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皆是实话,你又有何看不过眼?若说我不要脸,方才那话你可也说过了,这不要脸三个字是不是也该还给你自己才是?”

雨娘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一时口快,竟让人给绕了进去。事到如今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不等姐姐开口,就直接朝宁娘冲了过去。人还未到跟前,那右手已然是举了起来,眼看着重重的一巴掌就要打在宁娘脸上,但宁娘却一闪身往旁边躲了躲,那雨娘就打了个空,用足了力气的手直接打在了宁娘身后的玉兰树上,疼得她立马“嗷嗷”直叫起来。

那玉兰树让她这么一煽,竟有些微微地晃动,几片白玉兰的叶子从树上慢慢飘落下来,看得宁娘直想笑。单看这树的样子她心里也知道,雨娘这一下打得不轻,必定十分之疼。看她眼下面目狰狞五官扭曲的样子,宁娘只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隐隐发疼。

何必呢,害人不成终害己,没这本事就不要学人泼妇打架。

宁娘看得直摇头,正准备离开,那云娘已然是冲了过来。她先是扶着妹妹在旁边的树上略靠一会儿,随即又伸手去扯宁娘的衣袖。这一回宁娘来不及躲避,让对方扯了个正着。她有些不耐烦跟这两姑娘纠缠不清,便用力挣扎了两下,又将萧云娘的手硬生生地从自己身上掰下来,然后将她整个人往旁边一推。

萧云娘力气不如宁娘大,踉跄了几步向后退去,跟自己的妹妹撞在了一起。姐妹两个皆是狼狈不堪,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两位小姐何必咄咄相逼。若说为了我六妹之事,方才我也解释过了。你们这般不依不饶又是为了什么?”

萧云娘气得直想哭,强忍着泪水瞪着宁娘:“哼,你莫得意得太早。诚亲王三公子必不会钟情于你,王妃也定容不得你进王府。我劝你还是收起那颗不知天高地厚的心,从此以后离楚家远一些才好。”

一直到这会儿宁娘才算听明白。原来这两人之所以对她格外针对,并不是为了琳娘的事情。那不过是小事情,最多也就是让她们有个借题发挥的由头罢了。她们真正在意的是坊间的一些传言,大约是同她和楚怀秋有关。虽然宁娘不知道这传言从何而来,但看这两人的样子,想来还没断那嫁进楚家的念想。这萧云娘言辞如此激烈,想来是对楚怀秋倾心已久。人家死了老婆才没几年,她大约就惦记着想嫁进去当填房了。

以她对楚怀秋的了解,就算他一辈子再寻不到一个可心的人,也绝计看不上萧家两姑娘。想到这里,她不由又露出了笑意,上下打量了萧家姐妹两眼,摇头叹道:“我自问量小福薄,如何能与诚亲王府扯上关系。倒是我看两位姑娘心性不小,只怕一心想当王妃的好媳妇吧。听闻两位姑娘自小就出入王府,想来了与那三公子相识。若他当真倾心于你们姐妹,又何必坚持娶周姑娘为妻。咱们三人中痴心妄想的那个可不是我。我倒是想劝两位一句,听说那三公子是用情至深之人,想来对发妻感情极深,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看上你们两个的。倒不如趁早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才好。”

☆、第121章道别

宁娘自打来了这个世界后,还没这么痛快地数落过别人。

上一回遇上周君芳的时候她也想刺对方几句,但当时情况太紧急她也不顾得上说。今天萧家这两姑娘算是撞在她枪口上了,她也实在有些看不惯她们,反正四下无人,她就索性放开一回,痛快地说了几句。

她这话一出,两位萧姑娘立时脸色大变。小的雨娘还好些,大一些的云娘却是脸色惨白神情僵硬,一副被人戳中痛处的模样。林子里气氛十分诡异,三个人互相瞪视着对方,谁都不肯退让的样子。

就在这紧张的时候,一个小丫鬟匆匆跑了过来,冲两位萧姑娘行了个礼,说是萧夫人寻她们过去。那云娘气得不轻,又自觉嘴皮子不利落说不过宁娘,就转头拿那丫鬟出气,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数落了对方一通。

雨娘在旁边不住地劝她,又强拉着她离开了林子,往正厅的方向去了。宁娘眼见着她们离开,这一口气才算松了下来。今天她的话真是有点多,跟两个头一回见面的人居然扯了这么多废话,简直不像她平时的为人准则了。

