹在狐裘中的人影动作有些僵硬的跳下车辕后,四周突兀的出现了许多白衣劲服的戴.笠人!

连日大雪,帝都内外一片皑皑,这些人身上的衣袍与雪成一色,不仔细看的话,甚至近在咫尺,也难以察觉。

但四周陡然凝聚的肃杀,却似名剑将出鞘,似强弓将引弦。

原本轻盈飞舞的雪花,也仿佛沾上了别样的沉重。

有一种一触即发的平静。

狐裘人却没有理会这番变化,只伸出一只修长白皙、指腹关节处却有分明茧印的手,按了按头上的兜帽,举步进门。

而那些白衣人对此丝毫没有阻拦,反倒越发警觉的四顾。

寒夜易暮,很快暮色如墨泼向大地,将皑皑雪色遮掩。

半个时辰后,冀侯府的苏少歌接到消息:肃王已平安入城,正被安置在一处与苏家毫无关系、之前帝后满城搜捕裴幼蕊时亦未曾察觉的宅院中!

“让他好好安置一夜!”苏少歌长笑起身,看向窗外茫茫夜色,一扫向来的儒雅清贵,仿佛是即将出战的统帅,锋芒烁烁,气度铮然,负手道,“从现在起,该告诉这天下,谁才是最适合的新君了!”

与此同时,暮色下的燕侯府,正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裴幼蕊!

“义姐这两天去哪了?”简虚白夫妇看着风帽掀开后露出的容貌,皆是一惊,“帝后至今都在到处找您…”

说到这里怕裴幼蕊误会,忙解释,“我们都很担心您!”

“我那天忽然失去知觉,再醒来已经为燃藜堂所制。”裴幼蕊的脸色有点苍白,但从气色来看,她失踪的这两天并没有受到亏待,此刻下意识的抚着小腹,低声说道,“今儿个能够过来,也是因为燃藜堂想要跟你们单独谈一谈!”

简虚白夫妇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疑色——宋宜笑瞥一眼裴幼蕊身后仿佛富家小公子的甲十一,没跟他招呼,只上前挽住裴幼蕊,轻笑道:“姐姐这两日在外辛苦,如今回来了这儿,便跟自己家一样,且随我去歇一歇罢!朝平他们也想念您想念得紧!”

裴幼蕊本不是特别有心思的人,自从落入甲十一之手后,虽然甲十一对她一直很客气很迁就,但她因为不能信任甲十一的缘故,心里始终绷着一张弦——此刻终于见到简虚白夫妇,晓得这弟弟弟媳都是有成算的,这口气才松弛了下来,却是半点都不想再跟甲十一待一块了!

闻言毫不迟疑的点头!

见宋宜笑引着裴幼蕊离开,简虚白打量了一番甲十一,微微一笑:“未请教?”

第五百四十五章 机会!

甲十一自有简虚白对付,宋宜笑挽着裴幼蕊进了专门招待亲近女客的小暖阁,命人呈上花露、点心,因为两人现在都是有孕在身,这饮食倒也不必特别预备。

宋宜笑问过裴幼蕊的口味之后,又叫厨房按着她的喜好再去做一份——裴幼蕊苦笑着阻止了:“我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你们,真的就像是死了之后又活过来一样,这些吃的喝的却不急,你听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你,当然我也想知道这段时间帝都都发生了些什么?那甲十一到底骗了我不曾?”

“这么几日,姐姐竟就觉得再世为人一样了,可是那甲十一怠慢了姐姐?!”宋宜笑虽然从她的气色打扮推测,她这两日生活上没受苦,但这会听了裴幼蕊的唏嘘,当然要表态,忙作出怒色,腾的站起,就要去找甲十一质问!

裴幼蕊忙拉住她:“要说怠慢的话,除了不经我同意就把我从自己家里带走外,其他倒也算不上!只是我这两日被拘在城外一个庄子上,不通消息,什么都只能听他讲,谁晓得是真是假?这心里自然忐忑万分!”

“原来是这样!”宋宜笑闻言这才坐回去,沉吟道,“不过即使如此,燃藜堂也忒过份了!纵然要帮姐姐,哪有说招呼不打一声直接劫人的道理?!”

