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不信这几件事皇帝能不了解,眼下他故意歪曲事实,自然是在考验她。

想到这老爷子也不是没度量的人,她略凝了凝神,便磕了个头,说道:“皇上明鉴,李家那状子,确实是臣女递的,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天下之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因周毅而死的李家那三条人命,也都是皇上的子民。臣女给他们递状子,实则是为圣上的子民而鸣不公。”

话听到这儿,皇帝微微斜倚的身子忽然就顿了顿,双眼也绽着星亮而抬了起来。

宋湘继续往下:“周俞两家之所以落得那样下场,乃周家失德害人在先,图谋报复臣女在后,臣女斗胆仗着朝廷在皇上治理之下海清河晏,又仗着王法严明,这才挺起腰杆为自己讨回了公道。自然结果也证明我大梁君王英明,这盛世之治名符其实。

“至于都察院一案,”宋湘微微一顿,道:“郁之安的妻子佟氏为替其夫谋取升迁之道,得知臣女拜了胡大人为义父,便三番两次来求臣女替其讨职缺。

“臣女认为朝廷提拔任用官员自有规矩可遁,而臣女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岂能不知分寸插手衙门事务?

“故而将之拒绝,岂料却被佟氏怀恨,设下毒计要害我。

“此事虽则险些令我名声有损,但臣女也仍然为维护了朝廷所设立的规矩而自豪。

“臣女虽然时有在衙门露面,却未有一件是臣女的本意,还请皇上明断。”

她这话音落下,大殿里蓦然间也安静下来。

陆瞻张着嘴坐着,对着气定神闲却仍然恭谨的她已呆成了石像,胡潇脸上神色也精彩得很了……

皇帝目光深邃,脸上的淡漠早已消失不见。

从前皇后在时,也曾时常地传官眷带着小姐们进宫说话,皇帝就算在前殿,也总难免会撞见几次。

抛开那些打小就跟着家里长辈进宫走动的,譬如晋王妃这样的不提,那些初初入宫谒见的女子,无不夹着几分拘谨,问她们话,能答上来就不错了,若是问话的语气不善,十个有九个已慌得只剩磕头保身的份。

能在语气不善的问话之下,把话回得如此清晰流利,且还能处处不忘夸朝廷一顿的,简直绝无仅有!

皇帝微微吸气,再打量她两眼,就看了眼王池:“搬把椅子来。”

王池似才回神,腰一挺,飞速去了。

皇帝又看向殿下:“起来吧。”

宋湘谢恩起身,只觉膝盖一酸——这辈子还没这么跪过,若不是仗着这身武功,险些就要跪下去了。

……

晋王府离皇宫并不远,驾马也就一刻钟的工夫。

杨鑫见到重华的时候他已经出了门,等苏慕沿着皇宫到王府这段路程看到他时,他已经到了半路。

苏慕也没时间想什么好法子,闯到小贩扎堆的路段,撒出一把钱就道:“都给我上前面路段叫卖去!堵着路别让马过!”

晋王因为赶着进宫,直接打马出来,哪想到半路会被人堵着路叫卖?

皱眉看了两眼,他唤住下马驱赶的侍卫,掉转马头道:“不要纠缠,改道!”

一行人立刻左拐进了岔路,晋王对京城道路自然十分熟悉,很快就绕出刚才那段拥堵,继续往前了。

杨鑫带着侍卫刚上了桥,就见那行人马往这边驶来!

“怎么办?”侍卫问。

杨鑫焦急四顾,只见不远正有几个体残的老乞丐,立刻道:“把他们抬过来!”

第254章 你议过婚了吗?

日间街头有人,马本来就不能走快,晋王紧赶慢赶到了桥头,看到这一排乞丐,这次也忍不住沉了脸。

“这也太幼稚了!居然想出这样的辙挡路!”侍卫简直都不知道怎么骂他们为好了。

“他什么时候不幼稚?不过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罢了!”晋王凝紧眉,随后道:“把他们挪开,再给点钱!”

侍卫称是去了。

桥头的乞丐被挪开,晋王就趁着人少飞马过了桥。

宫城近在咫尺,只要进了承天门,身为陆瞻的“父亲”,他总有机会拦住皇帝!