或许她还是不适应这个世界,或许她骨子里还是不愿意当个三从四德的小女人吧。想到这里她不由苦笑了两下,甩了甩头就去找琳娘。方才她就在附近扑蝶的,应该有看到萧家两位姑娘。按她的脾气,宁娘料定她肯定是躲了起来,绝对不会与她们有正面冲突的。

此刻她站在那儿向林子四周望去,果真没见到琳娘的影子。她看四周无人,就轻声唤了几声,但半天也等不到琳娘的回应。看起来琳娘是真被这两个女人给吓坏了,估计一见着她们就跑开了。

宁娘现在也有点不知怎么办了。这片白玉兰栽得离正厅比较远,这里其实已经有些荒僻了。听莲娘说出了这林子有一片小湖,湖上还搭了座竹制阁楼。从前楚家的人来这里小住时,夏夜时分就爱在那竹楼里赏景。

她仔细盘算了一下,觉得琳娘去那里的可能性很大。想到这里宁娘也有些担心,虽然妹妹也有十几岁了,到底那边还有个湖,万一掉水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不由加快了脚步,一面走一面四处张望,盼着能快些寻到琳娘的踪迹。

可一直到她走出林子,也再没见到一个人。林子外确实有一片湖泊,远远望去水面中央建了座竹楼,衬着鳞鳞的水波,看起来颇有几分仙气。如果单看此处的景致,自然是极漂亮的。但宁娘这会儿有些心烦,全然顾不得看景。

她回头向林子里望了几眼,始终没见着琳娘,于是只能绕着那湖细细寻找起来。想是心里着急走得快子些,一个不留神就让长长的裙摆绊了一下。宁娘的身子不由晃了晃,“扑通”一声就摔倒在了湖边的青石地上。

这地儿挺硬,摔得她很疼,她有些不顾形象地呲牙咧嘴,正坐在地上捧着膝盖揉得起劲呢,就听一个声音在头顶上响了起来:“你可还好?要我寻人扶你回去吗?”

这声音许久未听到了,仔细想想上一回听大概还是两三年前的光景了。宁娘不由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她抬起头来看着那人,只觉一恍眼的时光,他似乎憔悴了几分。初见时那般光亮耀眼,简直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刺眼。可现在再看却觉得他眉眼间尽是落寞的神情,依旧俊美无双的脸上显然带上了岁月折磨的痕迹。

明明该是个活得比谁都潇洒的人,为何如今竟活得比大多数世人还要痛苦。这种苦不是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宁娘虽与他只见过短短数面,却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个曾经让她惊为天人的楚怀秋,似乎一夜之间就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他更深沉,也更为复杂,简直让人有些看不透了。宁娘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要起身。

还是楚怀秋有些尴尬,露出一丝笑意问道:“你可还好,是否伤着腿了?”

宁娘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羞得她满面通红,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虽说两人是旧相识了,四周也没外人,但她一个年轻姑娘在个男人面前坐在地上,实在太不雅观了。这要是让萧家两姐妹知道的,指不定要怎么笑话她呢。

宁娘起身后一面拍身上的沉土,一面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来寻我妹妹,不知她跑到何处去了。不想你竟在这儿,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无妨,我也是刚到而已。我今天是来找萧大人的,一时兴起就想来这湖边的竹楼坐坐,不曾想却碰见了你。”

宁娘不由想起诚亲王府了。这应该是他们家的风格,喜欢在宅子里临水偏僻的地方建些竹屋什么的。上次在王府的时候,周郁芳落水的地方旁边也有座竹屋,当时楚怀秋兄弟俩在那儿下棋论剑,才能碰巧救了她们。

想不到一转眼过去这么多年,周郁芳的样子似乎还在眼前晃动,她却已是香消玉陨很久了。一想到此处,宁娘不由抬头去看楚怀秋,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对亡妻的思念之情来。他这些年消瘦憔悴这么厉害,想来妻子的故去对他的打击相当大。

宁娘本想安慰他几句,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她不是他,体会不到那些锥心的痛苦,无论说什么都有点隔靴搔痒的味道。于是她索性不提周郁芳,只是解释道:“我方才同萧家两位姑娘说了几句话,一转眼我六妹便不见了。她年纪小胆子也小,我怕她随便乱跑,若是闯祸便不妙了。”

“胆子小的人一般都不会闯祸。只有那些胆大妄为之人才容易出事儿。你妹妹或许在那林子里迷了路,不妨回去找找的好。”

