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母”两个字被她拉的老长,仿佛怕别人听不清似的。

自打赐婚圣旨下来,满城人都知道陆瞻娶了个家世低的世子妃。周侧妃当众这么一说,这不等于把宋湘出身不高的事当众扬了出来吗?

关键是,她周侧妃还只是个侍妾,见了宋湘她都得行礼的,她居然还当着晋王妃的面这么挑衅?

哪怕南平侯夫人是陆昀的丈母娘,身份比宋家高,这会儿听着都不好意思了,出身再高,那也比不上宋湘是钦封的亲王世子妃呀!

日后她女儿还得在王府里当人妯娌的呢,她怎么可能顺着周侧妃来给队自己女儿招麻烦?

她立马转头向晋王妃陪笑:“早就听说世子妃胆识才情皆为上等,胡御史与夫人果然眼光独到,竟选中了我们世子妃为义女,这真是胡家的福气。”

晋王妃扶着杯扬唇:“亲家母过奖了。我们湘儿哪当得起如此赞誉?”

当婆婆的这一句话出来,大伙就都明白晋王妃这是把宋湘当自己人疼了,立刻都知趣地附和起来。而这句“亲家母”,便如同响亮亮地打了周侧妃一耳光!自己的儿子不能叫自己母亲,这是周侧妃心里的一根刺,当众与儿媳妇的母亲称亲家母,这不是想告诉她啥也不是吗?!

周侧妃先前那话出口后,看到南平侯夫人的表现就已经心有后悔,虽说平日王府内宅并不见得和气,总算没有外人。如今当着众人,引来晋王妃这番回怼,回头她怕是要有小鞋穿了。便连忙上前执壶,来给晋王妃与安淑妃奉茶。

晋王妃掌心压住杯口:“这里没有你伸手的地儿,去坐着吧。”

周侧妃脸上又一热,招眼一觑,见桌上贵眷们皆在与左右说笑,并无人理会她,这才又端着一张热辣的脸退出来。

门下正好碰上匆匆到来的云侧妃。

云侧妃止步:“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开席了吗?”

周侧妃正要回话,身后殿里却走出英娘来:“王妃让我传话,请云侧妃到首席奉宫里娘娘的驾。”

云侧妃立刻撂下周侧妃进门了。

周侧妃才缓下的脸色又泛了青。

“侧妃,咱们还是进去吧。”

身旁侍女忍不住提醒。

周侧妃瞪了眼她,抬腿跨门。

跨到半路她又收回来,扭头道:“王爷呢?”

侍女顿了下:“王爷这会儿自是在东殿侍驾。”

“传个话给景泰,就说我屋里备了醒酒汤,请王爷回头记得来喝。”

侍女默语应下,去往东殿。

东殿这边因为饮酒,要热闹得多,这会儿陆瞻已经行完合卺礼出来了,正在陆曜陆昀相伴之下准备由上至下轮流敬酒。晋王面带微笑坐在皇帝侧首,正看着身穿喜服光芒四射的陆瞻。

侍女在门下太监堆里找到了景泰,转达周侧妃的话。

旁侧的景旺瞧见,随在侍女身后到了西殿,眼看着她跟周侧妃回了话,又寻栖梧宫的素馨问了问情况,这才又回到东殿来。

陆瞻早已打发重华看守住各个可能出现状况的人和处所,前世变故就出在敬酒这一环节上,这回自然慎之又慎,按规矩敬酒是得由自家兄弟作陪,这个他推托不了,便提前交代了姐夫苏倡和萧臻山,让他们也加入队伍,酒水自备,由侍卫看守,但凡是旁人碰过酒与酒器皆避开不用。

王府里的人针对他下手,就只能在这杯酒当场作文章,因为皇帝除了喝酒还会进食其它食物,酒在他手上掌着,一旦事后再发生状况,凶手便很难栽赃到他头上。当然,这一世情况与前世不同,这桩婚事陆瞻心甘情愿,晋王也没有可以栽赃的由头,故而他投毒的可能性也不大。