承天门下的重华来来回回走了已不知多少遍,陆瞻他们还没有把事情办成功出来,可真让人着急!但晋王也还没到,也多少算是个好消息,因为他根本就还没有想到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晋王进宫……

“希望杨鑫他们顶得住!”

他暗暗地祈祷。回头人到鼻子跟前了,借他十个胆也不敢白眉赤眼地跟晋王对着干不是?

但他还没把心落安定,前方就传来嘈杂之声,马蹄声朝着这边嗒嗒地传过来了!

前面驰来的一行,当先那人穿着蟒袍束着玉冠,年过四十还英俊倜傥却又偏偏要阻挡儿子幸福的人,不是晋王又是谁?

重华脑袋里啪地响了下!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怕什么就来什么!怎么办好?他不禁拍起了大腿,。

人都到这儿了,他哪还有什么法子呢?这里除了等人的各府家丁小厮就是守城的亲军卫士兵,没有人可供他差遣,难道他要冲上去说不准进吗?

除非他不要命了!

关键是,就算他舍得了这条命,也不见得能把人拦住哇!

完了完了!

重华急得团团转起来!

“王爷!”守城士兵已经冲着前方拱手了。

晋王勒马下来:“把路让开些,我要进宫见驾!”

士兵称了声是,即刻前来牵他的马,并把侍卫们隔在了门外三尺处。

重华眼瞅着晋王已经迈进了门,几乎要忍不住冲他的马来下手了!却忽听身后又传来车轱辘声,扭头看去,只见晋王妃的车辇停在甬道上,珠帘掀开,王妃自辇上下来,唤了声“王爷留步”,便就稳步朝着待要进门的晋王行来!

晋王停步回头,眉头紧紧皱起。

晋王妃走到他面前,屈身行了个礼:“王爷进宫,怎么也没唤妾身一句?我正好也想去淑妃宫里坐坐。”

晋王淡声道:“你要进宫,岂不是也没知会我?”

晋王妃嘴角扯了扯,来挽他的手:“王爷日理万机,妾身岂敢动不动就请王爷相陪?反倒是妾身身为王爷的妻子,您要做什么,只须知会我一声即可。

“我也很久没有去给皇上请安了,既然这么巧遇上了,那么妾身便随王爷一道给皇上请安去罢。”

她要给皇帝请安,晋王岂有阻拦的道理?便是能阻拦,那十成十也是白费劲。

重华攥紧的手心都出汗了。

晋王凝眸望着王妃挽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咬咬牙,片刻后缓缓地把脚抬起来了。

直到看着他们分别上了软辇,重华绷紧的后背才松了下来!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没想到王妃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有她拖了这一时半会儿,又跟随着一道进宫,陆瞻至少又多了几分胜算吧?

……

乾清宫里,宋湘虽说站起来了,但皇帝并没开启新的话题,显然事情还没完。

太监抬来了椅子,皇帝抬抬手,示意宋湘坐,宋湘谢了恩,却未曾落坐。

皇帝道:“你为何抗旨?”

这话说的,简直是坑中带坑嘛!

宋湘道:“回皇上的话,臣女并非抗旨不遵,只是想到这乾清宫中,有资格受赐座的应该是为国效力,为民谋利的大臣。臣女一非臣子,一非官眷,更于朝廷无丝毫贡献,臣女不敢仗着皇上仁爱而肆意轻狂。”

“哦?”皇帝抻腰看了看左右,目光锁定胡潇:“让你坐个凳子而已,哪来这么一番大道理?”

坐个凳子而已?当她不知道今儿这回来是干什么的呢,她真要坐了,接下来大帽子还不得一个个接着往她头上扣了?不过她心知皇帝再刁难她也有限,便就不逞口舌之能了,只装着老实低头不说话。

胡潇起身答道:“皇上,国有国法,小女进宫面圣,眼下宫中不但有您在,也有世子在,还有如此之多的宫人在,又岂能不遵国礼?就请皇上看在小女初次面见天颜难免无知心怯的份上,饶她这回吧。”

陆瞻觉得他皇爷爷也真是够了,哪里有这么处处针对一个小姑娘的呢?也忍不住道:“孙儿附议胡大人,宋姑娘守规矩,知分寸,十分可嘉。还请皇爷爷莫要怪罪。”

“你们说她心怯?”皇帝觑着胡潇,“朕可没看出来。这丫头这张嘴,可伶俐得很呐!”