听了这话宁娘不由一愣。楚怀秋这个人跟他弟弟不一样,他为人更成熟一些,平日里说话也都言简意赅。如果放在现代就有一个字可以形容他,那就是“酷”。这么酷的人说话不应该是这个腔调。刚刚他的这番话和他以往的风格很不搭,感觉像是话里有话似的。

宁娘满心不解,一脸疑惑地望着对方。楚怀秋也不卖关子,回头望了那片林子一眼:“我刚刚从那边过来,不小心听到了你与两位萧小姐的对话。”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宁娘一下子笑得有些尴尬。她刚才说话可不太好听,十分之有损形象。更何况她们谈话的内容就是他,也不知楚怀秋听了做何感想,是不是内心已经将她们三个归为“八婆”一类,十分之鄙视了。

想到这时,她开口的时候就有点不好意思:“我方才说的话没别的意思,你,你别放在心上。其实我只是想说…”她站在那里歪着脑袋想要解释一下,可发现这事情根本没法儿解释。到最后她只能放弃,破罐子破摔道:“算了,反正你也听见了,我也不想狡辩什么。基本上你听到了什么就代表了什么,不过关于你是否钟情于萧姑娘只是我的猜测,若是猜错了,我也没办法。”

她说到最后两手一摊,颇有些无奈地望着对方。楚怀秋终于忍不住,脸上第一回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后退一步,向宁娘行了个礼:“陆姑娘拔刀相助,楚某感激不尽。”

“你这话什么意思?”宁娘想了想,突然明白了过来,“看来我是蒙对了。你果真对她们没什么意思。只是我虽这么说了,她们也未必当真,只怕如今还是一颗心全悬在你身上呢。”

“这事儿与我并不相干。我虽管不了她们的心,却能管住自己的心。”

“那你的心如今是什么想法?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还不能介怀吗?”

楚怀秋负手站在那里,目光似乎正望着湖心上的竹楼,可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在眼里。他整个人瘦而高,一身青衫显得人有些冷淡,脸上更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宁娘看他这样,只觉得自己似乎惹恼了他,正准备开口道歉时,对方却转头看向她,目光里带出几分柔和来:“有些事情,时日长了或许便淡忘了。但也有些事情即便不会时时记在心上,却总会在留下些抹不去的印记。我向来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只是对于情义二字,看得略有些重。这一方面我四弟比我强,他为人更为洒脱。国家于他远不及亲人来得重,这样的人才值得托付终身。”

他这么说,宁娘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嘴。楚怀秋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自认不是一个把家族放在国家大义前的人,所以为国为民他选择征战沙场,独留妻子一人在家中。如果他不是个带兵打仗的武将,或许周郁芳就不会死。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若人都能预见未来,人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伤心绝望的事情了。宁娘站在那里,顺着楚怀秋的目光去看那平静的湖泊。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站在那里,许久之后她才听对方轻声说道:“陆姑娘,你保重。”

说完这话,他竟是转身离开,大步向着那林子深处走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后,就算是跟老三彻底划清界限啦。从前不管跟什么人有什么,从今以后都只跟老四有什么啦。

☆、第122章铺路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夏天就要过去了。

宁娘自从莲娘的生辰宴后,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那一天楚怀秋走后,她又在林子里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着了受惊的琳娘。后来两人相约不将萧家小姐找她的事情说出来,随即这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

最近这段时间,陆家一直处在一种大喜大悲的情绪之下。所有人都因为钱氏的病情时喜时忧。宁娘刚从莲娘那儿回来的时候,钱氏的病情一度加重,几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当时所有人的都认为她撑不过四月了。程大夫来把了几次脉,次次都是愁眉不展摇头叹息。连二老爷和二太太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打算接受这个残酷而懊恼的现实了。

没想到事情突然间又有了转机。虽然钱氏一直昏迷不醒,却并未像程大夫预言的那样不久于人世。她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床上,每天微弱却又顽强地呼吸着,似乎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人世。

她的情况既没有好转也不曾恶化,总之就这么维持着活了下去,活过了四月,活过了五月,看样子还能一直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呢。

