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娘便整天待屋里学各种规矩,鲜少与家人见面。也就钱氏并大太太心里对她不舍,每日定要去看看她。其余人等也就几日才见她一面,连婷娘也不例外。

宫里的消息也是时不时就传了出来。大约在琴娘归家一个月后,皇上终于与南国公家的二小姐完婚,大晋国开国以来的第二位皇后终于入主后宫。大婚后又过了一个月,诚亲王府家的郡主便被送入了宫中。

再然后陆家便彻底忙了起来。送琴娘入宫必须的一应物品虽一早就备下了,但二太太和钱氏都不放心,两个人轮番清点了好几回,确保没有一丝遗漏。琴娘虽一早就定下了入宫的计划,可真到临了,她也有些着慌。临入宫前的那几日就总是想法子叫姐妹们过去陪她说话,哪怕不说话只是一道儿坐着也好。

宁娘看她这样子也着实可怜。说实话要不是被家境逼得没办法,琴娘哪里会选入宫这条路走。寻常女子嫁入夫家都要受一番小罪,更何况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要去到皇宫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未来的路看起来锦绣遍地,真正的出路在哪里却没人说得清楚。

有些人运气好,入宫受宠怀孕生子,一路走得都很顺遂。即便当不成太后,享一世富贵也不在话下。可这样的人翻开史书找找,终究也没几个。更多的是那种终日不受宠,在宫里受人挤兑和白眼,费尽心机争得一点恩宠,到最后却是年纪轻轻郁郁而终,什么都没留下的女人。

也不知琴娘此番前去,迎接她的到底是什么?宁娘一想到这里,不由也跟着揪心起来。

☆、第92章做媒

琴娘入宫没过几天,陆家的几个哥儿便下场去应试了。

此番应试,朝哥是家里的重中之重。他此前已是秀才,这次乡试若能高中便是举人了。陆家世代为官,于读书十分看重。二老爷自己的几个儿子年纪尚小学问未精,眼下暂时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朝哥身上了。

朝哥这几年读书还算用心,二老爷也时常拿他的文章来看,指点他的谴词造句和文章立意。以二老爷多年的经难来看,朝哥此番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消认真准备正常发挥,便可一举高中。

话虽这么说,家里人还是有些紧张。尤其是大太太和钱氏,几乎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他身上,倒将朝哥搞得有些紧张起来。

不过他到底年纪大了,心也比弟弟们沉稳了许多。虽然不可避免有些紧张,但真正应试时还是相当镇定,一连十来天的考试虽将他整个人折磨得脱了一层皮,但出考场回家时那一双眼睛却是闪着光彩的。

二老爷一见他这神情心里便有底了。知他必定发挥得不错,或许这次不但能考上,还能得个不错的名次。

朝哥回来后拜见了各位长辈,便跑回房睡觉去了。这一连便睡了一天两夜,才算把精神给睡了回来。钱氏心疼他,又让厨房备了好饭菜与他,让他痛快地玩乐了几天。开头那几日朝哥确实过得舒心,将书扔在一边,每日里不是同好友出外踏青,便是在家中吟诗作赋,逍遥自在。

不过几天之后,他便收起了这个心思,重新扎进了书房用功去了。离放榜的日子愈近,他心中的不安也愈大。明明考完的时候感觉还不错,好像日子越往后心里的不确定便越来越多。总觉得这里漏写了一些,那边也写得不够完善,时不时就懊恼得直跺脚,恨自己当时怎么没想起某些要点来。

如此这般折腾了十多天,总算是迎来了好消息。放榜那日一大早,朝哥便带了小厮去看榜,几个弟弟要跟去他都不让,生怕没考上当着弟弟们的面会丢脸。

钱氏和大太太在一屋里待着,各个脸色都严肃而凝重,轻易不开口,只时不时地向门口张望,看有没有进来报信儿。

几个丫鬟走路做事都格外轻手轻脚,生怕一个不留神惹恼钱氏,没来由挨顿训斥。这般焦心地熬到了晌午,竹枝终于一脸喜色地从外间走了进来,不待钱氏问话便主动说道:“恭喜老太太,恭喜大太太,大少爷高中了。”

钱氏本来一心捏着佛珠,心里正默念“菩萨保佑”。听到这话后她手一松,差点将佛珠掉在地上。她猛得睁开眼睛来,也不要人扶,直接从太师椅里站了起来,冲竹枝大声道:“你说什么,真的中了?中了第几名?”

