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来,就算那块玉仍不能充分说明晋王对太子做过什么,也至少说明他当中某个时刻进宫的动机不寻常。只是,除去母亲与宁王之外,外人都没有发现异常么?太子妃呢?”

听完陆瞻提及太子妃,宋湘才想起来,太子薨后,太子妃自愿去皇陵旁的寺庙为尼了。

“她不知情。”晋王妃道。“太子因为体弱,故而总能为人着想,他总觉得自己活不长久,不管谁嫁给他都是踏进了火坑,大好青春都要葬送在宫里。

“他怜惜那些大家闺秀,也不愿让朝中大户为难,便曾几次说过不愿成亲。

“但他贵为太子,又怎可没有子嗣?后来,他就稍做了妥协,娶了个曾经受过皇上恩宠、自愿替帝后分忧的低阶官户的女儿为妃,期望着能够绵延子嗣。

“太子妃性子柔软,娘家又不在京城,素日生怕行差踏错,前朝的事根本无力掌管。

“而太子怕她接触太多政务来日无法自保,也不愿她卷入朝廷漩涡吧,成亲两年未有子嗣后,便不再入她房中,免得她再经受舆论苛责。

“所以,后来的事情太子妃是不可能知道的。

“至于外人,就譬如我,薨逝之前太子确实已经卧床许久,我进宫去探望的时候,他已经很瘦了,精神也不怎么好,我都很担心他会不会……

“这种情况下,谁会去想他的死还可能有别的缘故呢?”

“既然如此,宁王也不该一开始就怀疑才对。而且,太子薨逝,宁王的悲伤固然可以理解,但他为何又会前往东宫搜寻太子的床榻?”

第201章 一个母亲的眼泪

晋王妃望着他:“因为他跟踪了晋王。”

“跟踪?”

“对。”晋王妃道,“太子停放灵堂的时候,我们曾在灵堂守灵,那天夜里他们兄弟俩先后离开,我呆久了也起身走动,却看到宁王神色凝重从东宫出来。

“我停步问他怎么回事?他没说什么。等我回到灵堂,只见宁王已在灵堂,而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落葬那日,礼成后我一个人站在荒地里,宁王才走过来告诉我,原来那天夜里他意外看到他的二哥独自潜进了东宫,他跟随过去,然后就见到他的二哥在大哥躺过的病榻前翻查。

“后来晋王被进宫来的太监惊走,他等人走后,就在床榻上找出了那半块玉。”

宋湘听完恍然。

如是这般,那宁王和晋王妃的疑心就不能说没有道理了。

“太子葬礼之后,我回王府仔细翻找,果然没找到本该在晋王身上的那块玉。当时便存了疑,但却并没有因此做什么。

“你说的我面临选择的事,已是后来的事,我们在太子落葬之后都留京陪伴了皇后一个月,那一个月里,宁王来找过我几次,每次他都神情忧郁。

“宁王妃告诉我,他经常做恶梦,说他在梦里喊‘大哥’。

“我知道他们兄弟情深,只当他是不肯接受这一切,再者,当时我已经与晋王成为夫妻,理智押着我不曾照着他的思路往下想。

“我便劝他人死不能复生,不要想太多,伤害了手足感情。他也不争辩,也不多说,依然像那个听话的孩子。

“所以我没有做什么选择,就当不知道继续过着。后来却发生了一件事,使我改变了主意。”

“发生何事?”

“宁王回西安府后一度没有音讯,那年七夕,他突然悄悄来找我了。他乔装成香客在城中佛寺约我见面,然后摆出了一叠案卷给我看,那是他二哥一些表里不一的行为证据。

“严格来说,他做了些有违王法的事,虽然罪状还不算特别重,但若皇上知道,定然会降下不轻的责罚。

“自然,一旦降罪,我与孩子们难免被波及。宗室之中,就算是不入狱,不贬黜,光是失去这份恩宠,也会变得窘迫的。

“宁王本可直接送入宫中,但他与晋王亦是手足,在没有二哥谋害大哥的证据下,去状告二哥这样的事情,他显然做不出来。

“那份证据摆在我们中间,谁也没有把他往太子的事上靠,但这却足够说明他的二哥,我的丈夫,并不如他表面上那么君子,而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他这样的人在东宫面对着病弱的太子还弄碎了一块玉,背后的真相一定不会让人很舒服。

“我内心里认可了这个可能。但仍然不承认太子的死与他有关。我不肯相信,也不能相信。

“送走他后,我还带着旸儿在寺中放起了孔明灯。

“到这里一切看着都还正常对吗?但翌日回府,彻夜未眠的我回房补觉,半路被冲进来的旸儿惊醒。”

旸儿是王妃那个夭折了的孩子。陆瞻情不自禁挺了挺身。

“他的脸上满是惊慌,喘着气跟我说他见到鬼了。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而且才五岁大的人,他知道鬼是什么?