先从皇帝这桌开始,陆瞻接了萧臻山手上的酒,跪地呈上。

过程果然十分顺利,敬完酒,又看着皇帝进了几口菜肴,一切都很正常,他这才放心往下走去。

景旺走到他身边,附耳把素馨那里打听来的周侧妃在西殿不安份的事给说了,陆瞻便转向陆昀:“看来周侧妃对世子妃颇为关心,连胡家以什么身份到咱们家来都摸得一清二楚。”

陆昀听得满身不自在,扯着嘴角道:“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妇道人家,不足一提。”

“既然没见过世面,就还是安份些好。看不起湘儿事小,可千万别给王府招来是非。”

陆昀唯诺称是,勾着的脑袋直到他走了才抬起来。

延昭宫这边宋湘已经除去沉重冠服,在等着陆瞻回来了。

花拾陪着她守在屋里,眼看着沙漏一点点往下洒,担心她等急,便说道:“方才听魏公公说,有皇上在,世子不便离席,怕是还得要一阵子。”

宋湘把茶放下:“我不着急。你让人去看看西殿宴厅这边可还顺当?”

陆瞻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估摸着一切太平。但内宅却未必,这一世虽说不像前世孤立无援,但她“麻雀变凤凰”的事实还是改变不了的,她就不信没一个人生事。

花拾出去,宋湘这里才呷了口茶,就见她又轻快跑了回来:“小姐,果然有事儿!方才周侧妃当着宫里娘娘的面埋汰小姐呢!”

“是么?”宋湘立刻浮现出了周侧妃那张脸。

“嗯!”花拾重重点头,“不过,她先是让王妃给当面言语打了脸。后来世子知道,又敲打了靖安王,方才,靖安王离了席,已经匆匆找周侧妃去了,是景旺亲眼看到的!”

宋湘怔了怔:“是么。”

第259章 谁没生过儿子?

宋湘前后这两声“是么”,是完全不同的心情,前一句带着不豫,后一句则带着微讶。

不管她有多不愿相信,陆瞻身上的变化确实已是无处不在。前世遇到这种事,哪里能指望得了他出头?但这世周侧妃才不过是阴阳怪气说了两句,他就直接找上了陆昀,不能不说……是个进步吧。

她扭头看了看铺着喜被的床榻,又看了看床对面的炕,跟花拾道:“去看厨下的解酒汤,熬好了吗?”

花拾再度出门,交代了门下小太监景同。

皇帝出席喜宴也不过就是做个样子,何曾是真要来大吃大喝的?留坐太久客人们也吃不安稳。陆瞻敬了酒,他便就起身先撤了。众人恭送着他出了王府,晋王倒回来时吩咐陆曜坐镇宴厅,自己揉着额回到了承运殿。

刚坐下,景泰来了:“王爷,周侧妃准备了醒酒汤,请王爷过去服用。”

晋王眉头皱了皱,对着前方屏风默凝片刻,他站起了身。

周侧妃的院子虽然也宽敞奢华,却不能叫宫,叫燕吾轩,当着南安淑妃,南平侯夫人等丢了那么大个脸,周侧妃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吃席?早早地撤出来,就又被陆昀拿到旁侧说了一通。回房才喝了口茶消气,门下就说晋王妃来了。

她手一颤,站起来,躬身迎到门下,便见晋王妃一双套着描金绣凤绣花鞋的脚迈了进门。

“原来王府喜宴这样的场合也有你出头说话的份,知道的是王府的世子娶妻,不知道的还当是你娶儿媳妇!

“怎么,昀哥儿媳妇出身侯门,强过了世子妃娘家你很得意?可昀哥儿就算娶的是个和亲的公主,是当朝一品大臣府上的小姐,她在世子妃面前也得屈膝行礼!

“而你自己又是什么好出身?不过是个趁虚而入的货色,也敢在我面前拿出身说事?

“我若真有那么在乎出身,你觉得就凭你,也能爬上王府侧妃之位,还生下昀哥儿来?!”

