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否认,反倒让沈楠觉得不寻常起来,一般人听到这样的传言,不是应该先惊愕再否认么?这李诉怎地一点惊色都没有,反而像是不愿他们在这久坐似的,直接就驳了回去?

沈楠打量铺子,只见方才李诉坐过的桌案前摆着一堆病历,他信手拿起来,竟然张张都是关乎肿疡之症的,落款写的是李诉的名字没错,但关键是每张方子上都用不同的笔触批改过用药!

这方子又是谁改的?!

第278章 难道真有高人?

沈楠迅速地朝李诉看去,只见李诉也正朝着这边看来,那频频转过来的目光,分明就透着心虚。

宋家在搞什么名堂?

沈楠复看着这些方子,每一张动的地方不多,但跟本来的医理却大相径庭。这些本来的方子看上去很是有条理,却居然还有人反其道而行之,要更改用药?

他走向李诉,垂眼看着这老头。

李诉眼看着就不自在起来,也抬起头瞅他。

沈楠道:“李大夫,这方子是谁批改的?”

李诉支吾看向余掌柜,余掌柜脸上也滞了滞,随后又扯开笑容说道:“这不是黄金他们拿着这些旧方子练手乱画的么?李大夫快把东西收起来,别露在台面上让人笑话了。”

李大夫来接方子,沈楠却把拿着方子的手举高,脸色也沉了沉:“这方子上的字迹老练娴熟,贵铺的徒弟,怕是写不出来这么一笔字吧?

“这老人家中再无别的男子可谋生糊口,老妇人还得靠丈夫赚钱过日子,素闻世子妃侠肝义胆,最是看不得百姓受苦,余掌柜有良医在此,又何苦隐瞒着不给人治病呢?

“还有这位李大夫,当初不也是承蒙世子妃出手才得申冤么?”

余掌柜和李诉都惭愧地垂下了头。

沈楠把手放下,接着道:“救人一命不但胜造七级浮屠,还能给铺子增添贤名,更能替世子妃积攒口碑,不知二位何以要遮遮藏藏?”

余掌柜和李诉的头垂得更低了。

这时候那老妇适时地跪求起来:“求掌柜的行行好,救救我老汉吧!他要是没了,我老婆子可就得带着无儿无母的孙儿乞食去了!”

旁边人听得这么可怜,立刻也开始帮腔:“医者仁心啊!既是有神医在,为何不救救这老伯?实在是太可怜了!”

看客们纷纷帮腔,沈楠转向余掌柜:“余掌柜应该也不愿大伙认为贵馆都是些冷血之人吧?若是怕他们付不起诊金,我可以替他们出!”

他这话说出来,药所里要还能下得来台才怪了!

余掌柜无言以对,看看地下的老人,猛地一跺脚,叹气道:“三爷真是为难了在下也!”

“掌柜的何出此言?”沈楠挑眉,一副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

余掌柜瞅了眼店堂里的人,使使眼色让沈楠跟着到旁侧。

沈楠负手过去,余掌柜就停在柜台内压低了声音:“不瞒三爷,咱们东家的府上确实住了位外乡来的客人,是个云游四方的大夫,每每来京遇到有什么疑难杂症,总要伸手救治一二,但他可不是咱们馆子里的坐堂大夫,人家是客人!

“今早往咱铺子里来闲逛的时候,这杜大夫确实是顺手诊了个肿疡病人,那病人病情不情,几针下去竟是立刻见效了。

“人家不过是顺手而为,怎么可能当我们坐堂大夫?但不知怎地这消息竟传开了,今日来求医的竟有好几位,先前在下好不容易解释了一番,打发人走了,没想到这老汉又把您给惊动了。”

沈楠凝眉:“救死扶伤不是医者天职么?就算是客人,那也没道理见死不救,既是真有这样的高人,为何要遮掩?”

“当然是咱们家姑奶奶是世子妃的缘故呀!”余掌柜拍起大腿:“三爷您是个明白人,这神医总共也才出过几次手,虽然说每次都把人给医好了,但不能保证没有失误啊!