“但他说完这句话便两眼发直,浑身发抖,抱着我死命不肯松手。我的瞌睡一瞬间吓没了,一面喊着人来,一面问他看到了什么,他语无论次,一会儿说父亲,一会儿说太子伯伯。

“这中途他就慌慌张张进来了。我抱了旸儿一夜,半夜他就发起高热,再后来一病不起。几天之后,我的旸儿就这么没了。”

“……母亲的意思是,大哥他,他的死也是被谋杀?”

“不管是不是,就冲他发病前嚷嚷的那几个字眼,我就必须得弄清楚所有事情了!我得让我的孩子能够瞑目!”

陆瞻狠吞了一口唾液,倘若这一切都是晋王所为,那他岂不是成了个魔鬼吗?

自己的亲兄弟,自己的嫡长子,还有自己的亲弟弟……

“我几乎就要冲过去问他,到底手上染了多少个人的血,但英娘她们所有人把我按住了。

“我冷静下来,也明白,倘若旸儿当真死在他手上,那我去问他,能问出结果来么?我虽然有杨家为后盾,但我能强得过他么?就算告到宫中,没有证据在手,皇上会因为死了个孙子而杀自己的儿子偿命么?

“都不会!而且到了那步,我会连一点挽回的余地也没有!我的儿子可能死在我的丈夫手上,而我却没有一个很好的办法来解决他!

“所以我只能把这份恨压下去,压到让所有人以为我压根没有怀疑旸儿的死有异为止!”

王妃说到这儿,胸中的悲恸难以抑制地涌上来,眼泪也大滴落下,将一个世人眼里精明刚强的王妃变成了柔弱痛苦的母亲。

宋湘忍不住将手抚上她的肩膀,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这种痛苦,有谁能比她更理解呢?

片刻,王妃吸气抬头:“旸儿一个五岁孩子,会有那样的突变,一定不是意外,他那么小的人,都没见过他大伯几次,他不可能突然之间说到他,他必然是撞破了他什么,才会落得这下场!

“而如果他是被灭口,那太子的死不就更加可疑了吗?我就不信,倘若太子的死他亦有份,皇上还不能收拾他!”

屋里响彻着一个母亲的困顿的诉说,宋湘心底的悲伤也在流淌。

如果一切都是晋王所为,那么杀死一个并不是他亲生儿子的陆瞻,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事了。

他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但我却没有想到,太子的事还没查明,宁王府又出事了。”

晋王妃止住心伤,匀气往下说,“你父亲来过那次之后,后来就没来过了,他可能也对我不再抱什么希望。我只好以书信向他们告诉了旸儿的死,之后宁王妃才试着跟我说些他的动向。

“你的母亲也是位侠肝义胆的女子,你父亲为太子所做的事,她一直很支持。她认为不管宁王有没有冤枉二哥,总之二哥与大哥之间曾经存在些什么纠葛,这点他们是有权力弄清楚的。”

第202章 从一开始就不和吗?

听到晋王妃口中的生母如此评价,陆瞻心里固然欣慰,但从中又更读出了晋王妃的胸襟,养育了十七年,却在真相大白的时候处处不忘肯定他的生母,几个人能做到这样的宽厚呢?

他问:“那他,晋王知道你们联系吗?”

晋王妃微默:“我认为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我想你根本不可能在晋王府这么多年他也没怀疑。当然如果他肯定确认了,不然他不会冲你下手。但他后来是怎么确认的,我却还没有弄清楚。”

宋湘把信息捋了捋,王妃是从陆旸的死开始下定决心帮助宁王弄清太子之死真相的。而太子之死的疑因很显然就是晋王那半块落在太子床榻之间的玉,从晋王偷偷倒回去翻查的行为来看,他十有八九是冲着找那块玉去。

换句话说,如果心里没鬼,晋王为何要悄悄进入东宫再去寻这半块玉?

