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哥回房后,宁娘也觉得疲累不堪,让人准备了一桶热水,吩咐春晴在屋里待着,自己一个人进了净房洗漱。

这几日春晴总要跟着进净房帮她洗澡,每次都让宁娘给“赶”出来。虽说都是小姑娘,可宁娘还是不习惯,让别人看自己光身子的样子,更何况还要给自己擦身。这感觉想想都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还是自己洗的好,想怎么便怎么。宁娘泡澡的时候还忍不住细细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十二岁的小姑娘,到底还没有发育起来,胸前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没有半点起伏可言。看样子她的青春期还没到,小日子估计也没来。

只怕还得过几年,她才能像萍娘一样,慢慢的有曲线浮现出来。

宁娘泡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这才擦了身子换了衣裳,又拿了块帕子细细擦拭了头发,随即才顶着额头的一小片水珠走了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散发着一股子稚嫩的少女气息。

春晴正站在床前给她铺床,见她出来了赶紧拿了件外罩过去给她披上:“小姐当心着凉,刚洗完澡最不能贪凉,得捂着。”

宁娘听话地披了外罩,继续低头去整自己半干的头发。春晴端了杯红枣冰糖莲子羹来,默默地站在她身边,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宁娘觉得有些奇怪,抬头望了她一眼,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接过那莲子羹来,问道:“这是怎么了,有话要对我说吗?”

春晴一对剪瞳悠悠地望着宁娘,薄唇微微翕合了两下,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

宁娘吓了一跳,手里的莲子羹差点打翻在地。

她还不太习惯这个年代的某些规矩,比如丫鬟动不动就下跪什么的。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其实女儿亦然,有什么话说便是了,这冷不防地往人面前一跪,说不好听点,简直就有威胁的意味。

她将手里的莲子羹放到一旁的小几上:“春晴,你起来说话。”

春晴咬着唇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话还没说出口,两颗滚圆的泪珠已是滴落了下来。

真是美人流泪也煽情。这幸亏是自己见着了,要是男人见了,大约没几个会不动心。

宁娘只能继续“鼓励”她:“你有什么话同我说便是,以后别再这样了。”

春晴听话地点点头,犹豫着依旧没有开口。一直到宁娘的脸上露出微微的不耐烦,做出要起身离开的模样,她才突然叫了起来:“小,小姐,你是不是厌弃我了,是不是不愿让我在身边服侍了?”

宁娘有一种错乱的感觉。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个爷们儿,被个美貌丫头揪着不放,一副要生要死的模样。

她强忍着皱眉的冲动,依旧语气平淡:“为何这么说?”

“小姐从前并不这样。奴婢自小在小姐身边服侍,向来事事侍候小姐。从前小姐沐浴,奴婢总是陪在一旁,可如今小姐却不让奴婢进净房了。还有前几日,小姐差银红去打听事情,从前…从前小姐向来信任奴婢,如今却是…”

宁娘不由想笑。这几日她看春晴,倒也是个聪明能干的。虽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行事做派却很果断老练。她还以为这丫头已极为成熟。不成想也有这般细嫩的时候,跟自己诉苦的模样仿若儿时的玩伴,就像在控诉自己如今跟别的女生要好了,从此再也不要理她了似的。

她只得耐着性子解释:“从前你我都还小,如今我也大了,总有些不太好意思了。我虽没让你跟着进净房,可也没让别人跟不是?这几日起床睡觉换衣裳的,也总让你跟在身边是不是?还有我差银红去打听消息也不为别的,前些时候差她差习惯了,顺嘴就派她去了。这青罗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各人都有差事,我也不能事事都让你去办。你这也才长两只手两条腿嘛。”

宁娘说得有趣,春晴被她逗得“扑哧”乐了起来。她赶紧擦掉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冲宁娘行了个礼:“小姐莫要怪罪我,是我多想了。”

