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娘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不安的念头,她站在那里嘴巴微张,脑子里“嗡”“嗡”直响。她猛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莲娘她,似乎已经疯了。

☆、第129章算计

意识到莲娘精神出问题后,宁娘腿一软,几乎要坐倒在地上。()

世事变化实在太快,不过几天前她还和表妹有说有笑,可现在她却成了这副模样。宁娘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算不上很亲,因为从本质上来说,那些亲戚和她都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但几年的生活下来,她也慢慢融入了这个社会,并对身边相熟的人产生了感情。莲娘对她来说既是妹妹也是朋友,还是个很谈得来的朋友。宁娘向来喜欢她的天真和活泼,每次和她在一起总会说笑得特别起劲。

可现在她的笑容看起来却让人心里渗得慌,那种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笑容,再怎么甜美都透着一股古怪的感觉。但宁娘暂时不打算刺激对方,尽量装出平静的语气同她说话,只当这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谈话。

“你如何知道他今晚会去竹楼?”

莲娘笑得一脸娇羞:“是母亲告诉我的。她给我看了一封信,是楚家三公子写来的,说他今晚会到竹楼里去。表姐你说这机会可好?我日思夜想都盼着见他一面。如今我既是要被父亲安排出嫁的人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再去见他一面才好。只消见了这一面,我这一生便再无遗憾了。”

宁娘听得出奇:“舅母如何会有楚家三公子写来的信?那当真是他写的?”

“自然是他写的,我虽不识得他的书法,但这楚字我还是识得的。那上面写了几句情话,他约你今晚去竹楼相会。对不起表姐,我偷看了你的信,还要代替你去见他,你不会不高兴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宁娘越听越糊涂了。看上去莲娘的精神是真的出了问题了,她现在说的事情应该是几天前发生的,也就是竹楼着火那一天的白天发生的事情。她现在大约能猜到一些情况,舅母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一封信,看起来似乎是给她的。那是一个姓楚的男子写给她的,约她夜里去竹楼相会。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信绝不会是楚怀秋写的。那天两人在竹楼前的湖边相遇时,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他是在向自己道别,不管他们两人之间曾经是否有过情愫,在那一句话后,他们之间就再无瓜葛了。或许不久的将来,自己会成为他的弟妹,和他的弟弟过上平静恩爱的生活。而听他那天话里的意思,他也非常赞成自己嫁给楚怀冬。

这样一个一心与过往告别的人,怎么可能写信约她相见,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君子之风。这种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就萧谚那种无耻之徒会干了。

“即便那信真是姓楚之人写来的,你又如何知道必定是楚家三公子呢?”

莲娘抬直头来,冲宁娘望了一眼。她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忧怨,又有些许的伤感:“因为那是他写给表姐你的啊。你同他私下里关系这般好,我从前就听闻过一些。听说你曾与郡主交好,去诚亲王府时时常会撞见他。我还听说他成亲前你们便相识了,如今他夫人去世多年,他自然要重新来寻你了。”

“莲娘!”宁娘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了她的话。她真没想到,她跟楚怀秋那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居然会被传成这副德性,而且还平白生出了很多无聊的猜测。难怪萧家两姐妹会说她跟楚怀秋有私情,难怪她们恨自己入骨,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看来这世上最难管住的就是人的嘴了,但凡知道一点细枝末节,都会无限夸大地拿出去说嘴儿,本来一桩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经人的嘴一一传开,到最后芝麻都能让人说成西瓜。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瞬间向宁娘袭来,她眼下也顾不得细想她和楚怀秋的流言,只一心打听事情:“你要去见三公子的事情,舅母知道吗?”

