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莹娘倒也来看过她一回,虽然坐着没说几句话,总算也尽了妹妹的心。后来她身边的相月也来探过宁娘几次,说是莹娘派她来的。

相月上次得宁娘一扶,虽然事小却一直记在心上。锦上添花容易忘记,雪中送炭总是暖人心的。

宁娘在船上翻江倒海了二十多天,总算在只剩一口气前上了岸,坐上了接他们去陆大老爷家的马车。

大老爷骤然去了,家里顿时乱作了一团。听说大太太都快把眼睛哭瞎了,家里的事情全扔到了一边,整日里只知道流泪。老太太没了最心爱的儿子,一时受不住打击,直接就病倒了。

如今大房里真是愁云惨雾,只靠两个女儿琴娘和婷娘勉强支撑着,外头的事情全由唯一的儿子朝哥应付。

二老爷一家便是由朝哥等在码头,亲自接上了马车。朝哥今年十六岁,已出落的身形挺拔气宇轩昂,比之二房的几个儿子更有派头。只是父亲乍然离世,他也经历了不小的打击,整个人便有些颓然,一见到二老爷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二老爷原本一路上还强忍着,如今看到侄子这般惨淡,自然猜测得到家里的窘况,立马安慰了几句,少不得也要陪着抹几滴眼泪。

宁娘由春晴扶着上了马车,翻搅了大半个月的胃总算消停了片刻。她本应与萍娘共乘一车,但萍娘下船时故意走在前头,挨挨挤挤去了二太太身边。二太太心疼莹娘把她搂在身边,又怕车里人少莹娘气闷,便一并将萍娘带了上去。

这下子宁娘便与琳娘坐了一车。琳娘年纪虽小却很知礼,对宁娘这个四姐也颇为尊重,上车后便对她嘘寒问暖,虽则声音还是轻轻的,但衬着她一张粉嫩的小脸,听着倒令人舒心。

宁娘靠在车里休息了片刻,又由春晴服侍着吃了点东西,总算是恢复了几成精神。马车辘辘向前驶去,听春晴打听来的消息,这里离济南还有两日的路程,却没了水路只能改走陆路。

今日他们会先在客栈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赶路。

宁娘精神不济,微眯着眼睛休息。大约眼睛看不见,耳朵便好使了很多,隐隐的她总觉得外头有些嘈杂。虽说山东富庶人口稠密,可这官道上吵成这样倒也少见。

她有些好奇,便悄悄捏了窗帘的一角向外张望,这一望倒令她吃了一惊。外头官道上挨挨挤挤走了不少衣衫褴褛之人,很多人拖儿带女,身上污糟不堪,眼神空洞面容憔悴。许多人手里甚至还拿着个破碗,显然是一路在乞讨。

宁娘忍不住自言自语:“一直听说山东是好地方,也没听说今年这里遭了灾,怎会有这么多流民?”

跟她们一车的还有一个大老爷家的婆子,听到宁娘的话不由叹了口气:“四小姐不知道,去年一整年山东便不太平。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附近村子里流民便多了起来,经常整村整村的人来城里乞讨。知府大人派了重兵驱赶流民,待得后天我们进城时姑娘只怕会在城门口见着更多。”

好好的,怎么多了这么多流民?宁娘忍不住琢磨。山东按理说离京城已近,不该这般乱才是。何况这几年天下太平没什么大灾,怎么会搞成这样?要不就是山东的官员们全都没才干,要不就是有人存心在捣乱了。

琳娘一听城里也闹流民潮,不由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四姐,我,我害怕。”

别说琳娘,宁娘心里也没底。流民一多就容易出事儿。人都吃不上饭要饿死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她们现在还好,因是坐了大老爷家雇来的马车,总算没显出富贵来。若是待会儿一不小心露了富,让人给盯上了,那些人说不定要明抢。

可她虽担心,面上却还装着镇定,只安慰琳娘道:“莫怕,有父亲母亲在,不会有事情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后面马蹄阵阵,捏着帘子的手来不及放下来,就感觉到一阵狂风从身边扫过。透过细微的帘缝,宁娘只见一批马队疾驰而去。耳朵里只听到四处响起的尖叫逃跑之声。那马队却丝毫未停,径直向前跑去。

