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便把此去晋王府暗探晋王的事尽给说了,晋王和晋王妃这里因为她自己还没捋通,暂且留着。

但如此也已经足够让郑容听得目瞪口呆,哪里还顾得上追究衣裳的事?“原来陆世子这么惨?被自己亲爹暗算?合着上回你问我那话,就是替他问的?”

宋湘叹气:“可不就不是亲爹么。”

郑容又愣住。

“行了,”宋湘站起来,“这事我也还是才知道,脑子还乱着呢,回头再跟您细说吧。”又叮嘱:“您别跟外头人说,这是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的,这种事我能往外说?”郑容脸色凝重,“不过这么重要的秘密,怎么就让你知道了呢?你居然去王府打听这种秘密,就不怕被他们知道了灭口?”

这话可正戳中了宋湘心窝子,她叹气道:“现在说这个也晚了不是?——天色也不早了,您还是回房歇着去吧,我会当心的。

“你平日也当留心点才是,尤其晋王府的事情,多留意留意。有闲暇呢,还可以多关心关心朝局。事情已经这样了,多掌握些消息对我们来说不会吃亏的。”

郑容皱眉沉吟,随后又想到:“对了,你外祖父来信了,上回你让他找大夫,信中说他还真就认识这么一个,从前亲眼所见他救活过一个进了棺材的人的,不过能不能把肿疡之症治好他就不能打包票,还得来了之后看病情才好说。”

“当真?”宋湘闻言抬头,“靠谱么?”

郑容把信已经掏出来了:“我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还是你自己看吧!”

宋湘麻利接来看过,长吸气道:“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个好消息,我还当没有什么希望呢!”

第206章 各有所思

外祖父郑百群给他找的这个大夫,是走江湖的一个郎中,早先是个道士,在道观拜的就是药王,据说先师几代都是修道习医的。

后来道观被毁,此人就游方四处,时常不知踪迹。但外祖父与他相识几十年,知道他常驻之处,便把信送了过去,让他见信后他直接往京城来。

“还有,你外祖父还说你表哥他们长大了,他没孙子可带了,要进京来看看咱们呢。——你看后面!”

郑容又示意她往下翻。

“太好了!”宋湘道,“我可许多年都没见外公了!——反正咱们家地方也够住!”

“可不是?我还想说要不就留他在京养老算了。”

“那敢情好。”宋湘把信装起来,“明儿我就把东跨院那边收拾出来。”

边说边洗漱,娘俩就着郑家的事又说了几句,这才分开。

宋湘躺在床上,脑子里闹哄哄地,一时之间自然是睡不着的。

外祖父的来信好歹给了点希望,这个大夫能不能把沈昱的病治好眼下谁也不敢说,但以沈昱在沈家的意义而言,倘若万一有救,那么一则为沈家保住个子弟,为朝廷保住了一个人才。

二则沈楠从柳家取遗物这事儿,她和陆瞻便又多了得获知内情的途径。

再者,有了这层,沈家就是不站队陆瞻,至少也欠他们一个人情,此事自当百利无害。

她回想起过往,竟是从来没想过陆瞻的身世还有疑,从太子到晋王再到陆旸和宁王,桩桩件件太过曲折。

也知道帝王家下起手来最是无情,但晋王的毒辣仍然让人心凛,不过最初时晋王与太子的那几次密会又让人疑惑,一切的根源似乎就是从晋王密会太子开始。

太子心地良善,如果是晋王请求面见,太子未必不会答应。但皇家也有皇家规矩在,皇帝既然很尊重太子,那定然太子平素是个守礼之人。

那么即便允他进得一次,也不至于有好几次。可晋王还是进了,而且还落下半块可疑的玉佩,佐证他们之间疑似有过争执,如此也未曾让身边人发觉,这又是为何?

按常理推断,那就只能是太子也不愿此事外泄。那他是为了不愿兄弟阋墙的事情传出去,还是有别的顾虑呢?

再还有陆旸的死,照晋王妃所见所闻,疑凶是晋王,自然是很站得住脚的。但是把事情往回捋捋,又会觉得为何那么巧就发生在王妃暗中见过宁王带来的证据翌日?

晋王是发现了宁王来见过王妃,还是只是碰巧发生了别的事情?

陆旸又为何会在惊吓后提到“鬼”这个字眼?