她说到这儿又有点奇怪,“不过…据我所知,当日贺楼姐夫去往东宫之后,苏家也是遣了人去接姐姐的,燃藜堂既然也是一样的目的,如今又把姐姐送回到这里来,却又为什么横插这一手?”

说起来燃藜堂跟燕侯府并非全没交情,他们这一代的宗子刘竞城,与简虚白是时常来往的。

所以如果他们有什么事情要找简虚白商议的话,根本不需要通过裴幼蕊——何况在苏家会保下裴幼蕊的前提下带走这位景敏县主的举动,是不会被认为出于善意的,这等于是在得罪苏家、燕侯府甚至晋国大长公主这些关心裴幼蕊安危的人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裴幼蕊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了,却没吃,只慢慢抽着橘络,苦笑着说道,“不过说到那甲十一,他是一早就骗过我的——所以我不能相信他,但你也晓得,我这个人,在勾心斗角上面,一直都是很愚笨的,这两日虽然他每天都会去探望我,但我对他,或者说燃藜堂的盘算,却还是一无所知!”

说到这儿,她长长一叹,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不过这也难怪:我即将为人母,但若非太子遇刺之事,却到现在都不知道孩子亲爹的真面目,你说笨到我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样的事情谁能料得到呢?”贺楼独寒的这个情况实在不好安慰,因为即使最后登基的是肃王,也不可能说赦免他的,毕竟太子终究是显嘉帝的长孙——贺楼独寒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了他,这个罪行是必须被追究的!

否则却叫其他宗室怎么想?

皇室的威严与尊贵又如何体现?

所以宋宜笑急速思索了下,只得含糊道,“姐姐现在身子重,为了孩子,可千万不要太难过!你不晓得,前两日我因为我…因为府里一些事情动了怒,事后叫芸姑埋怨了好一会!”

她差点失口说出陆冠云之事——陆冠云说到底是受了贺楼独寒的牵累,此刻说出来,难免要让裴幼蕊雪上加霜了。

还好宋宜笑及时改口。

而裴幼蕊也没注意到这点,只难过道:“要不是有这个孩子,我也确实不知道这日子要怎么过了?”

她说到这里,有点按捺不住的啜泣起来,“自从当年被悔婚之后,没多久我爹就没有了!后来义母接了我来帝都,这才几年?义母先遭丧子丧孙之痛,跟着又要为舞樱夫妇操心,这段时间一直都凤体违和!现在连我丈夫也…你说是不是我命不好,所以总是连累身边的人遭遇种种的不测?!”

“姐姐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宋宜笑也觉得裴幼蕊这命也忒苦了,虽然不像自己前世那么求告无门含冤而死,然而一次次希望之后一次次绝望,如此反复折腾着也够呛的。

她好说歹说才安抚住了裴幼蕊,孕妇到底精力欠缺些,裴幼蕊诉说了一场,又哭了会,顿时觉得累了。

宋宜笑看了出来,忙遣人将她送去客院安置,又叮嘱左右看好了府里的下人,别叫不该外传的消息传出去,让燕侯府背上窝藏刺杀太子的凶手的家眷的罪名!

“燃藜堂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安顿好裴幼蕊之后,宋宜笑又去看望了一回简清越三个孩子,陪他们玩了会,这才回到后堂,却见简虚白已经回来了,忙遣退闲人,关切道,“义姐素来没什么城府,这回被绑了出城又送来这儿,却是一头雾水的也理不出个章程来!”

“这事儿说来话长!”简虚白揉按着额角,吐了口气才道,“长话短说的话,就是燃藜堂本来想摆苏家一道的,但这两日他们争论下来,却又有了其他想法,故此把义姐送来了咱们这儿!”

宋宜笑诧异道:“莫非他们当初接走义姐,是存了有朝一日把义姐卖给卫家的打算?!”

这两日卫皇后每天都会召陆冠云入宫——无奈衡山王父子铁了心不肯趟混水,陆冠云也是咬死了对于老师贺楼独寒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皇后想名正言顺对付苏家的理由一直没有找到。

然而陆冠云有世袭王爷嫡子的身份以及年岁尚幼的双重保护,他还有个疼爱他的王爷亲爹,愿意跟前跟后的给他撑腰壮胆。而裴幼蕊,有什么呢?