宁娘仔细观察那婆子的脸色,果然见她眉头一皱。流民潮既然闹了大半年,住在济南的人大约都知道了一些。宁娘刚才隐约见到马上的人穿着深蓝色的官服,若是官府的人都这般焦急,只怕真是要出大事情了。

宁娘原本还想好好休息一番,现下却只能强打起精神,又让春晴给自己拿了两块芸豆卷垫饥。吃饱点总是好的,就算要逃命,也得有力气才行。

好在马车一路虽颠簸,倒也没出什么大事儿。他们在日落之前平安赶到了朝哥一早订下的客栈。几位小姐少爷已然累得不行,匆匆用过晚饭便各自回房休息。

宁娘因今日与琳娘挤了一辆车,晚上时便同住一房。这客栈并不太大,想大老爷家境落魄,也订不起太好的客栈。但大家在船了住了这么久,终于能在陆地上安睡一稳,客栈的好坏倒也不计较了,只盼能吃饱睡足早日到得济南。

宁娘晚饭时吃了不少,又在车上眯了会儿,这会儿倒不急着睡,倚在窗边的灯下翻银红给她描的绣花样子。自打二太太说开春后要让她跟众姐妹一道儿去习字绣茶,宁娘便日日跟着银红都她针线。可惜银红自己手艺也一般,宁娘跟着学了半天,也就学了几招基本的手势,心里多少有些急。

春晴走过来劝她道:“小姐早些休息吧,窗边冷风嗖嗖,这里不比咱们江南,夜里可冷着。”

到底是北方,不比南方和暖。虽然已经开了春,一到晚上还是冷风阵阵。好在屋里烧着炭火,一时倒也不觉得。

秋霁正在给宁娘和琳娘铺床,也笑着插嘴道:“那些花样子小姐明日再看便是,若嫌不够看,回头我再给您画几张。只别凑在灯下看,小心熬坏了眼睛。”

琳娘听她们说起绣花也来了兴致,扔下手里的五彩络子就凑到宁娘身边来:“姐姐最近在绣花?也教教我可好。我手太笨,教绣花的李绣娘总骂我。”

宁娘自己也是半桶水晃荡,哪里敢托这个大,只能苦笑道:“我都两年多没摸针了,母亲说开春后要我与你们一同上课,到时候只怕我还不如你呢。”

琳娘不禁苦着一张脸:“唉,到时候我只能陪姐姐一同挨骂了。”

宁娘觉得她着实有趣,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琳娘其实长这么大,很少与人这般亲近。她是庶出,母亲又不太得宠,虽靠着二太太有几分体面,终究只是个妾氏。她又随了母亲胆小,平日里对着旁人连高声说话都不敢,自然总是做那被忽略的那一个。

如今与宁娘几番接触下来,倒觉得这个四姐比之从前可亲了许多。且她这般小出门在外,自然心慌得很,有个姐姐在旁边照应着,她便安心不少。当下便有些撒娇地扑到宁娘怀里,只咯咯笑个不停。

宁娘原本一只手支在窗边,被她这么一扑手便向外一歪,不小心就撞开了窗子。外头的冷风顿时灌进屋内,宁娘赶紧伸手去拉窗子,眼睛下意识地往下面院子一瞧。

只这一瞧,她便觉得有些许不对。

此时已是戌时,客栈里虽住得满满当当,但大部分客人都已回房休息。天寒地冻的,院子里怎会有这么多人走动。

既是有这么多人走动,怎的却不怎么发出声音。方才她与琳娘她们说笑,可是一点儿也没听到下面的动静。若不是不小心开了窗户,哪里知道下面竟有这么多人。

且这些人也不大像店里的伙计,七八个人聚在一处儿猫着腰前行,哪里像是好人。

这该不会是家黑店吧?宁娘脑子里一下子蹦出这么个念头,吓得手一抖,窗户便关得有些大声。春晴赶紧问了一句:“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夹着手了?”

“没有没有。”宁娘赶紧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装作关心道,“不知修哥睡了没有?”

