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奶奶把令牌给了苏二公子之后,二公子往后把罪名推卸到您头上来怎么办?”铃铛的担忧打断了她的思绪,“毕竟现在肃王还没登基哪,苏二公子就要敲打您了,这摆明了是对咱们侯府不安好心!”

“今晚不管‘随风’做了什么,罪名肯定都会记在顾韶头上。”宋宜笑定了定神,说道,“毕竟现在苏家的首要目的,是扶持肃王登基!顾韶名望太高,哪怕受贺楼独寒牵累下了狱,他在朝在野依然有影响力——相比之下,我们燕侯府可没他这份能耐,能够在大变之后,迅速抚平人心!所以苏稚咏即使拿走了令牌,这件事情也不会扯上燕侯府。”

铃铛闻言暗松了口气,又有些惶恐道:“只是肃王殿下登基之后…”

“且把今晚过了再说吧!”宋宜笑放下茶碗,用下颔指了指外面,目光沉沉道,“苏稚咏虽然信心满满,不过,卫家也好,何文琼也罢,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一晚如果过不去,那是什么都休提!”

闻言,铃铛不禁沉默下去。

宋宜笑理了理衣裙:“我乏了,先去安置,你使人把这儿收拾下吧!”

铃铛忙上前扶住她:“夜深寒重,奴婢先送了您回房,再来收拾吧!反正这么晚了,也不可能再有人来。”

主仆两个回到房里之后,铃铛服侍着宋宜笑重新睡下,这才告退去花厅收拾。

目送她离开,宋宜笑却很难有睡意,除了担忧苏少歌此夜的行动是否能够成功外,却是因为苏少歌今日的那番委婉的威胁——她刚才有些想法没跟铃铛说:燕侯府在显嘉朝时非常的显赫,这主要是因为简虚白的两大靠山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在那时候地位超然话语权非常重。

而显嘉帝本身对简虚白也一直宠爱有加。

实际上,年轻的简虚白当时官不过从五品,距离真正意义上的位高权重还远得很。

眼下的燕侯府,不但爵位被降了一级、当家主母诰封都被削了,最要命的是,两大靠山目前老的老、病的病,而且话语权比起显嘉朝时降得何止是一点两点?

即使肃王成功登基,对太皇太后还有晋国大长公主,顶多也就是礼遇,是不可能像显嘉帝在世时一样重视她们的喜好与利益的。

而燕侯府从前跟肃王并没有特别深刻的交情,唯一算得上亲近关系的一点,也就是肃王妃聂舞樱,与燕侯府的关系不错了。

但且不说肃王当年主动追求聂舞樱,究竟是出自对这位表妹的真心喜爱,还是看中了她在晋国大长公主面前的地位,单说肃王即使真心喜欢聂舞樱…但聂舞樱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能大过苏太后、苏少歌这样生养栽培了他的人吗?

所以正常情况下,燕侯府根本威胁不了苏家的。

那么为什么苏少歌还要出言敲打呢?他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这人是最典型的望族子弟,不是会意气用事的人。如果不是确认燕侯府有威胁到苏家的可能与意图,苏少歌是不会轻易撕下温文儒雅的面具的。

“难道他们知道了夫君的打算?”宋宜笑伸指揉了揉额角,暗忖,“刘家不至于这么废物罢?这么机密的事情,他们居然也叫苏家打听到了风声?还是这燕侯府里,有我们没发现的钉子?”

说实话,自从贺楼独寒行刺太子以来,各家对苏家的忌惮都又上了层楼。

宋宜笑也不例外,所以现在很多想法,她连铃铛也不告诉了。

就是怕铃铛跟贺楼独寒一样,是苏家塞过来的眼线——毕竟铃铛原是服侍韦梦盈的,去年才因故投向她。

宋宜笑连韦梦盈都不能相信,何况是她呢?

“名门望族,实在可怕!”宋宜笑想到这儿,吐了口气,眼中却反而涌上一抹狠意,“不过我燕侯府,也不好好拿捏的!”

想到被苏少歌拿走的令牌,她不禁微微撇嘴,暗哼一声,“虽然我一点儿也不稀罕江南堂的东西,但既然入了我手,是那么好借用的么?!”