竹枝赶紧过来扶她,旁边大太太也站了起来,和竹枝两人一人搀一边,扶着钱氏坐了回去。大太太一双眼睛紧盯着竹枝,也十分关心钱氏方才问的那个问题。

“听说中乙榜了第六名。”

“第六名!”钱氏一下子叫了起来,脸上露出震惊又喜悦的表情。

旁边大太太也是止不住地笑,嘴里喃喃道:“真个是第六名?娘,那可是亚魁啊。”

“千真万确呢。奴婢刚刚碰上早上跟大少爷一道儿去看榜的小厮三福说的。他说大少爷碰上了几个私塾的好友,被拉去一道儿喝酒去了。”

“哎呀,这真是太好了。”钱氏一个激动,直接拉住了大太太的手“月心啊,这真是咱们陆家天大的好消息啊。朝儿这孩子有出息,你这几年的苦就算没白吃。如今他中了举人,你们大房便有希望了,回头这个家就能靠他撑起来了。”

大太太本来一脸的喜悦,被钱氏这么一说不由又鼻子发酸。想想这几年委曲求全的日子,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娘,回头得赶紧送话进宫里去。宫里贵人知道了这事儿,定然也是高兴的。”

“是啊是啊,是得告诉她一声。我从前就劝过你,人要放宽心,事事都会好的。有我在,你还怕什么呢。如今你看,琴儿这般争气,成了宫里的娘娘。朝儿又如此上进,今秋中了乙榜第六,明年还怕他不中个两榜进士回来吗?到时候放了官成了家,你也就算有了着落了,再不用看人脸色过活了。”

大太太边哭边点头,眼泪掉得跟什么似的。钱氏说的话让她很舒心,但碍于旁边还有竹枝在,她少不得也得说几句谢谢二房的话:“也是多亏了有他二叔和二婶。这几年他旁事不用操心,吃穿用度都有人给备着,一心只要读书就好。二婶给请的那位先生也好,朝儿拜在他门下,学问进益很快,要不今年也不能一下子考得这样好的名次。”

钱氏满不爱听人夸奖二房,尤其是夸二太太。可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要是当时二房没有及时出手,朝哥哪里有如今这样的日子过。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他少不得要捏着养家的重任,书是念不下去了,科举也是不用考了,他又手无缚机之力,真不知道能干什么养家糊口。

她看看旁边的竹枝,勉强应了一声:“回头让朝哥儿给叔婶去磕个头,也算是谢过他们了。”

两个人于是又哭着笑着说了好一会子话儿。那边二太太的正院也有人去报了信。她当时正要午睡,听到这消息后面色一僵,但还是很快就露了笑容出来。朝哥无论中不中举,她心情都很复杂。

一方面自然盼着陆家当官的人越多越好,另一方面又怕大房从此要起来了,改日风头若盖过二房,那可如何是好。唐氏那个嫂子她倒是不怕,天生的软性子。可恨就可恨在钱氏这个老太婆,一旦大房得势,她必定翘尾巴。现在这个样子呢,还整天想着法子教训自己。将来朝哥若真出息了,自己还不知道让她怎么作贱呢。

倒是二老爷知道这个消息后十分之高兴,当晚就让人在家中大摆宴席,将朝哥叫到身边好好勉励了一番,要他来年再接再励,争取直接中了进士。朝哥自己也没料到这次能有这么好的名次,过了几个时辰心还扑扑直跳,激动得直想流泪。

只是当着一众弟弟妹妹的面,他不好意思太过放肆,还得装得老成持重的样子,连连谢过二老爷的栽培之恩,又说了一大堆好听话,什么将来一定报答二老爷和二太太之类的场面话。

二老爷和二太太自然也要回些客气话,尤其是二老爷,倒不一定非是客气话了,宁娘看他那样子像是真心实意要培养朝哥了。无论怎么说朝哥也姓陆,他有出息了对大家都好。将来二房的几个哥儿若也能为朝廷效力,多个人就是多一份助力。

所以这顿饭大家吃得都很高兴。过了几天后,二老爷便开始要二太太替朝哥留意起说亲的人家来了。朝哥此番中了举人,身份一下子水涨船高,加之琴娘入宫一事,陆家大房眼见着就吃香起来了。二太太还没怎么放话出去呢,居然就有媒人上门来了。

这上门的自然不是正经媒的那些个婆子,而是同为官太太的其他夫人们。这些夫人们都是被别人拜托着上门来拉关系说亲事的,二太太听她们介绍了几户人家,家里都是当官的,只是官职都不算太高,家境也挺一般。二太太心里也明白,这事儿也只能这样。虽说大房现在有了点起色,可毕竟大老爷没了,家也没什么钱财,高门大户是不会把女儿嫁过来受罪的。

