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妙心师父枕头下发现的,”宋湘望着他,“先前我看到她枕下有这样一幅舆图。”

“妙心?”

陆瞻立时明白她何以会主动邀他上茶馆了。“她一个出家人,怎么身边会有这样的舆图?”

宋湘道:“还是先找地方坐下说吧。”

第162章 要是你还在王府就好了

不过片刻功夫重华就找到了坐处,进了茶室后重华守门,陆瞻把沏上来的茶挪到一边,把这舆图摆到桌面上。

他在屯营呆过,对舆图方位比宋湘了解得多,便由衷说道:“这是西安府到洛阳两地的舆图,几条线路好像都是指向不同方向。你仅仅只是看过就能临摹下来,这份过目不忘的本事,真是少人能及!”

“别拍了,说正事吧。”宋湘指着上头几个数字,“你能看出来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陆瞻目光自数字上琢个划过,说道:“看不出来。”这些地名上的数字,数额并不大,多数是几个,其余是十几个,而且光是“柒”“拾壹”等这样的孤数,后缀也没有,实在难以看出来端倪。“难道有什么蹊跷?”

“不是。”宋湘摇头,“我就是问问,也许是我多虑了。”

之所以要临蓦下来,是因为熟悉的地名勾起了她的心思。但西安府和洛阳那么大,不见得每个接触到它的人都有问题。

陆瞻沉吟了下:“对了,妙心的病又是怎么回事?”

宋湘道:“李大夫说她是情绪起伏过大引发的。”

说罢,她便把缘由细细与他说了。

陆瞻便也疑惑起来:“我印象中她一直都是很温厚可亲的人,有时候甚至比我母妃都还要温和,她怎么会激动到引发哮症?她一个方外人,理应也不会因别的人和事动怒。我母妃可说了什么呢?”

宋湘默了下,环住胳膊:“我答应王妃不把这事外传,不过我想你应该不属于她外人之列。”说到这儿她又道:“你什么时认识的妙心法师?”

“从小。”陆瞻道,“我记事起母妃就带我上寺里去进香,总之我记事起,妙心法师也就在那里了。”

这么多年的好友,那就更不应该会有争执了。

宋湘想想,又道:“法师脸上的伤疤,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小时候问过,母妃说她是在原来的尼庵里,从高处坠落摔成这样的。”

“原来她在哪个尼庵?”

“这倒没问过。”陆瞻道,“我不可能对她过多关注。”

宋湘点点头。伸手拿起面前插了竹签的点心吃了两口。

“你进宫做什么?”她想起来。

说到这儿,陆瞻也郑重起来:“皇上上回让我拿了骆缨落马那案卷进宫,今日又让我去拿柳纯如的案卷。”

言罢,他便把柳纯如案来龙去脉说了,又道:“我猜想,难不成是这两桩案子有什么关联?”

“柳纯如也在洛阳任职,骆家也在洛阳,而且柳纯如的死与骆家出事时间相近,有关联也不奇怪。”

陆瞻点头:“我也这么想。所以觉得,皇上恐怕还是在想着骆缨的案子。”

“没有证据,谁能断定?但这些人都跟洛阳有关,那就十有八九是有关联的。只是,皇上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在想,也许皇上关注骆家,并不像是只为骆缨的案子。”

“这话怎么说?”

陆瞻神情郑重:“如果是想为骆家翻案,他为什么让我背着人拿骆家案卷?这是在朝中记了档的案子,他直接找当年审案的大理寺卿询问不是更直接了当么?他这么做,难道不像是在防备着什么人?”

宋湘望着他:“他要防备谁?”

换句话说,身为皇权稳固的皇帝,因为一件早已经尘封的案子,他还需要防备谁?

这问题出来,便把陆瞻也给问住了。

满朝都是他说了算,他想要给骆缨翻案,就算是罪证确凿,只要找几个心腹大臣在朝上翻出骆家几桩功劳,那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一时无语。

宋湘看着舆图,忽然道:“对了,我今日听说洛阳骆家的祖坟被盗了,而且还是骆容的坟。骆家告官了,而这件事情,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有这种事?”