既然东西碎得奇怪,他的行为也透着奇怪,太子的死除去疾病之外,那会不会晋王干了别的事催化真不好说。

太子死后到晋王府搬进京之前那几年,时间并不长,晋王不在府,晋王妃手段也是有的,能够把她与宁王夫妇的一切瞒住不在话下。

而晋王府之所以搬进京,又是因为宁王的死,皇帝已失太子,朝中上下都在猜测储位即将花落谁,这种情况下,已经“害”死了太子的晋王再向宁王下手,显然就顺理成章了。而最后,他不是正好也顺利搬回京师了吗?

从陆瞻亲探到的消息来看,晋王目前有争皇位的心思是肯定的,那么他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是太子病重的时候就有了吗?

他私下犯的那些事,是否跟他的野心有关?还是说他是后来被事情推动,为求自保而一步步产生了夺储的念头的?

想到这里她问道:“晋王是如何朝宁王下手的?”

“你们还记得我刚才说过宁王拿到了他许多罪证吗?”

宋湘点头。

“这份证据掌握在宁王手上。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究还是让他听到了风声。他去西安府见了宁王,兄弟俩之间自然是不欢而散。

“据宁王妃说,他始终没有承认他私下去过东宫,而宁王自然也没有承认他查到了他的罪证。

“这次之后,宁王就决定进京了,宁王妃后来转述他的原话,他说:哪怕没有确凿证据,就是像小时候一样撒泼也要缠着父皇查查他。不然他怕来不及了。

“然而他一语成谶,果然他没来得及进京,他这边就指使人把他自己犯过的事安到宁王头上了。

“他贵为皇子,很多事情当然不是他亲手所办。而他因为自小就代宁王抄功课,字迹上不成问题,伪造证据也容易!

“所以很快,证据就呈到了皇上案头,而后就传来了皇上大怒,即刻派出了钦差捉拿他的消息。

“当然,他虽没猜到他的二哥具体会对他做什么,也还是留了一手。毕竟如果他都能冲自己的亲哥哥下手了,那么对他这个亲弟弟下手也不足为奇。

“替太子前往云南寻药的期间,宁王与正好前往云南上任的骆缨一见如故成了至交。后来那些年两人一直保持联络。

“在准备进京告状的前些日子,他去信骆缨,请他务必到西安府来赴这一趟约。然而半路骆缨察觉身边人走漏了消息后,就临时派人去骆家,让其兄弟骆容来了那么一趟。

“那天夜里,宁王便将晋王的罪证抄录了一份给他,包括部份证物。因为倘若他能成功进京见到皇上,那么放在骆家的证物还是可以拿回来的。

“倘若不能,那最起码骆家还手持着这么一份证据。

“但是后来……后来一切还是没来得及,他还没有进京,钦差就已经到了。狱中的事,你们大概也都听说了。但这种情况下的宁王,他怎么可能会去寻死呢?”

宋湘深吸了一口气:“原来骆家是这么回事!”

“你们也知道?”晋王妃望向她。

宋湘看了眼陆瞻,说道:“他之所以会在兴平把腿摔了,就是因为皇上暗中给了他任务,为了查骆家。”

“皇上在查骆家了?”

“准确地说是查骆容。后来骆容又是何故?”

“我也不太清楚。宁王死后,骆缨与骆容先后不久就死了,放在他手上那些证据也没了下落。而宁王揣在身上准备带进京的证据,则也不知所踪。

“前阵子我听说沈家派了沈楠去柳家寻柳纯如的遗物,这令我怀疑宁王揣在身上的证据是不是在柳家手上。

“因为据我们查证,柳纯如当年正是举证宁王的官员之一。”

陆瞻恍然:“这么说来柳纯如岂非果然是被灭了口?”

“没错。”晋王妃深深道,“那日你们看到的舆图,上面标示的数字,实则都是后来我与宁王妃暗中查出来的帮凶,那些数字说明的是陆续死在当地的人证。

“前前后后,也有二三十人,但也就那三五年里,都以不同原因死去了。”

“如此大规模的死人,为何没有引起重视?”