她跟这些太太们见了几回,也挑了几户中意的人家拿去眼二老爷商量。二老爷在这个事情上也跟二太太想法一样。给朝哥娶媳妇,岳家的财力官职不是重点考虑的方向,家风人品才是重点。所谓家和万事兴,得给朝哥找一个贤惠的女子,这样婚后他才有心思继续读书上进,当官做学问,将来才能更有发展。

他们两夫妻意见达成一致后,二太太便开始琢磨起人来了。她挑中了两个人,一个是翰林院检讨许大人家的三小姐,另一个是国子监丞卢大人家的长女。这两位大人的官职都不高,一个从七品一个正八品,比从前大老爷的官职只略高一些。但二太太也是细细比较过的,这两位大人家境尚可,祖上便一直有人在京城做官,积攒了不少田地庄子。明面上看似乎家世一般,实际上还是挺富足的。

这样人家教出来的女儿既不会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又必定知书达礼稳重贤惠,娶回家做老婆是再合适不过了。而且这两家既家境不差,想来也会陪不少嫁妆过来。朝哥吃住在家中,平日里并无什么花销,娘子又是有嫁妆的人,小夫妻两个互敬互爱,小日子应该能过得不错。

二太太挑好之后便去寻了大太太,把这事儿和她这么一说。大太太是个天生没主见的人,别人说什么她便是什么,连给儿子娶媳妇也不例外。她听二太太将这两家说得不错,便也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回头就去了钱氏那里,依葫芦画瓢这么一说。

可这一说就说出问题来了,钱氏一听眼睛一瞪脖子一梗,当场就气得要吐血。

☆、第93章不交心

钱氏一个不如意,就把二老爷叫过去训话了。

二老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母亲是想自己了,便兴冲冲过去了。结果他一进屋就见钱氏苦着一张脸躺在床上,头上还扎了条白布,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二老爷一见之下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向钱氏请安:“母亲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犯起病来了?昨日见着还好好的,莫不是夜里着凉了?”

钱氏抬眼看看他,又把头低了下去,哑着嗓子道:“我没事儿,你要忙便去忙吧,别杵在这儿惹我心烦了。”

她都这么说了,二老爷怎么还可能走?再说明明就是她差人把自己叫来的,显然是有话要说。二老爷对自己这个娘还是了解一些的,知道她有时候跟个孩子似的,好使小性子。虽一大把年纪了,平时说话也挺硬气,但时不时总要闹点小脾气。

他当下就往床沿边一坐,放低了声音道:“娘这是心里不痛快了?谁惹您生气了,您同我说。您在这个家最大,我们都是您的小辈,没的小辈惹长辈生气的道理。今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钱氏等的就是他这个话。可她并不急着跟二老爷告状,只是在那儿长吁短叹:“我都年纪一大把了,还有什么事情看不开的。小辈们平日里就算偶尔说话不着边际,我又怎么会同他们计较。都是孩子罢了,一个两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啊,我是哪个都不愿意他们受委曲。可我到底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就算想护着他们也没这个力气了。我知道你心里怨我,这些年你虽不说,我可都看出来了。你从前就嫌我护着你大哥冷落了你。现在你大哥不在了,你这口气也该顺了吧。莫非还在那里生娘的气?”

“母亲说的哪里话,儿子哪会这般想。为人子女孝字为先,母亲从前待儿子不薄,我又怎会存这样的心思?”二老爷话说得冠冕堂皇很是动听,心里倒确实如钱氏所想,从前确有几分怨言。不过如今大哥不在了,也没人同他争了,他那不平的气儿渐渐地也消了。再看钱氏这几年老了许多,他也心存愧疚,说话的语气便更软了几分,“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快同我说。”

钱氏已酝酿了多时的情绪,这会儿眼泪说来就来。她一边流泪一边去抓二老爷的手,抓在手心里后不停地摩挲着:“我是今儿突然想起你大哥了,心里有些难过。想想你们小的时候,两兄弟经常手牵着手来向我请安,哥哥让着弟弟,弟弟紧着哥哥,两个人一高一矮,穿着同色系的背心,别提有多可爱了。娘我当时总在想,待你们长大了,都中了进士当了官,便可互相扶持努力奋进。没想到天不从人愿,你大哥年纪轻轻便没了,留下孤儿寡母好几个,日子简直过不下去。我也知道,这几年多亏了有你。没有你,琴丫头入了不宫,朝哥儿也中不了举。你这个二叔当得称职,将来他们有出息了,必定会回来谢你的。”