她想完了事情,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帝都上下的许多人家,正被火光与厮杀声惊醒!

“杨珏!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小人!”何文琼难以置信的隔着亲卫仓促围起的人墙,痛斥数步外的持戟男子,“本官视你如心腹,待你如手足,你何以要背叛本官?!”

今晚何文琼选择了卫皇后之后,知道苏家在宫闱里眼线众多,这个消息根本瞒不住。所以他们紧急商讨了一番之后,何文琼便写下手令,拿出信物,托卫皇后遣心腹送出宫外,交给他的部将,让他们分头率兵前往肃王府、冀侯府以及燕侯府这些地方,彻底铲除肃王以及肃王的支持者们!

当然更不能忘记宫里的苏太后!

谁知手令传出去后未久,不见肃王府、冀侯府以及燕侯府这些地方有动静,反倒是宫门被打开,禁军在何文琼的部将之一杨珏的带领下,直奔宣明宫——这时候卫皇后跟何文琼都在此处,几乎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成为了俘虏!

更让何文琼绝望的是,杨珏才跟他照面,就将四五个系在一起的首级扔了过来!

那几个首级正是他其他的心腹!

“苏家到底有多少暗子?!”之前有过贺楼独寒的例子,此刻杨珏的临阵倒戈虽然让何文琼惊怒交加,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力,“当年先帝令本官为陛下守好禁军,为了不负先帝之托,本官可谓是夙兴夜寐,用尽心力!这中间为了铲除苏家的势力,所有什长以上的军官,本官都挨个甄别彻查三代过!”

“这杨珏因为武艺出众,在苏家执掌禁军时官职就不算低,本官接手后更是一路将之提拔——这中间本官差不多把他祖宗四代,一直到东雍末年的经历都查了个底朝天!”

如此小心翼翼,都着了苏家的道儿也还罢了。

但其他被杨珏杀死的部将,论实力论地位论机敏都不在杨珏之下!

这大半夜的他们也不可能聚在一块,被杨珏以有心算无心的干掉,算算时间,杨珏也没这功夫!

那么除了苏家给他做的,让他提着这些首级来宫里震慑外,还能是谁?!

何文琼一直认为,苏家即使攒了些亲卫、暗卫之类的武力,但与正规的军队,尤其是大内禁军是根本没得比的!

到此刻他才发现,到底他的出身,还是低估了这样的家族!

但更让他绝望的是——杨珏面对他的呵斥,只漠然回答:“奉顾相之命,清肃宫闱,匡扶正统!”

“顾韶他怎么可能背叛朕?!”被何文琼挡在身后的帝后一直沉默不语,听到这话,端化帝再也按捺不住的高声反驳,“难道贺楼独寒当真是他…”

“区区一个部将之语,陛下就要信以为真吗?!”卫皇后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满是愤恨的看着杨珏,切齿道,“这分明就是苏家不愿意承担指使禁军夺宫的罪名,故意拖了顾相下水,想借顾相的声望,压下此事!”

“但是!”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苏家今日的所作所为,真以为瞒得过天下人么?!”

“瞒得过也好,瞒不过也好,那都不是皇后娘娘需要操心的事情了!”杨珏无动于衷的说道,“何况白昼时候长兴长公主之逝,难道皇后娘娘以为瞒得过天下人?!”

卫皇后听出他话语中的威胁——她谋划害了长兴,但她亲生的太子还活着,苏家会怎么报复在太子身上?!

片刻的战栗后,皇后跌坐在身后的御座上,似癫狂又似诅咒的喃喃道:“本宫现在真希望肃王能够效仿先帝,做个英明神武乾纲独断的皇帝!”

——那样的话,肃王又怎么可能甘心做外家的傀儡?

甚至他根本不会允许青州苏继续壮大,从而威胁到陆氏皇族!

倾尽数十年心血,三四代人孜孜不倦的牺牲与付出——好不容易送上帝位的皇帝,最后如先帝一样对苏家食言!