一个五岁的孩子,对鬼神的概念还是模糊的,能够使他果断说出这个字眼,除去有人刻意引导,就只能是过度惊吓所致了。

虽然顺从王妃和妙心已有的思路往下查证,以图为宁王翻案,再及为所有无辜死去的人求得公正十分必要,但宋湘还是忍不住被这些细节所困扰。

看到旁边换下来的陆瞻的衣裳,她坐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下。

明日陆瞻去拂云寺见生母,母子之间必然有许多话待说,她不方便去,但或许稍后亦可带上李诉以给宁王妃诊脉的名义过去——

今夜之事,晋王妃定然会迅速告知宁王妃,等她们之间互递消息过后,她再去也能省些不便。

再想想晋王妃末尾那席话——这么要紧的秘密,晋王肯留她在那儿旁听,其原因陆瞻对自己的“亲近”是其一,其二,她话里也说明白了,是看中了她还有几分处事的能力。

其三,只怕是早就打算好了要把她拉为“自己人”,不然处在她的立场,她也不会放心。

想想晋王妃的行事风格,今儿虽是让陆瞻给别开了话题,那么日后还会没有后招?

郑容说的要“灭口”虽然不至于,但总归王妃会有她自己的手段。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抚起额来。

到时候难不成她还得告诉王妃,她跟陆瞻还有前世那一笔烂账?

……

得知晋王妃平安回房,晋王那边也一切如旧,陆瞻便也躺到了床上,只是睁着眼总也阖不起来罢了。

那十七年晋王待他有多好,得知真相后的他对比之下就有多揪心。

他为之信服尊敬的父亲竟然只是他的仇人,还是他的杀父仇人,除去因为这一点带来的的冲击,剩下的便是对前后两世的复盘了。

明明已经知道他不是亲骨肉,而晋王的行为举止居然从头至尾都没有露出什么了不得的破绽,这是何等的心机深沉?

目前推断他得知真相的最早的时间是害他坠马之时,也就是说,前世晋王一力促成他与宋湘的婚事,便已经是他的阴谋了。

因为宋家地位不高,没有背景,给他们赐了婚,也就堵住了晋王妃和皇帝将来替他和世家大族联姻的路。

再有,前世坠马之后,因为自己的轻率,把皇帝让他去兴平取物的事给说出来了,随后晋王就去皇帝面前跪求不要再给他分派任务,这必然是晋王已经猜得了皇帝此举的用意。

他不让皇帝再给他任务,一则是让皇帝看明白自己性子轻浮,轻易把差事泄露出去,二则是也断了皇帝历炼他的心思。

再之后……再之后就是陆昀在他成亲夜作妖的事了,虽说前世查得清清楚楚,陆昀自己后来也认了罪,但眼下想来,究竟那是不是陆昀的本意,竟不好说了。

最可恨的,难道不是最后他与宋湘竟然还命丧在他手上吗?他到死竟然都不知道他的生母还在世上!加上两个孩子面临的困境——他肯定容不下他的孩子的,一定会杀了他们!

还有晋王妃……碍于皇帝和杨家,他扮了几十年的好丈夫,到最后,难道他会容得下王妃?

想到这种种,陆瞻难抑心潮翻涌,在天边鱼肚白的微光里又坐了起来。

倘若真是如此,那晋王未免太过丧心病狂了,而前世那样的局面,岂非又成了皇帝放任的结果?

毕竟他眼下就已经在怀疑他的身世,也在查骆家,中间足足七年没拿晋王如何,这不是放任又是什么?

第207章 她有什么好高兴的?

乾清宫里,皇帝维持着支肘而坐的姿势不知已有多久。总之打从他回来,王池就已经见他如此了。这未免令他有些担心,抱着拂尘碎步上去:“皇上,夜深了,该就寝了。”

皇帝仍静默不动。王池便轻轻拿走了面前已经冷透的茶,悄步出去要换新的。

这当口皇帝却开口了:“你还记得阿鲤他长什么模样么?”

