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怀秋见弟弟有些着恼,少见得露出一丝笑容:“我从未说过要承爵,也不想让郁芳当什么王妃。这个家迟早要交到你手中,你自小聪明,想法也比我深远。你终会结一门母亲满意的婚事,将这个家交给你,我很放心。”

夜色下,楚怀冬原本略带笑意的脸变得越来越阴沉。他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掷,皱眉道:“身为兄长却不担负起该担的责任,这本是你的事情,为何要推给我。你不愿妻子受累,难道我便愿意吗?”

他说到最后竟有些激动,思绪不自觉地就飘到了宁娘身上。她看起来虽比周郁芳强势一些,终究也只是个弱女子。王府这种处处沟心斗角的地方实在不适合她。楚怀冬本想自己不过是幺子,承爵的事情自有哥哥顶着。父母对他的婚姻也不会像对三哥这般挑剔。宁娘既是陆大人的嫡女,他略一安排或许便能将她娶进门了。

可若是像哥哥说的那般,由他来承爵的话,那宁娘的出身必定入不了母亲的法眼。一想到此处楚怀冬难掩心头怒火,冲哥哥连连摆手:“如此重任还是你担为好,为弟我年纪尚幼,难挑此重任。”

“我这一生为国为民尽忠已是疲累至极,再不想撑什么家族滨什么王府了。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也该为我分担一些才是。”

楚怀秋说到此处,抬头望着弟弟。一片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了他半张脸。楚怀冬盯着哥哥看了半天,仔细想要从上面读出些什么。他本以为那不过是哥哥偶尔发的牢骚罢了,但此刻看来却并非如此。他越看越惊心,月光下哥哥的脸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慢慢地宁娘的脸开始出现在眼前,上面挂着浅浅的笑,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来得真诚。

他猛得醒悟过来,失手打翻了边上的酒蛊,连连摇头道:“不不,这事儿我不能答应。你不愿周郁芳担如此重任,我亦同样不能让我的女人受这样的苦。哥哥,此事我绝不会答应。”

“你的女人,你何时也有了钟意的对象?”

楚怀冬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随口撒了个谎:“还不曾有,只是我终究会有的。”

“哦,那倒是我想岔了。”一阵冷风吹来,楚怀秋端起酒蛊满饮了一杯,轻声喃喃道,“我还道你对今日那位陆姑娘有几分好感。”

楚怀冬没料到哥哥会提到宁娘,更没料到他一下子就猜中了自己的心事。回想白日里发生的一切,楚怀冬突然疑窦丛生:“说起那位陆姑娘,我倒觉得有些奇怪。你与她是不是曾见过?她见你时虽极力克制着,但我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见到你后露出几分震惊之情来。”

“是,我们确实曾见过。去年我去山东时,曾顺手救过她一命。”楚怀秋说话慢条斯理,将在山东发生的事情向弟弟娓娓道来。说到宁娘持小刀刺伤盗贼之手时,他还特意加了一句,“…这姑娘倒是有勇有谋,不似平常女子那般柔弱。”

听得宁娘被赞,楚怀冬不由露出几分笑意:“她确实有智谋,遇事不慌乱。这般说来她今日必是认出你了。可为何当时你们都不点破?”

“或许是事发突然,也或许是她不愿让她妹妹知晓在济南旧宅发生的一些事情。”说到这里,楚怀秋便又将宁娘给他送食物与药材纱布的事情一一说了。想起那几次在密室内的相遇,楚怀秋不自觉也笑了起来,“她倒是个性子直爽的,想到什么便说了。胆子也颇大,若当时遇上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只怕小命已然不保。”

“她这般聪明,哪里会让自己陷于危险的境地。”

听到弟弟这话,楚怀秋不由抬头看他。只见他一身鸭青色的宽袖袍子被夜风吹得漱漱作响,下巴微微扬起,眼神若有似无,思绪像是已飘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他其实已经很久没这么仔细地看过弟弟了,不知不觉曾经那个追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已长得这般大了。他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会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甚至已在考虑娶妻之事。

这几年他忙于政事,已是忽略了家人太多了。连清如都出落得标致水灵起来,更何况他这个本就出色的弟弟?