秋霁便笑道:“四少爷与五少爷一房,就在斜对面,想必早就睡了。五少爷也不是爱玩闹的性子。”

宁娘只干笑了两声,也没心思再去研究绣花图纸,催着琳娘早早上床,又叮嘱她:“这里可不比家里,多穿些衣服的好。万一冻着了可是不美。”

琳娘不知宁娘的用意,只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只脱了外头的褙子,穿了里头的夹袄上了床。

宁娘存了一肚子的心事,生怕夜里睡着后会出事,便索性和衣而睡。屋里也让丫鬟们点了一盏豆灯。

虽则上了床,宁娘还是不敢入睡,强撑着自己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如此折腾了大半夜,倒也没啥特别的动静。

睡到了下半夜,宁娘已有些支持不住。刚想要合眼休息,却突然听见一声异常的响动。那像是什么金属类的东西掉在地上,咣当一下并不十分响,想来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只是夜深人静时,这么点声音听着也特别刺耳,宁娘一下子就听进了耳朵里。

她吓得立马睁大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借着那豆油灯往屋里看了一圈,见琳娘和几个丫鬟都睡得香,想了想便轻手轻脚下了床。

她本就穿戴整齐,只是此刻头发微微有些散乱,首饰也尽除去。若是换了古代女子,必定不肯就这般出门。但她毕竟是现代人,于礼教多不在乎,何况危险临近哪顾得这许多,满屋子看了几眼,也没找着趁手的工具。只能先拿起角落里放的一只小圆凳凑和着用。

这圆凳大约是给孩子坐的,倒也不甚大。她拿在手里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道缝隙向外张望。

外头走廊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这会儿正是好梦时,除了她之外大约不会有人还醒着。

宁娘一时不知该如何办才好。毕竟这客栈究竟有没有歹人她也说不清楚,总不能为了这么点怀疑就去把二老爷和二太太叫醒吧。若她真这么做了,只怕人人都要当她当初那一撞把脑袋给撞坏了。

就在宁娘进退两难时,走廊对面的一扇房门竟也翕了开来。宁娘借着廊里微弱的光线定睛一看,就见门缝里露出半张朗哥的脸来。

姐弟两个显然同时看到了对方,瞬间愣了一下。朗哥到底是古人,还恪守着礼仪,刚准备退回屋里,宁娘却耐不住冲了出来,冲着他急急道:“五弟,此处有歹人!”

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恩人

宁娘的声音略微有些发抖,她自己却没察觉。

朗哥却比她镇定许多,点头道:“我也察觉有些不对,正想起身去告诉父亲。四姐你赶紧收拾一下,带修哥先去屋里躲躲。”

宁娘哪里敢耽搁,立马冲回屋里把琳娘和丫鬟们通通叫醒,又冲进朗哥房里喊醒修哥。修哥正睡得香,一见姐姐怔愣了片刻,直到宁娘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才算把他喝醒。

宁娘也没解释太多,只告诉大家要立即出发。她觉得能撑到现在已然是命大。那些人从傍晚时分就在楼下徘徊,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本该入夜就冲上来的,却等到后半夜才动手,也不知是为何。

难道是自己刚才关那一窗子让他们察觉了,他们担心屋里的人有了警惕才推迟了动手的时间?宁娘一时不敢细想,只是催促着大家快点收拾东西,又轻手轻脚地带着弟妹们出了房间。

二老爷已经被朗哥叫了起来,听说客栈里混入了歹人也是一脸严肃。朝哥更是急出了一头汗,连声说道:“最近山东真是不太平。我已将家里一半的家丁都带了过来,想不到竟还有人敢打我们的主意。”

大老爷家人本不多,家丁也是些白丁,哪里有人会武刀弄枪。若真遇上了劫道的,他们还真不是别人的对手。

二老爷为官多年,也是头次碰到这种事情。当下只得催促家人赶紧上车,连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因着大家都慌乱得很,也就不再讲究什么,宁娘自带了修哥和琳娘坐了一车,朗哥则与二太太莹娘坐了一车,白日里骑的马也交给小厮二喜骑着。陆家拖拖拉拉几十口人七八辆车,趁着天色还没全亮便上了官道继续前行。

那客栈里的一帮子人原本确实想等到后半夜众人都睡熟了再动手,没成想还在整理兵器便惊动了宁娘,让他们一家人趁乱跑了。待到他们回过神来再要追时,宁娘他们的马车已跑出了三四里地了。