“娘自然知道,这信就是她让我看的。我原本还不大相信这事儿,但母亲又寻了她的贴身丫鬟来同我说,说是我办生辰宴那日曾见你在那白玉兰林子前同萧家姐妹起过争执,当时她二人就指责你同三公子有染。后来那丫鬟又跟着你去了湖边,亲眼见着你同三公子在那儿说话。她既说得这般仔细,我又哪有不信的道理。总之这就是一个机会,无论成与不成,我总要试一试的。”

宁娘越听越震惊,到最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她这个舅母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她的野心比天还大,二太太在她跟前简直不够看。光看她给当时麻烦缠身的自己送那二十抬东西就可以看出来,她的心计有多深。

可她万万没想到,舅母竟会做这样的算计,竟是连亲生女儿都算计上了。为了把她嫁进楚家,舅母真是费尽心机。不过偶然得了自己的书信,竟会拿此撺掇着女儿挺而走险,去做私相授受的事情来。

按宁娘目前的猜测,那封信既是姓楚之人写来的,那多半就是楚怀冬写给她的了。眼下也只有他有这个可能写这种东西了。虽然做这种事情不大光彩,但一个深陷情网的男子有这样的举动也是情有可原的。

也不知舅母怎样得了这信,为了说服女儿冒充自己前去与人幽会,明知莲娘钟情于楚怀秋,就故意把那姓楚之人说成是他。再说她身边那个小丫鬟,那么久之前的事情竟也拿出来说嘴,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想不到那个时候舅母就已经这般关心她的一举一动了。若不是她有心派人跟着自己,又怎么可能看到她跟萧家姐妹的争执,即便说那是丫鬟无心路过看到的,可后来在湖边偶遇楚怀秋的事情,则必定是跟踪着她才能见着了。寻常丫鬟没有主人的指示,哪里会跟踪一个表小姐,说出来岂不让人笑话。

宁娘想到这里,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既然舅母一早就派人盯着自己了,那她跟楚怀冬的事情多半她也早就知道了。她既知他们两人的私情,那这信里的姓楚之人她也必定清楚了。

换言之,她明知写信之人是弟弟不是哥哥,却依旧怂恿女儿前去,为的只是生米煮成熟饭,好将女儿塞进楚家吧。对她来说哥哥还是弟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诚亲王府的这块金字招牌。

宁娘也多少清楚,如今京城里的官宦之家对楚家两兄弟各有偏好,按理说楚怀秋是承爵之人,自然更受欢迎一些,但一来他有过原配,再娶只能是继室。二来他年纪也略大一些,不比楚怀冬虽无爵位在身,好歹年纪轻又没有原配夫人。所以这两人现在的条件是不分忡伯,各有人喜欢。

只是再喜欢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啊。为了达成目的如此不择手段,宁娘不由替莲娘心寒。她此刻精神已这般异常,一定不知道自己被母亲算计了一回。她去到竹楼的时候本以为能见着心上人,最后却见到了表哥萧谌。而就在这时竹楼又着了火,两人匆忙之下只能跳湖求生,却不料又被一众家丁从水里捞了起来。

这么多打击几乎同时袭来,莲娘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何承受得住。就是宁娘活了两辈子的人,一想到那些三姑六婆的流言蜚语都会心脏承受不了,更何况是莲娘。她这几日有多煎熬看看外面的满地狼籍便全明白了。但更令宁娘心痛的是,她此刻成了这副样子,往后的日子究竟要怎么过呢?

宁娘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神情有些发愣,视线落在了镜子里莲娘的脸上,心情复杂到理不出一个头绪来。莲娘见她半天不说话,便好奇转过头来瞧她。她瞧得很认真,仔细地观察着宁娘的每一寸表情,随即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中。

过了片刻后,她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捂着嘴冲宁娘叫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说出来了!”

宁娘被她吓了一跳,本能地问道:“怎么了?”

莲娘的眼里慢慢浮现出恐惧的神情,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似乎顷刻间就要流下泪来似的。她的声音有点小,说着说着就将眼睛低了下去。

“我怎么同你把实话说了。我本不该说了,我如今说了,你定要拦着我去见三公子了。这可怎么办呢。表姐,你求求你,你别同我计较,你就让我去见他一回吧。不见着她我怎么也不能死心,我马上就要让爹嫁去山西了,你让我临别前再见他一面吧,我只见一面就好。”

莲娘说到最后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不等宁娘反应过来就直接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扯着她的裙摆大哭起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响,哭声夹杂着喊叫声,几乎要把人的耳朵都震聋了。

一直到这一刻,宁娘才终于看到了莲娘疯癫的一面。

☆、第130章抢白

一直在外面注意里面动静的秋霁第一时间冲了进来,还连带着招呼了侍候莲娘的小丫鬟们。

莲娘的情绪已然失控。她整个人跪在地上,扯着宁娘的裙角不放,嘴里不住地求她原谅自己。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她会记得那晚发生的事情,不住得说自己遭了报应,想抢表姐的心上人,最后却害得自己身败名裂。