晋王妃素日不管对内对外,再生气也不会也不会撂狠话,但今日周侧妃当众抢话已是逾矩,又何况她竟要拿宋湘的出身作文章呢?

平日她那点小算计,晋王妃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宋湘进了门,那可是要与陆瞻并肩作战的,她岂能惯着她周氏胡来?

周侧妃每听一句话就颤抖一下,情知今日不能善了,便跪倒在地,哭着磕起头来:“妾身愚昧,还请王妃宽恕!”

“这话我听着可耳熟!”晋王妃冷笑,“前番你玩心眼的时候不是也这么说来着?这才多久,都敢爬到我头上来了,可见不长记性!来人!”

英娘招手,门外就进来两个婆子,分左右押着周侧妃肩膀,斗大的耳朵就往她脸上落!

周侧妃在王府里养刁了性子,多年不见王妃下手治人,都快忘了她手上还有这权力,当下就哭喊尖叫起来!

晋王刚到门下,就被屋里传来的哭喊给震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

自有人上来告知前因后果:“周侧妃先前在西厅当着宫里娘娘和各府贵眷的面抢了王妃的话,无意提到了世子妃的身世,这会儿王妃正在训话。”

禀告的人也是有眼色的,今儿陆瞻大婚,操持这么一场婚礼下来本属辛劳,晋王此刻放着前厅的客人不陪,却来到这儿,多少是把周侧妃放在心里的。眼下晋王妃在内,谁也不敢去劝,便只能实情告诉晋王,卖个好了。

晋王听完并没有急着进去,负手立在廊下眯眼望着屋里。

门没关,屋里点着灯,刚刚好把身板儿挺得笔直的晋王妃一脸怒容照得清清楚楚。

屋里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贱妾好歹也为王爷诞育过子嗣,还请王妃看在王爷面上,莫要如此对我!”

“说得跟谁没为他生儿育女似的,我且提醒提醒你,我不光生过儿子,我的儿子还死了!”

晋王妃的声音如若冰刀:“倘若是诞育过子嗣就能忘了体统,那这王府也不必立什么规矩了!你也来出风头,她也来出风头,还用得着我这个正妃在?”

“王妃如此不遮不掩,就不怕传出去,落个苛薄姬妾的名声吗?!”

周侧妃的声音听着可不似先前软弱了。

晋王微微皱了皱眉。松下负着的手,走了过去。

“在干什么?”

“……王爷?”

含泪怒视着晋王妃的周侧妃猛地收敛神色,勾头垂脑,做出凄惋之状,膝行到他面前抱住了他大腿:“王爷救我!”

晋王往王妃看来。

王妃目光移到了旁侧,面不改色心不跳:“王爷来的正好,周氏今日殿前失仪,该不该受点教训,您也来断一断吧。”

晋王看了眼眼泪花花,肿了两边脸的周氏,周氏立刻嚎啕痛哭:“妾身,妾身只不过说了句胡夫人成了世子妃的娘家而已……”

晋王妃望着晋王那双并未打算推开周氏的手,勾唇冷笑。打也打了,也懒得理她了。她转身道:“既然王爷来了,那我便不阻您歇息了,告辞。”

晋王下意识抓了下她手腕,被她挣开,也没再说什么。

周氏听得王妃人走远,也渐渐止了哭泣,怯怯地抹着眼泪来看晋王。

晋王撩着袍坐下,脸上平静无波,谁也看不出来他心里想什么。

“王爷……”

周氏嗫嚅。

晋王抬头:“你这么不识相,到底是为什么?”

说到这个,周氏眼泪一刷又滚下来了:“妾身,妾身也只不过是想到自己是昀儿的母亲,才当着南平侯夫人的面一时忘了形!”

晋王微眯眼:“你只是个妾,哪来的资格当‘母亲’?”

周氏顿住,脸色顿时一片灰败。

晋王看她片刻,看着烛花啪啪响,而后跟她招招手,等她挪到了跟前,又说道:“也不是不能允你,但你总得觉得住气。”

周氏黯淡的目光立刻又绽出了光彩:“王爷,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难道王爷还能允我当昀儿的母亲不成?”