晋国大长公主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好,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妇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义女的遭遇去打扰她的静养的。

裴家现在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不怎么样了,而且裴幼蕊的兄嫂跟这个小妹妹的感情十分疏远,若知道她卷进了刺杀太子的是非里去,不急着跟她划清界限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帮她出头?

没有庇护的裴幼蕊,卫皇后想怎么对待不可以?

这等于是送卫皇后一场心想事成——宋宜笑想到这儿都出了一身冷汗,幸亏燃藜堂没有这么做!

不然卫皇后跟卫家从裴幼蕊处得到“证据”,顺理成章干掉帝都城内的苏家人,完了把整个苏家连同肃王都打成篡位谋逆之徒…燕侯府岂不也要跟着遭殃?!

“我记得当初贺楼姐夫前脚出门,义姐后脚就也出了府?”宋宜笑想到这儿,又记起来一件事情,惊讶道,“这么说,燃藜堂是知道苏家的计划的?!这么机密的事情,怎么可能呢?!”

前面讲了,贺楼独寒不是普通的暗子,不仅仅是他的才学,更因为他明面上的身份——这是一个有机会成长为朝堂巨擘的苗子,却在刚刚舒展枝叶时,为了给肃王登基铺路而牺牲!

这么重要的暗子,即使是苏家扶风堂,也只有如苏少歌、苏太后这极少数重要成员才知道,寻常族人都不可能晓得的。

而刘家的燃藜堂,是怎么打听到风声的?

“而且这个也说不通啊!”宋宜笑说道,“燃藜堂如果对苏家存着恶意,何必在事后劫了义姐送给卫家?那还不如直接把苏家的计划告诉卫家,卫家必定更加对他们感激万分!”

简虚白失笑道:“这个没什么说不通的——刘家确实提前知道了苏家的打算,至于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且不讲了。你想,如果刘家提前把苏家的计划告诉了卫家,卫家利用此事保下太子,又趁势干掉了苏家,那么接下来必定是太子顺顺利利的登基了!”

说到这里他吐了口气,“但,这样的话…对刘家有什么好处?”

宋宜笑一怔,下意识的想说卫家对刘家必有报答——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只是寻常人的想法。

而刘家不是寻常人家。

他们是一个大族,有着悠久的显赫的过去,他们现在所求的绝对不是一两个族人的飞黄腾达,而是整个家族的振兴!

但卫家会因为感激给予他们这样的机会吗?

不会的——因为大睿虽然富有四海,可也没有广大到无边无际的地步!

卫家再宽宏大量,也不可能允许东胡刘这个祖上曾与卫家平起平坐的家族跟自己分润好处的!

他们顶多在中下层给予刘家部分利益,而且必定会狠狠限制刘家上升的渠道。

毕竟朝中单单一个青州苏,已经让他们非常束手束脚了。

无论卫家还是苏家,都不希望看到再出现一个跟他们同样级别的对手。

“而在贺楼姐夫动手之后接走义姐,却等于将苏家的把柄捏在手里。”简虚白眼中流露出些许复杂,但很快掩去,平静道,“如此苏家扶持着肃王登基之后,他们倒有可能,用这份把柄,从苏家那儿,换取到不错的待遇!”

——肃王本来因为出继的缘故,即使登基,名份上也是个弱点。

如果再被曝露出苏家谋划了刺杀太子之事,那么对他登基合法性的质疑,估计是不可能消失了!

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苏家也好,肃王也罢,肯定是要对刘家作出让步的!

有时候事实就是这样的冷酷:出于感激给予的回报,往往不如出于妥协给予的好处!

甚至是远远不如。

“但肃王现在年纪还少,且不去说他。”宋宜笑听完丈夫的解释,微微蹙眉,“可苏家…我可不觉得他们是那种会甘心受人勒索要挟的人?刘家这么做,等若是火中取栗,他们就不怕到时候反而给合族招去杀身之祸吗?”

“当然怕!”简虚白似笑非笑,“所以他们经过争论之后懊悔了,这才把义姐送来咱们这儿,想跟我商议一下对策!”

宋宜笑一挑眉:“这么大的事,他们居然如此儿戏?!”

她心想难道刘家的“墨刃”也要步上“随风”的后尘,不靠谱了吗?