“娘这话真是见外了。我既是您的儿子,又是大哥的弟弟,理应照顾嫂子同侄子侄女们,哪有放任他们不管的道理。如今他们这般有出息也不全是我的功劳,也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也替他们欣喜,只盼着来年朝哥能更进一步,若真中了进士,谋得个一官半职,我也就算对得起地下的大哥了。”

钱氏又去看二老爷,眼神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良久后她长叹一声,摇头道:“是啊,如今朝哥儿是出息了,眼看着能把大房撑起来了。我如今别的也不盼,就盼着他能娶一房称心的媳妇儿,替大房延续香火。这事儿要办好了,我就是立时去死,也能有脸去见你爹和你大哥了。”

“娘,说什么死不死的话,不吉利。儿子正要同您说这事儿呢。我这几天也正琢磨着给朝哥儿说亲的事儿。您别当我不上心,我正相看着呢。定要找一房让您称心满意的孙媳妇才是。”

这话绕着缠着说到这份上,才算是把钱氏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她原本还在拿帕子抹眼泪,此刻却一下子冷起了脸,将头撇向了一边:“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让我跟大媳妇商量就成了。你每天这般忙,还要操心侄子的婚事,倒把我们内宅的女人们显得无用了。”

“也不是我在操心。您不还有个小媳妇嘛?她也正在寻合适的人选…”二老爷突然不说话了。他猛然间明白了过来,钱氏今儿个为什么把他叫来了。

二太太前几天才把人选给他看过,得到了他的首肯,想来她已找大嫂商量过了。大嫂既知道了,母亲哪有不知道的道理。眼下看母亲的那番样子,显然是不满意了,把自己叫过来诉苦是假,质问才是真。只怕在她心里,必定认为是二房在欺压大房,眼见着大房要起来了,便在娶媳妇这事儿上弹压他们了。

有那么一瞬间,二老爷真心觉得烦。他这个母亲看来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跟他交心了。明明自己一门心思为大房着想,可无论怎么做,到她这里一听,必定会变味儿。一片好心让人当成驴肝肺的苦处,二老爷好几年没尝到了。如今这味儿又在心里蔓延开来,怎能不令他心烦。

他也不愿再跟钱氏绕弯子了,索性直接问道:“娘,你是不是都知道了?选了哪几家姑娘您都听说了吧。”

“是啊,我听说了。这两个姑娘我也听说过,长相自然是好的,性情也不差,从没听说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出来。只是这家世,未免也太差了点儿。如今朝儿是正儿八经的举人了,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了,再怎么样娶妻也得娶个像样的吧。这样的人家,怎么入我们陆家的门?”

二老爷心里的气就烧得更旺了,但他也不能直接顶撞母亲,只能好言劝道:“娘,那许大人和卢大人和我颇有点交情,他们的人品学识我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家教出的女儿定然是好的,知书达礼温良贤惠,可不是那等刁蛮耍性子的女子。这样的姑娘娶回家,是朝哥的福气,日后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不比什么都强?”

“听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非得七八品的小官家的女儿才是贤淑的,那一二品三四品大员家的姑娘便不贤惠了?”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思?你老实告诉我,这两家姑娘是谁挑的,我看八成是你那好媳妇挑的吧。”

二老爷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是我定的主意。这些日子家里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自打朝哥中了举后,家里也有些人来探口风。只是来的人多数家世与这两家差不多,有一些还不如他们。那些家世好的女儿自然也是好的,但只怕人家想法也更多些,也想替女儿寻一门更可亲的婚事儿。”

“咱们家朝哥哪点不好!你可别忘了,琴娘如今入了宫了,这往后会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自家人看自家人,自然处处是好的。但人家看自己女儿,自然也是不差的。朝哥这孩子确实不错,琴娘也成了宫妃,但说到底,大哥去得太早,生前的官职也不高。您想替他寻一门更好的亲事这一层意思我明白,想让他有岳家这个助力,将来仕途上能更顺遂一点。但人家也未必不这么想。人总是这样,一山看着一山高,人家也想找个更有权势的人家,好将女儿嫁进去,为自家谋划些什么。”

钱氏一听他提大老爷,一下子气势就减弱了不少。大老爷确实是朝哥的软肋,非但没为他加分,反而还拖了他的后腿。可她毕竟不死心,强自嘴硬道:“这不还有你吗?他们若将女儿嫁进来,便是与你成了姻亲,你如今已是工部尚书,跟你爹从前一个样儿。咱们这样的人家,还会有人嫌弃吗?”