可糊涂的时候她又是一片混乱,思绪还沉浸在事发当天白天的样子,一会儿说让宁娘帮她一回,让她去见楚怀秋最后一面。一会儿又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在梳妆台上胡乱翻着,想找刚才那支发簪再插上去。

宁娘整个人被她扯得东倒西歪,踉跄着几乎要摔倒。她勉强扶住那梳妆台,招呼秋霁和另外几个丫鬟过来:“快,找绳子将她绑起来。”

秋霁见她这样狼狈不由急了,赶紧上来扶她,剩下几个小丫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也不知道在这屋里该听谁的。她们面面相觑了半天,谁都没动手。

眼看莲娘手里拿着簪子又要发疯,宁娘怕她伤着自己,一把推开秋霁扑了过去,强行掰开莲娘的手去夺那根簪子。她边夺边回头怒吼道:“还不快去找绳子!”

小丫鬟们终于有了反应,机灵的两个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剩下的几个也扑上来帮忙,死死地按住莲娘不让她动弹。宁娘咬牙一用力,总算将簪子夺了过来,顺手打开梳妆台的抽屉,将簪子扔了进去。随后她又指挥其他人道:“把她带那椅子里去。”

发起疯来的人力气总是特别大,莲娘平日里看着瘦弱得很,现在却突然力大无穷。三四个丫鬟强行摁着她都有些摁不住,好几次被她挣脱了去,有两个还被她直接掀翻在地。不过到了这时候,小丫鬟也看出问题来了。她们都是侍候莲娘的人,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当下也顾不得疼了,咬牙上阵用足了力气,总算是将莲娘给摁进了椅子里。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时,先前跑出去的两个小丫鬟也回来了,手里拿着粗麻绳,见这情景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就把绳子往莲娘身上套。莲娘被强行摁在椅子里动弹不得,心情十分之不爽,两只脚拼命地跺着地板,头胡乱地摇着,嘴里发出尖利的叫声,整个人犹如一头困兽一般。

宁娘怕她叫得太狠,随手从腰间扯出块帕子塞她嘴里,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些许。

小丫鬟们将莲娘绑了个结结实实,任凭她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绑好之后她们同时抬头看向宁娘,其中一个问道:“表小姐,现在如何是好?”

宁娘看着莲娘,正琢磨着要怎么办,就听门口响起匆忙的脚步声,随即就听到舅母吃惊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想要造反吗?”

丫鬟们一见徐氏来了,吓得赶紧跪倒地在。徐氏眼见女儿成了这个模样,瞪大了双眼看看宁娘,又看看那些丫鬟们,厉声道:“说,这是怎么回事儿,谁让你们把小姐绑起来的?”

一个穿杏黄衫子的丫鬟大着胆子回道:“是,是表小姐。”

徐氏立马就向宁娘投来一道凶狠的目光。她这个样子宁娘从前从没见过,印象里舅母这人虽然精明,面上待她也还算好,至少说话做事总是客客气气的。可眼下她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陌生地令人简直认不出来了。宁娘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还真没什么人用这样的目光打量过自己。就算是二太太,从前跟她那般不对盘,也不曾含有如此大的恨意。

那一刻宁娘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才是舅母对她的真实态度。从前那些不过是装出来的。如今既然撕破脸了,她也就不打算装了。

一想到她撺掇着莲娘去抢楚怀冬,宁娘心里就升起一股厌恶的感觉。不是被人抢男人令她感到不舒服,而是眼见一个当娘的为了权势如此摆布自己的女儿,真真令人感到恶心。她不由抬起头来,用冰冷地眼神回望着徐氏,丝毫不曾退让。

徐氏大约没料到宁娘会对自己这般不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冷笑道:“呵,我倒是不知道,这里何时由你作主了?让人将我女儿捆起来,还堵住她的嘴,你可真够厉害的。”

宁娘听她阴阳怪气的说话身上就难受,当即便语带嘲讽地刺了回去:“难道舅母想让萧家人知道表妹如今的情形吗?”