未想简虚白却竖指在唇畔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轻笑道:“这件事情不管刘家那边是怎么弄的,但对于咱们燕侯府来说,却是个好机会!”

他意味深长道,“大权独揽、延续显赫的好机会!”

第五百四十六章 朝堂上(上)

翌日,朝会。

肃王的出现,让大部分臣子面上都露出了惊色。

不过…

这几天以来,变故横生,大家都有点麻木了,所以惊讶完了也都纷纷收回目光,继续讨论正事——这两天要讨论的正事也忒多:新君人选、太子遇刺、许太妃自.尽…

其中前两件因为已经争了好几次都无果,为了效率起见,今天说好了先把许太妃自.尽这件事情解决掉。

毕竟许太妃哪怕是在显嘉朝时的位份也是九嫔之首的昭仪,放眼后宫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可不是暖太妃那种靠着生了儿子才提位为太妃的,她是在显嘉帝去后直接晋的太妃——好好的人说自.尽就自.尽了,前因后果大家又都心里有数:这位太妃可以说是被卫家逼死的!

这种事情自然不好拖。

拖久了说什么的都有,对于卫家,对于朝廷,都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已经临近年关了,不早点把这事儿解决掉,难为要留这位太妃的梓棺在宫里过年不成?

“太妃忠贞,对先帝情深义重,其身虽没,然其家却不可无哀荣…”其实这件事情正经要办也没什么难的,卫家虽然非常不甘心就此失去蜀王这个棋子,但人家太妃明明白白的为先帝殉情了,又留下遗书要儿子去帝陵守孝三年,于情于理也不好拦。

豁出脸皮拦也拦不住,不过是平白给苏家说话的把柄,那还不如大方点呢!

所以卫溪作为礼部尚书起了个头,决定遵循太皇太后之命,厚葬许太妃的同时,加封许太妃的娘家兄弟子侄——许家出身不高,即使加封,在卫溪这等人眼里也不过是那么回事,横竖分不了真正顶尖的利益,所以大家很快就一致通过了。

至于说蜀王,之前卫家已经联合了大批臣子要上表给太皇太后,驳回蜀王出继之事了,现在…现在自然是继续上表,不过太皇太后到底准不准这份表书,大家已经不关心了。

毕竟一个马上就要起程去帝陵一守三年的皇子,根本没法参与接下来的风云际会,那么他到底是皇子还是帝甥,关大家什么事?

许太妃的事情商议毕,朝堂上先是沉默了一阵,有点古怪的气氛才被突然响起的话语打破——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关于太子殿下遇刺之事…”

却是卫溪跟裘漱霞同时开口,想议新君人选的自然是裘漱霞,肃王终于回来了,太子倒是躺在病榻上苟延残喘,这么好的机会,他简直迫不及待要战斗!

但卫溪却不然——肃王才归,支持他的这一派人喜出望外之余,气势正盛,反倒是卫家这边,太子遇刺,由于恢复情况的不容乐观,已经被否决了争位的可能,备用的蜀王也因为许太妃的激烈反对成为废子,他们现在的选择只剩一个庶人陆鹤浩好吗?!

且不说现在这个唯一的人选让卫家心里怎么个怄法,单说他们之前怎么都没想到要支持陆鹤浩,所以双方根本没有沟通过,现在直接跟肃王那边掐必定吃亏这点,卫溪也不会同意在今日讨论新君人选这个问题的!

此刻卫溪见裘漱霞果然是迫不及待要把肃王推举上位了,不禁冷笑出声:“陛下虽然下诏退位,然而尚未正式禅让!裘侍郎口口声声‘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是现在就当陛下不存在了吗?!枉你也是读圣贤书出来的,竟轻狂高大至此,简直就是有辱斯文不当人臣!”

“陛下虽然尚未正式禅让帝位,然而这段时间已经不再视事了!”而裘漱霞毫不示弱,也冷笑,“原本有顾相主持大局,即使陛下疏忽些,倒也无妨!可之前因为太子遇刺之事,导致顾相下狱,眼下这朝堂之上无人坐镇,成天吵吵嚷嚷,议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这么几天也还罢了,若继续拖延下去,江山社稷焉能无恙?!所以怎么可以不尽早定下新君,以延续我大睿的盛世繁华?!”