二老爷站起身来,在房里来回地踱着步,末了有些无奈地冲钱氏道:“娘,若您真不喜欢这两家,儿子便另外再寻。只是如今朝哥还只是个举人,未必能寻到称心的。倒不如再等个大半年,待得他来年春闱高中,再议亲或许更好一些。”

钱氏靠在床头想了片刻,点头应允道:“那就如你所说吧,先不着急,男孩子儿嘛,晚个一两年不算什么,读书才是顶顶要紧的。不过如今家里姑娘们一个个年纪都大了,你倒真要替她们留意起来了。婷丫头那边我自有主张,至于宁娘她们几个,你也得上上心了。别的先不说,如今有一桩事你却非得同我说个清楚了。”

二老爷见她在朝哥的婚事上松了口,心情略好了一些,重新又放缓了语气道:“娘您说,儿子听着呢。”

钱氏斜昵他一眼,眼神变得分外凌厉,开口的时候语气也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宁丫头她娘当年走的时候留给她的那几间当铺,如今也该还到她手里了。也不能让你媳妇成天见地霸着不还了吧。”

☆、第94章措手不及

兴恒当铺这个事儿说不得,可又不得不说。

其实不光二太太心里惦记这些铺子,二老爷又何尝不是呢?这些年他在这件事情上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因为他对二太太情深似海,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也能从中得利罢了。

二太太嫁过来的时候没什么嫁妆,日常的吃穿用度全得二老爷掏钱。年轻的时候感情浓烈,花点钱就花点钱吧,二老爷也不在乎。可慢慢的年纪大了感情也淡了,加上二太太生了一对龙凤胎后花销也大了,这会儿再要这么流水似地花钱,二老爷就有些心疼了。

这个时候把兴恒当铺交到二太太手里管着,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当年沈家落难,沈老太爷过世,一下子就失去了顶梁柱。二太太这边却是娘家背靠怡王好乘凉,一副要发达的样子。沈佩宜年纪轻城府倒很深,吃了这个暗亏也不吭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二太太接手了当铺,一连十几年也没提这个事情。

别人不提,二老爷就乐得不过问。反正自打当铺交到二太太手里后,她便再没问自己要过银子了。家里日常的一应开销全从当铺的收益里走。二老爷当年分家时得的那些家财一部分给了二太太打理,另一部分则由自己捏着。

他生来也不是个大方的人,也许是早些年被钱氏偏坦大房的做法有些刺激到了,所以于钱财有些看重。他当年分得的家产本就不算多,又没全给二太太,如果没有沈家那几间当铺,如今陆家二房的日子哪有这般光鲜,只怕养着大房一家人也会很吃力。

可现在沈家发达了,重新在官场上立起来了。虽然沈佩宜的官职还不如自己高,但同楚家的关系却比自己亲密得多。不光是因着徐氏和萧夫人的关系,其中更有他自己的人脉与关系在。二老爷如今圣眷虽隆心里却也没底,只盼着能多拉拢沈家一点才好。

若想拉拢沈家,宁娘的作用便不能忽视,当铺也就必须还给她才是。她如今也十六岁了,正是说亲的好年景,他又一心盼着宁娘能嫁进诚亲王府。若真要攀这样一门亲事,嫁妆必定不能少。二老爷这些年虽也攒了不少田地铺子,但在财大器粗的楚家面前便不值一提了。听说前些时候周阁老家嫁孙女,嫁妆便给了不少。七七八八加起来少说也得有二十万两之多。

让二老爷掏二十万两银子嫁闺女,一来他不舍得,二来他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来。若全给了宁娘,回头这一家老小吃什么?可若拿兴恒当铺去当陪嫁便大不一样了,他仔细算了算,如今他代为保管的当铺一共有十一间,将来是要分给宁娘和修哥两姐弟的。宁娘嫁进楚家这样的人家,自然要多拿一些,便算她拿六间当铺,那一年的进项也要小十万了。这笔账谁都会算,楚家也不傻,这么多钱带过去,不比当初三少奶奶进门时更显赫?

所以尽管钱氏提出要还当铺时口气不太好,但二老爷还是满口就答应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左右修哥还小,给出去六间还有五间。这些年靠着这些当铺,陆家富得都流油了,这钱就跟滚雪球似的,早就不是当初那点子家财了。

修哥今年十四岁,拖到二十再成亲,还有六年时间,二太太一努力,又能给陆家添不少庄子良田,所以一时半会儿倒也不会对陆家产生什么动摇根基的影响。

可钱氏还说了一句话,却令二老爷有些心惊。他躺在书房的黑漆楠木躺椅里,闭着眼睛回忆钱氏当时的样子。她就这么扎着块白头巾,一脸严肃地同自己说道:“这当铺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还回去,咱们得好好查查账,这么些年经营得如何,收益几何都得好好算算,也得让宁丫头心里有个谱不是。”