此刻再去追赶,一时倒也没能追上。

宁娘坐在车里回想了刚才的情景,只觉得心还在怦怦直跳。庆幸那些人大约只为劫财不为杀人,如若不然哪里会等他们睡熟,早就关起门来见人便杀见东西便抢了。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一柄短刀,丝毫不敢松懈。这刀是与朗哥分开时他塞在自己手里的,说是关键时刻可以拿来保命。宁娘对这个弟弟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本以为他只是容貌无双才情出众,没想到竟也是个有勇有谋的。自己是不小心推开了窗发现的端倪,他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宁娘在车里琢磨着这个问题,也不知车跑了多久,大约到东方鱼肚已微微露白,听到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闹腾了一晚上,她终于觉得有些困了。

修哥靠在她身边已然睡着了,琳娘也靠着自己的丫鬟天香睡得正香。一车人除了她之外个个都在打瞌睡。

宁娘也想闭上眼睛小憩片刻,突然只觉车子咯噔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地摇晃,再然后整个车厢的前半部分竟离地飘了起来,睡在前头的琳娘同丫鬟直接往后面摔了过来,重重地砸在了宁娘和修哥的身上。

马车里顿时响起了凄惨的叫声,一时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宁娘拼死将身上的人推开,努力将头扒到车窗外去查看动静。这时马车又重新落回了地面,重重的一下差点害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才刚把头探出窗外,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她坐的这辆马车也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落在了最后,与二太太他们的车已然隔开了一段距离。此刻他们的马车边上已围满了人,看那些人的打扮不像是好人,更像是强盗。

真是刚离虎口又入狼窝。宁娘不由感叹这次出门没看黄历。

那些人个个手里拿着武器,一副准备杀人劫财的模样。此刻官道人除了陆家的几辆车外再无他人。二太太他们想是听到了这里的动静,趁着还没被围上,竟是扬鞭快马离去了,只留下他们最后一辆落单的车让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宁娘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短刀,转头冲春晴喊道:“护着修哥和琳娘!”

说完这话她又回过头去,想要与那几人商量一下。若能散得钱财保住性命,她也就知足了。只是她话未出口,透过帷帽上的薄纱,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那个人。

那是给他们赶车的车夫,身上让人砍了个大口子,显然已经断气了。方才马车晃动大约是车夫被杀惊到了马,那马甩蹄长嘶,差点把马车都给掀翻了。

这帮人一上来就出了杀招,显然是不准备留活口了。宁娘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上辈子死前那一刻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那种痛苦与迷茫难道还要再经历一次?

事到临头,宁娘反顾不得害怕了。害怕也是一个“死”字,倒不如搏一搏。她仔细看了看,外头大约围了五六个人,个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那马受惊不止,还在那里跳个不停,似乎想要冲破人群,却总是被赶了回去。

宁娘看看车厢内的情况,所有人都缩进了角落里。这车厢并不大,那些歹人若想抢东西杀人,大约只能一个个往里冲。

如果他们现在离了马车,那是必死无疑。可若是他们一个个进来车厢里,宁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几分胜算。这么狭窄的空间,打斗并不方便,她施展不开手脚,对方应该也一样。

宁娘死死地看着车门与窗户,这是歹人最容易进来的两个地方。她胡乱拔下头上的一个簪子塞到秋霁手里:“看着点门,若有人进来就扎下去。”

琳娘早被吓傻了,倒是天香还有几分理智,赶紧依样照葫芦也拿了个簪子在手。一车子小的小弱的弱,宁娘觉得自己简直有点以卵击石的味道。

可此时境况实在也由不得她多想。她正将短刀从鞘中拔出,外头一个沉不住气的盗匪已然冲了过来,掀开帘子挥刀就要往里砍。

宁娘几乎没过脑子,身体抢先一步做出反应,一刀往那人手上扎了下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那人手里的大刀应声而落,倒是直接落进了宁娘他们的马车里。

一把小刀换了把大刀,宁娘自己都忍不住要偷笑起来。可此刻她哪里笑得出来,更不用说后头春晴几个看到刚才的情景,简直生生要吓晕过去。

方才宁娘扑过去扎人时不及细想,那把亮晃晃的钢刀说起来是擦着她脑门挥下来的。要不是因着马车车窗小那人施展不开,宁娘大概已让人砍下半边脑袋了。打斗中,她的帷帽也落下大半,宁娘索性便将它脱去。碍手碍脚的,命都快没了,还管这些礼数做什么。