胡潇是老狐狸,又跟随皇帝日久,从他这半嗔的称呼里听出点苗头,立刻就笑了下,不吭声了。

皇帝转向宋湘:“丫头,你知道今日朕为何要见你吗?”

宋湘垂首:“臣女愚笨,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指了下陆瞻:“你认识晋王世子么?”

宋湘看了眼陆瞻,再垂首:“臣女不光认识世子,还曾蒙世子关照许多。”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宋湘道:“世子龙章凤姿,人所不及。”

皇帝扇子杵着茶几,扬了扬双眉:“你这话说的不错,朕这孙儿确实很出色。朕听说,曾经摔伤在你们家地里,朕又听说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就与世子相识,以及还有兴平衙门那事儿,这么说来,一切皆是缘分。只是不知道你议过婚了吗?”

宋湘深吸气,皇帝这难道是要白眉赤眼地跟她提婚事吗?

旁边胡潇见状,忙说道:“回皇上,小女待字闺中,亦未议婚。”

皇帝点点头,转向他道:“自古婚姻当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生父已过世,你是她义父,想来朕这番话你也听得。

“你这义女聪慧机敏,朕想世子已到了议婚的年岁,便有意给他二人指婚,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第255章 去准备婚礼吧

意下如何?那还能有什么“如何”?配合着把戏唱到这儿,还不就是知道您皇帝要收孙媳妇了嘛!

胡潇看着并立在一处的陆瞻与宋湘,只见一个目光痴痴望着另一个,另一个虽然淡定垂首,但却也说明并没有任何想反对的意思,猜俩小的定是早就通过气了的。

又想宋湘素有分寸,她与陆瞻有了决定,不可能不让家里人知道,而眼下既到了宫中,那么宋家对此的态度是赞成还是反对,还用多说吗?

想到这里他老怀甚慰,陆瞻是皇后的亲孙子,而自己又是皇帝的近臣,这俩人能结合,那实在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想了下,他便就撩袍跪地:“臣替宋家谢主隆恩!”

宋湘和陆瞻到了这里,便也跪了下来。

皇帝心悦,扭头与王池道:“去宣人来拟旨吧。”

“皇上!王爷来了。”

皇帝话音刚落,门外就进来个太监。

听到这声通报,陆瞻立刻皱起眉头,与宋湘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上方。

皇帝眉头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他看了眼门口:“传。”

陆瞻捉着宋湘手腕往旁侧退了退,刚站定,晋王就与晋王妃先后进殿来了。

“儿臣拜见父皇。”

行礼完毕,皇帝命了他们起身,这边陆瞻也携宋湘前往见礼。

晋王看了眼他们,转向胡潇道:“这么巧,胡大人也在。”

胡潇方才尽顾着替宋湘解围了,竟忘了去想为何陆瞻会直接进宫请奏指婚,而不是去禀明晋王请他们上门提亲,如今晋王在这节骨眼上到来,神色还透着不那么松泛,就令他生出了几分警惕,暗道莫不是地晋王不许可这门婚事?

安全起见,他说道:“下官为着昨日何公子遇刺之事进宫,在此偶遇世子。”

“你来的正好,”皇帝也道,“朕正打算给瞻儿指婚,宋湘为进士宋裕的女儿,温文贤良,家世清白,与瞻儿又禀性相投,朕以为她很能胜任这个世子妃。你们来了,正好也来认认你这未来的儿媳妇。”

皇帝面色自若,仿佛本就有这么个打算似的。

晋王听到这里,拱手道:“父皇,儿臣已经在给瞻儿议婚,人都已经物色好了,私以为这是儿臣为人父母的职责,身为儿孙,该当为父皇分忧解难才是。此番是瞻儿不懂事,来给父皇添麻烦了。”

胡潇听到这儿就暗道了声“果然”,晋王这话听着句句恭谨谦顺,但实际上不就是想说陆瞻的婚事有他这当爹的操心就成,不劳皇帝伸手吗?而且他还说人员都物色好了,难道这是要驳了皇帝的提议?

陆瞻也朝着晋王妃看过来了,晋王会阻拦,这本就在晋王妃预料之中,但他挑在这节骨眼上进宫来,这是打算要惹皇帝不快也得行阻挠之事么?