晋王瞳孔微缩:“不能。”

她又顿住。

晋王漫声道:“正妃也好,皇后也罢,只要本王活着,正妻之位上就不会换人。不换人,你自然也做不成‘母亲’。”

周氏眼底一片死灰。

“不过,若来日本王承继大统,也不妨封你个贵妃。”

到了贵妃位份上,就有资格担一声“母妃”了!

周氏陡地一震,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第260章 娘子多担待

她如此执着于让陆昀唤她母亲,哪里是什么当母亲的执念?不过还是想拥有这声“母亲”背后的堂堂正正的身份罢了!

虽说爬到贵妃之位仍然是个侧室,但终究离正位就进一步了。她可比王妃年轻,万一王妃熬不住在她之前去了呢?她岂不是就有了“扶正”的机会?

晋王肯明言给她这个承诺,至少让她看到了出头的希望。当然,同时她也知道,晋王突然承诺让她当“贵妃”,定然不会无缘无故。

她把攥着的手放下:“不知王爷想让妾身怎么做?”

晋王默半刻,抬手拂着杯中的茶叶:“世子妃出身低微,也不知能不能胜任这个位置。我原打算给瞻儿许个称心如意的闺秀,不想他自己任性为之,娶了个乡野女子。

“你素日常在内宅,若是能多多盯着些延昭宫,或许能让我放些心。”

周侧妃听音知意:“王爷莫非对世子妃不甚满意?”

晋王缓声道:“我只是觉得,世子值得更好的。”

周侧妃隔着烛火望着垂眸端茶的他,眼底的光芒闪烁起来。

……

陆瞻回房时,宋湘正迎出帘栊,闻到这满身酒气,她忙回头唤花拾:“醒酒汤呢?”

“已经让人去膳房了,还没回来呢。”

“不着急。”陆瞻牵了宋湘的手,进了帘栊,“事情顺利比什么都强。”

宋湘跟着他坐下:“客人都走了?”

“还有几桌,都是些打小一起玩儿的子弟,臻山他们正陪着喝酒,不妨事。”

陆瞻打量着除去赘饰的她,捏捏她手道:“困了吗?”

宋湘努力绷出一副端庄衿持无欲无求的模样:“到困的时候我自然就睡了。”

陆瞻伸手来解她的衣带:“我困了。”

宋湘大力拍他的手:“去沐浴!”

陆瞻抬头:“沐浴完就能歇了吗?”

不等宋湘回答,他立刻跳起身把身上衣裳扒了:“传水!我要沐浴!”

“……!”

……

晋王世子成婚,除去酒席宴会之外还设了戏台,王府里热闹到夜深才安静。

宋湘枕着陆瞻一条胳膊,听着外头声音,睁着眼直到三更的梆子声传来才安下心。

这一世的婚礼总算太太平平过来了,这三个月里她面上虽然平静,但却没有一刻不曾担心半路出夭蛾子——总是担心事情有变,于是很多事便又要重新筹划。

这一坎过来,他们夫妻关系总算是稳当了,只要他们齐心协力,困难便总会解决的。

想到这里她支着身子要坐起来。陆瞻搭在她腰间的手臂蓦地收紧:“怎么不睡?”

宋湘收势:“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因为我也没睡,我一直在听你的呼吸。”陆瞻声音微哑,声量刚刚够在她的耳朵边让她听见。

宋湘默了下:“你可以不必挨我这么近。”

他反倒往她肩窝里蹭了蹭,死皮不要脸地道:“眼下咱俩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怎么能不近点儿?”

说完手下停在某处,又抬头望她:“我记得你那会儿身子要丰润些,成亲原来这么瘦?”