宋湘往下:“有人猜是盗墓贼干的,但是据说骆容陪葬之物又一件未缺。”

陆瞻更觉惊奇了,骆缨的事还没眉目,骆容这边又有问题了?

“陪葬之物未失,那肯定就是冲着尸首来的。”

“这事儿越发诡异了,你不觉得吗?”宋湘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骆家肯定有秘密。”

陆瞻十分迷惑:“你在哪儿听到的?我怎么没听过这事儿?”

宋湘收了收胳膊:“我当然也纯属是道听途说,不知道可信不可信。但是听说都报了官,应该没假。”

“这怎么到处都是秘密?”陆瞻收势靠入椅背,喃喃说道。

宋湘缓缓点头:“肯定还有很多事情是我们前世不知道的。”

“是啊,”陆瞻一声感慨,“要是你还在晋王府就好了。”

宋湘看了眼他。

他自觉说瓢了嘴,低头吃茶。

宋湘目光投回舆图之上。

这图上以西安府为中心,又包含了洛阳在内,官眷们先前影射骆缨的落马与宁王有关,而传言更笃的是骆家落马却是因为早多年前支持过楚王,可见坊间对于皇室宫闱的猜测总是不厌其丰富的,究竟哪边传言更属实,谁心里也没准。

“你在想什么?”陆瞻问。

宋湘抬眼:“你对宁王有印象吗?”

陆瞻顿了下:“宁王出事的时候我还没出生,我怎么会对他有印象?”

宋湘也没有说什么。

虽然先前他说过,妙心这舆图的中心是西安府,而宁王府就设在西安府境内,但想来定然也只是巧合……

“回头我让杨鑫往洛阳去一趟,看看骆家到底怎么回事?”陆瞻心思还绕在骆家身上。

却见宋湘目光着落之处是这舆图,只当她是还在关心着妙心,便折起来说道:“这图我先拿着。回去我再问问母妃,打听看妙心法师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宋湘叮嘱他:“可别把这图透露出去。”

“知道了。”

陆瞻回答着,看她面前的盐煮花生米空了一小半,反倒是一般姑娘家爱吃的蜜枣和糖核桃没动过,猜想她不喜欢吃甜的,便悄悄地把面前一碟酥炸山药球往前推了推。

第163章 你没有偷看过我吧?

宋湘心思并没有在这上面,而且她本来就不在乎面前这人,故而也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陆瞻见她果然拿竹签叉着山药吃起来,薄唇之间便生起隐匿的欢喜。

从前与她同席过多少次,却从未留意过她的口味,好在还来得及,他还能重新认识她,重新发现她的一切。关键是,他发现,原来在一个人身上花费心思,竟然一点也不累,反而让人心情这样快乐。

窗外树枝上跳跃着几只雀儿,夏天的风挤开槐树的枝叶吹进来,夹着槐花甜腻的粉香。

他看到她一络乌油的青丝盘旋在桌面上,忍不住伸手拨开,一抬头却见她圆睁眼看过来,顿一下,又连忙放手。

“我就是……噢,你是不是知道宁王的往事?”

到了嘴边的辩白,在看到被他折好的舆图时立刻变成了转移注意力的幌子。

“不知道。”宋湘木声道。

“我不信,你肯定知道!”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听到她这样说,陆瞻反倒笃定起来。

宋湘瞥他:“这话从何说起?”

“直觉。”他回想起她提到宁王时的神态。

宋湘别开脸,不想搭理。

陆瞻放正经:“你要是知道,何妨告诉我?皇上因为宁王犯事,直到如今也不肯立储,我分析分析怎么回事。”

总之,好不容易能坐一会儿,能多说一些就多说一些吧。

宋湘想了下,把竹签放下:“你知道多少?”

……

晋王妃出了寺院,辇上她就问英娘:“那舆图动了么?”