这样的期盼,是卫皇后现在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大局难定,变故横生

这场突兀的宫变一直持续到天色微亮,刀枪喊杀声才渐渐平息。

但帝都上至宗室百官,下至贩夫走卒的惊惶还不能结束:天已经亮了,帝都诸坊的坊门却仍然没有打开的意思。

“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苏少歌再次出现在燕侯府的花厅,脸上看不出喜怒的说道,“好消息是昨晚的夺宫非常顺利,皇城内外,不,应该是帝都之内,都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但坏消息就很坏了,“派去卫家的禁军失了手,让卫溪逃上城墙,夜缒而去!”

如果只是一个卫溪,苏少歌倒不会担心,问题是,“驻扎在城外的禁军,大部分都是何文琼的心腹!如果卫溪带了何文琼身死的消息前往军营,很可能会煽动他们为何文琼报仇!”

其实事情到这儿也为难不了苏少歌——最要命的地方在于,“之前因为许太妃的遗言,蜀王殿下,在数日之前,就已随许太妃梓棺出城,前往帝陵守孝!”

——虽然说卫家当初在许太妃自.尽的反抗下,放弃了扶持蜀王的计划。

但现在孤身脱逃在外的卫溪已经是没得选,他必然会说服禁军前往帝陵,迎了蜀王做幌子,好与皇城之内的苏家斗!

而帝都虽然是大睿最繁华的城池,又怎么能有城外的广阔呢?

也就是说,帝都之内的禁军数目,是比不上城外禁军的数目的!

何况昨晚的夺宫,厮杀中也死掉了好些人——况且,之前帝都没人想到会发生兵变这么严重的事情,所以没人想到储备粮草!

虽然说高门大户的库房里会常年存上一些不太容易变质的东西,比如说谷物、腌肉之类,但偌大城池,那么多人,能撑几日?

如今还是岁末,天寒地冻,即使苏家多年经营,在大睿的军中有着根深蒂固的势力,然而这些人赶得及来帝都给苏家解围吗?!

虽然帝都被围的情况还没有出现,然而苏少歌确定,卫溪绝对会这么做的!

毕竟这是目前唯一拯救卫家的指望!

他神情凝重,“如果出城的是卫家其他人,也还罢了!卫溪此人老谋深算又心狠手辣,即使卫家嫡支现在还有人在,卫皇后与太子也还活着,但只怕他得了蜀王在手之后,是不会在乎这些人的!”

卫溪不是傻子,且不说作为凤州卫的家主,他要考虑的是整个卫氏的前途,而不是狭隘的自己的妻子儿女这么几个人;单说卫溪即使为了卫皇后等人向苏家屈膝投降,难道苏家就会放过他们、放过卫家吗?

所以哪怕卫溪的至亲尚有在人世者,做了苏家的俘虏,但想用这些人要挟住卫溪的话,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眼下卫溪如果不抓住城外禁军以及蜀王这个机会搏一把的话,凤州卫就是下一个江南宋!

他要是赢了,即使他的妻子儿女都将惨死帝都,但整个凤州卫还有前途。

现在这个局面,卫溪会怎么做,不问可知!

苏少歌此刻来燕侯府说这两个消息,自然不是为了诉苦,他可没有诉苦的闲功夫,而是来找简虚白商议守城之事的:“禁军的人数不足以守住全城,闻说燕侯麾下有一批从乌桓带回来的精锐…”

“这批精锐的主意你就不用打了!”刚刚从晋国大长公主府赶回来的简虚白面色疲乏,揉着额角淡声道,“昨晚我不在时,你已从我妻手里要走了‘随风’,现在又打我当年亲卫的主意,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我们夫妇都上城头去守城?!”

“禁军之中堪用者不多。”苏少歌知道昨晚的委婉威胁让燕侯夫妇生气了,他苦笑了下,解释道,“我苏家在军中的影响,乃是自开国起的,说是根深蒂固一点不夸张!所以当年先帝想让何文琼取代我苏家执掌禁军时,为了保证这支禁军的忠心,起用了大量新卒!”