对于这个结果,二太太感到很满意。一方面二老爷不用因此被耽误前程,而另一方面则是这个家里再没有一个人敢公然跟她叫板了。

钱氏如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眼睛都睁不开,跟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没了她的撑腰,本来有些冒头迹象的大房又蔫了下去。大太太那个泥性子哪里是二太太的对手,又自知寄人篱下,整日里就待在钱氏屋子里侍候着,轻易不会出门。对二太太说的话也提不出半分反对的意见,基本上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大房两个姑娘皆已出嫁,一个在宫里,一个远在京城,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剩下一个朝哥如今倒是挺忙。他自打中了进士后就得了个差事,被分到监察院当了个正七品的编修。官虽然不大,但朝哥却很有干劲儿,整日里忙着与同僚们拉关系,忙得不亦乐乎。

兼之他这个职务微末,不需随皇上北迁沈阳,于是乎他只能暂时离开陆家,回到京城去当差。如今陆家在梅花胡同的宅子已然修得差不多了,朝哥就搬回了自己原先住的院子,一应饮食起居皆有丫鬟管家照应着。

所以眼下二太太真是眼根子清静,大房的人几乎再也烦扰不到她了。更何况朝哥还是个聪明人,深知钱氏如今的状况是再也靠不住了,便愈加与二房的叔婶打好关系。平日里写来的家书也是既尊敬又感恩,倒闹得二老爷和二太太心中十分之爽快,对他的婚事也愈加上心起来了。

家里天下太平,宁娘的日子也就很好过。她现在最挂心的就是今年秋天皇上加开的恩科了。修哥和朗哥现如今都在日夜苦读,除了去先生那里听课外,轻易都不出院门。两兄弟互相监督又互相帮持着,都鼓着劲儿要一次中举,为陆家光耀门楣。宁娘被家里备考的气氛搞得有些紧张,心里也愈加惦记着这两个弟弟了。

也许是心中有事记挂着,她就觉得日子过得特别快。春天似乎还在眼前,一眨眼的功夫却是连夏天都要过去了。这几个月来她的生活没有丝毫的变化,每日里除了绣花便是习字,偶尔画几幅鬼画符似的山水画,似乎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楚怀冬也没再出现过,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半点消息也没有。宁娘平日里记挂着弟弟们的前程,轻易不会想起他,但偶尔想到他的时候,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也不知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前一回见面还表现得那么情深意重,一副非她不娶的样子。结果一转眼居然就没影儿了。让她一个人吊着心好几个月,也不知道将来到底要怎么办?他难道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姑娘们时间是很宝贵的吗?她可都满十七了,都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姑娘了,可他居然就这么晾着自己没了下文,简直让人心里来气儿。

万一这段时间二太太替她找人家说亲了,那她回头要怎么办?她现在简直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等着楚怀冬了。这个家伙看起来正人君子样,别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宁娘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有些被动起来,明明平静无波的日子就被这家伙搅得一团乱了。

可她心里再恼,日子还是得照过。到了七月里,某一天宁娘让人给修哥送解暑的甜汤去,结果春晴把东西送过去没多久,修哥竟亲自过来寻她了。

修哥来寻她的理由很简单,听起来冠冕堂皇,大意就是说来谢谢姐姐对自己的关心,同时又承诺一定会尽心准备应试,必不辜负姐姐的一番心意。

宁娘一听就知道这不过是他为了过来见自己随意找的一个理由罢了。他已经许久没为私事出院门了,今日特意来寻她必是有话要说。只是他们俩姐弟如今年岁也大了,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共住一处了。就连想要说点体己话,都要遮遮掩掩寻诸多借口,才能防着外人在那里说三道四。

宁娘见修哥来了,就同他在正厅里说话,只留春晴一人侍候,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修哥坐下后先是与宁娘扯了点家常,互相问候了身体是否安好。宁娘又问修哥最近都读了些什么书,先生对他的文章可有什么点评。修哥自然都一一答了,两个人话过三旬,屋子里的气氛也变得热闹起来了。

只是修哥说话间总显得有几分踌躇,似乎总不时偷眼去打量春晴,像是防着她似的。宁娘知他有话要说,又担心被春晴听去,所以一直犹豫着不敢开口。春晴也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了修哥的意图。她假装侍候宁娘喝茶,期间两人便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宁娘只看了她一眼她便心领神会,借口茶水凉了要换热的,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外面的茶水间里去烧热水了。

待到春晴走后,宁娘便直奔主题道:“你今日来寻我,怕是有话要说吧。”

修哥一下子就笑了:“姐姐当真聪明,都不须我再多费心思了。只是这事儿我也不能同你多说,托我办事之人只让我同你说一句话。他说只消听了这句,你便可明白了。”