钱氏要查账,这是二老爷没想到的。说到底这几间当铺和她的关系不大,如果是宁娘这么想还说得过去,或者沈佩宜存了这个心思也合情合理。可他们都没提出这个要求,偏偏是由钱氏提出来的,简直打了二老爷一个措手不及。

这兴恒当铺的账哪里是能查的。二老爷就算再不管事儿也知道这账目必定是有猫腻的。二太太又不是女菩萨,平白给人管着当铺还不拿“俸禄”。她从中捞油水是肯定的,而且捞得还不少。单看她这些年悄悄地置办了多少田地,买了多少铺子,身上衣裳首饰绫罗绸缎又添了多少就可以知道,她几乎是独吞了当铺这些年来的收益。如今她那本拿出来唬人的账目必定是很令人吃惊的,这么多间生意红火的当铺,也许那上面一年的进项不过一两千两,连个零头都没有。

这样的账目怎么经得起核对,不过是做得漂亮来骗骗小孩子的。二老爷原先想着宁娘年纪小,又不懂这些做生意的道道,自己随便哄哄她也就是了。她就算日后真发现了不对,难不成还能急红了脸来跟父母闹不成,不过吃个哑巴亏罢了。

可现在钱氏跳出来了,这事儿就难办了。他这个娘一辈子当家,看账目是个老手,这种小账她随便看两眼便能看出不对来。她又是长辈,追究起这事儿来名正言顺。到时候非但二太太要倒霉,只怕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二老爷一想到这事儿便心头烦闷,当天晚些时候便去了二太太房里,寻她商量对策去了。

二太太一早就知道钱氏叫二老爷过去的事情了。想来想去不过就是为了朝哥的事情。钱氏的心思她知道,眼高手低不切实际,只怕心里十分不满自己挑的这两户人家,一心想给朝哥娶个公侯家的嫡女回来呢。

一想到这个二太太就止住不得冷笑。是以二老爷一踏进房门,便见到二太太一脸不屑的望着自己,阴阳怪气道:“怎么,从娘那儿回来了?今儿挨训了吧,定是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这个当叔叔的不为侄子的前途考虑,对他的婚事不尽心了吧。”

二老爷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个事情,但他这会儿心思显然不在这个上面,只略微解释了几句:“…娘的意思想再等等,待朝哥明年考中进士后再说亲,到时候能说个更好的人家。”

“哼,只当这进士是说考便考的吗?朝哥这回是撞了大运了,连他自个儿都没想到能考得这般好。这考进士和考举人可不一样,不是随便哪个都考得上的。说句不好听的,他今年也不过就考了个第六,往年那些乡试的解元,也不敢拍胸脯保证便一定能考上。娘现在嫌人家官小不愿意,需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两家虽说官职不高,但胜在家境殷实,能给的嫁妆也多。若换成四五品家的那些女儿,一来嫡女人家未必肯嫁,二来就算嫁了也不一定能给很多嫁妆。毕竟不是家家都那般富裕,就算有点钱也得给女儿招个乘龙快婿,让她带去夫家才风光。”

二老爷听她这么长篇大论的就头疼,可又反驳不出话来,只能随口敷衍道:“那便随他去吧。反正朝哥的亲娘还在,回头让她们自己操心去吧。咱们只管出聘礼就是了。”

“哼,人不让咱们选,钱倒是拿得不脸红,我看你这嫂子也是个脸皮厚的,知道家里没钱娶不起媳妇儿,就死赖着我们家不放了。说到底,还不是仗着娘偏坦他们。”

“前些日子说得好好的事情,你怎么又挑剔上了。说句不好听的,就真是咱们出了钱,那钱也不是你的。这还不是都是花的宁娘的钱。你当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当铺里捞了多少油水,要没宁娘她娘这点陪嫁,你哪来今天的风光日子过。”

这话可戳中了二太太的软肋,她当即就站起身来,一双眼睛怒视着二老爷,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别说得那般好听,好像便宜全让我一个人占了。这些年你从当铺里捞的也不少吧。我每年非但不问你拿银子,还得给你银子花。你倒说说看,当初买这套宅子的时候,你可向我知会过?一声不响便买了下来,还是用来讨好小贱/人的。要不是我转脚就过来,只怕如今这宅子姓了谁的姓都不知道呢。再说我攒这些钱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你的一双儿女。朗哥将来是要撑门户的,钱少了如何撑得起来,又怎么娶一房体面的媳妇。莹娘的性子你也知道,不冷不淡的,若没份像样的嫁妆,哪家敢娶她?说来说去好似恶人都是我做的,最后便宜都让你们占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劳心劳力为这个家操持这么多年,也没见人心疼过我,倒是挤兑我的时候人人都不落后。一个两个都是白眼狼,我看倒还是宁娘有点良心,这些年还就她真没怎么给我添过堵。”