他自不会愿意半途而废,看晋王如此,便转向了胡潇。

胡潇会意,与晋王道:“小女与世子认识也有些日子了,方才皇上已经垂询过下官,下官认为这是门难得的好亲事。却不知王爷已经有了打算,那只能说很遗憾了。也不知王爷物色的是哪家?走到了哪一步?或许下官可以帮王爷去善个后,解释解释。”

宋湘觉得她这干爹也挺绝的,这意思不是明摆着告诉晋王,他已经与皇帝把婚事定下来了,你晋王就算是拿物色好了人选来推拖,也没用了?

“胡大人向来公正耿直,今日怎么也犯起糊涂来?凡事都讲先来后到,我与旁人家替世子议婚在先,岂有半途撇了人家另指婚的道理?即便咱们是皇家,那也没有这般欺负人的不是么?如此一来,又让人家小姐如何自处?”

晋王转向皇帝:“父皇,瞻儿可是明知道儿臣已经在为他议婚,却还不管不顾闯进宫来请父皇为他操心,实为不孝,还请父皇允准儿臣带他出宫严训。”

“王爷莫非忘了,您才刚拿到几张名帖让瞻儿挑而已?”这时候晋王妃出声了,“瞻儿既没挑中,那自然也没有到毁人家姑娘名节的地步。

“儿女婚事最是伤脑筋的事,该慎之又慎,如今父皇替咱们解决了这个烦恼,我们应该谢恩才是,不然就不是瞻儿不孝,而是咱们不孝了。”

胡潇听到这儿立刻听明白怎么回事了,说道:“原来王爷这边才给世子看了个名帖儿,压根连八字都没一撇,那皇上指婚小女与世子并不算违理。

“窃以为王爷所说的理由都不算理由。总不能王爷物色的人家小姐清白要紧,小女的清白就不要紧了吧?要知道方才皇上可是明明白白下过口谕要指婚的!这也是把话收回去,小女日后又如何自处?”

晋王定定望向他:“胡大人一向两袖清风,以清流自诩,如何此番对宋湘能否嫁入王府如此执着?就近这是胡家的想法,还是宋姑娘的想法?”

宋湘垂首回道:“回王爷的话,宋湘与义父若敢有这番算计,以皇上的英明,早就被皇上拿于殿堂之下了。”

还用得着等你来揭露?难道你觉得皇帝还不如你有眼光?

晋王被怼,目光瞬间有些凌厉。

晋王妃看了眼宋湘,转向晋王:“父皇的眼光自然强过咱们,王爷不允,莫非是嫌宋姑娘家世低?”

胡潇忙道:“若王爷是这意思,那在下无话可说,宋湘是我胡潇的义女,他没有父亲,我便算她半个爹。我胡家高攀不起王府,那这姑娘我就还是带回去了!”

说罢,他就作势来扯宋湘的袖子,跪地给皇帝告退。

“行了!”皇帝道。他转向晋王:“瞻儿哪里不孝,等朕赐了婚,你再带回去训他不迟。这晋王世子妃是朕挑的,朕已经把话说出口,若再让朕改主意,那就是你的不孝了!”

说完他斜睨一眼,又往左右道了一句:“拟旨的太监来了吗?”

王池俯身:“已经在殿外候命多时!”

“传进!”

“父皇!”

“你媳妇儿也没意见,你哪来那么多话说?!”皇帝拂袖站起来,“回去准备婚礼吧!”

第256章 去下聘书吧

话音落罢,门外太监就进来了。

皇帝一锤定音,胡潇连忙再次跪地山呼万岁。陆瞻在他的带动下也扯了把宋湘,一道跪下来!

晋王妃攥着的双手不着痕迹地松了,神色却很收敛,并没有使人看出来她如愿以偿的样子。

赐婚圣旨无非就几句话的事,太监写完,拿给皇帝看过,皇帝便落了批,又盖了印,然后又着王池当廷宣读了,这才让人拿下去裱制完成,回头分别送到晋王府和宋家。

宋家这边,郑容和郑百群等人早就在翘首以盼了。

宋湘这一去就是一两个时辰,宫城虽是尊贵之地,尊贵的背后却也是凶险,陆瞻虽说实心实意地想娶宋湘,但他终究没有拍板的权力,谁知道皇帝传宋湘进宫,是要应允此事,还是要当面给宋湘难堪呢?人着急时就未免胡思乱想,郑容便有些后悔轻易松了口。这个时候反倒是郑百群显得十分镇定,不但没叹一声气,甚至连喝茶的杯子都拿得稳当。还一个劲儿劝着她不要着急。

郑容跟他说也说不明白,就在大门内探着头往外望。

眼看着日色近午,又眼看着日光一点点倾斜,就在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耳间终于听到一阵雨点似的马蹄声响起来,起初只当是幻觉,凝神又听了听,那马蹄声嗒嗒如若炮仗开花,竟当真是朝这边而来!她不禁又把心悬了悬,如若真是朝这里来,那这来者究竟是善还是不善?