“因为全部都是地方官员,而且官职高低不一,死的时间原因也各有不同。像柳纯如这样官职高些的,也就能有些印象,但还有很多在朝堂名不见经传的人,死了根本没有水花。

“两份证据不知所踪,这十几年里,我们就默默地搜集这些人的去向,祈望找到幸存的人证,来证明你父亲的清白。再然后,把所有的事情做个清算。”

她的声音越来越缓,越来越沉,仿佛不堪悲伤重负。

陆瞻双拳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既然柳纯如是被灭口,那么骆容的坟被动,必然是他知道我身世之后,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开始亡羊补牢,前去洛阳寻找那份证据了。”

想到这里他哽咽道:“母亲与晋王夫妻一场,要把这条路走得这样坚决,是何其艰难?”

“当然难。但我却不是因为他,不过是因为你大姐罢了。”

陆瞻怔忡。想到早前不久才得到印证的她与晋王之间并不和睦,又想到宁王当初竟然那般信任身为晋王妻子的她:“母亲与晋王之间,莫非从一开始就不和?”

第203章 这个可怜的孩子

“没错。”晋王妃望着地下光影,“从一开始,我的婚姻就是场利益交换。成亲之初,也想着生儿育女,安生过日子,谁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些事呢?

”哪怕是太子死因有疑,我也安慰自己,他本来就已病重,无谓再生事端。但我的旸儿怎么能也因此送了命?我若再不做点什么,就不配为一个母亲了。”

陆瞻又想到她曾说杨家人不值得深信……

他说道:“这些事,大姐知道吗?”

“除了你的身世她不知道,其余的……总之,她也很疼弟弟,旸儿死后她伤心了很久。每年他的祭日,她都会烧纸。”

“皇上方才来,跟母亲说了什么?”

“主要还是寻我验证你的身世。其余就是我请求他为你父亲翻案的一些话了。”晋王妃显然也不想再提到她与晋王,便沿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了说。

宋湘道:“那敢问王妃,拂云寺的妙心法师,可是宁王妃?”

“是她。”王妃望着陆瞻,“妙心就是你的母亲。你的父亲没有犯事,你的母亲也不是姬妾,你是宁王府的嫡长子。

“宁王死了。而他进京之后,宁王府夜里闯进过黑夜人,这是我派去保护宁王妃的人亲眼所见。而宁王妃因为受了惊吓,差一点就没有你了。”

陆瞻眼眶一涩,抿唇片刻,提袍起身,双膝跪地,朝着王妃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母亲的养育爱护之恩,陆瞻永世不敢忘!”

王妃搀着他手臂:“母亲决定养你,也不全是一腔热血。方才我说的这些,都是我与你父母亲针对他的始末,终究我并没有他确凿的罪证,连跪求朝廷翻案也没有根据,未解的一切,还得继续去寻找真相。

“但如果最终查得是他,母亲也很赞成你复仇,只不过我仍希望你把他和你大姐分开看。

“他是他,你大姐是你大姐,我唯一的请求,是希望你来日看在这十几年母子情份上,能够在你皇爷爷面前保全敏嘉他们一家!”

陆瞻再磕头:“儿子不敢相忘母子情份,也不敢相忘姐弟之情!”

宋湘别开头,深吁了一口气。

晋王妃可谓是把所有有用的线索全给说出来了,事情也基本上已经捋清楚了,纵然没有确凿证据,晋王也毫无例外是嫌疑最大的嫌凶,唯一没说清楚的,是宁王何以会对她如此信任,以及她与晋王这桩婚姻背后的纠葛。

但那不要紧了,眼下手上这么多讯息他们还得努力克化,有些事过后再探知也不迟。

晋王既然早在几个月前就对陆瞻下手了,那么眼下最要紧的,是往后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毕竟,陆瞻是不可能立刻归宗到宁王名下的。

“这一趟出来,竟是再也回不去了。儿子此后,又该何去何从?”

刚思索到这儿,屋里就传来陆瞻低沉的声音。

宋湘看了眼他,抿紧了双唇。

从他以为的亲生父亲,到养父,再到杀父仇人,虽然知道必须接受这一切,却又怎么面对这一切?如果晋王真是最后的凶手,那他究竟是杀他还是不杀他?

杀他,那前面十七年的养育之恩怎么算?不杀,那九泉之下的生父又如何瞑目?