宋湘踹了他一脚。

他低笑,将她揽紧实了,渐渐安静,幽沉的声音又响起来:“媳妇儿,多谢你还肯跟我在一起。以后我身家性命都是你的了。我向你保证,我在外的任何事都会告诉你,如果有遗漏的忘了说,只要你问我,我也绝对绝对不会瞒着你。我此生此世,都绝对绝对不再负你。”

声音不很大,却清晰郑重得像是要刻在人心上一样。

宋湘望着微弱烛光里的帐顶,嗯了一声。

“像从前那样,我的账簿与库房的钥匙都放在衣橱最底下那层暗柜里。日后你就是我的当家人。当然你也是我妻子,是我必须维护的人,倘若你有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我。男人蠢,做不成你肚里的蛔虫,有时候,便请你多担待点。”

宋湘侧了下头,看到他侧对着她这边的双眼亮晶晶的。

她复看着帐顶,说道:“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要一定!”

宋湘不耐地翻身:“知道了!”

身后这才传来满意低哼,而后把薄被替她掖好了。

……

晋王妃昨夜出了燕吾轩,心里是并未轻松下来的。

回房后英娘看她神情不佳,也不敢多扰,交代素馨她们好生侍候着,便就退了出去。

因着翌日早上还要喝新人敬的茶,王妃照着平日时间歇了,早上起来眼窝泛青,不免敷多了两层粉。

刚放下妆奁,晋王就来了。

陆瞻携宋湘先往承运殿来行礼,却说晋王去了栖梧宫,留下话让他们直接去栖梧宫即可。

到了晋王妃这儿,果然二人衣冠整齐端坐在上首,已经等着了。

奉茶这里倒没什么不妥,只是宋湘看到王妃眼下脂粉也藏不住的晕影,留了心眼。

回到房里,她问陆瞻:“母妃看起来有些形容憔悴,你可知怎么回事?”

事实上除了憔悴,看到这对夫妻同时坐在一处,她还有着明显的貌合神离的感觉。

陆瞻想了下:“想必是近日操劳过甚所致。”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宋湘不便一过门就关注起公婆房里事,便不多说了。

归宁在明日,后日才会是娘家人登府赴宴的时刻,今儿反倒空闲,早饭后陆瞻还有应酬,昨日劳萧臻山和苏倡挡酒,今日得去二府串个门,宋湘便着魏春把陆瞻这边的人全唤进来,先认认这些熟悉面孔,然后又把陆瞻交代过的存放账目之处,接手世子妃的内务。

花拾端茶进来,绕到她侧首跟她道:“小姐,昨儿景同去膳房取醒酒汤,您知道为何久而未来么?”

“为何?”

花拾神神秘秘道:“景同说,昨夜里他去到膳房,正碰上燕吾轩的人也在那里等醒酒汤。这个燕吾轩住的是谁您知道么?不是别人,就是昨夜在宴厅挑事的周侧妃!本来没事,大家都等着,谁知道没过多久,燕吾轩那边来人,把在等着醒酒汤的人急急喊走了!景同跟过去,才发现原来是王妃上燕吾轩把周侧妃给教训了!”

宋湘听到这儿蓦地把头抬起:“怎么教训的?”

“具体不知道,但听说周侧妃又哭又喊的,多半是挨打了。听说后来王爷也去了,没多久王妃就出来了。但王爷没出来。”

宋湘蓦地想到晋王妃那双眼下的黑晕,难道王妃的憔悴并不是操劳过甚,而是因为昨夜里动了肝火?晋王去了燕吾轩,然后王妃就走了,晋王也没跟出来,虽说他们夫妻什么状态,她和陆瞻已十分清楚,但这个时候……这个时候王妃为何会选择直接教训周侧妃呢?她不怕晋王借机支使周侧妃捣乱么?

她原地想了下,轻车熟路地自衣橱夹壁里掏出把铜匙,把账簿锁进抽屉,然后往栖梧宫去。

晋王已经走了,听底下人回着话的王妃看上去有些意兴阑珊。

听到禀报说宋湘到来,她抬头的瞬间却又变得神采奕奕。

“怎么样?”她微笑招手,“可还习惯?”