王池腰背一震,回过头来:“皇上……”

朝中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王池不敢相信这名字竟从皇帝的嘴里吐露出来。

他瞠目望着皇帝,没等想好怎么回答,皇帝却已经手扶着书案,缓缓站起来,朝着床铺走去。

“明日,传瞻儿进宫一趟。”

“……是。”

……

晋王这一夜便宿在栖梧宫。

俩人都未曾再进行多余对话,到了天微亮,晋王先起来,着好衣裳步出了院门。晋王妃随后便差人送信去拂云寺。

陆瞻总觉得皇帝不至于在知情之后还放任晋王那么多年,洗漱完毕,收到萧臻山的帖子,说要见他,他没理会,穿好衣裳连早饭都没吃就往栖梧宫来。

晋王妃挥退侍从,问他:“怎么了?”

陆瞻抿唇,说道:“儿子想去拂云寺。”

“应该的。”晋王妃点头,“我已经去信了,你先用早膳,正好让她先有个准备。”

“母亲会陪我去吧?”

晋王妃微顿,说道:“昨夜里他或许有些怀疑我,这几日我还是少出门为妙。这个时候再去寺中,难免会让他跟过来有所发现。还是你自己去,好好说说话。”

陆瞻点头。拂云寺他去过无数次,跟妙心也接触过很多回,按说他应该没有任何理由拴住脚步才是,但是一想到生父生母半生的坎坷,这恍如作梦一般的经历,他便不由生出些近乡情怯之感。

他既想快快见到,抚慰生母的心,又不敢见到,因为悔恨前世居然至死都蒙在鼓里。

想到她方才的话,他又说道:“他怀疑母亲什么?有没有对母亲如何?”

“没有。没有对我如何。他似是怀疑我昨夜并不在杨家。”

陆瞻凝眉:“他既然怀疑,却居然放过了母亲?”

这倒是让他十分意外,既然他身负那么多条人命,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在得知皇帝查坠马案的时候他都露出了马脚,为何都怀疑到晋王妃并不是真的在杨家陪太夫人,接下来却又未曾有什么动作?

想到这儿他道:“他定然不会就此算数,母亲当心些也可。”

晋王妃点头:“我暂且不碍事,我身后还有杨家呢。你还有两个皇叔,他想争储位,后院就绝不能起火。他就算什么都知道,暂时也不会对我如何,所以我昨夜说你知道了真相,有了提防,大可以安心继续下去。

“当然储位要是让别人夺走了,对我们也没有好处,弱肉强食,权力才是最好的护身符。谁知道坐上皇位的人又会怎么对待咱们?到时候更是别提复仇的事了。”

陆瞻沉吟:“母亲觉得,储位还有可能落到他头上?”

晋王妃沉默:“我也不知道皇上会如何抉择。选谁对我们来说都不算什么好事。选他,我们就只有他一个敌人。如果选别人,那我们又还多出了一个敌人来。可是他若成了太子,手上权力就更大了。”

陆瞻想到前世未来七年都没有立储,便没再说话。却又想起来道:“母亲与俞妃关系不错?”

晋王妃看了眼他:“无所谓好不好。只是当年她是侍候过皇后汤药的,宫里有些事情她看得比我多。”

“那当初我对俞家那般,害她降了妃位……莫非是皇上的意思?”

“只能是。皇上不答应,谁也动不了她不是?”

晋王妃说完,抬头道:“你若要去拂云寺,便尽早去,我猜皇上迟早会传召你,别误了这边厢。

“此外,你进寺可以找宋湘一起去。这种时候,就不要讲究什么高风亮节了。你这样只会把人推远。万一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其实很愿意陪伴你呢?”

昨晚上,只差一点就能等到宋湘的答案了,他却偏偏装好人,帮她解了这围。

好人做了,如今难受的不是他自己?真是傻。

“我知道了。”

陆瞻颌首。

出来时恰遇到晋王也一身行装走在前面,他停步望着那背影,直到走远才举步往前。

经过一夜的沉淀,不是不能面对他了,但却还是做不到想要去面对。因为理智是一回事,本能又是一回事。

目前这般,自然是越少见面越好。

陆昀距离婚期还有两个月,皇室议婚只要日子定了,通常都很快。

正打算去将作监的他走在影壁这边,看到那边厢驻足凝望的陆瞻,又看看步出大门的晋王,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有没有觉得这两天府里有些怪怪的?”他问太监安福。

安福张望两眼,也说道:“听安清门那边的太监说,昨夜听到瓦上有动静。还有昨晚上王妃到半夜才由王爷从杨家接回来。”

“半夜才回?莫非他们生龃龉了?”