徐氏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女儿。她刚才进来的匆忙没来得及细看,现下这么一瞧,不由大吃一惊。几日不见女儿怎么成了这般模样,那眼神那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疯子的样子。一想到女儿可能精神出了问题,徐氏脑子“嗡”得一声就大了。她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腿一软就向后面倒了下去。幸好随行来的两个丫鬟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才不至于让她在宁娘面前出丑。

徐氏只觉心跳加快喉咙发紧,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说,可到最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脑子里盘旋着宁娘方才说的话,久久挥之不去。尽管心里恨宁娘入骨,尽管女儿的境况让她心痛万分,但她仅有理智告诉自己,宁娘的做法是对的。

眼下她们还借住在萧家,虽然这跨院里的人都是沈家的人,但难保消息不会传出去。若萧家知道莲娘疯了,成亲的事情必定就没指望了。徐氏现在也只能尽量往好处想了,楚家不管是哪个公子她家都没有指望了,如今只能盼着女儿顺利嫁进萧家才好。那萧谌虽不如楚怀冬好,到底也是尚书府的公子,还是唯一的嫡子,将来这萧家的家产大部分必定都是他的,女儿嫁过去也不算吃亏。只要那萧谌读书争气,往后女儿得个一二品的诰命夫人也是不成问题的。

想到这里徐氏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她没再意气用事,深呼吸了几下后略微平复了心情,便利落地吩咐起几个丫鬟来。

她先是让人去炖一蛊宁神静气的药来,又派人在这里严守着莲娘不放,余下的人则将屋子收拾干净了。当下这屋子里所有的丫鬟都被她严辞警告,若是敢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半个字,立时就会被乱棍打死。

宁娘看她这般嚣张严苛,当下也不说话,只拉着秋霁在一旁看着。徐氏吩咐完这些事后,又去看宁娘主仆。她虽暂时稳住了自家院子里的人,但宁娘主仆却是陆家人,按理她是钳制不住她二人的。回头她们要乱说什么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想到女儿的情况一旦让萧家知道,只怕从此便要老死在家中了,徐氏心头就是一阵发紧。她慢慢收回了咄咄逼人的目光,换了种口气冲宁娘道:“这里太乱,你随我去我屋里,舅母有话同你说。”

她一抬说“舅母”二字,似乎就是在向宁娘施加压力。宁娘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当下就爽快地跟着她去了隔壁屋子。她们两人在屋里坐定后,秋霁被宁娘遣到外头站着去了,徐氏也遣散了其余人等,一时间屋子里只留她和宁娘两人。

她二人就这么坐着互相望着对方,似乎谁也不打算先开口。最后到底还是徐氏沉不住气,抢先开口道:“宁娘,事到如今舅母我也就不同你绕弯子了。你表妹会变成今天这样,与你也有几分关系。”

“这点我已经知道了,舅母就不必说了。”

“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是表妹告诉我的。就在刚才,她将事情原原本本都同我说了。她说你得了一封旁人写给我的书信,骗她说那是楚家三公子写来的,哄着她去竹楼与他相会。这些我都知道了。”

被个小辈这般抢白,徐氏一时尴尬到了极点。她默默咬了下唇,想不到反驳的话。既然宁娘都知道了,她也就可以少费些唇舌了。只是一想到女儿竟将这种事情也告诉宁娘,可见她整个人糊涂到了什么地步。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当初她若不是偶然去到莲娘房里,也就不会遇上那个给宁娘送信的丫头。若是不得这封信,或是她一时想得开,没让女儿去冒这个险,现在虽没有大富大贵,至少也可以过得平安顺遂。

徐氏忍不住长叹一声,人一下子委顿了不少,再开口时姿态就放得更低了:“你既知道了,舅母也就不多说了。如今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情,你表妹生病的事情,你万不可同人讲。我预备着先带她回京城去,找大夫看诊吃几帖药,待得她病好了,回头舅母必会好好谢你的。”

宁娘心里直想发笑。都到这会儿了,舅母还想在那里粉饰太平呢。莲娘得的是寻常的小毛小病吗?那是疯症,几乎是难以治愈的。就算暂时情绪稳定了,也难保以后不会复发。退一万步讲,即便确实治好了,以那萧夫人的德性,心里必定有个疙瘩,哪里会痛快地答应娶莲娘进门。

想到这里,宁娘不由抬头,直视着徐氏道:“舅母这是在拜托我,不要将此事声张,好将表妹顺利嫁进萧家吗?”