“我离家两年,要一下子回到从前那般总要花点时间。我自从撞伤了头后,从前的事情便不大想得起来了,往后你多提醒着我点,也说点从前的事情与我听。”

春晴听了大喜,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又欢天喜地地服侍宁娘上床休息,自己则睡在了外屋值夜。宁娘没料到丫鬟间也有如此复杂的关系,只觉得头痛的事情越来越多,真想一觉睡过去再也不醒来才好。

第二天宁娘却还是准时醒了过来。用过早饭请过安后,她便扎进了自己房间,翻厢倒柜收拾衣服。她这里的衣服全是二太太送来的,鲜艳的颜色居多,沉稳的偏少。她寻思了一晚上,不能就这么顺了二太太的意,非得在这中间寻个平衡出来。

何妈妈说了,二太太只怕要带她们姐妹出门见客。那些个高门女眷,哪里不知道她的近况。她若穿得花枝招展去见人,难免被人指指点点。可她若是一身素服,又是抹了二太太的脸面。

宁娘在一堆花红柳绿中比较了半天,也没挑出十成十满意的出来。这些衣服多半是萍娘往年做的,萍娘的性子宁娘也算知道了一二,既自卑又自傲,她这样的必定喜欢处处显露自己,衣着上也不例外。即便选了素色的底布,那领口袖襟处也必然绣了鲜艳的各色花鸟。

她挑了件玉色的暗纹褙子左瞧右瞧,轻叹一声道:“若是去了这鲜嫩的滚边,这件倒是不错。”

一旁的春晴立马凑过去仔细看了,随即便笑了起来:“小姐莫急,这倒不难。秋霁做得一手好针线,小姐若不满意这滚边,便让她给拆了,咱们另缝一段上去。”

自从昨晚把话说开后,春晴便对宁娘更无怀疑,一心一意站在了她这一边,一副忠君护主的模样。宁娘一听这主意好,立马叫了秋霁进来,把自己原本略有些不满的几件统统挑了出来,有些让拆了滚边,有些让去了丝绦,还有几件让给改了腰身或是裁去一截。

秋霁果然如春晴所说,针线做得极好,仅花了一个下午便给宁娘改好了所有的衣裙。待得除夕之夜二老爷招呼众人一同吃团圆饭时,宁娘一身浅雅素衣出现在众人面前,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她上身着那件玉色的暗纹褙子,下身则是一条蟹壳青的襦裙,显得有几分冷意。但当时正厅内炭火正旺,众人只觉有些燥热。宁娘一身清爽的颜色走了进来,立时便令人觉得凉爽了几分。

二老爷见女儿如此心下大喜,知道她是个有孝心的,没忘记自己如今正在孝期。倒是二太太有些尴尬,生怕二老爷误会自己,赶紧解释道:“宁娘回来地匆忙,实在顾不上给她做新衣,我便先让她穿萍娘的那几身。萍娘素爱艳色,这几件这般淡雅,倒是少见。”

二老爷笑着摸了摸修哥的脑袋,冲二太太道:“两个孩子都有孝心。他们如今有孝在身,不便出门。你若有应酬,便带萍娘琳娘去吧。”

二太太本来正为宁娘没穿自己送去的那几套艳丽的衣服而心有不满,听到二老爷这么说倒又高兴了起来。她正为过年带宁娘出去应酬而略感烦心。杭州府的高门女眷们对她家的情况都略知一二。宁娘离家数年突然又出现,少不得要成为众人的焦点。

自古继母难当,她这种的更是难上加难。到时候无论宁娘是好是坏,她都少不得要被人在背后说闲话。如今老爷发话,正好有了借口。二太太立马心情转好,冲二老爷恭敬了应了声“是”,转而又关心起莹娘来了。