二老爷一看这又是要吵起来的架势,赶紧举手喊停:“行了行了,如今也别忙着抱怨这些了。还是先顾顾眼前吧。眼下娘提出要查兴恒当铺的账,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第95章把柄

这事既出乎二太太的意料,实则又在情理之中。

早在上次钱氏为春晴出头的时候,二太太就意识到她一定会在这件事情里插一杠子。眼下大房又要娶媳妇又要嫁闺女的,正是用钱之计,以钱氏的性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方面可以借机捞一笔,另一方面还可以狠狠地打击自己,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只是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冷不防听二老爷这么一说,二太太还是有些心头冒火。二老爷撂下这句话后一甩手就出了正院的大门,直奔梅姨娘那儿去了,留下二太太一个人在房里生闷气。

孙妈妈端着燕菜羹进来的时候,见二太太怔怔地坐着出神,便安慰她道:“您别跟老爷置气。他刚从老太太那儿回来,想来心头也不顺,您就顺着他点儿吧。男人哄一哄不就没事儿了嘛。”

二太太倒冲她笑着摇头:“我不为这个生气。他什么性子我早知道了,眼下不过是为另一桩事情烦心罢了。”

于是她便拉着孙妈妈,索性把心里的苦水都倒了一遍。孙妈妈是她的心腹,兴恒当铺这些年的经营她也一直清楚,那里面负责的好些人都是孙妈妈娘家夫家的自己人,二太太那一手假账还是她妹夫给做出来的,如今这么一说,她自然也是心中有数。

想到钱氏往日的厉害,孙妈妈不免心有余悸:“您说这事儿要怎么办才好呢?万一让老太太查出点什么来…不如咱们将账再好好做做,尽量让人看不出破绽?”

“咱们那个账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天衣无缝。她那么老奸巨猾的人,只消请几个算账的先生来一对便一清二楚的。”

“那可怎么办?这事儿闹大了可不好听啊。”

二太太嘴角一挑双眼微微翻了点白,脸上露出个不屑又阴冷的表情来:“既然这账怎么做都能查出来,那咱们就想办法让她查不成便行了。”

“可如何才能不让老太太查账呢?”

“她有什么资格查账?这兴恒当铺与她没一点关系,就算要查账也轮不到她来查。沈家还有人在呢,宁娘姐弟也还在呢。老太太精着呢,哪里会自己跳出来当枪使。她就算真要查账,不过就是撺掇宁娘来跟我闹罢了。如今我只消稳住宁娘,让她别动这个心思便可以了。她要不开口,老太太就算急死也拿不到我的账本。”

孙妈妈站在二太太身后给她捶背,脸上还是带了几分忧虑:“可这四小姐向来同您不大对付,让她放弃查账,只怕没那么容易吧。前段时间为了春晴的事情,四小姐欠了老太太一个大人情,万一老太太以此要挟她呢?”

“那个人情宁娘不是已经还了吗?琴娘现在入了宫,便是对大房最好的回礼了。若不是宁娘主动退让,这入宫的名额哪里轮得到大房。哼,真是想起来就叫人生气,皇上要是知道他的才人有个什么样的爹,她爹又是因着什么才死的,只怕气得要跳起来了。你还记得当年济南发生那事儿了吗,审大伯案子的那个知府也跟总督秦书渝是一伙儿的。他们当年勾结前朝余孽,做出那些事情来,朝廷都给压了下去没让往外说。我听老爷说,那个杀了大伯的家伙好像也是那帮人里的,所以这案子才这么快就结了,就是怕闹得太大,把他们的计划一并给泄露出来。”

这么隐秘的话孙妈妈从前可从来没听过。她一开始还记得给二太太捶背,听着听着嘴巴越张越大,手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震惊地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到当年那事儿还有这么多隐秘啊。要说这世事还真是奇妙,很多看似不相关的事情,最后竟也能七绕八绕地连在一起。

她一个下人也不敢妄议国家大事,只能又把话题重新扯回到宁娘身上:“这么说起来,大小姐入宫倒是四小姐出的力了。可即便如此,咱们也没拿住四小姐什么把柄,好让她放弃查账那个事儿啊。毕竟这么多银子呢,她年纪虽小可能不动心吗?”

