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晋王给宁王妃安排的院子在延昭宫北面的随喜堂,院子不小,除了宁王妃带出来的四个女尼皆有宽敞住处,在靠西面当真还腾出了一间佛堂。晋王妃又命人即刻把蒲团禅床也给即刻备好来。王妃再三道谢,晋王妃却罕见高兴地拉着她说长说短,又指着延昭宫各处说着陆瞻小时候的事情。

这边厢热热闹闹不提,府上突然来了这么一位,王府里可都传遍了,纷纷私下议论,又遣人来打听。宁王妃觑见了好几个人来来去去,便与晋王妃道:“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总归得见见府上众人才像话。”

晋王妃道:“不急,你先歇着,晚饭前我会把人召过去说明。你是王妃,又是与我们平辈,不必露面,待他们回头来拜见你便是。”

“我哪还便以什么王妃自居?一个出家人,不敢拿大。”

“我知你一心向佛,但心中有佛,又何必拘于形式?如今案子未曾最终定论之前,你就是宁王的妻子,来日抓到真凶,你也是苦主。更别说这份体面是皇上给的,你大可安心接受。”

宋湘听闻也劝道:“母亲就听母妃的吧。”

宁王妃便应允下来。只是道:“那瞻儿的身世?”

“自然是先不说。”晋王妃道。

宋湘看了她一眼。

晋王妃接收到,扬了扬眉。

宋湘垂眸,转为默契地道:“母妃言之有理,反正随喜堂与延昭宫这么近,咱们彼此往来,外人也不会知情,云侧妃他们也只会是来拜见罢了,只要把话放下去,并不会时常打扰,母亲深居简出,露出破绽的机会很小。”

晋王妃道:“你有什么话就放开胆子说,还怕我怪责你不成?”

宋湘笑了下,说道:“儿媳不敢。倒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只是想到皇上既然下旨让母亲进府来,自然该考虑过这层。来日我们出府去,府里还是得有位世子,此时隐瞒不说,只怕会让两位哥哥存下误会。”

陆瞻的身世其实如今已没有再对王府中人隐瞒的必要,但是晋王府的情况比较特殊,王妃虽在,却无嫡子,陆瞻身世要是说也来,晋王世子之位悬空也是明摆着的,府里还有两个庶子,那么搞不好到时又要弄出一番风波,晋王妃的考虑自然是对的。

但是相对于陆曜陆昀而言,陆瞻反而是外人了,晋王妃为陆瞻做的已经够多,将来不管是陆曜还是陆昀承接这个世子之位,她的晚年都需得靠他们奉养,此时若还不坦诚,不是给将来晋王妃与庶子们之间的关系留下隐患么?

晋王妃沉默下来。

宁王妃说道:“湘儿说的很对,你倒是别这样一心一意地为我们,如今在皇上那儿过了明路,瞻儿身世就是传了出去,也不打紧了。他近日为案子卖力奔走,久而久之,难道就不会有人猜想吗?瞒是瞒不住的。还是跟孩子们说实话吧。”

晋王妃抻身,望着她们,点了点头。

……

宋湘安顿好宁王妃这边才回宫,门下正好遇见陆瞻,原来听说她们在这儿,直接奔了过来。宋湘便又伴着他进内说了会儿话。

众人出来,晋王妃去安排跟府里人交底无疑,陆瞻却与宋湘回房把先前皇帝赐了玉莲花给汉王,并与汉王的那番话说了。

宋湘甚为意外,便把先前主张晋王妃不要再瞒着他的身世也给说了。

“果然是心有灵犀!”陆瞻高兴地道,“没想到我们能这么有默契!”

宋湘也没有想到,但还是有些开心便是了。

皇帝能让汉王知道宁王妃的存在,期望着手足和睦,必然也是赞成晋王府能够团结起来的。这么说来她先前的主张也差不到哪里去。而元凶在背后百般捣鼓,不就是希望看到宗室子弟不齐心吗?陆瞻的身份即便流传出去,当人们知道晋王府为了保护宁王遗腹子付出了多少心血,对宗室子弟的品行也只有更赞赏吧?这对敌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个打击呢?

“大理寺那边也不知道楼参审得如何了?”

想到缉凶,就不免说到楼参这个重要人物。

“没接到上报。但听说皇上日前已经准备请几个致仕的老刑狱出山了,都是从前办过好些大案的人,再顽固的犯人也败在他们手上过。”

“什么时候能到呢?”