“万一医一千个人里有一个出点好歹,这招牌可就砸了!回头人还不得把世子妃也拉下水?

“我们世子妃嫁进王府不久,加上身为宗室贵眷,宋家不能不低调行事,不能弄点好歹出来给晋王府抹黑呀!所以我们东家说了,这事儿不许外传,上门来的病患,请李大夫尽力即可。

“再说了,这杜大夫自己也有一些脾气,我们也不敢轻易请他出手。”

沈楠把余掌柜逼到这份上,就是为着要听他一番真话的,本就宁可错抓不可放过的原则,他来这里的本意也是为着看看虚实。

晋王前阵子才触怒皇帝被罢了差职,虽说皇帝对陆瞻仍是恩宠有加,可是宋湘到底属于高嫁,倘若娘家出点什么事情,扯上了她世子妃纵容娘家招摇敛财之类的罪名,也确实会影响到她在王府的处境。

而余掌柜话中“总共也才出过几次手,每次都把人给医好了”这一句,相对于肿疡之症这样的疑症难症,能够一出手一个准,这医术却已经是很了不得了!但世间真有这样的神医吗?

想到曾经经历多次的从希望到失望,他负着的手在身后反复绞了几下,再看向余掌柜:“虽是如此,人都已经求到门上来了,而且这老伯家里确实凄惨,你又何必再推托?人是我带我来的,你把大夫请来给他看看,回头出了事,我来负责,你看可成?”

无论如何,有现成的病患在此,且先见识一番也无妨。是真是假,都得先看到人再说。

余掌柜斟酌道:“有三爷这话,在下倒没什么顾虑了,只是也不知道东家答不答应,我先派人去试试再说吧!”

沈楠颌首,就在铺子里等着去的人回来。

宋家这边,陆瞻和宋濂已经在等得伸懒腰了,一想到被活活拖延了去相国寺玩耍的时间,宋濂就一点好心情也没有。

重华嗖地进了门:“余掌柜派阿顺来请人了!”

陆瞻立刻起来,跟郑百群道:“外祖父该您出场了。”

郑百群清了下嗓子,负手跨出院门,立在前院下赏起花来。

阿顺去桂子胡同也不过一两刻钟,沈楠在药所里坐着,心里七上八下,却觉有些度日如年。

他想这大夫被吹得如此厉害,定然是假的吧?

却又舍不得掐断念想,——万一就是真的呢?若是真有本事的高人,哪怕不能药到病除,能够延长寿命实在也是好事啊!而如果不以完全治愈为目的,仅仅只是延长寿命,这也不能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沈楠没有一刻心里是安定的。

这心绪凌乱间,阿顺就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了:“我回来了!”

第279章 还真有两把刷子

沈楠腾地站起来:“怎么样?人来了吗?”

余掌柜看了眼他,也走向阿顺。

阿顺苦着脸道:“老太爷把我骂了一顿,说哪来的神医?根本没有的事!小的心里害怕,也不敢嘴犟,就回来了。”

余掌柜叹气朝着沈楠:“看来是没办法了。东家如此决定,在下也实在爱莫能助。”

可是宋家这边的一再推辞,反倒激起了沈楠非查证不可的决心,他说道:“山阳,你去宋府求见一下郑老将军,就说我沈楠诚心替这位老伯求医,还请他看在沈家与世子也沾着亲的份上,给我沈家这个面子。”说完又转向阿顺:“还请带个路。”

阿顺看了眼余掌柜,搔着脑袋去了。

小厮山阳也即刻上了马车。

如此又等了两刻钟之久,门外再度传来车轱辘声,接着还是阿顺先进来,他之后是山阳。山阳小跑到跟前道:“郑老将军与那们杜大夫来了!”