“动了,”英娘道,“跟先前属下放进枕下时折痕完全不同了,宋姑娘应该是已经看过了。”

晋王妃沉吟片刻:“那舆图明明不该出现在禅房里,她却偏偏淡然如素,分毫破绽没露出来。这丫头的确十分细心,而且很知分寸。这可真让人不敢相信会是个出身一般家庭的孩子。”

“是啊,一般家庭出身的姑娘,看到之后就算不说,没有宋姑娘这样从容自如。”

晋王妃点头,吩咐道:“打今儿起,派人在潜伏在宋家周围,再观察观察宋家吧。凡她所言所行,但凡能掌握到的,都记下来报我。”

英娘凝目:“王妃可是准备信任宋姑娘了?”

晋王妃深吸气:“从她过往的作为来看,这姑娘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但终究瞻儿这事含糊不得,只见得她一面,我仍然不算很有把握。我还得了解了解。”

英娘点头:“属下去安排。”

“也不必靠太近,不要打扰人家的生活,以免产生误会,反而麻烦。”

英娘称是,想了下又道:“王妃对宋姑娘,真是足够尊重。”

“她是世子唯一看中的人,既然她各方面条件不错,那我必须得思虑周全一些,至少不能给他添乱子。”

晋王妃说到这儿吁气:“本来之前我还觉得可以慢慢来,但现在骆容的坟被盯上了,那么不管是敌人干的还是皇上干的,我心里都踏实不起来了。

“倘若这姑娘确实靠谱,那么他们尽快成亲,也是好事。”

英娘微凝神:“属下却有些担心,宋姑娘志不在世子。”

晋王妃望向她:“倘若如此,那他也忒差劲了!”

英娘抿唇。

晋王妃默了会儿,又道:“总之尽人事,听天命吧。”

……

宋湘没有想到,作为亲侄子的陆瞻对宁王这个亲叔叔的认知,居然跟路边妇人对宁王的认知差不多!

除了大概知道他是备受帝后宠爱的幺子,后来又犯事成为了皇帝心中最为痛心疾首的逆子,以及没有落得个好下场外,其余一概不知!

“我真纳闷,你在皇室生长了二十三年,到底干了些啥?”自家圈子里的传闻他都不清楚,难道一天到晚就尽琢磨着怎么气死老婆吗?

陆瞻理亏,嗫嚅道:“我一个大男人,没事也不会跟女人扎堆唠家常。”

“是啊,跟女人唠家常多跌你皇孙大人的脸面!”宋湘深深望他。

陆瞻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我说的当然不包括跟你唠家常。好了,你就说嘛。以后我一定多唠。”

宋湘不与他纠缠。喝了半盏茶,花了片刻钟捋好思绪,便说道:“先声明,这些全都是我在你们宗室圈子里听来的,我可没有查证过。若有什么出入,你可不能怪我乱说。”

陆瞻温声道:“我怎么可能怪你,你就是犯再大再多的错,我也决不会怪你啊。”

见她看过来,他又道:“当然你肯定不会犯错,你早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远见卓识。如今我时时在想,从前我若能听你的,肯定不至于那样结局。”

宋湘觉得他越来越会拍马屁了。

她选择说正事:“据说,皇后娘娘生宁王时年岁已经不轻,又因为患过那回毒疮,皇上也不敢让娘娘生了。

“因此不但皇上喜爱,娘娘对这个幺子也是十分宠爱,包括当年病弱的太子,因为大他好几岁岁,对他也是十分疼爱。

“而宁王除了父皇母后,最愿意亲近的也就是太子哥哥了,御花园中小池塘东边至今还有两块叠在一起的磨盘大小的太湖石,你见过吗?那是小时候的宁王盯上了池边一只鸟窝,老跑过去看,太子怕他摔进池塘,特地着人挪来挡在那儿的。”

陆瞻肃然起敬:“你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宋湘闷声轻咳,喝茶道:“听小太监们喝酒时说的。”

“你还偷听太监喝酒……”