他今日所说的话确实出于真心,将王府交给弟弟对他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没料到对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换了其他人家,他这个做哥哥的愿意让出爵位给弟弟承袭,只怕做弟弟的不说感激涕零,少不得也要千恩万谢了。但自家这一位却是与常人不同,似是与他一般,视荣华富贵如粪土。

他们都不愿被拘在王府这一小块方寸间,都更向往外头更闲散自由的生活。可这王府终究要靠人撑起来,他们若都甩手不管,又有何人能担此重任?

想到此处,楚怀秋棱角分明的脸孔终于沉了下来。两兄弟便这么对坐着饮了大半夜的酒,到最后竟是都有了几分恼人的醉意。

☆、第48章同床共枕

宁娘坐在锦帐中,抬头看了看顶上的承尘。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宁娘着实有些想不通。今日来王府不过是为参加郡主的生辰宴罢了。她本以为吃个饭观个礼也就可以打道回府了,怎么临到门口又让人给叫回来了。

她又转头看了眼这间房的陈设。这是郡主住的秋乡院的西偏房,跟自己在西湖月的那间房自然有很大的不同。即便只是一间偏房,也比自己的正房要华丽许多。单看屋角摆着的那幅八仙过海青玉屏风便知这屋子里的东西都价值几何了。宁娘来古代时间不长,一双眼睛倒也被训练得毒了三分。

只是这屋子愈加华丽,她心中的不安也愈加巨大。先前那丫鬟来传话说是王妃留她在此过夜,但这会儿却又把送郡主这儿来。难不成是嫌她白日里对郡主无礼,这会儿关起门来要收拾她了?

她随身的丫鬟都不曾带来,此刻屋里只有两个十来岁的小丫鬟陪侍在一旁。其中一个颇为热情,一会儿端茶水过来,一会儿又去拿点心,嘴里不住劝她多吃些,还不忘添上一句:“小姐方才晚饭时吃得不多,回头可要肚子饿了。”

宁娘晚饭吃得确实不多。应该说,她根本就吃不下去。郡主把她关在房间里,命了送了一桌好饭菜来。可由始至终她便没出现过。这好比是犯人在等宣判,时间拖得越长心情便愈加沉重,哪里还有胃口再品那些个珍馐佳肴。

她勉强冲那小丫鬟笑笑,摆手道:“放着吧,我还不饿。”

另一个便忍不住插嘴道:“陆小姐千万别客气,回头郡主见咱们侍候不好小姐,非要罚我们不可。”

宁娘便借机打听道:“你们郡主找我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两个小丫鬟互相对看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宁娘见有戏便想追问下去,话还没到嘴边便听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难道无事我便不能留你住一晚吗?”

那声音响起的同时,郡主一身轻装简从走了进来,与白日里那一身繁复的装束大相径庭,连首饰都不曾戴多少,头上只斜斜插一支翠玉牡丹簪,整个人既清爽又利落。身后只跟了一个丫鬟,就是那日梅林对她出言不逊的那个。

宁娘心想,她倒确实更适合这样的装束,与她的性子相符。只是心中这般想,面上却没露出分毫,只是立即站起身来,走过去向郡主行礼。

“民女陆氏见过郡主。”

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拜见郡主呢,前几次都太荒唐了,以至于都没顾得上礼节。

郡主看起来颇不耐烦这种,直接甩手道:“起来吧,往后见我别行礼。也别郡主郡主的叫我,我有名字,我叫楚清如,大约小你一岁,你往后就叫我清如妹妹好了。”

“民女不敢当。”

“什么敢当不敢当的。你与我四哥说话,也这般磨叽?”

宁娘心想我巴不得不要与你们家任何一人扯上关系,话说得越少越好。那个楚怀冬虽然不像郡主有封号在身,到底也是皇亲贵胄,难不成自己也能跟他朋友相称不成?

“民女身份卑微,自然不敢逾矩。”

郡主猛得一回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宁娘看,半晌冷哼一声道:“你嘴里说着卑微,我看心里可从不觉得自己卑微吧。不过是想借着这由头与我们家疏远罢了。”

她一下子就点穿了宁娘的心思,倒令她有些惊讶。她抬头与郡主的目光对了一眼,客气道:“郡主言重了,民女岂敢…”

“岂敢岂敢?你又有何不敢?”