沈楠便立刻起身,只见外头比肩走进来两位老者,一位身材魁梧,挺着将军肚,发须花白,但是精神矍烁,红光满面。另一位清瘦苍白,穿着半旧袍子,精神也不错,却有些漫不经心。

“沈三爷在哪儿呢?”

沈楠的打量被郑百群声若洪钟的招呼声打断,连忙朝老人拱起手来:“晚辈沈楠,见过老将军。”

郑百群嘿嘿道:“三爷有礼了。方才听说贵府的仆人说三爷替人请医,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沈楠这便就将来龙去脉细细道来,然后又命人把那老夫妻带到了跟前。“我因为刚好遇见,便带了他们来此地,若有相扰之处,还请见谅。”

“三爷哪里话!”郑百群摆摆手,“治病救人乃医者本份。杜大夫听说之后,也欣然答应前来。只是能不能医治,我们却不能打包票。”

“那是自然。”沈楠说完便看向杜泉。

余掌柜和李诉皆向杜泉抱拳,躬身让出路来请他上座。

杜泉一进门,目光就没离开过老汉,他在诊台后坐下来,让老汉也坐在旁侧,没曾诊脉,先看起他面色与曈仁,说道:“这肿症在肠肚之间,起初是腹痛,后为便血,从第一次便血到如今,怕是有好几个月了。”

沈楠看向老妇,老妇屏息听到这儿,激动地点起头来,眼眶里也浮现了泪花:“正是!是今年三月发现的,腹痛却有许久了!大夫,您看他这还有治吗?!”

沈楠立刻又观察起杜泉来。

杜泉示意老汉撩开衣裳,探手按了按,然后才让他把手腕伸出来。

他这手才刚搭上脉搏,四周立刻就安静起来,沈楠接着再仔细地端详起这大夫,从他平平无奇的容貌,到他半新不旧的衣着,从他淡定若素的神态,到他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度的手指,只觉他跟茫茫人海里大部分的同龄男子都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一定要说不一样,那或许只有他耳朵下方一道两寸长的老疤了。

这疤很细,一道白白的印子,愈合得很好,但因为长的不是地方,所以很引人注目。

“还能撑着走到这儿来,说明还没入膏盲,不算顶要命,好生医治,活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杜泉把手从老汉身上收回,问他:“你方才怎么过来的?”

旁边老妇如实说了,说到半路晕倒的时候,又忍不住淌泪。

杜泉伸手向李诉:“针呢?”

李诉忙递了针过来。杜泉拈起几根针,胸有成竹地在老汉躯干和头顶落下几针,随后围着他转了两圈,往他腰臀处也各扎了几针。最后他抽出两张纸,刷刷写了个方子出来交给余掌柜:“先给他开五剂药。吃完了再来找我。”

沈楠凝眉:“不用刀切诊断么?”

“病症在腹部,周围脏器太多,贸然动刀,恐怕反会一发不可收拾。”杜泉瞥他一眼。

沈楠略默,又道:“何不多开几副?看老伯这情况,怕是回头连到家都成问题,来回折腾,他也没这体力。”

“急什么?”杜泉下巴朝老汉一抬,“扎下去的这么多根针,可不就是让他能来回折腾的?”

沈楠顿住,隔了会儿才道:“杜大夫的意思是说,这针扎下去之后就能见效?”

杜泉也没见答他,不知是听见还没听见。

沈楠又去看郑百群,只见郑百群也是一脸轻松,闲适的坐姿看上去倒像是坐在茶楼酒馆似的。

沈楠心里不信杜泉真有这神通,一双眼睛却又不自由主地朝着老汉看去。

一般针炙不过两三刻钟,此时两刻钟已过去,先前奄奄一息的老汉,此时腰身却挺得比方才要直了。倘若仔细看脸色,也能看出来不似先前蜡黄,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可是,老汉的整个身子,的确比先前要放松了。

“把这药先服下去。”

这时候杜泉不知从哪里又取来几颗黑豆大小的药丸,等老汉张了嘴,就喂他吞了下去。

也就是药丸下落到肚肠的工夫,杜泉伸手把针取了。

沈楠道:“老伯感觉如何?”