宋湘横眼:“他们要说,我有什么办法。”

陆瞻抿紧唇望着她,把心头话咽下来。她都会翻墙了,濂哥儿还说她会喝酒,那么偷听小太监们喝酒好像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

他说道:“那你还干过些什么?”最好他一次听完。

宋湘举着茶,木脸看着窗外麻雀:“也没什么。就没事儿的时候在王府里各院子逛逛,偶尔也去别人家里逛逛。”

陆瞻脸上绷得有点紧,虽然对她的“不守规矩”早有准备,但这动不动就趁夜翻墙……

算了,她玩得开心就好。

他喝了口茶压惊,蓦然又警觉:“对了,你没有偷看过我吧?”

“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宋湘严肃睨他,目光下滑到他胸腹上,唇角又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陆瞻像是被火炭烫了,面上瞬间胀红……

第164章 也有人说我容貌像皇后

他说道:“你真是——”

“专门打岔,你到底还要不要听?”宋湘放了杯子。

她不就是看过几回他洗澡嘛,而且又不是她故意要看的,她也不过是偶尔晚归撞见了罢了。

澡房是她平素私行出入必经之路,他偏生赶在她遛达回来的时候洗澡,往常与她生孩子的时候他房里不让留一盏灯,睁眼就把自己捂得密密实实,在澡房里倒是十分不羁,偌大个屋子,光溜溜晃来晃去,她想看不到也难啊。

再说了,孩子都生过了,身子还不能看?前不久他不是还在客栈里非礼她来着?被她看两眼就不乐意了?

呵,男人!

陆瞻被她目光那般扫过,宛如被她剥去了衣裳,好半晌脸上热度还没能冷却下来。

虽然同过七年房,可那会儿只知道她是“妻子”,衣裳脱了就脱了,该干的事干了就干了,也没想别的。

如今被她这么一瞄,也不知道怎么,身上这遮羞的衣裳忽然就好像重要起来了。

此时也只得闷声清着嗓子,咬牙道:“你说吧。”

不过她到底偷看过他什么……

他读书?写字?练武?……不,她才不会有兴趣观察他这些。

八成是无意见到他在做什么。

无意……那该不会在他如厕的时候吧?!

陆瞻想象着那画面,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张脸又兀自涨红似猪肝。

宋湘怼了他,心情倒是颇好,她拿竹签挑着蜜枣去逗窗台上的鸟儿:“除了太子,王爷跟宁王也极好,也就是你爹。”

陆瞻奄奄抚了下脑袋:“我知道!”

“宁王是当时宗室之中最为耀眼的子弟。他鲜衣怒马打马街头,是很多人眼里的鬼见愁,也曾经常被皇帝罚抄书,被皇后罚禁足。

“王爷从前多次背后替他抄书,顶罚,而且还很用心,最后皇上皇后看破了也不忍心再责罚。

“就这样,宫中皇子和睦传为佳话,后来便是有了秦王汉王,宫闱之中也一片和睦。不管嫡庶之间这种好是真好还是假好,总之那些年太太平平没有出事是事实。而皇上登基后朝野能太平这么多年,不能不说也与宫闱平静有关。”

听到“鬼见愁”三字的陆瞻蓦然想起了早前皇帝那片被人糟踏过的皇后种的牡丹……

他默了下,凝眉道:“在我幼时,确实与秦王汉王两位王叔往来亲密。比我大上不到两岁的汉王叔每每进京,总要拖着我微服上京师各街找吃的。

“秦王叔比我大些,但也曾手把手指点过我箭法。正因为如此,我才一度没有提防过宗室之中会有人害我们……”

之所以他少时会觉得天家有情,实实在在是有根据的呀!

晋王妃视他如亲生,敏嘉对他也再亲不过,秦王汉王都宠着他,这样的皇室宗亲,岂不是会让人生出错觉吗?