宋湘屈膝:“多谢母妃打点得处处妥帖,儿媳并没有觉得哪里不惯。方才王爷在,也不便多说,此番特意转回来陪母妃说会儿话。”

王妃让她坐下,笑道:“真是个孝顺孩子。没有不惯便好。你也不必这样拘谨,随意一些。对外也是,你是世子妃,该有些架子,过于谦逊,就不免让人看轻了。”

宋湘含笑称了是。琢磨半刻,还是直接把话说出口了:“昨夜里我听说了昨夜宴厅的事,先前又听说,母妃昨夜里后来去过燕吾轩了。”

说到这个,晋王妃神情就严肃起来:“这内宅并没有那么干净,周氏又蠢又不安份,往日我忍忍她不要紧,此后却不能容她猖狂。我若是不替你把世子妃的威信立起来,来日她得蹦到你头上去!你不用担心这个,有我处理。”

宋湘深深颌首:“有母妃如此爱护,我何忧之有?”

晋王妃笑笑表示受了。

宋湘把茶奉给她,又说道:“只是王爷如此忌惮提防世子与母妃,母妃此番不假辞色地把周侧妃训了,我却怕回头有人会对母妃不利。”

晋王妃停住手:“你是担心他支使周氏作妖?”

宋湘拢手垂眸。

晋王妃哂笑:“不用担心,他是一定会的。但是你以为他不指使,周氏就不会有作妖了么?”

这倒也是。宋湘也不相信周侧妃昨夜不挨打,就能体念到王妃的仁慈。坏人终究是坏人,烂到了骨子里,她便终究会使坏的。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老实,尤其当我的儿子死去,而她又有昀哥儿,更觉得自己有了恃仗。她若被挑唆,必然是得着了什么奔头,我都不用多想,都能猜出来他许诺了周氏什么。——你不用顾忌我,若她招惹你,你只管按你的做法来便是,不要怕,记住你是明媒正娶进来的世子妃。只要他不跟我撕破脸,不跟皇上撕破脸,那你的地位王府里没人能撼动。

“这府里的脏乱臭,我早就看厌烦了。你能清除了她,我求之不得。”

晋王妃垂着头,长睫毛之下的双眸清冷幽沉。

第261章 找上门来的歪心思

宋湘在晋王妃这边听到的全是对王府的失望,作为一个孩子死的不明不白的母亲,宋湘太能理解她的心情了。

而这王府里的“脏乱臭”,竟未有一点影响到陆瞻的成长,又让人不得不佩服王妃的周到和伟大,必须得把一切坏的东西隔绝到极致,才能使得陆瞻心中始终保有那份良善吧?

从栖梧宫回房,跨门就见门下站着许多人,魏春正跟他们说着什么。原来是府里派遣给她的女官和管事嬷嬷过来拜见了。

王府世子妃身边也有个女官,负责文书事务,前世王府那六年,宋湘身边先后有过两个女官,两个与她都不算特别亲近,头一个在她身边两年,就嫁人生子去了。后一个在陆瞻被贬之前,不知走了谁的关系调出了延昭宫。那会儿郑容也埋怨过她不会拢络人心,但她又有什么办法?人都是宫里指派的,她不可能对她们推心置腹。这一世就更不可能了,谁知道她们当中有没有人跟晋王有关系?

“世子妃来了,这是延昭宫的女官云慧,还有管事嬷嬷贞娘。”

贞娘倒罢了,她是府里的人,多半是王妃派过来的,做事也挺妥帖。这云慧便是前世头一个跟随她的那位。

“王府里的女官,是王府自行甄选的,还是宫里派遣的?”

“按各府情况看,京外的便是王府自行甄选报备,似咱们王府因在京城,就直接由内务府安排了。”

既是宫里派遣的,宋湘也不好回拒,就点点头,受了云慧与贞娘的礼,让魏春领着他们去了。

周侧妃听了晋王一席话,如同吞了仙丹,兴奋到一整夜那股劲头都下不来。

她跟了晋王多年,这个男人到底什么心思,她确实是摸不太透,但是他不喜欢宋湘,这是她早就有所发觉的,赐婚圣旨下来那日,晋王曾飞马进宫,而后圣旨到府的时候,又有人看到晋王妃面色不豫地离开他。陆瞻跟宋湘婚前时常往来,这个她早就听说了,晋王妃是陆瞻那伙的,她自然是站在陆瞻这边,也就是说,晋王跟晋王妃在世子妃人选的问题上,至少确实是有分歧的。那么,晋王那番话的意思她还能有不明白的吗?