“人在京外,估摸得十天半月。”

宋湘点头。十天半月,倒也等得起。

陆瞻坐了会儿,忽然又问道:“当时我们猜测这凶手,符合些什么条件来着?”

这话虽提得奇怪,宋湘却也给他总结起来了:“事情最初先发在太子还在时,首先从年龄看,那怎么说也得四十往上了。

“其次,他们对宫闱动向十分了解,朝政也很有数,那么他们必然在朝中有人。

“或者,他自己就在朝中做官。再次,他们曾经私挖铁矿,基于大量的铁矿用途只能是造兵器船只等,我倾向他是个武将。

“以及,他们对宫闱动向很了解,但又居然没能发现到咱们母亲的下落……这要么是母妃行事太缜密,做到了万无一失,要么则是他们在京的人手也有限,没有料想到她就住在跟前。另外还有……”

“还有什么?”陆瞻望着她。

宋湘深深凝眉:“我总觉得,当日抢在你前面来截胡楼参的人,速度快的有些惊人,就像是身在围场看着那件事发生,然后知道秦王妃逃不脱了,便立刻下令让人来截楼参一样。”

陆瞻若有所思点头,赞同了她。

宋湘继续道:“他们当然不知道我派了人提前回京的,所以他们必定认为能得手,但结果失了手。所以我又在想,这件事出现意外,他们私下必定是乱了阵脚的。那么近日就该有些表现才是,——所有奉旨进京的将领,还没有离开吧?”

第409章 处处有疑

“除了背景实力确实不可能有疑的,比如南平侯等,其余的都还在京师。”

宋湘深深思索:“这些人里,到底谁符合条件呢?”

一看陆瞻半天没有回应,正坐着不知发什么呆,便拍了拍道:“你想什么呢?我说话你听到了吗?”

陆瞻回神,眉头又蹙了蹙:“今日臻山跟我说了件事。”

“何事?”

陆瞻沉了沉气,便把先前在茶馆外头遇见萧臻山的事,并且把他所述之语尽皆说了。“萧祺是长公主的抚子,与我们家素来也关系密切,我很不愿意猜疑他,但是你方才说的这些条件,却与他有着很大程度的契合,关键是,他们父子在臻山面前都有隐藏的迹象,这让人难以理解。”

“萧祺?”

宋湘敛色。坦白说,她手上有着花名册,当时山上每个伴驾的将领她都揣测过了,萧祺自然也在她默默考察之中,但萧臻山是站在陆瞻这边的,他也不过是长公主的养子而已,论身份,还有永安侯排在前,萧祺一个蒙长公主收养才有了如此身份地位的人,胃口没道理会有这么大。

但此刻陆瞻转述的萧臻山的疑惑,却也在情在理。

萧臻云明明是揣着信,为何要说是买东西的单子?萧臻山明明听到书房里聊天,为何萧祺说没有?他只是在读书?

“你要知道,萧祺是抱养的。”陆瞻深深看过来,“他与晋王同岁,皇上当年与楚王交手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也就是说,当时楚王自尽之时,世上也已经有萧祺了。最关键的一点是,长公主与皇上并非同胞亲姐弟。”

萧祺的身份一直都不是秘密,但末尾这句话在这个时候点出来,信息就大了,虽然楚王与长公主以及皇帝也并非亲兄妹,但至少长公主与皇帝的关系不会在这三者之中变得尤为亲密。也就是说,长公主就算抚养的是楚王的儿子,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

宋湘静默半晌,说道:“那你如今是怀疑长公主与萧祺是背后元凶?”

陆瞻站起来,在屋里躲了两步:“早前我们也曾经这样怀疑过晋王,也曾满心笃定他就是凶手。当错过一次之后,我如今并不想轻易的下结论。”

宋湘想了想:“的确如此。纵然萧祺有着种种疑点,长公主这边却仍有些说不通。如果长公主与萧祺是元凶,我竟不知道长公主图什么?萧祺并不是他的儿子,难道她是想通过扶立萧祺上位来提拔萧家?那她为何不告诉臻山?以如今臻山与你的交情,难道她不怕将来在臻山这边出意外?”

“正因如此,我也不敢轻率。这一次若再弄错,那便是给敌人再一次争取了时间和机会。而这些巧合,谁知道又是不是敌人故意使出的障眼法呢?”