那些年他相信他们是真心的,所以也对他们付出过真心,在他们当中,任何一个是杀他们的凶手,他心里都不会好过。

宋湘看着他,继续往下:“宁王再淘气,也抹不去他的聪明才智和建树,在他短暂的生命里,帮亲军卫创立过至今还在作为重点防御之用的七星阵,也曾参与编修了部分国史。

“总之这是个很有看头的人物。而他因为容貌肖像皇后,曾被太子当众称赞他虽为皇子,性情上却继承了皇后的仁德——”

“容貌肖像皇后?”陆瞻愣住了。

“是啊。”宋湘喝了口茶润喉,“怎么了?”

陆瞻凝眉摸着自己这张脸:“去年除夕宴上,我记得也有人这么说过我来着。”

宋湘顿住:“说你长得像皇后?”

陆瞻点头:“也说我有贤德之才。”

宋湘有些迷惑,她没有见过皇后,宫中的皇后,说实在的不能太当真。不过陆瞻确实长得不像晋王,从前她还以为他是像其生母去了,原来他像皇后?

“会不会是吹捧?”

陆瞻默吟:“我也觉得是。”他抬手:“你往下说。”

宋湘匀了口气息,继续道:“当然太子和晋王也不差,皇上的儿子个个都不差。传说宁王最聪明活跃,而太子学问最深厚,性情最温和,从小深知自己责任的他勤勉又善良,至于晋王——”

她看向对面:“王爷文韬武略,谦逊内敛,容貌身段都出类拔萃,这有目共睹。就在太子病薨之后,当时朝中人纷纷猜测王爷和宁王这对嫡兄弟接下来谁会是下任太子——

“但说实在话,照当时皇上对宁王的宠爱,倘若没有发生后面那件事,接下来会被皇上下旨搬进京来的是宁王还是王爷,我认为真不好说。”

陆瞻不能否认。

虽说他在晋王妃面前都感受到了与敏嘉这个亲女儿同样的母爱,但对皇室而言,总得有一个格外不同些。因为毕竟只有一个人最终能坐上那把龙椅。

“宁王去了封地后还是时常被父母召进京,太子薨后皇后没多久也薨了,宁王撇下新婚妻子进京为他送终。

“皇上皇后当时还盛赞宁王与太子之间的情谊,但还没等皇上从丧子之痛中缓过劲来,接下来皇后就又病薨了,而后来宁王也因为涉嫌参与乱政大案而羁押进京,再后来就在狱中丧了命。”

“……”

陆瞻还在回味前面所听,突然转到出事这段,他怔了怔。

宋湘说到这儿的时候也停顿了一下:“他怎么死的,由于朝廷并未对外公布,故而外界都传是宁王畏罪自尽。但据说并不是。”

“那是何故?”

宋湘蹙起双眉:“宁王犯的并非谋逆之罪,本来只是牵涉到与地方官员一些事情,但后来却有人上折子举报他别的罪行,皇上就勃然大怒,下旨把他转到了天牢。

“所以罪状还是有点严重,但到底多重,也都还是没有到定案的时候他就死了。

“而他,却是自己给活活饿死的。

“传说他在天牢之中多次上折子求见皇上要求当面请罪,但皇上恼怒他,并没有去。

“天牢那种地方,你应该知道的比我清楚。一旦入狱,哪管你皇子不皇子。衙狱不进来,喊破喉咙也是无人搭理的。”

第165章 太狠心了

“于是宁王以绝食为手段不肯进食,定要等皇帝到来当面向他请罪,等到皇帝听说他出事的时候去往狱中,狱中已只剩他一具瘦骨嶙峋的尸骨,以及死前留下的认罪书。”

“……”

随着话音落下,屋里也变得安静起来。

宁王这种死法,着实是说的人无语,听的人也不知作何评价。

他可是一个皇子!