也就是说,现在这支禁军的战斗力其实不怎么样。

显嘉帝跟何文琼当年这么做也是没办法:苏家在军中的势力实在太大太深了,那时候显嘉帝的身体也快不行了,根本等不及何文琼慢慢来。

为了给端化帝打造一支纯洁忠诚的军队,不用一张白纸的新人,还能用谁呢?

而且这君臣两个料不到今日的这一幕,在当时看来,这种新人禁军虽然战斗力差了点,但到底是军队——大睿其他地方的军队除非奉诏,否则根本不可能靠近京畿!

这支禁军除了把守皇城外,其实大部分情况都是做仪仗,根本没参与过任何战斗。他们的统帅何文琼在练兵上面虽然有些心得,可是从何文琼接手禁军到现在统共才几年?何文琼的重心大部分还放在了朝堂之上,是以这支禁军看着甲胄光鲜威武雄壮,实际上十有八.九是新手。

但哪怕显嘉帝当初考虑到苏家肯定不甘心肃王与帝位失之交臂,却也觉得,苏家“黛锋”齐出,也不可能对付得了正规的军队。

所以这支禁军弱了点又怎么样?

“虽然这支禁军普遍都是新卒,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苏少歌见简虚白不说话,只好继续讲下去,“城内城外都是一样,轮换着入城戍卫皇宫——但城外的人数,比城内的多多了!”

水平相若,那么胜负往往就是看数目了。

即使守城这方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但在人数悬殊的情况下,苏少歌依然不能放心。

毕竟,不仅仅卫溪现在只剩这一条路,苏家现在也是输不起!

“你们在何文琼手底下难道只有一个杨珏?”简虚白端起茶碗呷了口,皱眉,“别告诉我事情这么巧,偏偏昨天长兴下降当天婚礼变丧礼,偏偏何文琼选择了皇后,偏偏这杨珏恰好在帝都之内!”

杨珏虽然在禁军中地位不低,但也是要负责轮换戍卫的。

也就是说,他不是时刻都在帝都之内,也有可能在城外营中。

但昨晚苏少歌接到消息说何文琼去找卫皇后了——这个绝对属于突发性消息,苏家却立刻让杨珏发动兵变夺宫成功!

所以简虚白绝不相信,苏家只在禁军里安插了这么一个关键性的棋子。

只怕即使昨天没轮到杨珏在帝都当差,苏家一样有备用的人手!

这就是望族的优势,即使显嘉帝跟何文琼已经小心了再小心了,仍旧免不了被他们的人混入其中,甚至居于高位。

未必是他们的手段比显嘉帝高明。

更因为他们做准备的时间早,且有大量祖上余泽可以使用——譬如说杨珏,这人可是往上几代都被查得清清楚楚,跟苏家绝对没有半点关系!

但事实证明,他们查得还是不够久远。

可显嘉帝能有什么办法?陆氏现在是尊贵的皇室,但在大睿建立之前,他们非但不是六阀之一,甚至连世家都算不上。

大睿建立到现在也才不足五十年,论底蕴如何与苏家这种早在数朝之前就已经显赫非常的门第比?

“城外确实有人手,但估计起不了作用了。”苏少歌闻言也没否认,他脸色很是难看,“昨晚事出仓促,也是没料到卫溪可以逃出城外!所以只通知了城内杨珏他们动手,城外根本没来得及去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卫溪逃出去了,而且城外除了禁军之外还有个蜀王——他现在再通知城外禁军中的心腹,慢条斯理的收编禁军,倒也没什么好急的。

但现在,他是不得不急了。

“既然皇宫已在控制之中,那是否先让肃王殿下登基?”简虚白沉思了会,说道,“毕竟有了大义名份,总是件好事。”

虽然知道一旦肃王登基,大局落定,燕侯府估计就是苏家下一个打击目标,不过,局势到了现在,卫家支持的人选一旦上台,对于燕侯府而言更是灭顶之灾。

苏少歌拉得下脸再次求上门,简虚白也不会不理智的在现在跟他翻脸。

是以尽管脸色不太好,此刻还是要考虑如何与苏家联手应对接下来的危机的。

苏少歌知道简虚白不是冲动的人,但见他终于松口,也是舒了口气,说道:“这个是自然的,不过新君登基非同儿戏,怎么也得挑个好日子。”

至于好不日子不好日子其实不重要,反正前朝又不是没有一剑砍死亲爹、转过身来就宣布自己登基为帝的皇帝——而且钦天监到底是术业有专功,凭什么日子,他们也能说出好与坏来。

现在问题就是卫溪跑了出去,城外还有可能会让卫家翻身的条件。

那么…

帝都城内的满朝文武,会承认肃王的登基吗?