“不知道。小的不敢猜。”

“侧妃到倚福宫来了,请靖安王回屋。”

安福话刚说完,陆昀就听到来人通报,即转身往倚福宫去。

进了屋,周侧妃果然已经在屋里站着了,未等他开口,便迎上来道:“昨夜王妃去杨家,快天亮才被接回来,你可听说了?”

“才听说,怎么了?”

陆昀觉得她实在没有什么好为这事高兴的,昨夜王妃不在府,晋王去了她周侧妃屋里,没一会儿又出来了,还连夜去接了王妃,就算是他们俩中间真生了什么不和,那周侧妃也完全被比下去了。

“我觉得有问题。”周侧妃一脸凝重,“昨夜我去你父亲房里时,他很严肃,喝了两口汤就打发我出来了。根本不像是往常模样。后来他到我房里,倒是恢复了正常,却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事。”

第208章 一只酸鸡

“有事不也正常么?他是皇子,还掌着这么大个王府,里外多少事务?再说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周侧妃坐直了,“你要想来日有所成就,不得顺着你父亲么?你若是连他在想什么都摸不清楚,怎么投其所好?”

陆昀半瘫在椅子上,想了下:“其实我没想成就什么。太费劲了。像我这样一生来就是皇孙,如今郡王之位都到手了,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我非得去争那些不相干的做甚?”

周侧妃沉脸:“你这是什么话!”

陆昀立马看过来。

“你嫌费劲,那是想让我这辈子都被栖梧宫踩在脚底下吗?!”周侧妃一张描绘着精致妆容的脸都扭曲了,“不到两个月你就要成亲了,到时候钟氏过门,你要是再这个态度,那不是让钟家失望吗?

“这婚事我可是依着你的意思求下来的,难得你父亲作主给我们许来了,有他这份好,你还不上心,你真是气死我了!”

陆昀受不了她这扣的这帽子,立时息事宁人:“行行,我听您的!就投其所好还不成么?”

周侧妃喝一口茶,瞥他道:“你去查查你父亲昨晚跟王妃怎么回事?再有,王妃回杨家,到底是真探病,还是跟你父亲之间有什么争端?务必打听清楚。”

“知道了!”

……

陆瞻出了王府,街边站了站,便就折往南城,朝着宋家铺子方向而来。

宋湘今日也顶着两只黑眼圈,陆瞻来的时候她正跟李诉合计着回头什么时候去拂云寺请平安脉。看到陆瞻来了这儿,宋湘忙把他引到旁侧:“你不是要去寺里吗?”

“正是要去。但我想,我独自进寺怕是有些扎眼,母亲这几日也不适合出门,所以我来请你给我打个掩护。装作你要去进香,而我陪你去的样子。”

宋湘皱眉:“寺里香客不少皆是朝中官眷,我怎可与你公然前去?”

陆瞻默然未语。

宋湘看他这个样子,想到昨夜,也不好一味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沉凝半刻,便说道:“你等我片刻吧。”

陆瞻顺从地“嗯”了一声,就在原地等起来。

一会儿宋湘拾掇了几小瓶药出来,两人出了门。

到了山门下,陆瞻脚步越来越慢,宋湘便停下脚步来。“怎么了?”

陆瞻立在妙心禅院外,抬头望着门内庭院。

妙心接了王妃的信,伤神坐了一阵,小徒弟就说“世子”来了,她连忙拭着眼角,迎出门去。

刚走到院门下,恰就与立在门下的陆瞻遇了个正着。

母子俩同时愣住,并分别都有些失措。

最后还是一路做着心理准备的陆瞻先找回状态,撩袍就要跪下。

宋湘连忙架住他:“别乱来!”妙心也及时跨过门槛,忍着激动看看左右:“进屋说话。”话毕她便转身往屋里走去,手下却还牵着陆瞻一只手。

进了院门,显然就都是妙心放心的人了。她们恭立在门下,面对陆瞻与妙心个个面色平静。

宋湘随他们到了房门下,目送他们俩进了屋,便不再进去,留下空间给他们说话。

陆瞻进屋,撩起袍来,端端正正给妙心磕了三个头,头抬起,声音已哽咽起来:“母亲!”

妙心眼泪一下涌上来,将他揽在怀里:“快起来!”

母子俩互抱了会儿才坐下,妙心拭着泪,说道:“王妃知道你来吗?”