老汉伸了伸胳膊腿儿,然后站起来,竟然平平稳稳往前走了几步!

“好,很好!”老汉颤声回头。

沈楠站了起来!

望着轻松抬步的老汉,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先前气喘吁吁,几乎连呼吸都不能维持的老汉?!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老妇跪倒在地,语不成声地道谢。

沈楠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了,这老汉前前后后的状态是他亲眼所见,这骗不了人的,这姓杜的大夫竟当真有两把刷子!虽然说疾病仍然存在,但人家一出手,至少达到了预期!

这两年府里为了给沈昱请医,确实已经不知失望过多少回不假,但那些大夫为名望所累,却未有一人如这江湖郎中般无拘无束。

他不敢说沈昱的病情是被他们的畏首畏尾耽误了,至少大夫若是底气足些,经验老道些,放手治的话也能多些机会不是吗?

他回头看了眼正与老夫妻们叮嘱用药的杜泉,不由自主地又坐了回去,细细地旁听起来。

第280章 鱼上钩了

这一日北城沈家铺子里等着来查账的沈楠,等到脖子都快抽筋了的掌柜们,到底是没有等到人来。

而城门下等着宋濂一同去相国寺的沈栎他们,也等到望眼欲穿,最后索性一路扯呼赶往了宋家。

宋家这边被一帮小家伙嚷嚷得热闹,并且在宋濂的百般解释道歉,又领着他们去看猪圈里还没杀的一猪两羊而终于原谅了他的时候,沈楠终于告别药所,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奔回了沈府!

主理府内庶务的四老爷沈宜境刚见过铺子掌柜们派来询问沈楠何以没去的人,这边厢就听说沈楠回来了。屁股还没抬得起来,但见沈楠就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四叔!”

沈楠进了屋里,见还有外人在,将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而后拉着沈宜境到了外头,挑了个僻静处,这才把压住的喘息放出来:“大哥的病,或许有救了!我发现了个本事奇高的大夫,亲眼看到他治了个肿疡病人!”

沈楠从小聪明又稳重,这才年纪轻轻地被提上来协助沈宜境管庶务,沈宜境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慌张,连忙道:“你在哪里见到的?”

“就是宋家药所,晋王府世子妃的娘家!”

沈宜境怔住,若说是别处,他或许还要疑惑疑惑,既然是宋家医所,这事儿就不禁真了几分。

“走!”他一把抓住沈楠胳膊,“先上你大伯屋里说说起因经过!”

……

陆瞻吃完晚饭,歪着身子在榻上斟选着要送去宋家服侍小舅子的厨子,魏春就拿着封帖子进来了。

“沈家三爷派人送帖子来,要请世子赴个茶局。”

陆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扯开帖子看完,旋即闯入里间:“媳妇儿,鱼上钩了!沈楠来请我出去喝茶!”

正在更衣的宋湘利落地踢了下面前的绣墩儿,砰地将门给踢扣上!

陆瞻愣了一下,旋即拍门:“媳妇儿,是沈楠!”

宋湘不慌不忙把袍带系好走出来,白了他一眼:“我知道是沈楠。”

“必定是为着杜大夫来的,回头我去了还要不要拿个矫什么的?”

“不用了。”宋湘接了他手里帖子看了看,说道:“不过是以沈楠的名义请你出去而已,想见你的必定是沈宜均。

“你去了之后,按照我们说好的回应就是了。但要记着,一定要让他们觉得欠着我们的情份,而不是我们顺手就帮了他。”

“知道了!”陆瞻拿来披风披上,然后倾身咬了下她耳垂,“你先睡!”