郡主一屁股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的官绿色锦垫,示意宁娘过来坐。宁娘看她一脸琢磨不透的样子,想着毕竟是在人家家里,不好过于得罪,只得硬着头皮坐上过去。

“你这个人,当真有点奇怪。”郡主侧脸打量着宁娘,说着说着就伸手去拉她的手,“明明眼里没我们王府,还非得跟她们一样装得恭敬恭敬的。怪没意思的。”

宁娘吓得一缩手,把手给抽了回来。她站起身来冲郡主行礼告罪:“民女从未对王府有不敬之情,郡主明查。”

“查什么查,你那眼睛里都写着了。就是方才你几次告罪,我也不曾见到半分卑微之情。算了,你既是这样的性子,又何必在我面前伪装。我便中意你这样的,为何非要学那些人口是心非呢?”

郡主说到最后竟也有些激动,竟站起身来再次握住宁娘的手:“陆姐姐,我是真心想与你交个朋友的,你非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吗?人人都说当郡主极好,身份尊贵富贵不绝,可你当我真心爱当这郡主吗?那些个上门来巴结的,哪一个脸色不比你好看千倍万倍。可那又有什么用?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只为从你这儿捞些好处,从不拿真心待你。换作是你,你愿意当这郡主吗?”

宁娘看她人小小的,说起话来气势倒很足。这一番话说得如同竹桶倒豆子,一气呵成都不带打个顿的。宁娘是多活一世的人,自然比小郡主看得更通透一些。人生本就有得有失,她当着郡主固然不喜欢别人溜须拍马言不由衷,但那些来求她的人又何尝好过。若是两相倒个个儿,只怕她又要羡慕人家郡主高高在上荣华富贵了。

只是这些话跟郡主说了也不成事儿。她不懂这些,说了也不懂。但她话里的意思宁娘倒是懂了。搞了半天原来这姑娘是想与自己交好。宁娘性子还是柔顺的,别人主动示好她也没有不收的道理。对方既是郡主,说话也爽快,她倒也不好意思与人拧着了,当下只得换了张笑脸,柔声道:“承蒙郡主看得起,我自是愿意与你交这朋友的。”

“当真?”

“自然是真的。”

郡主乐得拍起手来,一改往日假扮成熟的模样,倒真有了几分少女的情怀。她当下就拉着宁娘往床边跑,自顾自下了决定:“既是朋友,今夜咱们便睡一块儿吧。”

宁娘一愣:“睡一张床?”

“那是自然。朋友嘛,该当如此才对。你既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便要好好招待你。今夜咱们秉烛夜谈,好好说说心事儿。”

郡主真是个言出必行之人,话还未说完便指挥起丫鬟们收拾床褥起来。她又拉着宁娘到一旁去喝茶,笑着解释道:“先前怕你不愿留下,便用了我母亲的名头,实则是我想留你下来,同你好好说说话。你上次在梅林里掷了我一身落叶,当真有趣得紧。长这般大除了三哥对我瞪过眼睛外,好似还没人敢这般对我呢。”

宁娘心想这郡主当真有受虐体质,自小人人将她宠上了天,她竟有些厌烦起来了。反倒是自己偶尔对她不敬一回,她倒觉得极有意思。可她想跟自己睡同一张床,宁娘心里还是颇为别扭。

“你睡这里不大合适,还是回你屋去吧。有什么话明日里白天我们再说可好?”

“有话便说,何必等到明日。这屋子确实不大好,这床也不及我那张大。”说到这里郡主顿了顿,转身冲几们丫鬟吩咐道,“将陆小姐的东西都收拾到我屋里去,今日她便睡我那儿。”

容不得宁娘反对,几个丫鬟已是手脚麻利地开始搬她的东西。她知道今夜是逃不过了,郡主铁了心要与她做姐妹淘,非要拉着她彻夜不眠了。

宁娘只得顺着她的意思搬去了正房,两人又吃了会子茶,便爬上了郡主那张比寻常拔步床更宽半米的床塌,各自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头一回跟个姑娘同床共枕,宁娘哪里还睡得着,只是闭着眼睛装睡,呼吸轻柔地几乎听不见。郡主将值夜的丫鬟都赶去了外间,屋里只留她们两人。丫鬟们临去时熄了大半的烛火,唯留一小盏在那儿晃动着微光。