要面临这种抉择,委实是太难了。

“事已至此,你不需要想太多。”晋王妃握住他的手:“我先前虽没有把你的身世明说出来,但相信你皇爷爷已经有数了。

“也许一时半会他下不了彻查翻案的决心,但从他查骆家来看,也是有这个意向了,他一定不会不管你,你就听他的便是。在他有示下之前,你就照常过日子。”

“既然他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还能照常过下去吗?”陆瞻道,“我的自尊不允许我还接受他带来的荣耀,他也不会再对我付出什么了。等待我的,只会是他的下一波赶尽杀绝。”

晋王妃听完,落寞道:“我知道你会觉得难堪,可你母亲我,已经忍了二十年了。”

缓缓一句话,立时把陆瞻的情绪给翻了个个儿。说到自尊,晋王妃这些年与晋王同床共枕,岂不是比他还要难熬很多倍?

“至于他日后会怎么待你,你难道没有信心应付吗?”晋王妃往下道,“如今你已知原委,当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才是。”

“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若是真相不公开,他就还是我的父亲。就像我之前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一样,我出了事,不会有人会疑心到是他干的。”

“这种事情,绝不是单枪匹马就能办得到的。你看,有了宋姑娘的帮忙,你今夜不就收获颇大吗?”

晋王妃说着,就看向了宋湘。

一直从旁未语的宋湘忽然站直……

“宋姑娘,”晋王妃道,“以上这些全都是我藏了许多年的秘密,让你见笑了。”

宋湘垂首:“王妃言重。王妃的高风亮节,义薄云天,让宋湘由衷佩服。虽然王妃做这一切也是有苦衷,但您对世子的付出,我想当世实在找不出几个像您这样的女子了。”

晋王妃扬唇:“其实瞻儿跟他父亲一样,重情重义,能够替他们教育独子,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不知道宋姑娘听完这所有的事情之后,对世子接下来要走的路有什么建议?”

宋湘深吸了一口气,看一眼陆瞻,说道:“我以为王妃所怀疑的一切都有理有据。不过虽然处处都指向晋王是杀害所有人的凶手,但显然还是缺少说服力的证据。

“您和宁王妃的思路很正确,要想翻案,就必须拿到证据,我想,骆家和柳家这边值得重视。”

晋王妃颌首:“你说的很对。可是光凭瞻儿一个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他顾了外头,就顾不了府里。顾了府里,兴许外头就坏事了。

“我虽然可以出点力,我却因身份所困,目标太大,他会盯着我的。

“瞻儿这个身负着血海深仇的可怜孩子,太不幸了,需要一个像宁王妃一样坚定站在他身边的人。

“宋姑娘,你觉得呢?”

就知道这真相没那么好打听的……

宋湘握起了垂在身侧的两手。

第204章 你真好

听到王妃这席话,陆瞻怔了下,也往宋湘看来。

宋湘觉得眼下面临的两难不亚于晋王妃在面对晋王时的选择。

王妃的意思明摆着是想撮合她与陆瞻,这让她能怎么回答呢?如果她直言拒绝,那以后她势必就没有理由再去参与王府的事情。不参与,那前世的仇怎么办?不报了吗?……倒也不是不可以,她就是不管,陆瞻怎么着这事都得扛起来。

但半路上撂挑子,尤其是在陆瞻眼下这当口撂挑子,又是否有些不厚道?

可若答应,她跟陆瞻之间,虽然说有共同目标,可还远没到可以热血上涌再次点头答应谈婚论嫁那一步。

之前她没想过回头,眼下她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草率定夺,更不想两件事混为一谈。

思想片刻,她躬身道:“宋湘觉得王妃的话极有道理。世子不小了,该觅良缘了。以宁王妃为例,朝中定有不少闺秀有远见卓识,可以很好的辅佐世子。”

晋王妃瞥了眼陆瞻,目光回到她身上:“我以为宋姑娘就很具备这样的远见卓识。况且,朝中的文官千金虽然知书达礼,却少了武艺傍身这份自保的能力。若是武将家的姑娘,又难免少读了些书。

“虽然也有文武双全的,却终无一个有姑娘这样的冷静老练。更别说经此一事,姑娘与世子也已经有了默契,这才是最难得的。

“姑娘当知,这种事情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瞻儿虽然前路辛苦,但他的身世皇上已经知道,就算万一来日他不能回到宁王名下当嫡长子,继承宁王之位,我向你保证,这晋王世子的爵位也一定是他的。