说完转身出去了,倒让宋湘捂着个火辣辣的耳朵,气闷地立在那儿。

……

沈楠约陆瞻的地方在他们常去的一间茶馆,陆瞻到达的时候已经月上东山,皎洁月辉投射在湖面上,泛出一片粼粼波光。陆瞻踏着月色到了楼上,沈楠已经恭立在门口相迎:“入夜还相扰了世子歇息,还望恕罪。”

陆瞻扬唇:“哪里话?我正觉月色清恬,想出来走走。”

沈楠也不再多说,拱手道:“屋里请。”

屋里却还有人,月白袍子,冠服齐整,墨髯修得整整齐齐。

“沈大人?”陆瞻轻声笑了下。

沈宜均拱手:“世子。”

陆瞻还礼,敛色道:“这是何故?我以为只是靖云约我,不想沈大人也在此。”

“是我让靖云约的世子,因故而不愿引起旁人注意,还请世子见谅。”沈宜均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坐下来后就看向了陆瞻:“今日下晌,靖云曾帮助一对身患肿疡之症的老夫妻前往令岳家所设的医馆求诊,此事不知世子是否知情?”

陆瞻凝色:“我还不知道这回事。莫非有什么差错?”

“没有差错。”沈宜均摇头,“不但没差错,反而让我们感到十分幸运。”

“这话从何说起?”

沈宜均道:“敢问宋家,近来是否来了位外地的大夫?”

陆瞻未置可否。

沈宜均道:“今日靖云已亲眼见到这位大夫医治了那名老者,对杜大夫的医术赞赏不已。”

陆瞻皱了皱眉头,转向沈楠,仍是没有说话。

沈楠就频频看了几眼沈宜均。沈宜均比他略沉得住气,等了陆瞻片刻,见他仍没有张嘴的意思,才说道:“世子或许疑惑,为何我今夜要假借靖云之名邀请你赴这个局?”

“什么事都瞒不过沈大人。”陆瞻笑了笑。

沈宜均收敛神色:“我有求于世子,也就不兜圈子了。实不相瞒,我们家也有个肿疡病人。”

陆瞻端茶的手停下,略默,他说道:“沈大人莫非是想请杜大夫看病?”没等沈宜均回答,他啧了一声为难道:“杜大夫虽是内子外祖父的至交,平素对我们也很和气,沈大人既开了口,原是不该推辞。但大人应该听说过春上我岳家这药所被周家坑了的事。

“周荣往我岳家铺子里投毒,后来虽说经由官府澄清了事实,但到底老百姓也有许多不买账,觉得责任都出在我岳家身上,以至于铺子生意一落千丈,险些到关张地步。

“此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内子与我岳母才勉强稳住。肿疡之症大多无药可医,杜大夫虽说也医好过几个病人,但到底住在宋家,倘若出点篓子,那便得宋家担责任。

“我岳家本身就不是什么世家大户,我岳母与小舅子靠着这铺子私攒点家业也不容易,再出点事,他们怕是连开铺子都成问题了。请大人恕我们断断不敢担这风险。”

沈宜均准备好了的一席话被摁压在喉咙底下,他看陆瞻片刻,缓声道:“世子不问问,我是替谁出来这趟么?”

“令到沈大人亲自出来求医的,定然是要紧之人,但因为要紧,晚辈才更不敢轻率。”陆瞻说得诚诚恳恳。“毕竟没有人敢担保杜大夫能够医治得好贵府亲眷的病,为免贻误良机,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若是还有能请到高明,我倒也不必这么着急,趁夜便要来寻世子了。”

沈宜均说到这儿的时候垂了垂头,眉眼之间哀色渐显。“不瞒世子,患病的人,是昱儿。”

第281章 是时候建个小灶了

陆瞻扬眉:“子路?”

沈宜均颌首,扭头示意沈楠出去,然后说道:“昱儿查出身患此症,已半年有余,我与他母亲四处求医,沈家上下莫不为他想方设计,但大夫求了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依旧没有丝毫改善,甚至一天天地体质还在减弱。

“我沈某人汲汲营营,莫不是为着子孙后代。然昱儿身为他这一辈里的翘楚,最为有希望顶起沈家大族的人,却遭遇这等坎坷,这是他自己的不幸,也是我沈家的不幸。”

陆瞻抿唇。

“无论是着沈家家主的立场,还是一个父亲的立场,我都没有理由放弃任何一个给他救命的机会。世子已经成亲,不用多久就会有自己的儿女,这份患得患失之心,定然会很快了解到的。”

陆瞻放下茶盏:“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这件事呢?”