“太太!姑娘回来了!是世子随着一道回来的!”

就在这七上八下之间,家丁吴全提着衣角回来了。

郑容心头跳了跳,跨出门槛,果然就见晋王府的几个侍卫驾马打头往这边来,随后便是先前接宋湘进宫的那辆马车,马车旁边是陆瞻没错,但除他之外,却还有一队面生的太监,前有鸣锣,后有唱乐,走在最中间的一个,手上还捧着卷黄帛!

“宋郑氏接旨!”

人马刚站稳,太监已经高声呼唤起来。

郑容连忙跪下,屋里喝茶的郑百群也已听到动静出来了,到得门外,听到传旨声立刻也趴下来!

“恭喜宋夫人,宋姑娘,恭喜世子!”

读罢了圣旨的太监眉开眼笑,冲着这一个个人拱手作起揖来。

郑容和郑百群险些被这喜悦击晕,在闻讯出来的左邻右舍们的道贺声中连忙地邀着太监进内吃茶,一面又催促着随后出来的兰姨去取赏钱!

兰姨大气,出手就是二十两银锭!

太监们少不得又赞了几句好话才离去,邻舍们又闹着讨糖,吴全王妈跑腿不赢,一时间这桂子胡同便如同烧开了锅一般地热闹起来!

郑容留下王妈与重华他们应付门外,自己先招呼着陆瞻宋湘他们进屋。

到了厅堂里,隔墙的道贺声好歹是隔去少些了,她拂了拂座椅,还没来得及让座给陆瞻,陆瞻这边厢便已经撩袍跪地,端端正正行起了大礼:“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郑容看到这阵仗,眼眶忽一下就湿润了,也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激动的,先慌不迭地把他扶起来:“这还没成婚呢,不着急跪!”说完看了眼走过来的宋湘,问他们道:“皇上竟然真的答应了?”

“圣旨都下来了,那还能有假?”宋湘轻嗔了一句说。

陆瞻也笑道:“皇上不光答应了,还已经下旨给我父亲,着他回府尽快筹快婚事了!按照规矩,赐婚的婚期都不会拖太久,三个月内就要完婚。稍后会有礼部和王府的人到府与府上接洽,岳母只需配合他们行事就成。有任何问题,您着人到王府寻我,或者我母妃即可。”

郑容可还没那么多呢,一看他神采奕奕,宋湘也淡定如常,她心里也踏实了。“总之顺利就好,顺利就好!”不然她可又得张罗着找女婿了!如此一步到位,可真是太省事了!

“你别念叨了!快让他们说说进宫这趟,都听皇上说什么了?”

郑容回神:“对对对!快坐下说说皇上怎么说的?”

说罢便把座位给让了出来。

……

圣旨有两份,一份送到女方,自然就有一份送给男方。

陆瞻屁颠屁颠随着宋湘走了,王府这边自然就由晋王与晋王妃接旨了。

晋王妃也大方地赏了太监,然后与晋王道:“三个月时间就要成婚,看来眼下就得抓紧了。”

晋王阴沉脸,转身进了屋。

晋王妃心情畅快,抬步跟上去:“恭喜王爷觅得佳媳。”

晋王停步:“是称了你的心才是吧?”

“王爷这话差了,是我的儿媳,更是你的儿媳,你我夫妻之间,又还分什么彼此?”晋王妃微微吸着气,又说道:“看王爷的样子,似乎不太赞成这门婚事。”

晋王哼笑了下:“瞻儿是王府世子,你却给他找了个孤女当世子妃,我这个当亲爹的不赞成不是很正常吗?哪像你呀,不过只是他的养母,所以才会对他的妻室人选这样无所谓。”

晋王妃敛色:“你这话是认真的?”