她扔了帷帽后顺手又捡起那把大刀掂了掂,觉得太沉不太趁手,反倒不如短刀利索,便索性把大刀塞秋霁手里:“护着点身子,当心少爷和小姐。”

秋霁虽然平时不如春晴总在宁娘面前当差,实则却是几个大丫鬟里最聪明镇定的。宁娘对她一向放心,春晴管着自己的起居,秋霁便将外头的事情张罗地井井有条。

此刻生死关头,宁娘忍不住看了这个忠仆一眼,两人眼里皆露出几分悲意,却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宁娘确实也来不及说什么。先头让她扎了一刀的盗匪还在那里骂骂咧咧,他的同伙已是迫不及待跳上了车辕,直冲车门而来。

宁娘只听天香大叫了一声,马车门已让人一脚踢开。一个虎背雄腰的中年大汉闯了进来,一见车里孩子少女坐了一车,目光里顿时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宁娘到底比车里的其他人多活了二十几年,一看那人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自古以来,男人特别是坏男人,心思都是差不多的。看到钱财自然是要的,看到女人也是不肯放过的。

宁娘就不说了,眉眼自然是漂亮的,气质也通透。就是春晴那几个丫鬟,自小也是在府里娇养出来的,岂是外头的村妇可比。这大汉乍见之下美女如云,心思立马就活络了起来。

宁娘握着那柄还在滴血的短刀,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大汉。这人只怕一时不会杀她们,倒是想把她们□一番再说。他大约实在是托大,手里的刀都已扔在一边,一脸坏笑地冲她们慢慢走了过来,嘴里不三不四地说着话:“小娘子们…今日倒是与大爷有…”

变故突如其来!

他那个“缘”字尚未出口,身子已然僵在了那里。宁娘精神实在紧张,一开始也没明白过来。直到那人直直地冲他们倒下来,摔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一声巨响,才算把宁娘从失神中唤了回来。

这人的后脑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插上了一枝利箭,金色的箭翎向上高高地竖起,竟还在微微地颤动。原本被那大汉挡着的马车门顿时豁然开朗,外头刚亮的天光照了进来,竟让人有些恍如隔世。

谁这么大的本事,竟隔着老远一箭将这大汉射死了?

宁娘下意识地抬头向外望去,只见离马车约莫五六米外,一青年男子手执金弓坐于马背之上。联想起那大汉头上羽箭的箭翎颜色,宁娘立刻意识到,便是这人出手救了自己这一车人。

既是救命恩人,宁娘自然想看个清楚。但细看之下却又令她十分意外。那人坐在马背之上,一时倒也看不出身量高低。因隔得远,宁娘也看不清他具体穿了什么,只隐隐见他一身银色软甲,外头罩一件石青色的披风。此时晨光乍现,他人既坐得挺拔,又将宁娘从危险之中救出。一时间真让她有种天神骤降的错觉。

只是这人的容貌,宁娘却看不清楚。倒不是隔得远,也不是因她眼神不好,而是这人半边脸上竟戴了一副镶金的面具。那面具上似还镶嵌各色宝石,晨光一照隐隐闪烁,更令宁娘觉得这人不像个活人。

为何要遮起半边脸,是怕人认出来吗?

外头的人似乎都没料到横刺里会杀出这么一位来,空气瞬间停滞了数秒。直到有人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朝那骑马之人冲过来,人群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那人与宁娘遥遥对视一眼,扭头便策马向那群盗匪冲了过去。宁娘回过神来,赶紧将帷帽戴了起来。她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倒让那人看清了她的。虽看那人也不像个多嘴多舌的,可世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方才想着要拼一拼,才把帷帽给扔了。现下既然有活命的希望,还是爱惜点自己的名声为好。

秋霁还算镇定,凑过来指了指马车里躺着的那具尸体,小声道:“小、小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扔出去呗。难不成要与他同坐一车不成。宁娘示意秋霁留意周围动静,又把天香唤了过来,两人抖抖嗦嗦的一齐去搬那具尸体。那人既生得高大结实,两个小姑娘力气实在不够,与其说是搬不如说是挪。

宁娘把脸孔隐藏在了帷帽之下,也就顾不得形象如何,呲牙咧嘴用上了吃奶的劲儿,刚把那具尸体扔下马车,隐隐就见前头一人骑了匹棕色骏马疾驰而来。

那马上之人衣袂翻飞,不过片刻已快驶到面前。天香激动地叫了起来:“四小姐,是、是五少爷!”