沈宜均双手撑膝,烛光之下目光深深:“权利场上牵一发动全身,沈家在京在朝多年,未必没有对手。若是昱儿这病传开,少不得有人借题发挥。别的不说,他手上所担的差职,总会有人要拱走的。总之,是撑得一时为一时罢了。”

陆瞻得他这番话,已知是肺腑之言。

他道:“这么说来,沈大人来找我之前,定然也经历过一番挣扎?我可不能保证今夜过后,消息一点不走漏,所以沈大人也曾想过万一风声从我这里漏出去,沈家可能会走向被动吧?”

“既是打算来,自然要想透彻。只要于昱儿的病有好处,便是承担一些后果,也不足为虑了。”

陆瞻想到宋湘的叮嘱,捏着下巴道:“但此事倘若出了岔子,怕是要累及内子,甚至是晋王府,我虽是有万般同情之心,也终是做不到满口应承。”

沈宜均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目光幽幽地,看了陆瞻片刻,道:“世子可曾上太庙祭祀过?”

陆瞻蓦地对上他的目光:“当然。”

“那必定祭拜过先太子殿下?”

陆瞻望着他缓缓揭动着茶盅盖的手,抬眼道:“大人想说什么?”

茶盅盖揭开,沈宜均道:“我少时曾经做过太子殿下一段时间陪读。”

屋里渐渐安静,除去彼此呼吸声,便连窗外车马喧嚣声也似隐去了。

“太子殿下最后的那段时间,我常常进东宫,几乎是眼看着他一日日衰颓的。”沈宜均把茶盏端起来,“世子给我行个方便,让杜大夫看看昱儿的病,日后若对太子往事感兴趣,我沈某人定当知无不言。”

陆瞻屏息凝视他三息,直到蜡烛炸开花他才收回目光:“沈大人这话让人费解,不过晚辈暂且领下大人这份心意便是。大人疼惜骨肉溢于言表,晚辈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此事待我回去与内子说一声,明日便给大人回复。”

沈宜均拱手:“那就全托世子成全!”

陆瞻摆摆手,回了礼。

……

宋湘睡不着,傍着灯在小炕桌旁翻书。

景同推了门,来报“世子回来了”的时候,她放下吃了一半的果子,站起来。

陆瞻匆匆进门,连披风也未来得及除,径直走到她跟前:“我回来晚了!”

“怎么样?顺利吗?”

“顺利!”陆瞻炯炯望着她,“简直是超乎想象的顺利!”

宋湘疑道:“这话怎么说?”

“他提到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宋湘顿住了。唱这出戏的目的是冲着柳家手上的秘密去的,而且他们为了不着痕迹地,还没想过立刻就着手探查,只打算循序渐进,而沈宜均竟主动提到了太子?

“他怎么说的?”

陆瞻也憋不住了,把来由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末了他道:“他做过太子陪读这事儿不奇怪,算起来他与太子年岁相差不多,且他又是世家子弟。但他在这当口跟我说到太子是什么意思?还说若我有疑问直可问他?”

“没错,”宋湘凝眉踱步,也觉得奇怪,“他难道是知道你的身世?可是如果知道你身世,他就该直接提到宁王才是。为什么对宁王避而不谈,却独独提到太子?”

“会不会是他不愿令我过份猜疑,捅了篓子,所以拐弯抹角?”

“如果是这样,那他凭什么有信心你一定会因为宁王而答应他?”

陆瞻眉头紧锁,把披风扯下,说道:“他的确说的是与太子相关的事情,没有一个字提到‘宁王’,那么,太子有什么事情是他所知道,却又不为人知的么?”