“不然呢?”晋王走近她,“最近我们父子关系有些微妙,如若将来反目成仇,我想恐怕你这个养母是要担些干系的了。”

“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你倒是说说,瞻儿他为何信任你多过信任我?!”

晋王一双凤眼里幽幽泛着灼人的光,直盯着晋王妃似是要从她身上挖出答案来。

晋王妃看他半晌,退后半步:“你若对疑心我挑拨,大可去请皇上明断。指桑骂槐地,最没品格了。”

说完她沉气转身,走出了门槛。

晋王望她背影片刻,寒着脸收回目光。

杜仲春到了门下,不敢吭声。

晋王瞅一眼他,道:“去准备聘书!”

说完也大步出了殿门。

不管怎么样,圣旨赐婚,总归还是得认真操办起来的。不这么做,那就是他白递了把柄给人。

也就是说,宋湘一定是会进王府来成为世子妃的,这已经无法改变。

晋王说不清楚为何会如此硌应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但他就是觉得,等这丫头进了来,这王府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平静了。他看了眼栖梧宫方向,行走在廊下的脚步不如往常平稳,一切本来都好好的,自从陆瞻进宫跟皇帝提出追查坠马一案之后,他就变得被动起来了,也浮躁起来了。

……

经过两边传递赐婚圣旨这一番排场,不消一个下晌,京城里几乎就传遍了晋王世子妃出在桂子胡同宋家的消息。王府这边行动也快,晋王那声示下之后,立刻王府长史就带着人携礼登门了,同来的还有二十个遣给宋家使唤的丫鬟仆人,以及二十个临时派来负责世子妃安全的侍卫。

胡夫人自然是官眷里头最先得知消息的,陆瞻前脚走她后脚就与大儿媳妇一同到来了,宋湘磕了头,胡夫人扶着她起来,也是一派欢天喜地。

随后胡俨和付瑛也先后到来了,同时还有宋裕在时的那几个同窗。

宋家自此开始门槛都快被宾客踏破。

而王府这边,虽说是不如宋家这边热闹,但内宅里却也掀起了不小波动。

云侧妃刚到,这边厢周侧妃和陆昀就到了,晋王妃索性把人都唤齐,都做了交代。

听说完未来的世子妃的父亲居然只是个小进士而且还死了,周侧妃憋笑憋得差点没闹出内伤!还以为晋王妃枯挑个什么金枝玉叶出来呢,挑来挑去竟挑了这么个人家!回头进了王府,在两个郡王妃面前她能抬得起头来吗?

但当她知道这位平平无奇的世子妃竟然就是当初把周家给告倒了的那个宋湘时,她却也笑不出来了!

也不是说她斗倒了周家就有多么了不起,但她没有靠山的时候尚且有那般勇气,这成了世子妃……

周侧妃到底心里不安,接下来的日子,连自己亲儿子即将到来的婚事也撂下了,且紧盯起这桩陆瞻与宋湘这桩婚事来!

除去周侧妃之外,其余人倒也还好,包括陆昀。早在送猪羊出来赔礼的时候他就觉得那俩有猫腻,眼下被赐了婚,他也不觉奇怪。

因着成亲之后有的是行事机会,这阵子陆瞻与宋湘便也就把精力都放在筹备婚事上。

三个月时间并不长,虽说礼部和王府几乎包揽了所有事,但到底不能不过问。

七月间宋湘伴着陆瞻去拂云寺进了回香,给宁王妃磕了头,又受了她准备好的成套见面礼,回来就很快迎来了陆昀的婚礼。

晋王自始至终未曾再做出向陆瞻下手的举动,宋湘不知道他是忌惮着皇帝还是有别的原因,总之因为前世新婚之夜有过波折,这次便也与陆瞻提前作了准备。

婚期在九月廿八,俞妃生日在八月,原定于这个月秋狝,皇帝不知做何考虑,又改到了十月,因而,秦王汉王归京之期也就往后挪了挪。

桂花落尽之后,满城里菊花也接着盛开了,京城的秋天美得醉人,而离宋湘再次嫁入王府的日子也眼看着一天天临近了。

第257章 吉日

宋湘比别的待嫁闺女要从容得我,毕竟嫁第二回 了嘛。多出来的时间她用来思考打点接下来家里人的生计。王府给的聘礼十分可观,郑容在聘礼基础上又加了三千两银子进去,很是不肯让宋湘吃亏的架势。