只要把宋湘给除了,她就算是让晋王称心如意了!

但也不能操之过急,事情办得太快,反倒不能显出自己的重要来,晋王也不会珍惜。她须得徐徐图之,到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打个漂亮仗,如此方为有益。

冰敷了一夜脸颊,到早上总算看不出痕迹来了。

只是想到昨夜晋王妃那般对她,竟是又气出一包眼泪,终是不愿哭肿了眼睛,才狠狠咽了回去。

早饭后她打起精神,先着人打听了宋湘行踪一番,到了晌午,就着人备了两斤燕窝,几盒宫里的胭脂,拿着到了延昭宫。

前世宋湘成了世子妃后,所过的日子都不过顺势而为,但这世她不想这样,也不能这样,延昭宫的人必须全都换成值得信任的。这个云慧她不想要,她心里有几个看好的人选,但她又得找个什么由头把人给换了呢?皇帝虽说对她有所肯定,怕是也不会纵容到她随意挑拣的地步。即便是去找晋王妃出马,八成皇帝也要嫌她多事。

在屋里寻思的当口,侍女进来道:“禀世子妃,周侧妃来了。”

宋湘看向门外,果然看到条裙摆,她说道:“让她进来吧。”

侍女到了外头,把周侧妃引了进来。

周侧妃跨门而入,看到屋里并无人迎出来,随着侍女转向东边隔间,穿过帘栊,就见榻上坐着个穿妆花通袖裙袍的女子,头发绾成随云髻,插着一枝偏凤大金钗,两耳上坠着翠玉耳铛,简简单单,却又艳丽逼人,便不由呆看了两眼。

“这位可是周侧妃?”

宋湘坐在原处,见她不出声,便平声静气打起了招呼。

周侧妃回神,昨夜晋王妃的威势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在宋湘这番雍容之下,便下意识地就要俯身行礼,念头一动才恍然想起,宋湘虽然是世子妃,却是晚辈,自己是侧妃,好歹也算个长辈,日常相见是不必在她面前先行礼的。

再又想到晋王妃打她骂她,便罢了,那是正妃,且她杨允心也确实是世家出身,腰杆子粗,有底气。宋湘一个初来乍到的丫头,虽是有了身份,但也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出身,听说自己来了,不出门迎也就算了,居然也张狂到见了她连身子都挪一下?

她又哪来的姿格!

周侧妃揣着的那腔想来混个脸熟的心情立刻压下去了些,她扯扯嘴角:“原来世子妃在这儿呢,是我,我来看看世子妃住得惯不惯。”说着把带来的燕窝胭脂拿上来:“我还带了点东西,世子妃收着慢慢用。”

“有心了。”宋湘笑了下,招手让花拾去搬凳子。等她坐下,又说道:“早就听说府里还有两位侧妃,一位姬夫人,正打算拾掇拾掇屋里就去串串门,拜访拜访,不想倒惊动侧妃先来了。花拾,你把带来的点心盛出来请侧妃尝尝。”

周侧妃摆手:“不用忙了,王府里什么吃的都有,我素日也不太好这些。坐着说说话就好。”

她在王府锦衣玉食这么多年,哪里还稀罕她的什么点心?

宋湘也不在意,端起手畔来就喝。

周侧妃只当她这小媳妇怎么着也得陪好她这客人,见她不理不睬,心下便又郁闷了三分。当主人的不负责起话题,倒让来访的客人没话找话不成?她因又道:“我们世子妃看来是个腼腆的性子,平素想必话语不多?”

宋湘从茶杯里抬眼,依旧浮着笑容:“倒也不是。只不过没防侧妃一个人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招待为好。”

哪里有这样单人独马冒冒失失闯上门的?她这是来过一世了,有了经验固而从容,换成真是初来乍到的,不得让她弄个手忙脚乱?自己本就没揣什么好意,反过来挑她的刺,她会搭理她才怪。

第262章 这真相合理吗?