因这是家宴没有外人,几个姨娘也被准许上了桌。二老爷并二太太带一帮子小姐少爷们在正厅开席。又念着是过年,少爷小姐们到底年纪还小,也就没拘礼数没教男女分席,挨挨挤挤围着二老爷二太太一并坐了。至于姨娘们则在旁边的暖阁另开一桌不谈。

几个孩子都有些拘谨,在二老爷面前也不太放得开,规规矩矩地坐着不敢乱动。二老爷说了几句勉励大家的话,本想提溜文哥武哥来训几句,想着这是过年便又算了。

不多时丫鬟们便端着菜鱼贯而入,素什锦、雨蒿苔、鸡丝银耳、八宝兔丁、琵琶大虾,还有那象征年年有余的清蒸鳜鱼,摆了满满的一桌。又有婆子端了烧得滚烫的南锅上来,一开盖便是香气满溢,勾得人食欲大起。

几个孩子一见吃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尤其是几个小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各色菜品就忍不住要动筷子。二老爷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招呼丫鬟们给小姐少爷布菜,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大户人家吃饭都有讲究,虽然筷子动得热闹,话却没人多说一句。宁娘平时都在屋里和修哥一道儿吃,没见过这样的阵杖,只得随着众人一道闭口,只是埋头吃饭。待到面前的菜换了最后一轮,丫鬟们端上了八宝饭、桂花糖年糕和酒酿圆子等甜点来时,屋里的气氛才算轻松了一些。

文哥性子最急,甜点还未用完就忙着给二老爷二太太拜年。他是家里的长子,既开了这个头,下面的弟妹们也都跟着陆续上前,一一给太太老爷磕头拜年。

二太太满面堆笑地让孙妈妈拿了红包过来,一一发给了孩子。几个姨娘也一并过来给二太太二老爷拜年敬茶。

宴客厅里顿时热闹起来,几个姨娘忙着说吉祥话恭维太太老爷,几个小的也学着大人的模样说些场面话。偶尔说错了一两句,还惹得旁人一顿大笑。

吵过闹过后便到亥时。平日这个点几个孩子已都睡下,此刻却不得睡,都得围在一起守岁。修哥年纪小耐不住困,守了没多时已是呵欠连天。他这一打其他人便像是得了传染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呵欠来,连二老爷都被带得有些忍不住,只得强撑起精神来。

宁娘本是不怕熬夜的,但换了个身子不受控制,精力也有些支撑不住。一行人好不容易熬到子时,待得新年一到二老爷便令下人放炮。震耳的炮声像是刺激了几个孩子,大家又都精神了起来。

但这精神毕竟只撑得住片刻,炮声过后大家又都昏昏欲睡起来,纷纷向二老爷二太太行礼告辞,各自回屋歇息。几个小的如琳娘之类的更是由奶娘抱回了屋里。

宁娘回屋草草洗漱一番后也赶紧上床休息,第二天天还未亮便又被一阵炮声吵醒。银红带着几个二等小丫鬟来她屋里吵吵闹闹,服侍她起床更衣,又说些昨日守岁的新奇故事,直把宁娘吵得睡意全无。

她起床换了一身素净的装扮,头上挽个回心髻,只斜斜插一支海棠步摇,带着修哥一道去了正院里。

陆家规矩,新年第一顿早饭,各房的孩子都得去正院吃。宁娘去的时候饭桌还没摆开,几个姨娘正围着二太太在那里说话。

宁娘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简姨娘下首的曹姨娘。这曹姨娘如今约有六七个月的身孕,平日里鲜少出来走动。宁娘回府这么多天,也就是昨晚吃年夜饭时见过她一面。当时人多嘴杂,她也没有看清。

今日仔细一看,只觉这曹姨娘长相端庄气质清丽,倒不像是凭美色上位的普通女子。与那梅姨娘是完全不同的路数。

宁娘向来的宗旨便是低调少言,见二太太正与人说话,便只上前行了个礼,退下来坐到了一边。萍娘坐在她下首,见她穿了自己的衣裳,忍不住便要刺她几句:“四妹妹身上这件蜜合色祥云织绵褙子还是我前年儿做的,穿在妹妹身上正合适。”