☆、第131章心狠手辣

宁娘这话一出,徐氏的脸立马就白了三分。

一直以来她都把宁娘当小孩子看,从不知道她竟是这般厉害。心思细腻想得透彻也就罢了,关键是这张嘴居然还这么凌厉,这话说出来如刀子般割在她心上,她竟也毫不在意,简直没把她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可她现在却没有底气在宁娘面前叫板,虽说还不至于跪下来求她,到底也不敢再拿话刺激她,只是一味的打亲情牌:“你跟你表妹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了。你在我家那两年,舅舅舅母待你如何你也是清楚的。你这个表妹打小就跟你亲,总说你不是像表姐,更像是亲姐姐。如今她遇了事儿,咱们是一家人,自当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才是。现如今这事儿闹成这样,你表妹势必是要嫁进萧家了。他家儿子坏了莲娘的名声,总不能不闻不问才是。这也是他们该当负的责任。”

“舅母这话也有道理。只是表妹现在这情况…”

“这你不用担心,她这是急糊涂了,一时受不住才这样的。待我带她回京城后,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这下子轮到宁娘咬嘴唇了,她现在也很为难。一方面她也希望表妹能有个好归宿。事情已经出了,至少要往最好的方向努力才是。嫁进萧家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萧夫人尖酸刻薄,可好歹跟舅母是表姐妹,就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也不会太过为难她的。

可另一方面宁娘又觉得有些对不起萧谌。虽说她跟他没什么情分,但人家也曾帮过自己。上一回她踢了萧谚的事情,多亏得萧谌才掩饰了过去。不管他是卖楚怀冬的人情还是真心帮自己,他也总有恩于自己。不告诉他莲娘失心疯的事情,那不是存心坑他嘛。让他娶个病人回家,往后非得怨死舅母一家人不可。

“这事儿我暂时是可以不说,但舅母也不可就掉以轻心,还是得寻人好好替表妹诊治才是。切莫为了一时的清静毁了表妹一生。须知这病并不好治,若不彻底治好了就将表妹嫁过去,将来萧家发现了,可想而知会如何待表妹了。她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忍心将她推进火坑里受苦一辈子吗?一时嫁得风光固然好听,可这日子是要长长久久过下去的,为一时痛快苦一辈子,实在得不偿失啊。”

徐氏听着宁娘的话,总觉得不像是在跟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交谈。这个从前跟自己女儿差不多的羞涩少女,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成熟老辣了?她说出来的话很多连她都没想明白,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是怎么想到的?

徐氏不禁在心里暗暗摇头。难怪这几年她能在陆家立稳脚跟。当初她暗着给她下了绊子,本以为能火上浇油,激化她跟二太太的矛盾,自己好做收渔翁之利。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宁娘非但没被斗倒,反而顺利地拿回了兴恒当铺的契约书,还成功地将修哥写进了嫡母名下。

看看眼下这个陆家,钱氏中风了,二太太偃旗息鼓了,几个姨娘更是蹦跶不起来了。纵观如今的陆家,还真要算宁娘混得最好了。

手里握着大把的银子,就算不嫁人这辈子也衣食不忧了。而且还得了楚家四公子青睐,很有可能自己女儿享不到的福气就要让她享到了。这真是令她痛心,当初一个母亲早夭父亲无情的小姑娘,几年的光景就混成现在这副模样了。真不知道该说她运气好呢,还是真的比旁人都聪慧明理呢?

徐氏细细打量着宁娘的眉眼,这几年她是愈发长得漂亮了,身材也变得玲珑有致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少女特有的甜香气息,难怪会招男人喜欢了。只是自己的女儿各方面并不比她差,甚至还比她幸运一点,至少莲娘没有复杂的家庭背景,父母亲都健在,按理说应该比宁娘过得好。难道说,真是她这个当妈的害了她吗?

她正在那里沉思,就听得旁边宁娘又说道:“还有一桩事我想问问舅母。我听表妹说,舅母收了一封旁人写给我的信,可否请舅母将信还给我?”