陆瞻默片刻,说道:“这么说他的罪状是事实。”

宋湘没言语。

这些都是她根据多年暗中游走得出的信息,对于并没有亲自去求证过的事情,她一般都不想作定论。何况又是这种动不动碰脑袋的案子。

说是事实,史上宫闱中的冤案多了去了。说是诬陷,恃宠生骄触法王法的皇子而被斩杀的也不是没有过,有的后果还更严重。

而皇帝多年也未曾再提及这案子,她觉得,总归也该是真的吧?

见陆瞻在出神,她问:“你在想什么?”

陆瞻沉了口气:“宁王受父母珍视,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陡然入狱,会以绝食的方式相要挟,虽然过激了点,但也不是那么奇怪。

“而在那之前,他先是失去了太子这个大哥,后来又失去了疼爱他的母亲,而他关在狱中,昔日疼他的父亲也不肯见他,我在想,他临死之前,一定是很绝望才能下狠心这么对自己的吧。

“而他彼时也不过十几二十年的生命,于他而言,在父亲面前,也只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何至于被皇上这样对待呢?为什么就不能去狱中见见他?”

宋湘在他的感触下沉默。

不评价皇帝,但将心比心,倘若是她的孩子这般,她是做不到这么狠心。

她相信倘若皇后在世,也做不到的。

当然皇帝作为一国之君,他的考量不能局限天伦之情。

可偏偏宁王在犯法之前,已经失去了关键时刻唯一能有办法庇佑他的母亲,这或许该说时运如此吧!

不过陆瞻也未免有点过于感性,从前昂着脑袋冷落她的时候,她也没看出来他有这份悲天悯人的心肠啊!

想到他干过的那些事,她喝完剩下的半盏茶,杯子放回桌上,这动静惊得窗外麻雀抬了头。

同样回神的陆瞻执壶给她添茶:“我从前只听说宁王犯事自尽,并没有听说过这么诛心的真相。后来呢?”

“后来,后来皇上回宫如何,我倒是不清楚。只是发生这样的事情,皇上心中必然恼怒,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敢提到宁王,此后世人就渐渐不敢提及。

“不过越是这般,太监们就越发热衷地讨论这些事,而不能在皇上面前提宁王,也多半是这些人给自己传出的口风。”

皇帝身边除了妃嫔,谁离他最近?还不是太监们!有些时候,也许太监比妃嫔离得还要近。而王府的太监也同属二十四监管,别的事他们不敢乱说,这种事私下总是不妨说说的。

陆瞻听完。又说道:“既然宁王至今未定为忤逆之罪,那么他的家人应该还存世才是。”

“也早就没了。”宋湘瞥着他,“宁王死后,怀有身孕的宁王妃也死了。有传说她是跳下悬崖自尽了,也有人说她碰璧自尽了,尸体都明晃晃地摆在那儿。”

陆瞻怔住:“为何要走这样的绝路?”

“因为一入宫门深似海。”宋湘深深遥望,“嫁入宗室的女子除了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以外,是不可能再有别的结局的。

“何况,宁王是自尽而亡,这是犯了规矩的,他的妻儿纵然允许活着,又怎么可能会好到哪里去?能依宫规圈禁都算是好下场了。”

陆瞻被她这一说,又生出几分惭愧来。他又想到了前世被捆绑着不得不跟他一起生儿育女的宋湘。

但他还是觉得宁王妃因为这样赴死,有些轻率。人活着才有希望,像他,前世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当然他一个男人,或许也没法理解一个身处绝境的女人的心情。

“那这宁王妃出身如何?”莫非是因为不能经事,害怕才走上绝路?

宋湘望着他:“宁王妃是云南当地有名的才女。她是掰倒与皇帝夺嫡的楚王的大功臣、先帝时期大学士韦江的长孙女,我记得韦江死前韦家就迁回了原籍,但皇后还惦记着韦家这位小姐,后来就招了为自己的儿媳妇。”

“……”

“宁王妃死后,皇帝大约是念在韦江的功劳上,也曾对韦家有过关照,几次有意提拔韦家子弟,但韦家人丁不多,宁王妃的两个哥哥委婉表示暂且并不愿意回朝,后来就没什么声息了。”

这位怀胎自尽的宁王妃,其实,也就是刘氏口中说的那位福薄的王妃。

陆瞻真真没想到。

“那王府总还有别的人?”