宁娘扭头冲她笑笑:“姐姐比我大两岁,两年前正与我如今一般大,自然是合适的。”

萍娘本意是讽刺她穿自己旧衣,没想到她竟把话带到了别处去,顿时鼻子里轻哼一声,眼睛略往上挑了挑。

宁娘懒得与她兜搭,扭头将目光收了回来。转头的时候正见着坐在对面一脸温润的朗哥,心里又忍不住暗赞一声。这人长得漂亮就是见优,哪怕他是二太太亲生的,看着也不让人讨厌。更何况朗哥眼神清明神色平和,没有一点世家子弟的倨傲之气。虽是嫡出,但那份从容低调的气度可比文武两哥要好得多。明明他今年也不过十岁,比那两兄弟还小了四岁。可大家坐在一处儿,却是他显得更有长兄风度。

众人坐在那儿都等着二老爷进来,可左等右等却没见人来,二太太不由皱起了眉头。昨夜二老爷是歇在她屋里的,也不好向姨娘们兴师问罪。可他一大早便去了书房,说是大管家陆松有要事回禀。

二太太不由就有些恼陆松,这大过年的阖家团聚,他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整这么一出。按理说陆松能做到陆家奴才的头把交椅,必不是个蠢材,怎么会?

二太太突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该不会是皇上…

她正这么胡思乱想着,脸上表情便凝重了几分。几个姨娘见状都住了口,不敢再往下说什么。二太太却犹自不觉,直到二老爷沉了脸色背手走了进来,她才猛然站起来迎了过去。

二老爷看她的神情有些复杂,抿了抿嘴道:“方才陆松说济南那边派人送来了家书,大哥他…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稍微晚一点,改成七点更新吧。

☆、奔丧

陆家大老爷喝醉了酒,为个粉头跟人起了争执,扭打中让人一刀给捅死了。

这个突然的消息,在陆家二房一时激起千层浪。

原本众人都忙着过年的事情,二太太琢磨着要去哪几家拜年,又有哪些夫人要来家里串门子。去别人家里该带些什么礼物,请人来家里又要置办什么样的席面。几个女儿该怎么带出去,带谁出去最合适。

文武两哥今年已经十四了,倒也可以出门的时候为他们留心相看将来的媳妇儿了。可这大老爷突然死了,一下子就把二房的计划全打乱了。

大年初一头一天,听了这么晦气的消息,二太太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只怕接下来这一年也难以过得顺遂了。

她忍不住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宁娘和修哥,怎么他们两姐弟一回来,事情便总是不如意呢?

二老爷原本过几日便要上京述职,这下子便要重新计划了。

他略一思忖,立马改变了主意。原本雇了上京的船自然是要退了,他又另外雇了两艘大船,带上妻子儿女一同往山东出发。先去山东给大哥奔丧,到时候留二太太在山东照顾母亲,自己再转道去京城。

大老爷与他虽是多年不睦,到底也是亲兄弟,人都死了,做亲弟弟的哪能不出面?再则母亲也在山东,如今大哥没了,自然得接回家中来住。这些事拉拉杂杂的,少不得要在山东待上几个月,一一处置了才好。

二太太一面指挥丫鬟婆子收拾箱笼,一面忍不住冲二老爷抱怨道:“大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从前他惹出那么大的祸来,差点连累了你,如今倒好…”

“别说了!”二老爷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大哥,但听妻子这般说他,心里还是不悦。

陆家大老爷虽与二老爷一母同胞,性子却是南辕北辙。他因是家中的长子,自小受尽万千宠爱。尤其是母亲钱氏,将他看得如珠似宝,宠出了一身的坏毛病。

大老爷自小念书便不行,不比二老爷天资聪颖。请了一溜儿的好先生来教导他,最后考了十年,勉强中了个同进士。靠着陆老太爷原先在朝中的人脉,给他在太常寺谋了个典簿的职位。