朗哥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宁娘愣了一下,转头又去看马车外的动静。不知何时除了方才那戴面具的年轻人外,又赶来了几个骑马的护卫,与那帮贼人混战起来。

朗哥快马疾驰而来,那帮人似乎将他看成了同党,一人抄着大刀就冲了过来,显然是要砍他身下的马腿。

宁娘不由大急,顾不得一切大喊一声:“五弟,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流民

那贼人的刀只挥到一半,便停在了半空中。

朗哥也及时发现了不对,勒紧缰绳。他身下的骏马长嘶一声,总算是及时停住了。只那人却好似定住了一般,维持着那个挥刀的动作大约几秒后,身体才渐渐软了下来,“扑通”一声摔倒地地。身下汩汩地淌出血来。

似乎是让人从背后射了暗器,一招毙命。

朗哥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却微微一笑,冲着某个方向一拱手。他人虽小却五官秀美,迎着微光如此一笑,真连天地都要失色。宁娘不由暗叹,此少年将来若长成,必是一方妖孽。

只是此时并不适宜想这些,她顺着朗哥的目光转头望去,只见一十四五岁的少年策马而立,面容端秀英气勃勃,全身上下都透着从容大气之风。虽然年纪不大,却给人一种凛然之气。

朗哥显然是在向他道谢。刚才那暗器大约就是这少年所发。宁娘眼见几个盗匪已让人砍杀殆尽,方才那戴着面具的青年快马来到少年身边,怒喝一声:“胡闹!”

他虽生气,声音却极好听,不似一般成年男子般粗声粗气,带着少有的通透干净。那少年听了他的教训也不恼,嘻笑着挥了挥手,又朝朗哥抱拳回礼。

朗哥微一点头,转眼间已跳上宁娘他们的马车,手里鞭子一挥,那马抬腿便向前跑去,很快便脱离了这是非之地。

宁娘一直到见着二太太与二老爷,整个人才算彻底放松了下来。精神一放松,身子就发软。她本就因晕船饿了好些天,才刚恢复一些体力又折腾了一回死里逃生。这下子算是彻底垮了。虽不像萍娘说的要让人抬着走,可这一路到济南大老爷家,她再也没能缓过神来。

琳娘和修哥也给吓病了,当夜就发起烧来。修哥夜里做梦还说糊话,宁娘实在没力气陪他,只能劳烦朗哥在一旁照顾。朗哥尽心尽力,那一晚竟整夜不曾合眼。

二老爷也被今日之事吓得不轻。他自幼从文,哪里见过这种杀人劫货的阵仗。当夜宿在客栈里便忍不住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二太太在一旁劝了几句,倒惹得二老爷连连摇头:“山东怎会成了这样的地界。总督秦书瑜竟也不管?还有那巡抚、布政使,竟无一人出手?”

“想必也是管的。只是听说山东最近流民实在多,怕是想管也管不过来吧。”二太太端了碗燕菜粥来,话虽这般心,其实也是忧心忡忡。

“如今山东已这般乱,老爷这次入京千万要小心。虽则皇上怕是要扶持慎王了,可慬王与怡王谋划多年,哪里就肯轻易罢手。”

二老爷看了妻子一眼,接过那碗粥却是不喝,几次想要张嘴,还是没把放说出口。其实二太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这一路观察下来,心里竟有了个可怕却又说不得的想法。

若真是两王造反倒还在小,本朝开国不过五十来年,前朝余孽一直贼心不死。永宁太子不就是死于这些人之手。听说这些人分帮立派势力不小,各自也有扶植的人选,且手里大多拥有兵马。朝廷未免人心涣散,一直没有大规模出兵围剿,可私下里也从未歇过手。

只是这剿来剿去余党没剿干净,自己窝里几个孙子又闹腾起来。天家最忌讳夺位之事,一旦事发,必江山不稳。那些个蛰伏多年的前朝余党自然不肯罢休,只怕会趁着这机会出来闹上一闹。

二老爷一想到这里,一整夜都没睡好。一则担忧乱党发难,一则担忧自己的前程。此番进京究竟是喜是忧,他竟一点儿也摸不着头绪。沈佩宜嘴极严,饶是前些时候他与他喝了好几回酒,竟也不能从他嘴里套出准信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