“想来假若皇上实在不愿处决他,那么让他把王位传给瞻儿,这实实在在不能说过份。

“所以,无论如何将来他的皇孙和王世子的地位都不会变。当然姑娘肯定不是虚荣之人,只是想说我们会保证姑娘不会有太大的风险,有身份地位锦上添花,亦是好事。

“所以,在我心目中,我认为没有人能比姑娘更符合世子对未来的期望。”

晋王妃言辞恳切,宋湘几乎都招架不住这位尽职尽责的母亲了……

一直在等她回应的陆瞻双目充满希翼,看到这里时他神采湮灭。默半晌,收回目光跟晋王妃道:“儿子记得母亲说过儿子的婚事让儿子自己作主,宋姑娘既然答应帮我,那么她自然会帮,还请母亲不要强人所难。

“眼下这些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拨乱反正,把父亲的仇给报了才是。”

晋王妃望他片刻,叹了口气。

宋湘陡然之间被他解了围,也看了眼他。随后就坡下驴:“世子说的是,复仇才是第一位。宋湘一定会竭力相助世子。至于其他事情,请王妃许我们顺其自然。”

晋王妃望着他们,正要回话,这当口英娘快步进来,未说多话便朝晋王妃禀道:“王府那边来消息,说王爷准备往杨家去接您!”

晋王妃闻言便挺直了腰。

宋湘立刻道:“您得快些回杨家!”

晋王妃点头,起身道:“话就先说到这里,回头再叙。”

说完她便往门外走去。

宅子里的侍卫随后鱼贯撤出,紧接着灯火也一齐熄灭了。

原本该是安静的院子,瞬间归于安静。

宋湘与陆瞻同时举步,伴随在晋王妃后头上了马车,一路往杨家疾驶而去。

街道四面万籁俱静,路上连行人都没有了,衬得车轱辘的声音格外突兀。先前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时光竟已至午夜。

晋王妃马车进了杨家角门,停在不远处的陆瞻和宋湘便也掉头离去。

下弦月的光辉有些黯淡,浑如人此刻的心情。

宋湘一路上未曾说话,陆瞻也沉浸在他的心思当中,马车停在桂子胡同宋家门口,陆瞻才回神说道:“进去吧。”

宋湘转身看着他,想到先前他给她解的围,又走回到车下:“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陆瞻目光融进昏淡夜色:“明日一早,我去趟拂云寺。然后,该查的事情继续往下查。杨鑫已经往洛阳去了,我会再派重华去帮忙。要不是因为目前的确不宜撕破脸,或许我亲自去趟洛阳更好些。此外,骆家的事,既然皇上知道了,那我打算直接问问他。”

宋湘点头:“王妃告诉你这些,的确也不是为了要让你和他撕破脸的,而是让你先保护好自己。”

陆瞻面向她:“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若是知道,当初就不会拉着你一道复仇了。现在把你卷了进来,对不住。我母亲方才说的事,你不要有压力。虽然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但我不会让她因为你没有答应她就针对你的。”

宋湘略默,说道:“你也不要太自以为是,复仇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你没有关系。”

陆瞻咬了下唇角:“你真的还要继续帮我吗?”

宋湘环住双手:“我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和那双孩子。”

陆瞻望着她,眼波微有起伏,随后他道:“你真好。”

她哪里是真有这么冷漠呢?定然不过是不想他背负更多罢了。

宋湘也知道自己被看穿,刻意绷起的脸色缓下来。

夜色静默,多少千回百转的情绪都扬散在风里。

固然她不愿意在这种时刻急于思考晋王妃的提议,但抛下前世种种瓜葛,眼下他也只是个失意人,他前世所有的阅历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三四年,能指望他有多刀枪不入呢?

她又何必再让他觉得欠了她?

“对了,”陆瞻抬头说:“你这边时间长了也不安全,回头我让人招募些护卫给你们。”

宋湘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晋王迟早会盯上他们,对付她可比对付陆瞻后患要少得多了,既然要继续,那么增加防范是必须的。

“那我回去了。”

陆瞻说完颌颌首,便让侍卫赶车走了。

宋湘望着影匿在夜色里的马车,又站了会儿,才也进了屋。

听到动静的郑容刚好走出院来,就着廊下灯光一看她身上着装,她立刻倒吸了一口气:“你这穿的什么衣裳?!”