整个屋子很快便暗了下来。寂静中宁娘只听郡主叹了一声,呢喃道:“你今日救了周郁芳,回头我三哥必要好好谢谢你。”

这已是她今夜第二回提起她那三哥了。宁娘本不愿多想那人,上一回郡主提的时候她故意略了过去。可这回儿她单单就提了这个,倒逼得宁娘不得不接嘴了。

“救人本是应该的。周姑娘心地善良,岂能让她遭人毒手。”

“哼,那个周君芳当真天真得很。她以为除掉自己的妹妹便能入我王府之门了?也不想想自己那性子,我三哥岂会看得上她?平日里在人前装得一副贤淑样儿,私底下关起门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丑事儿。我们诚亲王府岂会容得下这样一个女人。”

宁娘听她此番说话既尖利又严肃,倒一改方才的孩子气,少见得老成起来。她对周君芳不感兴趣,倒是借机谢了郡主赠衣之事。

郡主大方地笑笑:“无妨无妨,我三哥亲口来讨衣裳,我哪有不给之理。你方才说那周郁芳善良…唉,她心地确实不坏,只是我三哥有些糊涂了,她这样的女子是不能入我王府之门的。倒不是说她出身不好,而是她那性子…”

宁娘被她这么一说,倒也有了几分好奇:“你嫌周君芳性子不大好,怎的她妹妹性子柔和你又不喜呢?”

“咱们王府,哪里容得下她这样性子女人。她入了门,非但享不了福,还要吃不少苦。宁娘你不懂,这宅子里的是非险恶远不是你能看明白的。我三哥的心思我也知道,他要娶周郁芳,为的就是她那个性子。他不愿与心思复杂的人过一辈子。可他也不懂,他从没看明白王府里暗处的一些东西。或许他看明白了,可他想甩手不管。只是他身来就是诚亲王世子的身份,如何能甩得掉?”

☆、第49章偶遇

这一夜,宁娘睡得很不安稳。

脑子里来来回回有几张脸在飘,很多往事都在梦里重演了一遍。一会儿是当初去山东时路上遇劫时的场景,楚家三公子一剑射死了那个劫匪。朗哥骑马回来相救,一个少年出手相助。后来是在济南的旧宅里,书房里那可疑的血迹,还有密室里三人的对话。

再后来就是严觉寺里与郡主偶遇,那个凶巴巴的绿衣丫鬟,还有那把令郡主耿耿于怀的落叶。于是乎场景又转到了沈家,沈涵芝和萧家两兄弟打得火热,最终却害楚怀冬落水的事情。楚怀冬一身是水地站在自己面前,后来夜里又来湖边向她打探严觉寺的事情。

那一夜湖边光线并不充足,宁娘又是女儿家,不好意思抬头看他的脸。但在梦里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似乎看清了他的脸,看清了他脸上的笑容。那隐藏于嘴角的微妙表情,有种令她读不懂的含义在里面。

最后她又梦见了白天的情景。周郁芳、莹娘、周君芳,还有三公子和楚怀冬。宁娘醒来的时候回忆起与二太太等人分手时莹娘脸上的表情。她年纪虽小似乎什么都懂,看自己的目光透着股深沉,又带了点探询的意味。

如果说别人都不知个中原由的话,莹娘必然是知道的。白天在偏院换完衣裳后,周郁芳过来向两人道谢,随后她们各自分开。宁娘两姐妹由小丫鬟领着去宴厅时,莹娘就曾悄悄对她说过一句:“你今日救她,来日只怕要后悔。”

当时因为走得急,宁娘也没在意这话。这会儿睡了一觉醒来后,她脑子清明了一些,倒有些想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了。莹娘大约是看出点什么了,她和周郁芳以及三公子之间的暗流,既瞒不过楚怀冬,也瞒不过莹娘。

莫非她表现得很明显?宁娘睁着眼睛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始终不觉得自己有流露出过多的感情。救周郁芳是势在必行的,她做不了眼睁睁看人淹死这种事情来。至于将来会怎样那全是命中注定。