周侧妃早在娘家哥哥无辜被周荣投毒加害的时候,曾与宋湘间接打过交道,那会儿见她老老实实登门赔礼善后,只当她是个软弱的,便是方才见她这番派头,想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哪料她不但拿大,居然还言语回怼?

周侧妃碰了个软钉子,脸色就不好看了。

晋王妃骑在她头上也就罢了,这新来的死丫头居然也这么不识抬举,难怪晋王不喜欢她!

不过她才吃了晋王妃的教训,不会再授人以柄的。她讪笑了下:“这话真是折煞人了,我久居内宅,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哪里懂得这些?”说完站起来:“想必世子妃手头事务繁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宋湘道:“贞娘,替我送送侧妃。”

贞娘走出来,颌首称是,转身来送客。

周侧妃看到她依旧端坐着没挪窝,气得连话也不说了,抬脚走了出去。

花拾跟到门口,看了看之后飞倒回来:“这个周侧妃,看着可不是个善茬儿呢。”

方才周侧妃在时,身为宋湘陪嫁丫鬟的她一声未吭,小丫头原是卖身到宋家当一般人家的使唤丫头的,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晋王府世子妃身边当差的人,还是有点放不开。

不过这样也好,宋湘觉得在这种地方混饭吃,懂得敬畏收敛,对她们而言有好处。

“知道就行,记住来王府前我交代你的话,凡事多留心眼。”

出阁之前,宋湘自然会对跟来的人有番耳提面命,该有的嘱咐自然不会少的。

“知道了,小姐。奴婢这就跟贞嬷嬷她们去唠唠嗑,跟她们熟悉熟悉!”

花拾提着裙摆轻快地出去了。

……

陆瞻到了萧臻山家,与萧臻山吃了盅茶,出来又到了苏家。

苏倡在见客,陆瞻便去到敏嘉这边唠了会嗑,苏绾越发不怕生了,见到他就偎上来打听新舅母。

陆瞻合不拢嘴地陪着她唠了几句,敏嘉也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唠。

一会儿苏倡来了,陆瞻就说道:“方才像是刑部的人?”

“正是。”

陆瞻想了下:“三个月前何琅被刺一案可有结果了?”

何琅被刺之后,在医馆抓获的凶犯已在狱中自尽,所幸在城郊守了几个昼夜又抓到了一名疑犯,不能断定是不是就是行刺的人,但从他身上却搜出了与医馆疑犯一样的武器,一柄柳叶刀。

刺杀案发生后陆瞻就开始筹备婚礼,正好大理寺那边也忙于查案审案,随着婚事渐忙,他也没有时间从细过问。近来所知的消息,仅是何琅伤情已经好转,据说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而已。

“已经审出来了。”苏倡道,“后来的那名疑犯就是凶手,已经分别经证人证实过了。”

陆瞻对这结果却有些许意外,案子审出来了,嫌犯招供了,那晋王为何丝毫未受影响的影子……

“那背后真凶呢?”他问,“他们为何刺杀何琅?”

“哪里有什么背后真凶?何琅早前替家里出头在通州买了个庄子,这伙人看到了他随身带去的丰厚银两,便伙同地主要坑他一把来着,结果他们自然是没想到他有这么大来头,才动了个念头这事儿就泡汤了。

“这伙人滥赌成性,手紧之时不知怎么想到了何琅,进京求财不成,就直接下手了,这事儿何侍郎并不知情。”

陆瞻听得眉头紧皱,何琅遇刺居然是这么个真相?

“这么说已经结案了?”

“结了有好几日了,案卷都呈到宫中了。”

陆瞻未再言语。

喝完了茶便就起身告辞:“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

敏嘉来留他:“不吃了饭再走?”

“不吃了!”

苏倡给敏嘉使眼色:“眼下什么时候?人家才刚新婚,怎么会稀罕吃外面的饭?”

敏嘉便抿唇笑着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