如此一来家里未来有些亏空,好在为了抬高世子妃娘家的地位,按规矩皇帝也给宋裕追封了个正三品资治尹,如此宋家也可以按例把现有的待遇给升一升。以及铺子里生意原本也就还过得去,自打被赐婚,满城人知道了这是世子妃娘家的买卖,得闲时难免也要过来转悠转悠。虽则因为周家投毒那会儿断去了不少主顾,但如此一来,倒是又还见兴旺了,于是家里嚼用倒是不消忧虑,甚至可以说还在小富的道路上狂奔。

铺子里郑容自然是不好再去了,世子妃的母亲抛头露面招揽生意不像话,再者也容易招是非。于是陆瞻就让重华物色了个掌柜,替她们把铺子掌下来。此外郑百群因为早就做好了长居的打算,这往来收账的活儿他就给揽了下来。

远在通州的宋珉还是从别人处得知宋湘马上就要成为王府世子妃的,听到的当天他就与游氏到桂子胡同来了,看到院子里收衣裳的宋湘,他连问了三遍是不是真的?等听到了回答,俩人直接就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宋珉倒罢了,他不过是觉得祖坟里不可能冒出这阵青烟,不敢相信而已。游氏却完全无法接受!上回在村里住了阵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本来想争夺这祖宅就已不容易了,如今宋湘还成了世子妃,这祖宅拿回来哪还有什么希望?

当下就在院子里四肢瘫软起来了。还是反应过来的宋珉拿“咱们此后也是皇亲国戚”这样的话来劝说她,这才把她劝得欢欢喜喜起来。此后隔三差五地来,已经是完全不同一番姿态了。

晋王妃担心郑容一个人操办婚事会有难处,微服与胡夫人往宋家来了两回,只见处处妥当,无论是陪嫁之物还是跟随过府的人都无一不妥,便就放了心。郑容等她们走后也松了口气,她哪里有这份细心?不过都是宋湘自己在掌持罢了。

家里天天热闹得不行,也没什么人时时刻刻地管束宋濂了。

起初他觉得很爽,非常爽,只要把功课做完,他上哪儿去,玩多久,都没有人管它。后来他就觉得没劲了,因为陆瞻娶他姐这事,办的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到他居然都没有插嘴表态的机会,这事儿就成定局了!

别看他人小,他可记着这事呢。

月中下了场雨,天气微凉,到下旬就恢复了晴朗。掰着指头数了下日子,只剩三天了,他跟在宋湘屁股后头道:“姐,你是京城百里挑一的女子,出阁的时候是不是得弄点彩头,让姐夫他加深一下娶妻不容易的印象?”

理着嫁妆单子的宋湘睨他:“你想干嘛?”

“我就是觉得,当初胡大哥因为不会爬树,被刷下来了,姐夫他要是不爬个树,对胡大哥有点不公平。”

宋湘知道他小脑瓜里想什么呢,本来她是不反对的,反正闹也不会闹得多离谱,但是因为前世成亲就出了风波,这世可不能再给人可乘之机。宋濂想刁难陆瞻不算大事,但须得防着有人趁机生事——事情到了这地步,没有什么比顺顺当当地完成这个仪式更好的了。

她就郑重道:“成婚当日,什么念头也不要有,等姐姐过了门,将来你想怎么闹他,只要不逾礼,我都由着你。濂哥儿肯定也很想姐姐的婚事一切顺利吧?”

宋濂原是还要再争取一番的,听到末尾这句,便只剩下一声叹息:“好吧。我当然希望你顺利。”

宋湘平时只看到他皮,冷不防听他这么一说,心下软了,搭着他肩膀将他拉到跟前道:“姐姐去了王府,方便的时候也会回来的。但终究不像从前,时时刻刻在身边了。以后你就是家里的男人,奉养母亲,照顾外公,还有承继宋家香火的事就由你来了。你要好好用功,读书,习武都不要松懈。”

直到看到他深深点头,宋湘才把手收回来。

既然想好了还要再走一次这条路,那么她就必须尽自己所能让身边这些人有好的未来。她不会再让宋濂为了她意气用事,也不会让郑容为了她忍辱负重,她自己也更不要和陆瞻再走上那条绝路。

“哎呀,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你陈叔陈婶他们来添妆了,赶紧出来!”