更何况换句话说,即便周郁芳不存在,她与三公子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对他也不过就是存了几分感激之情。再说这诚亲王府便如座尊贵奢华的牢笼,她从没想过要被困在此处。要她削尖脑袋挤进王府来,她倒宁愿去嫁个穷秀才过此一生。

郡主说过,她三哥将来是要承爵的。既成了世子终有一日便是王爷,王爷除了正妃外还要娶侧妃,无论多寡终归是要与别人分享丈夫的。宁娘受不得这个,也自认没本事与人争风吃醋。她没周君芳那样的觉悟,懂得攀着高枝儿往上爬。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没理想没抱负没想法的三无女青年,来这古代走一遭,只盼最后能混吃等死有个不差的结局便可以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甩甩脑袋,将这些烦闷的事情通通甩了出去。

郡主已然醒了,拉着她一道儿起身去洗漱更衣。两人随后便一同去了王妃处请安。宁娘跟郡主已然合好,可一见着王妃她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王妃看她的眼神总带了几分审视,这大约是这种身处高位的人自然的表现。她们无论相看哪一位姑娘,都总带着分析的眼光,既要挑点错处又要挑点好处,然后在心里仔细权衡评价一番。

宁娘自认出身普通,肯定入不得王妃的眼,也从没那种攀龙附凤的想法。所以心里虽略有不安,神情倒也自然。陪着王妃在一处说说话儿,后来又跟郡主一道儿侍候王妃用早饭。待得她们要离去时,王府里几位侧妃正巧来向王妃请安。宁娘不期然间便与她们打了个照面。

初见几位侧妃时,宁娘颇有些吃惊。都说诚亲王为人用情至深,这么多年对王妃一直敬爱有佳,夫妻感情十和和睦。但一见几位侧妃,宁娘便知这传言也不全然是真。诚亲王再专情,屋里到底也养了几房如花似玉的娇妾,王妃与她们表面风平浪静,内里的糟心事指不定有多少呢。

一想到这个,宁娘愈发觉得这王府便是个牢笼,生生将一个女人的一生给牢牢锁在了里头。

从王妃处出来后,郡主说要去别处一趟,让宁娘先回屋等她。宁娘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肯放自己回家,只得乖乖回屋子等她。

她在屋子里闷坐了大约一个时辰,便见昨日在屋子里侍候她的那个叫素白的小丫鬟推门进来,冲她盈盈一福道:“我们郡主请陆小姐去后园赏花,奴婢来领小姐过去吧。”

真是一会儿一出戏。宁娘本在看话本册子,正看得有趣呢。素白这么一说她只得无奈放下那书,跟着她一道儿出了门。

王府不比陆家,占地足有陆家十来倍大。光是郡主住的秋乡院便弯转曲折亭台交错,宁娘跟着素白绕了几圈便已晕了头。恍惚间她只觉得出了大门,顺着一条青石小路走进那片红梅林里。这林子建在院门口,便像是桃花岛上布置的机关一般,一旦身没其中再回头看,只能见着院门口挂着的几盏红灯笼,待再走出几步整个人便像转身于云雾之中,全然分不清方向了。

宁娘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身处这种偏僻的地方不大妥当。她不禁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问素白道:“你家郡主约我在何处相见?”

素白回头微微一笑:“穿过这林子便到了。陆小姐莫担心,我家郡主只是想与你散散心。此处是王府,不会有事的。”

如果是平常人这么做也就罢了,但她楚清如是有前科的。上一回私自就叫人把自己抬来了这里,害她担了好大的心。这下又是这么不清不楚地就让人来领自己去后园,怎么看都觉得有些问题。

尤其是那素白,她笑起来的样子跟那天领轿的那小丫鬟十分相似,都是那种笑中透了点坏的感觉。这种笑令人十分不安,宁娘看着看着一颗心猛得提了起来。

这个朝阳郡主实在性子古怪,她到现在也没完全摸透她。她嘴上说得好听,要与自己当好姐妹,谁知她心中究竟怎么想。反正她是有前科在身的人,宁娘自觉不能对她太过信任。她慢慢跟在素白的身后,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梅林里的树样子都差不多,密密地栽在一起看不到头。她挣扎了片刻后还是决定离开为妙,趁着素白专心引路的当口,她轻提裙摆悄悄向旁边挪了几步,然后一个转身拔腿便跑。素白似乎感觉到了不妙,回头一看见宁娘没了踪影,吓得立马大叫了起来。