说到那封信,徐氏又是满肚子火气。她到现在也没搞明白,明明是楚家四公子写来的信,怎么到最后竟是萧家二公子去了竹楼。眼下听得宁娘提起,她这上当长辈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私藏外甥女的信件实在不应该。原先徐氏也想过拿这封信来威胁宁娘,让她严守莲娘失常的秘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那么做根本无用。她现在就算把这信抖出来又如何,不过就是迫得楚家快些向陆家提亲罢了。

眼下是她有求于宁娘,哪里还能这般傲气,只能是人家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了。当下她就把那封信拿了出来,宁娘接过来后也不急着看,又坐那儿同徐氏闲话了几句。说话的时候徐氏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发现她神情镇定自若一点儿也不见慌张。完全不像寻常女子,得了心上人一封书信,立时就能脸泛潮红心跳加速,连汗都要流下来了。

有这么过硬的心理素质,何愁没有美妙的前程。徐氏送宁娘出去的时候心里就是这般想的,只是宁娘一走她就筹划开了。她先是借口出了事情不便久留,匆匆忙忙就带莲娘回京城去了。走的时候也不要萧家人送,天一亮就悄悄上了马车离开了。

那萧夫人眼下正为儿子女儿的事情闹心,也懒得再去客套。反正这两家的婚事眼看是结定了,萧沈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没的推托的道理。眼下婚事暂缓不提,待到皇上阖宫回京后,两家老爷是必然要坐下来商议婚事的。

萧夫人的这番心理正中徐氏下怀。她匆忙将女儿弄回京城后,原先那些服侍莲娘的丫鬟全都遭了殃。要说徐氏也是个心狠之人,这些姑娘个个年纪不大,也没犯什么过错,却平白无故都让她借故处理掉了。几个聪明有眼色的被她赏了哑药发卖出去了,还有几个平日里就炸炸呼呼则直接被徐氏暗地里下药除掉了。

现在对她来说,保住女儿的秘密才是最重要的。在她看来,莲娘回京之后只要悉心调理,很快就能康复。到时候嫁进萧家后还是有好日子过。

宁娘听说徐氏匆忙离开的消息后,心里直叹气。这个时代的女人跟她的想法果然是不一样的。在她们看来,嫁人才是最重要的。在女性高度依附男性的时代,一个女子哪怕才情出众家财万贯,只要她没嫁个好男人,就会失去人生的意义。

所以无论如何舅母是一定会把表妹嫁进萧家的,不管用蒙的还是骗的,总之嫁人前一切不利因素都要掩饰起来,反正在这个盲婚哑嫁的时代,信息不流通技术也不先进,想要做点手脚还是很容易的。

宁娘觉得这事儿真是伤脑筋,可她也实在不想理会了。她现在心里也是乱糟糟的。自打从舅母那里拿来了信后,她就一直在研究这薄薄的一张纸。楚怀冬的笔迹她是见过的,有一回她去修哥那里,在看他的文章时就翻到了一篇楚怀冬的策论。那种绕口的八股文她是看不懂的,但对方的字迹却因此记在了她的心上。

现下再看这封信,那上面的字迹还真是挺像的,让人简直分不出真假来。这信搞得宁娘满肚子疑惑,按理说楚怀冬这样的人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他前几次想见自己也都用了迂回的方式,尽量不给自己添麻烦。像这种直接写信送到她住的地方的法子实在愚蠢透顶。更何况那时候她还跟莲娘住一块儿,这么做实在太引人注意。

宁娘又仔细回忆了那晚的情景,如果真是楚怀冬写的信,那他为什么没去呢?是因为没收到自己的回信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萧谌怎么反倒去了?而且那一晚他们两个在园子里撞见了,当时他神情严肃语气冷静,一点儿也没提这个事情。听上去他似乎也不知情。若真是这样,难道说这封信是他人伪造的?