苏家要把他们都杀了倒是容易,可要真这么做了,岂不是现成送卫溪一个反对肃王反对苏家的理由?!

所以哪怕苏家现在已经控制了帝都,却也不敢贸然把肃王扶上大位——否则纵然给肃王穿上帝王冠冕,把玉玺交到他手里,大部分臣子反对的话,这登基大典岂不成了闹剧?

“顾韶那边怎么说?”简虚白听出他的话中之意,不禁一皱眉,“你昨晚不是特意跟我妻拿了那块‘令牌’去?”

苏少歌脸色难看道:“有人把卫溪逃出城外的消息告诉了他,所以他反悔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尴尬的苏少歌(上)

本来按照苏少歌的打算,跟宋宜笑要走江南堂暗卫“随风”的令牌之后,直接抹除宋宜笑分两次凑齐令牌的经过,将“随风”的主使,钉牢了顾韶。

如此派遣苏家早年渗透进“随风”的人——其实也不一定是“随风”里的人,反正暗卫除了内部之外根本没人认识,“黛锋”做的事情杀的人,记在“随风”账上也一样。

反正杨珏带兵进入宫城时,扔在何文琼面前的那几个脑袋,都是“顾韶命宋家暗卫”下手杀的。

这么做除了把顾韶拖下水,迫使他事后必须帮助稳定朝局跟人心外,自然也是为了制造“你们看,顾相其实也改变主意,选择肃王了”这个假象——这样那些惟顾韶马首是瞻的人,自然也会倒向苏家。

这样肃王登基的阻力自然会小了很多。

而顾韶虽然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学生太子,但倘若没有卫溪逃走,给卫家保留了一线翻盘指望的话,他就必须面对肃王登基之后,对洪州顾氏的清算!

因为如果卫家彻底败于苏家之手,顾韶纵然名望很高,却也是无力回天——他自己也许不怕死,却不能不考虑到,他死后,苏家把一堆罪名栽赃他头上,连洪州顾氏一块笑纳。

是以昨晚苏少歌让人拿着宋宜笑给的令牌进入诏狱,才放到顾韶面前,都没多说,顾韶就颓然妥协了。

可是快天亮的时候,卫家残存的暗子,愣是把卫溪脱逃而去的消息转达给了顾韶!

顾韶知道卫家还有一线生机之后,二话不说就反悔——本来说好了,苏家夺宫成功之后,立刻放顾韶出狱,由他出面安抚朝堂上下,承认肃王的新君身份。

现在这么着,苏少歌哪儿还敢放他出去?

顾韶不出面,昨晚听到杨珏高举同僚头颅宣称“奉顾相之命”的那些人,哪还猜不出来苏家的行事出了岔子?

“事情才过去几个时辰。”简虚白思索了会,问,“卫溪逃出生天的消息,难道已经在满朝文武之间传开了?”

“正是如此。”苏少歌叹了口气,苏家虽然比卫家多准备了几十年,然而卫家到底也是六阀之后,底蕴不可小觑。

昨晚的武力夺宫又发起仓促,难免出现失误——卫溪不是省油的灯,他不但自己逃了出去,走之前还留下命令,把这个消息尽快散布开来!

这么着,苏家忙着到处杀人放火,等发现这一幕时,帝都即使进入苏家的控制之下,那些不希望肃王登基的人,差不多都接到了这个消息。

而他们既然知道苏家拿了帝都也未必能笑到最后,又怎么能不心生希望?这种情况下,他们哪会同意肃王登基呢?有道是众怒难犯,苏家现在即使兵权在握,却也不好对他们下毒手,竟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简虚白思索了片刻,正要说话,外间忽然有下人匆匆而入,神情凝重的禀告:“侯爷、苏二公子,门上来了急报,道是帝都四门之外都出现了禁军,看情况,来者不善!”