宁娘听见了对方尖利的喊叫声,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了一些。她跑的时候也没个章法,不知要跑去何处,有时候甚至连路都没看清便钻了进去。

素白追着她的身影跑了一段路后,似乎渐渐便追不上了。宁娘偶尔一回头,也没见她的身影飘过,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她只觉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好笑。她明明是被主人留下做客的,到头来竟要这般疲于奔命。赖只赖朝阳郡主实在太过顽皮,宁娘简直被她玩怕了。她现在最想做的便是赶紧回到秋乡院内偏房处,等郡主回来后便提出要回家去。这个王府她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宁娘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那人工梅林里快速奔跑着。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实在有些跑不动了,只得停下来扶着棵树大喘气。左不过这附近都没人,她也有些不顾形象,喘到最后甚至禁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她这一咳,那红梅树便止不住地晃动。有些粘得不够牢的红梅绢花便掉落下来,好几颗都飘落在她头上,宁娘却浑然未觉。

就在她咳得忘我之时,耳边却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可要让人给你送杯茶水来?”

宁娘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就像上次在沈家被楚怀冬吓着一样,下意识地就抱住了那棵梅树,略带惊恐地望着来人。那人与楚怀冬有一张十分相似的脸孔,只是身形更为高大挺拔,整个人看上去也略冷淡一些。

到底是楚家人,连跟人打招呼的方式都差不多。宁娘看了那楚怀秋一眼,心里不免有些愤愤。她已从郡主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还知道楚家共有四子,皆以四季为名。楚怀秋虽排行第三,但因是王妃嫡出的头一子,在王府中的地位举重若轻尊贵异常。他上头两个庶出的哥哥每每见了他,都要比待他人客气一些。

宁娘倒不在意他位分尊贵,兀自拍着胸口顺气儿。楚怀秋见她不言声,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宁娘赶紧摆手道:“不用了,多谢三公子好意。”

楚怀秋便朝她来的方向看了几眼,略带不解道:“你跑得这般急,可是身后有什么歹人在追你?”

宁娘心想歹人是没有,不过是你妹妹派来的一个小丫鬟罢了。只是这话不便明说,她只得打哈哈掩饰过去:“无人无人,只是我闲来无聊,想来这梅林走一走罢了。”

楚怀秋听了她话里的敷衍,出于礼貌也不便追问,索性扯到了别的话题上。他神色微微一凛,双手抱拳向宁娘行了个礼,冲她微微一拜:“上次过于仓促,不及向姑娘道谢。今日楚某诚心谢过姑娘的救命

☆、第50章翻脸

宁娘只觉眼睛里湿湿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了眼。

她趁楚怀秋行礼的时候用手一抹,发现竟是汗水。原来是方才跑得太急了,加上心里担心,不知不觉已流下汗来。幸好这汗流得不多,她袖子又宽大,这么一抹便抹掉了七八成。待楚怀秋行礼完毕时,她已恢复了镇定的表情。

她听了对方的话,还以为他是在替周郁芳道谢,便客气道:“三公子严重了。那一日周姑娘多亏有了你才保住性命,实在不必谢我。更何况周姑娘已谢过我几回了。”

楚怀秋的表情有略微的愣怔,但还是顺着宁娘的话说道:“多亏姑娘及时将她体内的水逼出,不然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她了。不过在下今日并不为周姑娘的事向你道谢,而是为了自己的事情。”

“自己?”