二太太转头瞟了孙妈妈一眼,似笑非笑道:“咱们手里捏着修哥这张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如今就想着能拖一段时间,待得过年的时候提开祠堂的事儿,到时候若将修哥写在我名下,这查账的事情必定就没人会提了。”

二太太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老天爷也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竟真随了她的意。钱氏刚装病把二老爷叫过去哭诉了一顿,转眼第二天就真的得了风寒病下了。

其实当时不过刚进十月,天气还不算太凉。大约是钱氏夜里贪凉盖少了,早上起来便咳嗽上了。请了大夫来把了脉,说是没什么大碍,开了几帖药吃下便可痊愈。

可这药吃下去了好几天,也不见有起色。钱氏这把年纪的人来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平时身子好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一旦生起病来才不得不服老。这么点伤风感冒的,放在年轻人身上,连药都不用吃,多喝水睡一觉便好了。可放在她身上,却是一日三顿就着药下饭,身子还是时好时坏的。

大夫也请了好几个,个个都说她没什么大问题,只让她安心静养便好。钱氏身子不舒爽,整天歪在床上打盹儿,也没那个精力去难为二太太了。于是乎二太太便称心如意地过了几个月清闲的日子,一直到进了十二月,才又重新忙活了起来。

钱氏的身子养了两个来月,总算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一病也有点把她吓着了,她也不敢再像从前那般不知轻重了,凡事都以身子为先。大夫说她不宜动怒,肝火若旺对身子大为不益。所以不到必要的时候她轻易不找二太太麻烦,甚至连见都懒得见她。

二太太在琢磨了两个月后,也终于开始行动起来了。彼时家里几个哥儿都已下场应过试了。除了朝哥中了举人外,朗哥和修哥也中了秀才。至于文武两哥大约是随了简姨娘了,在读书一事上实在没什么天赋,还不如两个弟弟有出息。二老爷已对他们入仕不抱希望,索性找人开始教他们看账算账,准备将来让他们接管家里的生意了。

自打修哥中了秀才后,二太太便愈加觉得要将他写在自己名下了。只是有一桩事情一直困扰着她。修哥写在她名下倒别什么,可修哥在序齿上占了先,要真让他成了嫡子,二房的嫡长子倒是要换人了。

这让二太太心里十分之不舒服。其实认真算起来,修哥也就比朗哥大了一个多月。依二太太的想法是将修哥的生辰八字改一改,改到朗哥之后,将两人的序齿倒个个儿。可这事儿一来不太好办,二来宁娘必定不会答应,就是沈家或许也会闹上一闹,于是乎她这整日里心情也不大好,愁得跟什么似的。

可这事儿也不能拖着不办,钱氏眼看着病就好了,趁着二老爷最近常去她房里探病,又和他提了几回查账的事情。她更听说钱氏还把宁娘叫了过来,和她密谈了一次,大约说的就是和当铺有关的事情。

如今这情形,她再霸着当铺不还是不大可能了,但还回去之前总也得把屁股擦干净了,免得让人抓住把柄不放。二太太的心思就是,要还就还得一干二净,不要再拖泥带水搞出些事情来。最后当铺回到宁娘手里后,就再也不要来找她的麻烦了。

在这件事情上,宁娘其实也和她想法一致。她也不愿意再去计较以前被贪墨的那些进项。二太太拿了就拿了吧,要逼她吐出来也不现实。她一个晚辈公然跟长辈算旧账,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人家必定以为她性子狂妄不好相与,还有哪家敢娶她这样的姑娘。

可钱氏不愿意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总想拿她当枪使,逼着她去挑战二太太的权威。趁着自己去问安的机会,几次留她单独说话儿,话里话外就绕着那几间当铺转,恨不得直接就点破了,让她立马就问二太太要账册才好。

她一般也不主动接话,总是含糊着应付她,不愿给个准话。钱氏那时候病着,精神不大好也没空多计较这些。宁娘敷衍着也就过去了。可现在她身子好了起来,脑子又重新活泛了起来,她再拿话搪塞她,可就有些搪塞不过去了。

有一回钱氏见她又这么吱唔着不言语,便有些不高兴:“…你这孩子真是不懂祖母的一片心,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娘生前留给你的东西,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接了过来,如何对得起她呢。”

宁娘只是低着头装可怜:“可孙女儿一介女流,连字也不识得几个,哪里会看账呢。”她确实不会,这古时候的账记得跟现代的可不一样,没个懂行的人指点一二,她就算拿到了账本也是两眼一抹黑罢了。

“这有什么难的,祖母自然会帮着你。回头请几个账房先生过来,好好的把这账算一算,可要寻她好好说道好道才是。”

☆、第96章装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