宁娘一下子让他勾起了好奇心,眼神里闪过打探的神情。修哥也没卖关子,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我近些日子在先生处见到了一个人。这人姐姐也相识,是诚亲王家的四公子。”

这话听上去很平常,就跟他之前和她唠的家常没什么两样。可宁娘一听进耳朵里,却觉得像是心上被人重重捶了一下,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事情平常人可能想不明白,可她还有什么不明白了。难怪最近这段日子楚怀冬没来找过她,连点消息都没托人带给她,原来他竟是跑去先生那里读书了。他读书为了什么宁娘自然也清楚,像他那样的人要什么没有,就算不走仕途,往后也绝对会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事实上像楚家那样的人家,他们的子弟向来是不怎么念书的。有些男孩子或许小的时候会跟先生读几年书,但极少会下场去应试。偶尔考个秀才都是了不得的事情了,而考进士则是鲜少听闻的事了。

像楚家这样的人家,入仕的方法有很多,而科举是最招摇的一条路。所以为了低调行事,一般是不会允许自家的孩子走这条路的。他们多数成年后都会由家里安排差事,先是从闲差做起,若是能力突出则会被委以重任。若是资质平平那就混吃混喝一辈子。

楚怀冬的个人能力不用说,并不比他的哥哥楚怀秋差。但他生性散漫淡泊,对国家大义也不甚看重,所以不会选他哥哥走武将这条路。宁娘一直以为他最终就是靠家里的关系捐个差事当当,打发打发时间即可。这一辈子活得既轻松又潇洒,想想都令人羡慕。

可现在听修哥的意思,楚怀冬是准备放弃安逸的生活,要走一条相对麻烦的路了。既是参加科举,自然是要下功夫的。他就算天资再聪颖,不吃点苦也是不成的。

难怪上回去见郡主时她说了那样的话,当时宁娘听了也没放在心上。她知道楚怀冬会想办法娶她,但绝对想不到他会走科举这条路。

而现在他这么做,宁娘心里就很清楚了。他这是在为他们的未来铺路搭桥了。一旦他真的下场应试成功,中了举人后就要由朝廷分派官职。以他和皇帝的关系,差不多的官职基本上他想要什么就能给他什么。

而他若是请求皇帝将他派到外省为官,自然就要远离家门,即便娶妻生子,也只能留在当地,轻易是不能回京的。她若真嫁给了他,到时候就能远离王府,运气好的话,那一辈子都不用跟她那对难缠的公公婆婆打交道了。

一想到这里,宁娘郁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脸上不自觉地就露出笑容来了。

☆、第123章走水

整个天同四年,从开年到年尾,都印证了这是跌宕起伏的一年。

年初的时候一场大地震,几乎把整个皇宫都给震塌了。皇上带着皇后及一众嫔妃逃到了沈阳,好歹是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后来皇后早产,生养了皇长子,贵妃娘娘也摸出了喜脉,连带着位分不高的陆才人都有了身孕。一时间宫里处处欢腾,大家似乎都觉得今年这一年有了盼头。即便有些人并不乐意皇后生育长子,但面上都装得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到了年底入冬时分,贵妃娘娘也早产了一回。不过她比皇后好一些,都快九个月了才动了胎气。在疼了两天一夜之后,终于又为皇室添了一桩喜事。虽说贵妃生的是女儿,不及皇后的儿子来得吃香,但因她一胎生了一对双生公主,皇上依旧高兴异常,看到孩子时兴奋得满面红光。

对他来说有儿有女自然是最好的结局。皇后为正统,生养了长子后,以后大统的继承问题便可暂时不用操心了。而贵妃位份虽高,到底不及皇后,生养女儿正巧合了他的心意。而且这一生还是一对儿,符合那时人们好事成双的想法。所以这一对公主来得既合适又及时,一时间受尽了宠爱,风头并不亚于当初皇长子出生时的情景。

原本事情走到这一步简直是人人称心个个满意,却不料到了天同四年年末,变故突然来袭,简直打得人措手不及。原来皇后自打生养了皇长子后身体一直不行,虽有太医一直精心照料着,到底亏损了过大的元气。这几个月来她一直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宫里休养生息,不仅免去了各宫嫔妃日日的请安,连皇上都没精力侍候了。