楚怀秋一身缂丝云纹圆领袍,站在梅林中显得分外高大。他身体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宁娘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遮挡了仅有的几缕阳光。见宁娘似乎心有不解,他便出言解释道:“姑娘是否忘了一年多前在济南的某处旧宅中…”

他这么一说宁娘便想了起来。想起那一次的情景,她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冲对方笑笑:“那事不算什么,三公子还是忘了吧。”

“姑娘侠义心肠自觉此事不值一提。但在楚某的心中此事却恩重如山。那时若不是姑娘及时出手将家人悉数劝走,如今的大晋百姓或还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此番恩情不光楚某铭记于心,另有一人也绝计不会忘了姑娘的大恩大德。”

宁娘听他说得这般严重,心里倒也计较起来了。山东旧宅里发生的事情,宁娘其实一直很不愿意想起。因为从前她一直认为这两人来历不明,只怕早已做了冤头鬼。每每想到他们已死,她的心情便会没来由地低落下来。所以这一年多来她几乎已将那事封在了心里。

如今得知这两人中的一位便是眼前的诚亲王三公子,她倒重新开始琢磨起这个事情来了。既然这两人不是反贼也不是毛贼,一位是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那另一位?

宁娘心中这般想着,嘴里不由就问了出来:“另一位是何人?”

楚怀秋眉头微微一皱,摇头道:“他是何人恕在下不能同姑娘明说。但姑娘冰雪聪明,心中必定已有了计较。”

听他话里的意思,那人似乎身份格外尊贵,以至于都不能对人言说。试想如今的大晋,还有哪一家王公贵胄能红火得过诚亲王府,连他家的三公子都比不上的人物,普天之下只怕也只有一位了。

宁娘一想到这里不由脸色一变,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嘴巴,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惊恐的神色。她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楚怀秋,从他的眼神里她已经明白,自己一定猜对了。

没想到她这一趟穿越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托身在富贵人家已是幸运之事,还有幸结交了几位“官二代”,如今她竟与皇帝老儿说过话,这如何不叫她吃惊。放眼四海,能与皇帝有交集的人只怕也是屈指可数吧。

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宁娘不由有些忐忑。她在书房里对楚怀秋的态度可算不得太好,还跟小皇帝呛了几声。也不知他少年人记不记仇,会不会哪天找自己麻烦。

那楚怀秋似乎懂得读心之术,宁娘脸上的表情随着心情起伏不定,他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忧虑,主动替她解惑:“姑娘不必担心。他那人向来有恩必报,姑娘做的事于大晋有千秋万代之恩,他日他自当涌泉相报。”

“不不不,此事请三公子告知他,切务记在心上,你我都忘了为好。宁娘不过一介小女子,实在不值得他人记怀。”她可没这胆子叫皇帝记着恩情,那是什么人,金銮殿上的九五至尊,真真是万人之上无人可与之匹敌的人物。被这样的人惦记着不是一个幸事儿。他若一心想报恩倒也算了,要是哪天想起她的冲撞来心中不爽快,想要她的性命也不过分分钟的事情。

即便不要她的性命,万一来个以身相许什么的。宁娘多少也听说了新帝登基定于三年国丧满后再选妃的事情。如今后宫空虚美人匮乏,宁娘虽有自知之名,却也担心皇帝一时兴起,赏她个位份什么的。她对与人争斗不感兴趣,陆家这般的中等人家她尚且觉得人心复杂难以应付,宫里那种处处人精的地方,去了哪里还有她的活路。只怕不消三年她便要一根白绫吊死在梁上了。

楚怀秋见宁娘如此忌讳谈起此事,不由露出一脸笑容。他本就生得俊美无双,天下的名门公子只怕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他匹敌的人物。眼下露出这般真心的笑容更是衬得他眉目如画风姿动人,似乎连家里那一向被人称道的五弟也要略逊一筹了。

一想到朗哥宁娘便又想到了陆家众人,一时竟思家心切。那一家人虽有几个难以相处,到底都是自己人,性子也摸得透透的了。西湖月又只她一人住,关起门来也能松口气。不比住在王府里,真是处处留心步步为营,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便要惹来杀身之祸。

那楚怀秋既口口声声要谢自己,宁娘便索性抓着这个机会向他求救:“公子若真想谢我,可否帮我一个忙?”

“你说。”

宁娘斟酌了一番开口:“宁娘承蒙郡主厚爱,留在府中坐客几日。只是家中尚有同胞幼弟。过几日便是他的生辰,我想早些回家去同他一道儿过。可否请三公子替我在郡主面前说几句好话,求郡主…”

“我找了你半日,原来你竟躲在这儿。”宁娘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声音生生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