说到这儿他又转身:“沈楠去柳家,跟太子又有没有关系?”

宋湘摇头:“多想无益。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么明日你便去回复他,尽早让杜爷爷去给沈昱诊病,并且他无论如何也要扭转沈昱病情。

“走出了这一步,沈家欠了咱们的人情,咱们就可名正言顺地上沈家往来了。即算不是宁王,那么先从他这里打听到太子的一些事情也成!”

陆瞻点头,拿起桌上她吃剩下的半只果子咬了一口:“索性明日直接带着杜爷爷上沈家去。如此也避免了沈宋两家往来麻烦。”

宋湘嗯了一声,伸手把果子抢了过来:“干嘛吃我的?”

陆瞻眼巴巴道:“我饿了呀。为了周旋,方才吃了很多茶,晚饭吃进肚的油水全刮走了。”

“肚子饿了吃这个岂不是伤胃?”宋湘把果子扔了,喊来花拾:“去膳房弄点好消化的来给世子。”

陆瞻把花拾唤住:“晌午世子妃做的鸡油卷儿和麻油香葱拌鸡丝还有没有?”

“没有了,都让小舅爷吃完了。”花拾忍不住笑。

陆瞻失望,看着若无其事的宋湘,又扭头看了眼院子里:“回头该在咱们这儿建个小灶了。”

“不建!”宋湘道,“想让我一门心思给你当煮饭婆呢?”

“没,”陆战一脸老实,“我只是考虑到日后有了孩子,给他们熬粥熬汤什么的方便些。”

宋湘不理他。看到花拾还笑微微立在那儿,便道:“把才包好的准备明儿做汤吃的三鲜饺子煮一碗来吧。”

第282章 我专想赚大钱

翌早,陆瞻就先去信至沈家,告之回头会他会带着杜泉到来。沈宜均原是要去衙门的,听说后立刻公服也除了,回复说在府里恭候大驾,然后又连忙着人去吩咐沈昱也不要出去。

陆瞻乘车去往宋家,接上了杜泉,到达沈家时,沈宜均已经迎到了二门下。

“世子!”沈宜均微躬身子,看了眼陆瞻身旁的杜泉,让开路道:“请屋里用茶!”

“沈大人不用忙乎,还是先请大公子出来看看吧。”

沈宜均点关头,前行引路道:“犬子另居在偏院,二位请这边来。”

一行人便就直接进入沈昱的院子。

院门开启,浓郁的草药味扑鼻而来,院子不大,却雅致清幽,半开的窗户内,一瘦削的青年男子侧身而立,身上还穿着官服,听到声音便往这边看来。随后又绕到房门处,跨门走了出来。

“世子。”

沈昱先施礼,面向杜泉,也拱了拱手。

杜泉见到他之后目光便未曾离开他脸上,回了回礼他就道:“公子请进屋落座。”

沈宜均知道这是进入正题了,连忙让沈昱进屋,在光线敞亮处坐下来。

“请沈公子平躺于榻上,容老夫检查检查。”

沈昱依言在榻上躺下,这边厢丫鬟便放下了珠帘。

得知陆瞻终于把人带了回来,很快府里其他人也都往东跨院来了,先是就住在邻侧的沈昱的妻子带着孩子来了,而后沈夫人由次子沈翌伴着赶来,再之后沈宜坤沈宜境和沈楠……除了要上衙和上学的,基本上就来齐了。以至于连沈家老太太都被惊动。

这使得沈夫人又担心来的人太多,给杜泉造成压力,万一又像前面的大夫一样吓得畏手畏脚,不敢担责任而影响了诊治就麻烦了。

与老太太一商量,便就出来把人遣散了,只除自己与沈昱的妻子,以及沈宜均三兄弟,余者便都退去上房听消息。

人拥进来的时候让人紧张,人去院空的时候,听着砰砰跳动的心跳声,也让人放松不下来。

沈夫人在珠帘外坐着,手里的佛珠拈个不止,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见沈宜坤匆匆出来。

她立刻站起来:“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沈宜坤脸上激动:“这大夫像是有些真本事!都没用咱们开口,便已经把昱儿症状都给说出来了,甚至连去年曾出现过什么症状都说出来了,方才这会儿工夫,他已经把昱儿身上的肿块给找着了,形状大小都有了数。

“如今在问我要小炉子点炭烧针,说眼下暂不且动刀子,等先将他气血先调理归位再切不迟!”