这种心理有个疑惑却怎么也解不开的痛苦搅得宁娘心里难受极了。她很想找楚怀冬问个清楚,要放在几百年后,她现在肯定一个电话打过去了。可如今不行,她得守规矩,得保住名声,得整天待在屋子里一步也不能迈出去,除了干着急外,就只有等消息了。

这个时候宁娘真希望自己是个男子,至少可以正大光明四处走动,没有那么多束缚压在身上。

就在宁娘寝食难安之际,楚怀冬已是坐不住了。他一连几天去找萧谌,都被对方拒之门外。到了这一日他实在有些恼火了,索性就仗势欺人一回,顶着诚亲王四公子的名头,将那些拦着他的小厮统统甩开,一脚踹开萧谌的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这事儿,他今天必须问个明白。

☆、第132章震惊

楚怀冬破门而入时萧谌还不曾起床,听到动静后他匆忙披衣下床,走到外间来看个究竟。

当时楚怀冬就负手站在厅里,扭过头来冷冷地望着他。二人多年兄弟,感情一直不错,萧谌的印象里,楚怀冬似乎从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严肃地瞪着自己过。

他这些天心一直很乱,因为不知该如何向好兄弟解释,所以他选择了懦弱的逃避行为。一连几天楚怀冬来找他都被他挡在了门外,今天看样子他是不准备放过自己了。萧谌不由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

楚怀冬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了几眼,随即便开门见山道:“我来找你为何事你心里也清楚,咱们朋友多年也不必绕弯子了。那天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最好同我说清楚。”

萧谌有些心虚,故意将目光转到一边去,故作镇定道:“什么怎么回事儿,你不都听说了吗?我同表妹在竹楼相会,不料我大哥放了把火,把我们二人逼了出来。现在满院子的人谁不知道这个事情,我想隔壁的陆家应该也听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哼,到了这会儿你还来同我打马虎眼儿。我既来找你,自然不是为了你与你那表妹的破事儿。你那不成器的大哥假冒我的笔迹给陆家四小姐写信,想骗她去竹楼,这事儿我早打听清楚了。他不过就是想算计我一把,设计我跟宁娘在竹楼相会,届时一把火将我二人之事抖落出来。你那表妹为何去竹楼我懒得管,只是你这一边我不能不管。这事儿本与你没一点关系,那晚你到底为何要去!”

楚怀冬说到最后已是拔高了音量。他的目光冰冷而严肃,双拳紧紧握在一起,有一种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苦闷。萧谌看他一眼,淡淡道:“原来我大哥做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这事儿若没有我,伯父又怎会知道他养了这么一个好儿子。你这大哥实在不像话,竟是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他既不仁我自是不义,把这事儿捅到伯父面前,如今好教他吃点苦头。只是玉景你此番做的事情,实在教我看不透。为何你偏要淌这趟浑水?”

萧谌听了他的话后先不答,只又回屋去拿了件外衫来披上,他仔细穿戴好后甚至还去净房拿青盐漱了下口,这才重新走了出来。他似乎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从容地站在那里,微微仰头道:“你说我为何要这么做?我冒充你前去与陆四小姐会面,原因只有一个。”

楚怀冬刹那间眯起了双眼,凌厉的目光扫过萧谌的面孔。但对方毫不畏惧,依旧用一种淡然的语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次是做兄弟的对不起你,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对宁娘动了心?”

“为何不可。陆四小姐人品出众容貌甚好,我为何不能对她动心。这世上的好姑娘,并不只你一人喜欢。难道你钟情于她,我便不能倾心于她了?”

楚怀冬本来一脸严肃地听着他说话,可渐渐的他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笑意。这笑容里带了几分嘲讽,也带了几分无奈:“说得真好听,人品出众容貌好。你倒同我说说,她人品好在何处,相貌又生成什么样?说实话,你连她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如何让我信服你竟倾心于她。只怕现时我找几个姑娘同她穿上一样的衣裳站在你面前,你都分辨不出哪个是她吧。玉景,你自小就不善于说谎,事到如今还要在我面前扯谎吗?”

萧谌被他逼得已然有些心虚,可现在他是骑上虎背轻易下不来了。虽然楚怀冬的目光紧逼着他,他却依旧还要嘴硬道:“你凭什么说我不识得她?这些日子她时常来我萧家坐客,与我表妹同进同出,我有时一日就要撞见她好几回,早将她的容颜记在了心里。”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萧谌咬牙继续往下胡扯,“事到如今你还有何不信。”

“那你倒说说,你是如何得知宁娘那晚会去竹楼赴约?”