“王府里别的人,有同谋嫌疑的几个基本上都死了。余者也不是能接触到王府核心的,便都被遣散了。据说当年由帝后亲自关注过建造过程的宁王府,如今早已经掩没在荒草之下。”

宋湘当时在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心情也很难平静,即便这么多年过去,提起来依旧难掩唏嘘。

既然宁王犯的并不是滔天大罪,那他以那样的方式死在狱中,实在是不知该说是谁的责任了。

陆瞻听完默然地扶着杯子。

宁王是他的亲叔叔,从来因为鲜少听人提及,因此也只不过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如今听宋湘细细讲来,心下却也生出一番惋惜——

这样聪明又能干的人,谁会不向往?陆瞻纵然与他从未谋面,也不禁有些责怪他为何要在这般轻佻,好好的皇子不做,偏要去触犯王法。

又想到自己,从前也是这般恃宠而骄,当然他远比不上宁王胆大,敢去糟踏皇后的牡丹,但终究说明问题:站得越高,跌的也就越惨。

自己这辈子,站是要站得高的,但却不能步宁王的后尘了。

想到这儿,他还是忍不住道:“宁王当真是犯事被押?不是被陷害?”

第166章 他得罪你了?

宋湘持杯顿了半刻,说道:“我只知道,狱中的认罪书是他自己的亲笔迹。”

陆瞻点点头,没再问了。

他倒不是生出什么偏心,只是觉得如果他是宁王的话,他并不会这么做罢了。有父母宠爱,而且还娶妻生子了,封地还在西安府那种地方,没有理由去犯法。

伸手执壶的时候一看宋湘的茶又干了,他道:“我再让他们上壶茶。”

“不用了,”宋湘起身,“我该回去了。你记得要办的事情。”

陆瞻点头,也站起来:“那我送你吧。”

宋湘抬步:“不用。我雇车。”

陆瞻再度亦步亦趋跟上去:“那我帮你雇车。”

……

陆瞻看着宋湘上了车,消失在街头,才上马回府。

一路上脑子里装满了宁王的生平,他隐约觉得,宋湘口中的宁王与他竟有几分像,尤其是说到容貌,他长得像皇后这事除了去年宫宴,从前也依稀听人说过一两次,但晋王听到了都会喝斥说这话的人,说他们这么说是对皇后不敬,后来自然也没有人再说。

原来宁王也长得像皇后么?

这么说来,皇帝命他作祭文,兴许是就是因为他的容貌?

再想到马上就是皇后的祭日,要是皇后九泉之下知道了她最爱的儿子是这样的结局,又不知该有多痛心。

王府这边,王妃出府,陆瞻进宫,园子里众人仍旧自在。

除了抹牌,湖边还支起了几根钓竿。姐妹们抹了会儿牌,敏嘉嫌乏了,先撤去琉光院歇会儿。

敏慧补上来,好奇地道:“先前大姐说的那个还知道点心方子的人到底是谁?”

同桌的梁氏看起来也很好奇,她扭头看向了婆婆云侧妃。

云侧妃淡淡出了张牌:“不相干的事,问那么多做什么?”

敏慧“哦”了一声,不敢问了。梁氏也收回目光,认真出牌。

周侧妃因为发簪歪了,找了个院子理妆,使眼色把陆昀也唤了进来。

“你可知道你大姐先前提到的得了皇后点心方子的人是谁?”

“不知道啊,”陆昀道:“难不成侧妃知道?”

周侧妃唇角勾出冷笑:“八九不离十,是宁王那祸根。”

陆昀愣了,左右看看,压声道:“宁王叔得罪过你什么?你竟这样咒他!”

“他是没得罪我。但当年他在世那会儿,对王妃可是‘姐姐姐姐’叫得可亲热了!”

周侧妃眼中冒出力尖刻的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