有时候皇上忙完政事后会去她那儿坐坐,但基本上很少过夜。房事自然是没有了,只是即便陪着睡觉,皇上也不大能。只因皇后身子太弱,神经过于敏感,如有人睡在旁边,则几乎一夜难眠。为着皇后的身子着想,皇上虽有心多陪陪她,却也总是被赶去别处歇息了事。

可即便是这样,皇后还是没能熬多久。就在贵妃生育公主后没多久,皇后的身子一下子急转直下,恶化得相当之快。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整个人已是药食不进,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

皇上夫妻情重,几乎日夜陪侍在一旁,十几位太医整日里聚在中宫殿内外研究法子,却依旧是回天乏术。皇后苦撑了几日后,终究还是撒手西去,一时间宫里气氛急转直下。前一阵还热闹喜庆得不行,这会儿却是愁云惨雾啼哭不止。

皇后去世之后,宫里偶尔也会要人私下里讨论,说皇后这几个月其实身子早就不行了,只是她还强撑着一口气,非要等到贵妃生产后才肯走。她就是想活着亲眼看看,贵妃到底是生儿子还是女儿。后来眼见贵妃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暂时憾动不了她儿子的地位后,早已掏空的身子终于是不行了,所以小公主们还没满月,皇后就走了。

皇后一走,宫里的气氛立时就变得诡异起来了。原本皇后出身高贵又生育了长子,是很能在后宫镇得住人的。可现在皇后死了,一下子空出个位子来,很多人心里立时就有了想法。原本还在观望的许多人都开始往贵妃处巴结,讨好的有奉承的也有,似乎每个人都把她当成了皇后的后继人选,所以个个都想着法子和她攀关系。

宁娘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觉得贵妃继任皇后的可能性非常大。只是她又想起对方曾同自己说过的话,诚亲王府现在如日中天,红火得简直有些过份了。所以从眼下的情形来说,或许皇上暂时还不会册封皇后。他一方面要依赖楚家,特别是楚怀秋帮他平定边疆的战祸。另一方面却也想要压制楚家,以免对方太过嚣张,有功高震主的嫌疑。难怪当初郡主虽然顺利入宫,却没能得个皇后的位份。这里面说起来可很有些门道。

如今贵妃的日子在旁人看来或许是艳羡不已,但真正过得怎么样,或许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宫里头风云变幻形势诡秘,宫外头陆家这一整年也是风风雨雨。年初的地震便不说了,好歹没压死什么重要的人。修哥的身子恢复得很快,几个月后就已经行动自如了。

这事儿过去之后紧接着就是琴娘怀孕的事情,这本是喜事一桩,结果却是悲从中来,钱氏因为过于高兴,一下子承受不住病倒了。全家人提着一颗心过了好些时候,一直到九月底朗哥和修哥下场应试,双双中举后,才算是又有了点好消息。

这哥儿俩平日里感情深,考试成绩也很接近。上一回院试的时候修哥赶在朗哥前头取了个不错的名次。这一回倒是倒了个个儿,乡试的成绩朗哥要略好一些,但修哥也不算差。所以放榜那一天成绩出来后,陆家上下皆是喜气洋洋,似乎二房的势头一下子又起来了。

宁娘得了这个好消息自然高兴,但令她高兴的事儿可不止这一桩。因为修哥看榜回来后就悄悄递了话过来,说是在榜上见着了楚怀冬的名字。他排名并不太高,大约在中间段,但也够让人佩服的了。毕竟他不像修哥他们,自打开蒙后就一直在先生处读书。像楚怀冬这样的王公子弟,基本上不会一直读书,像他这几年就不曾请先生指导文章,不过是为了娶宁娘,才又重拾旧业,一心一意要当个奋进的好青年了。

他如今既中了举人,来年就很有可能中进士。待到他进士及第后,以宁娘对他的了解,十有八/九是要派媒人上门来了。一想到这里宁娘不由有些紧张,跟大多数年轻女子一样,她对婚姻既期盼又害怕,尤其在这样的年代,女子的行为极受约束,婚姻就如同赌博一般。一旦赌输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这个年代可不兴离婚什么的,即便她跟母亲一样选择和离,将来也很难再觅得良人了。所以对于这桩婚事,她心里格外谨慎,一直到现在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在那儿为自己将来的婚事烦心,没想到一墙之隔的表妹莲娘竟也在为婚事与父亲进行着抗争。原来临近年关,皇宫已修得差不多了,皇上便有意要迁回京城去了。皇上既回去了,那朝中大臣们自然得跟着走。莲娘是随母亲暂居在萧府的,如今人家准备要走了,她们自然也没有再住上去的道理。