陆瞻点头:“知道。她让我自己来。母亲,您受苦了。”

“不苦。”妙心扬唇,“虽然你不在跟前长大,但王妃把你养得这么好,你有这么用心的养母,而且还能时不时地看到你,我有什么苦的?你生生世世,可都得记得你母妃的养育之情才是。”

“儿子知道。两位母亲的生恩和养恩,儿子俱不敢忘。”

妙心握一握他的手,又滚落一串泪来。

宋湘在门下站了会儿,听到屋里泣声渐消,便与尼姑们点头致意,出院子往佛堂去。

她其实不太能见得这种场面,因为总难免让她想起自己的孩子。世上最难割离的就是母子母女之间的这种血缘之情吧?那真是丝丝入骨。

佛堂里的观音菩萨宝相庄严,她拈了几枝香,跪下来,虔诚地合十许起了愿。

“……宋湘?”

正凝视中,忽一道声音格外扎耳地响在耳际。

宋湘微顿,侧首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却作少妇打扮,珠光宝气地垂眼盯着她瞧。

宋湘只觉这眉眼有点熟悉,再一会儿,她站起来,心下就道了声冤家路窄!

“莫非连我都不认识了?”少妇笑着朝她挥了下手绢,“小时候你我还打过架呢。”

听到这里,宋湘神色淡漠:“原来你还记得?”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没规矩。别说我比你大,你先得唤我声姐姐,就是没认出来,看到我这身装扮你也得行个礼吧?小时候就没个姑娘样儿,长大了还这么狂妄呢?”

佟彩月一脸冷嘲热讽,尖嗓子带出的声音把旁边香客的目光都引过来了。

宋湘唇角一抬,目光掠过她满身的锦绣:“可你这身装扮也不怎么样啊。”

这佟彩月的父亲佟芸,跟宋裕曾是同科,为人却是极刁钻的一个,后来宋裕进了翰林院,佟芸则放了外任。没几年竟又走了关系调进京师来了,有时候宋裕他们这些同窗之间难免有饭局,合适的时候,便也带着宋湘去。

那年宋湘与别家姑娘下棋,这佟彩月从旁多嘴个不停,被那位姑娘给数落了。

佟彩月却说是她给挑拨的,带了丫鬟小子在路上拦她,要教训她,宋湘虽然不惹事,却也不怕事,那会儿已经开始学拳脚的她把他们一个个轮流收拾了一顿!

此后,但凡有宋湘在的场合,佟彩月就不来了。

一直到前世她嫁进王府,这佟彩月的丈夫也混成了六部员外郎,宋湘才想起她来。

而之所以想起她,却是因为姓佟的也是当年那些说她麻雀变凤凰的一群酸鸡其中之一!

第209章 湘湘你跑远了

前世背地里兴风作浪就算了,打架打输了的她眼下还有脸来打招呼,十成十是为了显摆的。

可惜她堵住了门,宋湘出不去,不然她宁愿去妙心院子里数麻雀也不会留在这儿。

佟彩月面上僵了僵,很快她就冷笑起来:“倒也是,你哪看得出来怎样不怎样?听说打你爹死后,如今你们都沦落到种田为生了,看你穿的这衣裳,如今怕是连生计都成问题了吧?真可怜。”

她边说边拈起手指在宋湘袖子上扯了扯。

然后扭头:“檀雪,我记得早些日子你们还换了些旧衣裳下来,准备施给叫花婆子穿的,瞧瞧我们宋姑娘这可怜劲儿,你索性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把衣裳舍给她穿算了。”

这叫檀雪的丫鬟立刻过来,嘴一撇,跟着唱戏:“奶奶话可说晚了,那些衣裳,前番奴婢已经撕来当抹布了。早知道奴婢就多留一留,给这位宋姑娘穿着,也当作日行一善了。”

“是么,”佟彩月眨眨眼,“那可真是不巧。”又转向宋湘:“要不怎么说你没福气呢?本来有份给你的东西都得不着。”

宋湘看着她们俩唱戏,掸掸被碰过的衣裳:“说完了吗?”

佟彩月道:“怎么,说你两句话你还不高兴?”

宋湘道:“我没有不高兴,毕竟谁会降低身份跟个缺心眼儿一般见识?”

说着她目光从上往下扫视过去:“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爱跟自己过不去呢?光长个也不长脑子?”

佟彩月气上头:“你说谁缺心眼儿?”