卫溪冷冷的瞥了眼肃王:“你这么想立新君,却不知道人选是谁?”

“卫尚书不要乱说话!”裘漱霞不上当,嘿然道,“这新君岂是我一个侍郎说立就立的?自然得咱们朝野上下,连带宗室一致认可才成!”

虽然现在朝堂上人人都知道,裘漱霞心目中的新君必定是肃王——不过肃王论名份只是显嘉帝的侄子,在显嘉帝名下还有亲生儿子的情况下,公然提出立肃王,必定会招致大批反对,而且是非常激烈的反对!

所以裘漱霞自不肯承认,却把皮球踢回给卫溪,说道,“倒是卫尚书,前段时间一直力主让太子殿下登基,如今要商议这个问题,是不是该出来说两句?”

说话间,裘漱霞眉宇间不掩揶揄:太子现在的伤势谁不知道?

卫溪眸光沉了沉,眼中怒色一闪而没,面无表情道:“裘侍郎这么说,可是认为太子殿下登基乃是天命所归?既然如此…”

“卫尚书这话就不对了!”裘漱霞忙打断他的话,毫不客气的说道,“天子乃天之子,首要的就是福泽深厚!否则又如何泽被万民泽被河山呢?太子殿下虽然是陛下之子,然而前番遇刺之后,一直贵体违和,迄今都起不了身!这样的情况,还要将这天下的担子放在他身上,也忒叫人不忍心了吧?”

这不就是在说太子之所以会遇刺重伤,乃是因为本身福薄,做不了皇帝的缘故?!

卫溪虽然不像卫皇后那样疼爱太子,但到底是嫡亲外孙,好好的孩子被苏家坑成了那个样子,前途尽毁康健也无,苏家的急先锋倒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若非他望族出身,涵养的功夫是自幼练起的,这会差点没按捺住上前给裘漱霞一拳!

饶是如此,卫溪也是运了运气才按下暴怒,冷然道:“照你这么说,当初先帝登基之时亦是御体欠安,难道惠宗皇帝陛下仍旧将帝位传给先帝,乃是不体恤不疼爱先帝的缘故?”

其实惠宗皇帝对显嘉帝确实不怎么样——不然显嘉帝也不会落下那一身病,以至于壮年而逝了。

问题是做臣子的不能这么说啊!

这年头讲究孝道,做子女的对父母不好要被说的,然后反过来,如果一个当儿子的不受父母喜爱,大家也都会觉得这孩子肯定有问题!

否则亲爹亲娘怎么会不疼他呢?

最不济,也会觉得他很可怜——看,那个人,他亲爹都不喜欢他!

那么问题来了,即使显嘉帝已经驾崩数年,如今这朝堂上,谁敢说显嘉帝有问题,或者说这位公认英明能干的先帝可怜?

顾韶都不敢讲这话好吗?!

朝堂上一时间静可闻针。

裘漱霞一个疏忽被卫溪抓了话柄,不禁语塞——他正急速思索着对策,忽听一个清朗的嗓音响起,不疾不徐道:“当年先帝之所以抱病登基,乃是因为惠宗皇帝陛下所出诸子中,除先帝之外,要么残暴不堪如厉王,要么静默避世如伊王,惟先帝可担社稷重任,故此先帝不得不放弃专心调养御体的打算,接下这江山万民的责任!”

“否则先帝素来光风霁月,克己让人,岂是厉王那等专思争权夺利、图谋篡位之徒可比的?”

众人循声望去,见简虚白这番话说得心平气和理所当然,都感到很无语:惠宗年间的储君之争之激烈,以及显嘉初年的血洗宗室与高层贵胄,那是多少妙笔生花的史官都圆不起来,瞒不住后世的——这事儿大家谁不是心里有数啊?

真亏简虚白能说得跟真的似的!

好像显嘉帝真的是因为兄弟全部不争气,不得不拖着病体接过帝位——实际上这位先帝斗得比谁都狠,所以才能赢好吗?

但就好像群臣不敢说显嘉帝其实不受惠宗皇帝喜欢一样,他们也不敢说显嘉帝是靠勾心斗角夺得帝位!