这对莲娘来说本是一桩好事,终于不用在姨母家寄人篱下了,她本该高兴才是。可宁娘听舅母的意思,好似舅舅在京城已替女儿看中了一门亲事,想将她说给山西布政使王大人家的三公子。

这消息一传来,莲娘几乎立马就病倒了。宁娘既知她的心事,也就明白她病的不无道理。虽说同样是三公子,可一个姓楚一个姓王。莲娘心里满是楚怀秋的影子,哪里还看得上那个王三公子。可她小女儿家的,也没的违背父母之命,更何况楚家三公子根本不识得她,两人自然也成不了好事。眼看着就要被父母嫁去山西,既要放弃心爱之人,又要远离父母双亲。莲娘此刻心里必定如滚油沸腾般,焦躁到了极点。

舅母担心女儿身体要垮,就特意派人传话过来,请宁娘过去小住几天,陪陪莲娘,顺道也开解开解她。宁娘虽对自己的婚事都怀着惴惴之心,到底也牵挂表妹,于是略微收拾了点东西,带了春晴去了隔壁萧家莲娘住的小垮院里,整日里足不出户陪着她说话解闷儿。

莲娘如今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因宁娘知道她钟情于楚家三公子,她在她面前也就没了忌讳。每日里和她凑在屋子里,也不过就是诉诉苦罢了,感叹一下自己短暂而又悲惨的暗恋史。偶尔舅母徐氏也会找莲娘去说说话,开解开解她。每当这时候,宁娘总是借故留在屋子里,给她们母女留一点说话的空间。她也盼着她和舅母轮番的劝说,能打消莲娘心中的顾虑,让她的心情能好受一些。

就这样宁娘在莲娘的小院里连住了三天,到了第三日晚上的时候,莲娘的情绪似乎已好了很多。两个人一道儿在屋里吃饭时,莲娘难得得与宁娘开起了玩笑。要知道她从前是个挺爱说笑的人,但这几天却一直愁眉不展。一直到今天宁娘才重新在她身上打回了一点从前的影子。

 

☆、第124章叮嘱

宁娘脑子一片混乱,想也没想就跟着春晴跑了出去。

经历了年初的那一场地动之后,所有人都对这种事情产生了极大的阴影。所以当春晴来喊宁娘逃跑的时候,她几乎来不及思考。主仆两人在寒冷的夜风里跑出了好长一段路,宁娘才猛得停住了脚步。

当时四下里漆黑一片,几乎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她勉强凭借一点月光看清了眼前婆娑的树影,却分辨不出自己身处何处。正在她茫然四顾之时,远远隐隐可见一簇火苗,在黑暗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宁娘拉着春晴追问:“到底是何处起火?”

春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我,我也不清楚。只睡梦中听到有人大喊走水了,我便冲进房去拉小姐了。不过刚才乱成一团时,我听人似乎喊了一句,说是竹楼着火了。”

宁娘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想到那里去了。莲娘住的宅子比较偏僻,离她上一回跟萧家姐妹斗嘴的那片白玉兰林子很近。而穿过那片林子就是一片湖泊,上面正建着个竹楼。照春晴的说法,很有可能就是那地方着火了。

想到这里宁娘便略略放心了,那地方听说并没人住着,应该不会伤着人。更何况那里还临水,即便里头真有人,着火时往湖里一跳便可以了。只是那里既无人住,又临近水边,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倒是蹊跷了。

她又朝那冒火的方向瞧了瞧,一下子就想起莲娘来了,于是转头问春晴:“表小姐在哪里?”说起来她刚刚跑得急,都来不及细瞧。莲娘应该和她睡在一起的,可方才闹轰轰逃跑的时候,她似乎没见到身边有人。

那时情况紧急她也是本能反应,现在想起这事儿,一下子就有些懵了。再听春晴也在那里说:“我进屋喊小姐时没见着表小姐,那床上只睡了小姐一人。”

只睡了她一个?宁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难道说莲娘知道着火了起床跑了,因为太过匆忙没来及喊她?可即便这样她也该醒过来才是啊,难道她是猪吗,竟会睡得这般沉?