宋湘低头,也不由怔住……

第205章 你不怕被灭口?

陆瞻其实并不想那么爽快地离开宋湘,他发现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依恋她。

前世今生,除了母妃之外,想想竟是只有宋湘一直守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似乎只有她是坚定永恒的,而谁又不想拥有一个坚定永恒的人陪伴着呢?

但这个时候表现出来,能让她怎么办呢?

王妃固然是好心,他也不愿以自己的境况去要挟她。

回到王府,直入延昭宫,把重华喊来,问起晋王。

重华道:“世子与宋姑娘出承运殿之后,王爷则去了周侧妃宫中,但他坐了会儿就回了房,再后来不知为何,又打定主意要去杨家。

“属下刚跟随王爷车驾进杨家,听说世子回府,就回来了。对了,王爷走之前,曾到延昭宫来问过世子。魏春说世子与小侯爷喝酒去了。”

陆瞻看了眼他:“是么。”

他把衣裳除了,道:“去跟小侯爷说一声。再把魏春喊进来。”

“是。”

重华下去,陆瞻也把自己泡进了浴桶。

晋王妃进了杨家,杨夫人在门下接应:“怎么去了这么久?再不回来你哥哥都要让人出去找了!”

话音刚落下,月洞门那边有了灯光,而后杨郢便跨门走了出来。

晋王妃看了眼他,不言不语往上房走去。

杨郢把她拦住:“见到皇上了?”

她点点头。

“说什么了?”

“他不松口,我自然也不松口。”

杨郢听完,片刻后把手缓缓收了回来。“也好。”

晋王到达杨家的时候,晋王妃已经在太夫人卧房里。

出来见到与杨郢交谈的他,晋王妃宛如往常般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担心母亲的情况,便过来看看。”

晋王说着,伸出拇指在她眼角轻拭了下。

晋王妃立住未动:“母亲暂且无妨,我正准备回去。既然王爷来了,那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

晋王站片刻,扬唇牵住晋王妃的手:“夜深了,我不便进内,还是改日再来探访她老人家。”

杨夫人稳住声线,立刻吩咐身边人:“给王爷和王妃掌灯!”

……

月影爬起又落下,晋王府的车辇上了街,击碎了这座古老都城的宁静。

十八年前的往事重提,改变的到底是一小部分人,对于世上绝大多数人来讲,这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夜晚。

雨后的天空风清月朗,不知哪处墙角传来蟋蟀的鸣叫,萤火虫在暗夜里飞舞,这么清爽的夜晚,正适合酣睡。

晋王妃随晋王上了马车,即打了个喷嚏。

晋王递帕子给她,看她接了,便捉起她一只手来十指相扣,说道:“坐了大半夜,想必是着凉了。从前倒不见你对你母亲如此上心。”

晋王妃垂首:“大概是血浓于水吧。”

说完她想借着拭脸的动作把手抽出来,晋王却收紧手指不让。

王妃望着他,他双目含霜,另一只手在她襟间一片尘渍上拂了拂:“我这岳母的房里人也太不上心了,素日想来不曾拂尘,竟把你这身织锦衫子蹭上这么大一块污渍。”说完他这含霜的双眼又望进她眼底。

晋王妃把手强行抽出,难掩愠色:“你阴阳怪气作甚?”

晋王望着她,竟又笑了:“多少年没见你这样发过脾气。”

晋王妃抿唇。随后道:“我这半晚上在床前陪伴,进进出出碰上了灰尘也是有的。你若是不信,先前我让你进屋,你何以不进?”

晋王收起笑容,转脸看起了夜色幽幽的窗外:“我没说不信你。不过多嘴一句罢了。”

晋王妃抿唇不再言语。

窗外已然夜色深沉,残月退下,街道两旁的民居像是蜇伏着的一只只庞然猛兽。

宋家后院里,此时也还没有清静。

“您听我解释!”宋湘边脱着身上套着的陆瞻的衣裳边说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只是为了掩饰,才借了陆世子的衣裳加在身上,以便出王府大门!不信您看,我自己的衣裳好端端地在里头!”

郑容从上到下把她打量着,说道:“也就是说,你今儿晚上当真进王府了?”

“……”

郑容环着胸,斜眼在宋湘继续打量。

宋湘清了下嗓子:“是进了,但我今儿进王府,是有特别重要的事,不是去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