苏少歌闻言,与简虚白对望了一眼,问:“他们可有什么说辞?”

“道是要匡扶正统,铲除…”那下人说到这儿住了嘴,朝苏少歌瞄了眼没继续说下去——不过猜也猜得出来,城外这些被卫溪说服过来的禁军,要铲除的肯定就是苏家。

“论名份即使蜀王来了他也不占多少理。”简虚白见苏少歌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知道他必有安排,眼下还不需要立刻就亲自赶上城头去督战,所以挥退报信的下人之后,说道,“毕竟皇外祖母与皇舅母都是蜀王的长辈,这口舌官司打来打去就是那么回事。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守城,只要撑过这一关,肃王殿下君临天下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苏少歌看着他:“但这一关也是最难的:实不相瞒,昨晚我接到卫溪脱逃的消息就命人封存各处府库,预备守城了!但大睿承平日久,之前又是毫无防备,眼下城中能用于守城的器械、箭石、滚木之类可以说是非常稀少!咱们手里人手也是不足,最要命的是,帝都广大,本来就不多的人手分摊到四面城墙上,更是稀稀落落…”

他沉默了下,继续道,“何况你也晓得,这帝都上下,无论黎庶还是文武百官,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咱们一伙的!”

卫家虽然在昨晚遭遇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他们的附属势力,以及反对肃王登基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有很多人好好的被阻在自家府里。

这些官宦人家谁家还没养几个护院家丁的?

如今被城中禁军所慑,不敢动作也还罢了,等到真打起来之后,弄支人马专门在后面捅刀子,杀伤力可不会小!

本来苏少歌现在手里的禁军数目就不多,接下来既要守城,又要防备城里的暗算,局势之危可想而知!

倒也难怪他会来跟简虚白借人。

“我从乌桓带回来的亲卫是不可能给你的。”但简虚白沉思片刻之后还是摇头,“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帝都当真守不住,有人手,好歹可以护着家眷弃城而去——你该知道我们夫妇膝下现在养着三个孩子,我妻尚且有孕在身,他们都离不开人照拂。所以我不可能给你什么人手!”

顿了顿,他道,“我只能设法促成肃王登基之事,有了大义名份,便可号召各地前来帝都勤王。如此即使在援兵抵达之前帝都失守,咱们只要能够突围也就成了!”

苏少歌目光闪动,片刻后,才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城外禁军中,忠诚于何文琼的禁军部将里,有一人用兵极为了得!我之所以昨晚得知卫溪逃遁出城,却没敢派多少人去追,正因为惧怕被此人察觉端倪,连夜领兵杀来帝都!”

如果只有卫溪一个人逃去城外禁军大营,毕竟卫溪又不是何文琼,那边断不会信他的片面之词,不会贸然派大军向帝都进发,顶多加强警戒,派出小股的探马进行打探。

否则万一是卫溪故意演戏,意图借助禁军之力干掉苏家,他们岂不是被人当了刀子跟着又要被当替罪羊?!

但若苏少歌派人一路追杀到城外大营附近,被拿了舌头,问出城中正发生的事情,那么他们出兵就理所当然了!

不过即使如此,大营离帝都到底距离近,昨晚城中动静也不小,这会大军到底还是来了。

“你可是青州苏氏的嫡出子!”简虚白闻言有些古怪的打量了一番苏少歌,说道,“那人用兵再了得,还能了得过你?”

青州苏,那可是跟西凉沈、东胡刘一样,代代出将帅的门第。

这样的人家,拉个小厮出来都能把兵法说得头头是道,也不奇怪。

苏少歌身为扶风堂嫡次子,而且是苏家“少”字辈最引人瞩目最活跃于朝堂的子弟,居然说出忌惮一个禁军部将的用兵之才的话?

“我确实不如。”苏少歌却坦然道,“不然何以如此担心?苏家固然以武功起家,但也不是说所有的子弟都擅长沙场之事——我实话跟你说吧,论到用兵,我大哥胜我不知凡己,只是他现下远在青州,远水难解近渴!而我,读书考试、朝堂谋略、勾心斗角,都还算凑和,惟独这用兵…用先父的话来说,不靠祖荫的话,论实力,这辈子撑死了顶多是个校尉!”