没成想老太爷前脚刚走,大老爷后脚便惹了事。不知怎的竟卷进了一场人命官司里。虽则不是他杀了人,可这官到底是做不成了。不仅做不成,还差点让人下了大狱。

彼时大老爷已与二老爷分了家,他自己的那份家财散得一干二净,总算是免了牢狱之灾。后来又查实大老爷与此事其实并无大干系,才算彻底免了他的罪责。

经此一创后大老爷也算老实了不少,消停了几年后由二老爷帮他谋划,寻了个从九品的大使差事。只是从九品的官实在不入流,老太太钱氏也并不满意。

因大老爷一家远在山东,二老爷一向与他没什么书信往来。没成想日子才太平了不过一两年,大老爷竟为了个粉头把命都丧了。

二老爷越想越觉得心烦,望着外头来来回的丫鬟,长叹一声道:“也不知母亲如今怎样了。”

二太太没接话茬,却在二老爷身后露出一脸不屑的笑容。说起她这个婆婆,二太太算是见识到人心到底能偏成什么样了。

若二老爷是个庶出倒也算了,同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一个当珍宝似的供着,一个却是可有可无。从前二老爷官做得大,老太太一向是与他们同住。虽则人在这里,心却总系在大儿子一家身上。拿自己的私房贴大房这便不说了,当年分家的时候也是拼了老脸不要,为大房谋得了几乎八成的家业。

可谋得多败得也快,大老爷做官的本事没有,花钱的本事却不少,没几年功夫这点家业就被败去了一半。后来又出了那档子事儿,等到去山东赴任时,连路费都是花的大太太的陪嫁。

二太太每每与孙妈妈谈起这位大伯,总是一脸的看不起,连带着也不待见老太太。二老爷本就对母亲偏心有所不满,加上妻子从旁挑拨,对母亲也就存了些怨气。

两年前宁娘离家后不久,老太太因着一点小事与儿子媳妇置气,一怒之下竟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去了山东投靠大儿子。

这件事令二老爷觉得十分没脸,对母亲的怨恨也随之加重,两年来几乎与大房断了联系。如今再次见面,大哥却已然不在。

想到这里二老爷也有几分伤怀。大哥虽不成器,小时待他却不错,回想儿时两人一同拉弓打鸟上树偷桃的时光,一瞬间便湿了眼眶。

他转回头来盯着二太太,半晌说出一句:“这次必要将母亲接回府里好生侍候着。大嫂和侄子侄女们,往后也得多照应才是。”

二太太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宁娘回来就够令她心烦的了,还带了修哥这么个拖油瓶来分家产。现下倒好,原本以为大房这个烫手山芋已然扔掉,如今却又滚了回来。非但得重新侍候婆婆,还得帮着死去的大伯照顾妻小。他二房即便再家大业大,也禁不住这么多人来打秋风。

可二老爷都发话了,二太太也只能应了,只是那一日看丫鬟婆子们便多有不顺眼,几次为了一点点小事便拿人开刀,连跟她多年一向聪明谨慎的芳草都挨了顿排头。

宁娘还带着点困意,从二太太屋里出来转身回青罗居便让春晴收拾东西。因只是去山东奔丧,丫鬟们自然不能都带。宁娘和修哥只带四个大丫鬟前行,留银红等四个二等丫鬟在家看屋子。

几个姨娘也不同去,全都留在杭州。简姨娘一面给萍娘收拾东西,一面叮嘱她道:“出去好生看着你那两个哥哥,莫在太太跟前惹事。”

萍娘却是一脸欢欣鼓舞:“这下可好了,伯父没了,祖母自然要回家里来。有祖母撑腰,姨娘往后便不用怕太太了。”