春晴也是一脸的困惑:“我一听有人喊走水便进房了,当时侍候莲小姐的小丫鬟宁秀也跟我一道儿进的屋,按理说表小姐该在屋里才是。可她竟不在,这实在有些奇怪。”

这确实太奇怪了,她跟莲娘同住一屋,若真烧得厉害了,没道理莲娘知道她却不知道。这事儿怎么想都透着奇怪的感觉,只是这会儿宁娘心里乱乱的,也来不及细想,只沉声道:“咱们得回去找找表小姐,万一她还困在屋里可怎么是好。我做表姐的,没的扔下表妹自己去逃命。”

要莲娘真出了什么事儿,回头舅舅舅母非怨死她不可。如果真是竹楼着火的话,那暂时应该烧不到她们住的小垮院。那两个地方说起来近,其实走走也不少路呢。

春晴张了张嘴,似乎想拉着她,但宁娘没等她说话,就自行往回跑去。其实说是往回走,但真正的路在哪里宁娘也不知道。刚才她和春晴一通乱跑,两个人都不知道到底跑到了哪里。隐约间她们听到身边似乎有脚步声,似乎也有人同他们一样,在这暗夜里像没头苍蝇似地乱跑。宁娘只能凭本能往那火光亮起的地方走,天色既暗路又不好走,她好几次都被脚下的石子路绊得一个踉跄,差点就摔个狗吃屎。

两个人在园子里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始终看不清路。突然间宁娘看见前方似乎有光亮着,像是有人举着灯笼往这边来了。她心头一喜,冲着那灯光而去,却不料还没看清提灯笼的人是谁,就同旁人撞了个满怀。

宁娘身子单薄,加之又在跑动中,撞了之后整个人不住地后退,幸好后面春晴伸手扶了她一把,否则她非摔个屁墩儿不可。

惊魂未定间,宁娘感觉那灯笼像是往自己面前凑了凑,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灯后露出半张脸来,随即她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你怎么在这儿?”

靠着灯笼微弱的光线,宁娘终于看清了那个人。一看到那张脸,她本能地就安定了下来。她喘着气解释道:“听说竹楼着火了,我光顾着逃跑,倒把我表妹给忘了。我这会儿正要回去寻她呢。你怎的也在这儿?”

那人眉头紧皱,上下打量着宁娘。宁娘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一看自己,顿时吓了一跳。原来方才出来得太急,匆忙间她随便扯了件外衣套身上。那衣裳不大合身,既宽且大,她又是从睡梦中起来,连头都没梳,现在整个人简直就是乱作了一团。

一阵冷风恰巧吹来,宁娘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喷嚏。对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快速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宁娘整个人裹了起来,又带着她往旁边走。宁娘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居然就是上次她踢萧谚一脚的那座假山前。

看来她跟楚怀冬还真是有缘,几次相见都是在这里。那小厮跟在后头打着灯笼,语气略有些焦急道:“四少爷,咱们现在怎么办啊?还要去寻萧…”

“要你多嘴!”楚怀冬少见得发了点脾气,吓得那小厮再不敢说半个字。他的手虚搂着宁娘的肩膀,趁不注意的时候把她带进了假山洞里。又吩咐那小厮在洞口候着放风。宁娘看他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就让春晴也留在了洞外,自己一个人跟着楚怀冬进到洞里。

待到只有他们两人时,宁娘终于忍不住问:“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洞里几乎没有光线,宁娘看不清楚怀冬脸上的表情。但他一开口宁娘就知道事态相当严重:“今日确是出了点事儿。那竹楼这会儿已然烧得不成样子了,只是你想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起火。”

“你是说,是有人故意放了把火?”

“我猜大约是这样的。现在情况有些复杂,如今我也不能同你多说什么。你眼下哪儿也别去,我即刻就让人送你回陆府去。你安心在家等消息,不过明日就必定水落石出了。至于你表妹,我会派人去寻。她搞不好也正满园子避火呢。”

宁娘被他说得吊起了满肚子的好奇心。她很想追问几句,但听楚怀冬的口气相当亚当,她心知这会儿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他们两人往后是有可能要做夫妻的,或许从现在起她就应该学会如何与他相处才是。

于是宁娘没再追问什么,只是听话地“嗯”了一声。楚怀冬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一时情绪上涌,趁着洞内没有旁人,一把握住了她双手。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似乎饱含着无限的深情:“我托你弟弟带的话你都收到了吧。如今我已中举,你再等我几个月,待到来年春闱我两榜及第后,便去你家提亲。你万不可背着我与他人订亲,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