沈夫人听到前面也激动得手颤起来,到末尾却又紧张了:“动刀?这能动刀么?早前的大夫们可说过不适合动!”

“大嫂,”沈宜坤道,“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暂且不动刀,那就先看看接下来这段时间的疗效再说。

“虽说动刀有风险,可若人家是有真才实学的,说了能动,那定然是能动。要是真动好了,那就可就是保沈昱命的大事啊!——我先不说了,先去派人找炉子去!”

说完便匆匆地走了。

沈夫人连转了几颗佛珠,又双合十唤着阿弥佗佛,这下子竟是连坐也坐不稳当了!那句“能保昱儿命”搅动了她心绪,再也停不下来!

陆瞻去了沈家的功夫,宋湘也禀过晋王妃,回了宋家。

几个时辰里就在家里转悠,到近晌午时兰姨让人搬来大薰笼,摆了几只红薯在炉边,一面烤着红薯,一面等着陆瞻。薯香飘来的时候,花拾进来了:“重华大哥说,世子和杜老先生已经出沈家了!同来的还有沈家三爷,听说是与杜大夫一道上咱们药所里来抓药的!”

“人到哪儿了?”

“方才就出来了,估摸着这会儿都已经到铺子了。”

宋湘站起来:“走,咱们也去。”走出几步后她又回头指着炉子:“兰姨奶奶帮我看着红薯,别让濂哥儿回来吃光了!”

兰姨笑道:“知道了。少不了你的,也少不了他的。”

……

宋湘到了铺子,惊动了一圈人,首先当然是陆瞻身边那些人。

沈楠听见动静,也过来见礼。宋湘颌首,去问陆瞻:“结果怎么样?”

陆瞻在看杜泉亲自抓药,边看着药的成色他边说道:“病在腹部,还未影响到别处脏器,加之发现尚早,及时请医,故而虽然未能治愈,也延缓了病情恶化。

“简单来说,就是还有救。杜爷爷已经接受了沈家的请求,暂且留在京师专门诊治沈昱。”

宋湘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这一次,多亏了世子与世子妃慷慨相助。”

这时候沈楠也走了过来,朝着他们分别行起大礼。

宋湘说道:“可恨我们还是知道得太迟,若是能早些知道,兴许可令昱公子少受些苦。”

“万事皆有定数,能有这样的机会加以诊治,已经是很难得了。”沈楠语气里带着感慨,又作了个揖说:“日后二位若有差遣之处,还请直言。”

宋湘想他与沈昱不过堂兄弟而已,却能如此实心实意为着沈昱着想,沈家的家风的确是让人钦佩的了。

难抑心下感动,他说道:“三爷言重了,你我两家交好,并不用太分彼此。”

陆瞻也道:“人命关天,无须拘束。”

说话的这会儿工夫,杜泉已把药抓了过来,交给沈楠道:“按时服用,药服完了我自然再去。”

沈楠再三地称着谢,离去了。

宋湘目送他们离开铺子,与杜泉及余掌柜等人皆相视一笑。此事兜了个大圈,好歹还是达成了目的。但愿接下来想要探查的事情也能顺利。

想到昨日,他又说道:“昨日那患了肿疡之症的老伯,也烦杜爷爷给他治治吧,咱们铺子也不用收他的药钱。”

杜泉嗔怪道:“你这丫头,怎么专做赔钱的买卖!”

宋湘俏皮笑道:“我么,小钱不稀罕,专想赚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