毕竟,显嘉帝是公认的明君。

然后看看史书:古往今来哪有明君是靠勾心斗角上位的?那必须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的一致推举,人家实在推辞不掉,才勉为其难的登基嘛!

而裘漱霞被这么一提醒,顿时恍然,抚了把短髯似笑非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当年先帝抱恙登基乃是因为其余皇子皆非明主,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挺身而出!但现在太子殿下却不然,既然如此,咱们又怎么能让太子殿下拖着病体操心呢?即使卫尚书不疼外孙,想必陛下与皇后娘娘也不忍心吧?”

卫溪冷冷扫了眼简虚白,卫家虽然早就知道燕侯府选择了肃王,但这还是简虚白第一次在朝会上公然站在肃王那边——可见肃王平安归来且出现在朝堂之上,尽管这位王爷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所起到的效果却已经开始展现了!

“若许太妃不曾自.尽…”卫溪想到这儿暗叹一声,掐断这种不合时宜的遗憾,出声道:“照裘侍郎与燕侯言下之意,是有比太子更合适的新君人选了?既然如此,两位却为什么迟迟避而不谈?咱们做臣子的,上忠国家君王,下抚黎民众生,乃是份内之事!”

“方才裘侍郎口口声声说新君当尽早而决,却为何又自己在这里不断的兜圈子呢?!”

第五百四十七章 朝堂上(下)

见卫溪步步紧逼,裘漱霞却是夷然不惧,又抚了把短髯,似笑非笑道:“卫尚书说我与燕侯兜圈子,但卫尚书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兜圈子?本来陛下去位,太子殿下作为陛下唯一在世的男嗣,于情于理都该陪着陛下退居帝陵,侍奉膝下的!更不要讲太子殿下如今遇刺受伤,卧榻不起,根本承担不起治理国家的重任——先帝的血脉有几位,咱们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这里环顾朝堂上下,略略提高了嗓音说道,“大睿自太祖皇帝陛下定鼎,至今享祚已有近半百之年,虽然蒙诸位先皇帝之泽,如今的大睿可谓是欣欣向荣盛世太平,但也正为了不辜负前人心血,陛下退位之后接任的新君,无论才德康健,都该担负得起这万里河山!未知诸位同僚以为如何?”

朝臣们彼此望了望,都没什么意见。

因为最后成功登基的新君肯定都会是才德兼备的,这个说辞不过是把太子排除在外罢了,而卫家跟卫皇后现在都已放弃了支持太子登基,所以这个问题还有什么好争论的呢?

“裘侍郎只顾盯着才德康健这一面,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不说呢?”卫溪冷笑了一声,缓缓说道,“自古以来,合乎礼仪廉耻的帝位传承,无非是两种:兄终弟及,父死子继!”

说到这里朝丹墀上拱了拱手作为歉意——实际上这几天的朝会都是朝臣们自发开的,端化帝根本没来。

毕竟皇帝现在什么事都说了不算,坐在上面冷不防的还要听见底下人揭他伤疤捅他刀子的话语,端化帝傻了才会跟以前一样天天乖乖儿的坐过来受气呢!

所以借口上回的当众晕厥需要静养,皇帝现在是索性躲起来等结果了。

不过正如卫溪之前呵斥裘漱霞的一样,现在虽然没人把端化帝当回事了,可他既然顶着皇帝这个身份一天,做臣子的就不好对他失了该有的礼数。

尤其是有政敌在的场合。

此刻卫溪放下手才继续道,“虽然说当今陛下正当壮年,而且康健太平,然而陛下既然要去位,这新君当然也该遵循这两条规矩!”

如果裘漱霞现在点了头赞成了他这话的话,那么也就等于承认,目前有资格竞争新君的,只有太子、庶人陆鹤浩以及蜀王。

其他人如果打帝位主意的话,那就是不合礼仪廉耻,就是篡位!

裘漱霞当然不肯这么说了,他眯起眼,淡笑:“这么说来,卫尚书的意思,是在太子与庶人陆鹤浩之中选择一位?蜀王殿下即将起程前往帝陵守孝,卫尚书乃礼部尚书,又是大族出身,最懂最重礼仪不过了,一定不会打扰蜀王殿下履行许太妃的临终遗言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