说到这里,他也索性多说几句,算是缓和与燕侯府之间的关系,“不然你以为我家在我这一代,都决定让我大哥留守青州了,为什么反倒让我走了从文这条路?我苏家的根基可是在军中!”

“实在是我军略上头的天赋不行,先父跟我大哥教了又教,最后发现指望我压服骄兵悍将没问题,但指望我带他们所向披靡,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觉得还是不要浪费辰光,让我直接参加科举进入朝堂算了!”

看着简虚白狐疑的神色,他蜷掌成拳,凑到唇边咳嗽了一声,面上到底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如果你以前听说过我文武双全的话…不必太当真!”

言外之意:那都是家族造势的结果,并非事实。

好吧,卫家祖上文风昌盛,却也没有人人是状元不是?

所以苏少歌居然对指挥守城毫无信心,也不足为奇。

简虚白忍住心中的无语,啼笑皆非道:“就算你不行,你们苏家在军中经营多年,你别告诉我你左右找不出个这样的人才来?”

苏少歌也无语的看着他:“你以为人才是那么好找的?有这样天赋的,不是早就被送进军中磨砺了,就是藏在青州以待后用!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料到今日需要守城,专门留个这样的人才在身边——我现在手里能够指挥禁军的就一个:杨珏!”

不待简虚白追问,他已继续道,“杨珏不是那人对手。”

“我知道你的真正来意了!”简虚白揉了揉额角,“你是冲着吕叔来的?”

第五百六十六章 尴尬的苏少歌(下)

吕叔就是吕轻鸿,当年乌桓战场上的神箭手,简虚白的左膀右臂——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正因为年岁长,哪怕吕轻鸿以前没做过统帅,但在这种守城战里,他丰富的沙场经验,却是新人成群的禁军目前急需的。

毕竟连杨珏本身,除了昨天的夺宫之战外,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

…实际上昨晚的夺宫根本不能算战争,倒是偷袭的性质更重些。

明白苏少歌的来意之后,简虚白思索了会,说道:“吕叔可以借给你,不过,他不能马上跟你走,我得叮嘱他几句!”

苏少歌舒了口气,说道:“应该的!”

“吕叔,依你之见,苏稚咏此举,是真的对靠杨珏守城没信心,特来请您出马,还是在打其他主意?”送走苏少歌之后,简虚白没再去待客的花厅,而是去了平常处置公务的书房,命人请了吕轻鸿过来,将方才的谈话一五一十的同他说了,末了皱眉道,“毕竟那个杨珏也只是趁着何文琼身处宫闱,对禁军指挥不便,苏家又设法替他刺杀了诸多同僚这个机会,才能够掌握住帝都之内的禁军!”

而如果苏少歌方才没有说谎的话,也就是说,吕轻鸿一旦主持守城战,是有机会把城内的禁军调教到自己这边的——毕竟杨珏对于这些禁军的掌控程度并不算高——到时候吕轻鸿手握兵权,守住帝都后,岂不是可以助燕侯府反客为主,索性干掉苏家,扶持肃王登基?

至于说肃王登基之后会不会为了苏家报复燕侯府,莫忘记还有太皇太后在!

虽然肃王是太皇太后的嫡孙,简虚白只是外孙,但有道是日久生情,太皇太后唯一亲自抚养过的孙辈就是简虚白,这些年来凭什么情况凭什么好东西,她最不会忘记的也是简虚白——太皇太后也许不会允许简虚白杀了肃王,但也肯定不会允许肃王对简虚白不利!

而一旦失去苏家的扶持,肃王纵然资质不错,又怎么斗得过内有太皇太后偏袒,外有兵权、诸臣附和的燕侯府?

毕竟简虚白在朝堂上的声望纵然不如顾韶,到底混了这些年宦海,背后又有端木老夫人、简离邈等长辈泽被,没了苏家以及苏太后,肃王哪里掐得过他?

到时候,苏家可就成了彻底的为他人做嫁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