“当然是说你呀。”宋湘边说边拨开她往外走,“你要是不缺心眼儿,怎么可能被打过还不长记性?”

佟彩月追出来:“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可不是当年的我了!”

宋湘望着又抢到面前来挡住去路的她:“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发现了!当年的你也不过就是讨嫌一点,如今真是又蠢又坏还讨人嫌。

“不过难得你有自知之明,”说到这里她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今日就不打你了,改日再约!”

佟彩月被她气得脸都青了:“宋湘!”

远处早就跟在宋湘身后的重华看到这儿,作势就要上去,半路想了下,又立刻小跑回禅院。

禅院这边,经过一轮寒暄,母子俩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陆瞻将王妃那日所说之事简单讲过,然后就把心中剩余的疑问说出来:“母亲这脸上的伤,想必就是当年逃离宁王府时落下的吧?”

“是。”妙心点头,“当年不这么做,你我母子根本就活不成。是王妃派的人掩护我出来的。后来生下你,我们有了决定,然后就在这儿出家了。”

陆瞻因听晋王妃和宋湘分别都说过宁王妃年轻是才貌双全的贵女,看她如今这脸上的疤痕,心下更是替她感到难过。天下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颜?而她却为形势所逼落得如此模样,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他抬头:“那晋王见过母亲吗?”

“他没有。这是女僧修行之地,只要你母妃不带他来,他也没有理由来找我。当然,这些年我们也很小心,防备他知道我的存在。”

说到这儿妙心又道:“虽然你我母子已经相认,你也不要常来,母亲知道你安好就行。来日方长,安全要紧。”

“儿子遵命。”陆瞻颌首,然后又看了眼门外,说道:“济善堂那位宋姑娘,是我们自己人,可信任的。日后儿子就请她来给母亲诊脉,顺带,替我探望母亲。”

妙心微笑:“你说‘自己人’,不知人家姑娘答应吗?”

陆瞻微赧,垂首未语。

妙心说道:“你和宋姑娘的事,你母妃跟我说过了。我相信她的眼光。再者,我见过那姑娘,也觉得不错。你若是认准了人,就不要三心二意,我与你父亲都是专心之人,希望你也能做到认定一人,相守终生。”

陆瞻望着地下:“我哪里还敢想什么三心二意?她还能接受我就不错了。”

“什么?”妙心疑问。

“哦,没什么。”陆瞻抬头,“我会谨记母亲教诲。”

刚说到这儿,重华就在门外咳嗽起来了。

陆瞻扭头:“什么事?”

重华走进来:“世子,宋姑娘遇到麻烦了。”

陆瞻闻言已不自觉地站起来:“什么麻烦?”

重华便把看到的情况跟他说了:“那找不自在的女人太可恨了,说的话也太难听了!别说宋姑娘生气,属下在旁边都气得很!”

妙心站起来:“那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去看看?”

陆瞻便匆匆揖首,随重华往佛殿这边来。

宋湘这一压掌,其实压根没下什么力,但佟彩月自恃身份,被她这么一碰已经觉得被冒犯,何况还甩不开她的手,从前她是在宋湘手上吃过亏的,见状更是怒极了:“你这贱人,你想干什么?!”

她这一喊,带过来进香的守在不远处的护院便都过来了。

宋湘觉得以武力欺负她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吓唬吓唬她,顺便帮助她回想回想从前吃过的亏罢了,再者她又不想真打起来弄得佛门之地不能清净,便就把手收了。

佟彩月只当她怕了,更是有恃仗,旋即冷声道:“有爹生没爹养的贱人,眼下了还敢动我?你当我还跟当年一样好欺负呢!”说罢抬起巴掌就甩过来。

只是这巴掌抬到半空就下不来了,因为斜刺里一只手已将她胳膊稳稳架住!

佟彩月往旁一看,旁边多了个双目喷火的男人,此刻一只铁钳般的手正挡在她手下方,而男人的身后还站着个人,瞥过来的一双眼冷若寒霜,被一群扈从簇拥着,地位不言而喻。

她蓦地怔了一怔,而后退后半步:“……世子?!”

陆瞻生长在晋王府那样的后宅里,像佟彩月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没见过?平生最烦的就是这些不安份的人,但他也不至于直接对个女人动手,嫌恶地瞥完她,他便转向宋湘:“湘湘,你跑远了。”

第210章 当心业障

这态度跟他扫向佟彩月的目光完全成了对比!