简姨娘看着头脑简单的女儿,不由心中暗暗叹气。萍娘小的时候在老太太屋里养了一段日子,这本是好事,没成想却把她养得有些目中无人起来。虽是庶出,却总以嫡出自居。她从前与太太斗,也不过就是争个宠罢了,但看萍娘如今的做派,倒比她这个姨娘更为大胆,简直不把嫡母放在眼里了。

简姨娘扯了女儿的衣袖一把,压低声音道:“出门在外,你可管好自己的脾气。要知道你祖母如今正在伤心时,没空来理会你。你若惹太太生气,到时候只怕谁也救不了你。”

萍娘有些不高兴,想再说几句,简姨娘却直接叫过她身边服侍的寻梅和望梅:“在外头好生照看着小姐,若出了什么事,回头仔细你们的皮。”

寻梅望梅赶紧应下。萍娘被简姨娘狠狠地瞪了一眼,终于也老实了几分。

虽说是去奔丧,陆家上下却没有丝毫的悲伤气氛。大房与二房向来不对付,奔丧只是面子情,哪有人真去管那个酒鬼大老爷的死活。

朱绫阁里芳姨娘也在替琳娘收拾东西,刚把一件藕荷色春裳叠好,坐在床边怔怔地竟落下泪来。

琳娘见状赶紧上前给她抹眼泪:“姨娘这是怎么了,是为伯父去世伤心吗?”

芳姨娘忍不住苦笑。她不过一个奴婢出身的妾氏,大老爷的生死本与她无关,哪里谈得上伤心。她只是有些心疼女儿。琳娘长到七岁,还是头一回离开她,一去还要几个月,她哪里放心得下。

“你出门在外一切要小心。记得离你三姐远一些。你四姐五姐都是宽厚之人,想来不会为难你。若是遇着难事,便去找你四姐吧。”莹娘人虽好,奈何性子太冷,琳娘轻易也不敢去烦扰她。

倒是宁娘,这趟见她回来,芳姨娘觉得她柔和了不少。从前的宁娘刚劲有余韧劲不足,脆而易折。如今她却是多了几分柔情,说话行事圆滑了许多。听她屋里的小丫鬟们说,四小姐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轻易不给人脸色看,也不爱罚人。再大的事情不过说两句就完事儿了。

芳姨娘想来想去,也只有宁娘能照顾琳娘一二了。虽然湖蓝因修哥而死,但归根结底这并不关青罗居的事情。芳姨娘虽然懦弱,大是大非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二太太除了要安排府里的人事,还要找人照顾曹姨娘。她眼看着就要生了,随他们同去山东定然不行,可他们也赶不回来照顾她生产。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把简姨娘找来,郑而重之地将曹氏托付于她。

幸好生产的稳婆早已请好,已经养在了家里。世交的良医处也已打过招呼。到时候曹姨娘发动起来,简姨娘只管找人来接生就是。简姨娘自己生了三个,已然经验丰富。把曹氏托付给她,二太太还是放心的。

简姨娘这几年没了老太太撑腰,在二太太面前老实了不少。如今收到这样的差事,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再三保证一定保曹氏母子平安。

二太太安排好了一切,又把曹氏叫来好言安抚了几句。曹氏毕竟第一次生产,想着府里一下子人去楼空,多少有些不安心。二太太只得把孙妈妈留下照看,自己带了何妈妈去山东。

大年初二那一天,很多人家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之中,忙着走亲戚吃团圆饭,二老爷一家却已是坐上了马车,车轮滚滚地向最近的码头驶去。

因着年下,陆家又是突然租船,自然租不到可心的。二老爷费了点功夫租了两只中等的商船,自己带了二太太并几个儿子住了一条,另一条则给了几个女儿并丫鬟婆子们同住。

宁娘不得已只得跟修哥暂时分离。那船不大,房间自也不多,四个姑娘家只能两两一间住了下来。按着家里小姐们的排序,宁娘运气不好,竟与萍娘分到了一间。

她一听这安排心下便叫不妙。萍娘看不惯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每每坐在一间屋子里,宁娘便总能感觉到对方充满敌意的目光。虽然在二太太面前,萍娘也不敢说什么出格的话儿,可她那种想要把人心窝子都剜出来看一看的神情,总让宁娘心里发麻。