“呵,你先前都说了,这都是我大哥搞的把戏。我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亲兄弟,他若做什么我会不知吗?他同我那两个妹妹前些日子一直鬼鬼祟祟,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光看他们人前的举止眼神,我便能猜出他们必定又在做坏事了。说起来我大哥也是个愚蠢之人,我那两个妹妹呢,一个莽撞一个天真,做出这样的事情竟也不知羞耻与愧疚。若不是他们这般招摇,我又哪里会知道这个歹毒的计划。他们三人你也相熟吧,我们萧家别的不多,就是败家子最多,从前你便同我说过类似的话。如今你看,竟是一一都灵验了。不光他们是这样,连我也是这样的人,我与他们流着一样的血,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现在该后悔从前与我走得太近了吧。”

萧谌说到最后,眼神里竟流露出了几分悲怆的神情。楚怀冬看着不由一愣,随即又眉头紧锁:“你既事先知道他们的计划,为何不直接通知陆姑娘和我,只消我们两人都不去,那天的事情便不会发生。”

“呵,我若通知了陆姑娘,她如何能去竹楼。她若不去,我又如何有机会娶得她。我知道她钟情于你,明着争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只能下黑手,与其让她嫁与你,我自然更希望自己能娶到她。我本庆幸我那些兄弟姐妹全是蠢货,巴巴地设计这么一个计划,最终却是便宜了我。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楚怀冬越听越觉得难受,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忍不住长叹一声:“萧玉景,我为何越来越看不透你了。究竟发生了何事,如今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只是从前不被你察觉罢了。现在你既知道了,我也就不再装了。从今往后你只当不识得我,咱们俩的交情便一笔勾销了。”

“一笔勾销?你我自小一起长大,这兄弟情分说勾销便勾销?为了什么,为了一个女子!”

萧谌似乎有些恼了,一甩衣袖道:“自然是为了这个。如今我自是要与我表妹成亲了,而你很快也会去迎娶陆家小姐。你我从今往后再无见面的必要了。难不成你要我日日听你说起你与她的恩爱之情,次次叫我听了伤心难过吗?”

楚怀冬双手紧紧握成了拳。他很想往萧谌那张脸上狠狠地挥下去,想把他彻底给打醒。可他却没有举起手的力量。在来之前他的心里一直被一种说不出的郁结堵得难受,在同萧谌一番谈话之后,这种感觉便变得愈加强烈了。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能隐约察觉到点什么。但他向来只将萧谌看作好兄弟,就像他对三个哥哥的感情一样并无分别。他只希望能有一个异姓兄弟,能与他一道策马狂奔,也可与他一道儿饮酒作乐,这是一种男人之间知己般的情谊。

可现在他觉得这种情谊已经有点变味儿了。当萧谌决定宁愿自己去娶宁娘也不让他去娶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的直觉竟是如此灵敏。意识到这一点后楚怀冬满心都是震惊与不置信,他心里那股打人的冲动慢慢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与抱歉。

或许萧谌说得对,他们往后确实不必再见面了。他拿对方当兄弟,可对方要的却不是这个。再见面只能徒增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趁今天这个机会,假借眼前的误会,分道扬镳得好。反正萧谌注定了是要娶他表妹的,而他娶宁娘的心意也不会动摇,往后若再有瓜葛,即便他一心拿对方当兄弟,可对对方来说,那只是一种痛苦的负担罢了。

想到这里,楚怀冬突然正了正神色,看着萧谌的神情变得愈加严肃了:“你说得对,你我的兄弟情谊到今日便到此为止了。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见为好。”

他说完这话后,不忍心去看萧谌的表情,转身大步走出了屋子。萧谌一个人默默站在那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冷静平和的表情。他既求仁得仁,如今也无什么可后悔的了。

萧家竹楼起火的事情便暂时告了个段落,两家人家私底下已是开始谈婚论嫁了。宁娘这些天来一直在打听沈家的消息,似乎坊间并未有表妹莲娘失常的传闻。想来舅母将这件事情瞒得极好,暂时还没传出什么风声来。

此刻临近年关,皇上终于决定带领后妃宫人迁回京城去住。陆家作为朝廷的股肱之臣,自然也要一并前往。宁娘在沈阳住了也快一年了,眼看着都住惯了,却也不得不重新收拾行李,随其他家人一道儿坐车往京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