不止佟彩月吓了一跳,宋湘也立刻抬起了头!

陆瞻却没事人一样继续问她:“这是谁?”

宋湘吃惊的原因是陆瞻居然如此厚脸皮,当众叫她的小名,这是违背他们之前心照不宣的约定的,但看到旁边一脸紧张的重华,便想到他们俩来的这么及时,或许又是为着替她解围而来,便就按下了。

佟彩月既然认得陆瞻,又怎会察觉不出来眼前这微妙?她看不起的乡野丫头居然有资格得到陆瞻这样的温声询问,那宋湘在他面前什么地位这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她害怕看错,又仔细地打量他们,只见宋湘虽然没有回应,但也默认了陆瞻的亲近,而陆瞻更是离谱,一双目光落在她脸上,分毫都未曾移开,仿佛宋湘一笑,他就能赏自己点什么,宋湘要是一皱眉头,他就立马会让侍卫给自己个下马威似的!

这真是传说中的晋王世子?!

……就算这就是,那他跟宋湘又是什么关系?!

那死了爹的野丫头,居然认识了晋王府的人,还是晋王府的世子,而且还得到他来撑腰?!

想到先前她对宋湘说的那些话……不管他们什么关系,这都是后话了,眼下重要的是绝对要堵住宋湘的嘴,不能让陆瞻误会她和宋湘之间的关系!

她飞快抢在宋湘出声之前,说道:“禀世子,妾身是都察院都事郁农之妻佟氏。妾身的父亲与宋姑娘的父亲是同科进士,自幼我们都在一直玩耍的。

“宋伯父过世后,宋姑娘搬出了京城,一晃多年没见面,方才妾身正与宋姑娘打趣呢!”

说完她又转向宋湘,手搭在宋湘手臂上,笑吟吟道:“湘姐儿你说是不是?”

边说,她手下边掐了宋湘一把。

这死丫头八成是仗着有几分姿色把陆世子给迷上了,她要是敢不老实配合她,她便定把他们家老底兜出来,看她还敢做攀高枝的美梦!

哪知道宋湘低头:“你胡扯就胡扯,掐我干什么?”

佟彩月顿住。

陆瞻凝眉看过来:“掐你?”

宋湘抬胳膊:“她掐我胳膊。”

陆瞻沉脸:“放肆!”

佟彩月支吾难言:“我,我哪有掐你?湘姐儿你别胡说!”

“胡说的不是你吗?”宋湘道,“我爹跟你爹虽是同科,但我爹是清流,你爹是走后门升迁的,而且小时候我虽然跟你见面多,但我们之间只有打架的交情。

“多年未见也不假,打趣却不是真的,因为只是你觉得有趣,我觉得没趣,毕竟你说我可怜到只能窝在乡下种地,连衣裳都要穿不起了,想施舍原本要给叫花婆子的旧衣裳给我呢,偏偏又让丫鬟撕成了抹布,这么假惺惺地,我觉得好没趣。

“没想到你看到陆世子一来,就跟我套近乎,一看你这么不要脸,我就更觉得没意思了,而你私下居然还掐我!”

佟彩月无地自容,垂在身侧的十指发抖,只恨不能上前把她的嘴给撕了!

陆瞻听到这儿,觉得不是小事,便扯着宋湘的袖子到了旁侧,问她:“怎么回事?”

宋湘环胸:“我跟她有旧年的积怨!”

说罢,她便把来龙去脉说了。

陆瞻听得心血上涌:“她就是当年那些背后说风凉话的人之一?”

这事儿是他的心病,因为早前宋湘在指责他没尽到丈夫责任之时,这事儿就是她的重点证据之一,他原以为没有机会再在此事上反省给她看,没想到居然还真让他撞上了!

当下他就道:“这事交给我,我来帮你收拾她!”

宋湘睨他:“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去冲一个女人下手?”

陆瞻顿了下,立时垂下肩膀:“你说的也是,我一个男人,直接冲女人下手是太没品了些。

“可我又咽不下这口气——要是你是世子妃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当初那些嫉妒中伤你的人报仇了。而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后,在你需要的时候当一个称职的丈夫了。”

宋湘脸一垮,望着他。

他看过来,虔诚道:“对不住,一时失言,你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