平时在府里她总尽量避着萍娘,怕万一闹出事情来,即便萍娘是挑头的那个少不得挨罚,她这个被挑事儿的总也得不到个好字。

如今竟与她分到了一屋,宁娘惟有苦笑。只是还未等她笑出来,一桩更大的事情便横在了她的面前,搅得她日夜不宁。

宁娘从不知道,自己竟是晕船的!

她上一辈子跟着寡母在内陆一个三线小城过活,从未坐过船,也不知那时的她晕不晕船。这一世却不料头一回坐船,就吐了个天翻地覆。

萍娘本是想着同住一屋找宁娘点麻烦,没成想对方整日里吐个不停,直吐得面色发白唇色发青。倒把她弄得兴致全无,莫说是找事儿,就连靠都懒得靠近。

宁娘因祸得福,倒是耳根子清静不少。只是这晕船实在难受得紧,于她真是生不如死。她每日吃不下睡不着,人眼看着便瘦了下去。原本略有些丰腴的鹅蛋脸儿,不过几日功夫便瘦成了尖下巴。

宁娘原先倒并未留意过自己的长相。凭空换了一张脸总让她有些不适,她平日里便很少照镜子,偶尔对镜贴花黄的时候也很刻意不将视线落在脸上。或许潜意识里她还不想忘记自己前世的长相,对这个穿来的身体有些许的排斥。

如今她脸色不济,春晴那丫头倒是整日里拿面镜子在她面前晃,不住地劝她道:“小姐还是多吃一些吧,看你这脸儿,瘦得都没形了。”

托春晴的福,宁娘总算正正经经看了自己几次。一看之下倒令她有意外之喜,没想到这具身体长得倒是不错。虽则她才十二岁,眉眼还没长开,但细看之下,柳叶眉,杏核眼,微挺的鼻梁,薄稍的嘴唇,配上一张尖尖下巴的瓜子脸儿,美人已初具雏形。

加以时日,这张脸或许能长成个赏心悦目的大美女也未可知。

这或许是她这次糟糕的穿越经历中仅有的一点好处了吧。老天爷给了她一团乱麻般的家庭,不负责任的父亲,精明寡情的继母,总得给她些许的生存本钱吧。

这张脸,或许就是她如今唯一的本钱了。

作者有话要说:出门啦,终于可以碰见男主啦,呼呼。

☆、遇袭

船开了一路,宁娘便吐了一路。

萍娘从最开始的嫌弃到后来的厌恶,再到随后的麻木,最后竟也可以视而不见了。偶尔还会大发“善心”,劝宁娘去床上躺着:“…省得上了岸后你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还得让人抬着走。”

这话说得极为刻薄,显然是在讽刺宁娘当初是被抬进陆家大门的。宁娘吐了十几天,哪里还有力气与她争辩,连个白眼儿都懒得赏给她,自顾自靠在窗边的软榻里休息。

二太太听说她吐得厉害,也曾来看过她一回,见她吐得都脱了形,面上也有些着急,忙令厨房里做些汤汤水水来让她补着。只是宁娘毫无胃口,一看到汤水便想到自己吐出来的那些东西,反而更是吃不下了。

倒是琳娘年纪虽小倒有法子,给了她一罐临出门时芳姨娘自己腌的青橄榄。说是芳姨娘说的,从前她出门晕船便吃的这个,让宁娘试试。

宁娘试了几颗虽未全好,胃口倒是好了一些,每日也能勉强吃下小半碗饭,总算是支撑着没有活活饿死在去山东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