郑容风风火火地进来,一声招呼就把姐弟俩给唤起来了。

宋湘跨出门,门外院子里已传来熟悉的笑语声了……

……

九月廿八日,大吉。天气也好,一大早阳光就刺入窗棱。

陆瞻第二次娶妻,娶的还是那个人,按说成竹在胸,轻车熟路,却也还是彻夜未眠。

王府里自昨日起就已经张灯结彩,人来人往,上晌宫里就传旨说皇帝会亲临赴宴,到下晌,宫里太监已经先把给新人的赏赐一样样的先送了来。

陆瞻踏着夕阳出府去迎亲那一路,鞭炮声贺喜声不断,一路灌入眼帘的大红色让他觉得仿若是做梦一样。

到了宋家,他抱着大红色的宋湘上了喜轿,回到王府又下喜轿,一步步走得跟上祭台盟誓一样稳当,这一世这场婚礼他处处走心,每一个步骤亲自过问,每一道礼节考虑周详,包括延昭宫的模样,都参照她的喜好作了调整布置。

就连烛光下的斯人身上的喜服,冠饰,也是他上将作监亲挑的样式。

他想让宋湘看到他娶她的诚意,也是发自内心地想珍惜这重来的缘份。

“发什么愣?”

喜房里太监们退出去后,宋湘半天没听见动静,便望着停在眼前的那双脚问道。

陆瞻回神,把喜帕挑开,在她脸上凝视了一阵,说道:“我在想,虽然大仇未报,但我这一生也不见得全为了复仇而活,跟你好好走完这一生,然后养儿育女,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宋湘来这一路本也不自觉地绷着颗心,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腻歪,脸色便正了正:“该喊他们来行合卺礼了。行完礼,你还得出去敬酒呢。”

说完她抻了抻腰,扶着凤冠稍稍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陆瞻反倒在床沿坐下:“不急,我先坐会儿。”

坐下来手就把宋湘的手抓住了,做惯家务的手有点粗,但是温暖厚实得很。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手。

“回头咱们上宫里弄点养肤的药膏,好好给你涂涂。这手不用来写字记账涂蔻丹,真是可惜了。”

宋湘瞅了眼他,把手收回来:“真是不习惯你这样。”

“慢慢会习惯的。”陆瞻换了个姿势面朝她,然后伸手轻揽在她腰上,看着她的脸,从她温柔的远山眉,下落到她挺俏的悬胆鼻,再又落到她朱红饱满的樱唇上,也不知是这气氛推动的,还是心里早有念想,心潮便有些荡漾,又忍不住道:“今儿夜里,你不会让我睡脚榻吧?”

他满心里春漾动,宋湘可没那个雅兴,她说道:“怎么会?”

陆瞻神情一松,手下收紧,便要来番温言软语,还没开口,却见她又抬了抬下巴:“对面有炕呢。睡那里不比脚榻舒服?”

陆瞻屏息望着她,半晌才吸气:“你让我睡哪儿就睡哪儿。反正只要你在,我就是打地铺也不介意。”

宋湘耸肩,低头拂起衣襟上的皱褶。

陆瞻望着她,越看越欢喜,忽然飞快在她脸上印了一下,然后小心把喜帕给盖好,招呼人道:“让喜娘进来!”说完又压声道:“早些行完礼也好,我出去敬一轮酒,便早些回来陪你说话。”

宋湘抓住他手腕:“先打发人去盯一盯内宅。”

陆瞻微顿,嗯了一声的工夫,这边厢喜娘与太监们已经鱼贯而入了。

第258章 她不过是个妾

今日喜宴皇帝亲临,同来的有秦王之母安淑妃,使得原本就宾客如潮的王府,更加热闹起来。

晋王妃身边人处理起这类宴会游刃有余,宴席开始后,女眷们分座在西边宴堂里,衣香鬓影,济济一堂。

王妃伴着安淑妃坐在首席,同座的也是朝中的贵眷。作为陪席的南平侯夫人环视一圈,说道:“怎不见胡夫人?”

晋王妃微笑,还未答话,正好走到这桌的周侧妃就抢着说道:“胡夫人是我们世子妃的义母,她是娘家人,得改日与宋家人一道再登王府赴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