陆瞻语气里没有任何急躁,与当初听说晋王很可能就是凶手时的反应截然不同。

宋湘深思说道:“既是有疑,那也没有放过的道理。眼下臻山不是自己都怀疑上了吗?咱们就且先关注他,看看他看到的结果如何?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比我们探查要方便的多。”

陆瞻站了会儿:“我还想到一点,据汉王叔说,萧臻云从围场开始,就曾多次与汉王叔私下饮酒,这一点,倒是与凶手擅长套近乎,然后从中挑拨离间的手段如出一辙。如今秦王已经倒了,剩下一个汉王,又且是母亲因罪而待惩治的庶出皇子,这种背景可真是太好下手了。倘若他们以俞妃为饵,挑拨汉王与我们作对,也不是没有成功的机会。”

“所以皇上或许想到了这一点,先前才向你提出来,问你对要不要告诉汉王、母亲已经回来的看法。”

宋湘道:“不要管那么多了,把他们盯上吧,哪怕是为了帮臻山找出原因来。”

陆瞻点头:“看来,让他能够如愿留京的奏请,明日也该向皇上再去提一提了。”

“没错,留京任职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倘若这只是个误会,那我们便算帮成了他的忙。倘若他当真还有别的身份,那么有京官不得随意出京的王法在,他想逃走也不会那么容易。”

陆瞻微微点头,手搭上窗台,阴郁目光里又透出了两份深凝。

……

汉王被陆瞻请走了,萧家兄弟与沈楠坐了会儿,也散了席。

出了茶馆后,萧臻云便掉转马头,往侯府的方向走。萧臻山提醒道:“三婶不是还交代你要买东西吗?可别望了。”

萧臻云闻言掏了掏衣袖,皱眉道:“遭了,那单子竟不见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萧臻山打发人:“快回去屋里看看,有没有落下来?”

萧臻云道:“别麻烦了,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无非是些针头线脑。我直接去买便是了。”

萧臻山点头,也没多说:“那走吧。”

兄弟俩跑到针线铺子买了几样东西,同路回府。

在二门下分道,萧臻云进了三房,直去萧祺书房。

萧祺还在案后读书,香炉里的香早已经燃尽冷却了。看到萧臻云来他抬起头:“怎么样?”

萧臻云缓缓摇头:“世子来了,半路请走了汉王。”

“这么巧?”萧祺凝眉。又问:“信呢?打发人送出去了。最迟明日夜间,应该就有回音。”

说完他看到萧祺书里露出来一角信纸,也问:“哪里来的信?”

萧祺递给他,缓沉气:“世子何事把汉王请走?”

“好像是皇上赐了汉王一柄什么玉莲花,世子过来传送的。汉王看到之后就招呼世子走了。”

萧臻云边说边看完了信,还了给萧祺。

这时候外面传来声音:“三太太在屋里吗?殿下那边缺个人抹牌,大太太让奴婢来请三太太去凑个趣儿呢。”

萧臻云收回目光:“大伯母对母亲倒是照顾得很,隔三差五不忘来关照一下。”

萧祺没有回话,慢慢把手上的书和信收了,然后起身道:“难得赋闲无差职,走,陪你祖母说说话去。”

第410章 还记得那些信吗?

陆瞻派了人守在萧家外头,同时又打了几个侍卫前往萧祺驻地。这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除了陆瞻与宋湘自己,并没有一惊一乍地惊动其他人。

连日风平浪静。王府这边因为宁王妃的归府却热闹了一波,云侧妃是认得宁王妃的,晋王妃把人召集,在栖梧宫把来龙去脉简单说过,就提到了陆瞻的身世。云侧妃眼里顿时就绽出了火花,陆曜先是震惊,后来或许是又了悟了,与妻子秦氏连道了几个“难怪”。陆昀因为没去围场,很多事情不知道,却始终都在怔忡之中。钟氏反应淡然。直到宋湘说到希望将来搬出去后大家还能如常往来,她才略有些慌,开口的第一句是问宋湘:“你们要搬出去?”

云侧妃看过来:“宁王府独瞻儿这一根独苗了,自然是要回宁王府。”

钟氏想说什么,抿了抿唇,又不再做声了。

晋王妃最后一脸严正:“宁王与咱们王爷乃为同父同母的骨肉至今,宁王府的冤情能否昭雪,跟我们府中上下每个人都有关系。如今宁王妃虽在我们王府,但这件事仍是无谓大肆声张,告诉你们,是因为希望我们晋王府能齐心团结,所以我们自家人知道就好。”

众人领会下来,接下来每个人都去随喜堂拜见宁王妃,如宋湘所说,不过行个礼,说几句话,很快就出了来。

云侧妃回了房,陆曜与秦氏就来了。

“三婶竟然还在世,四弟居然是三叔的遗腹子,我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秦氏是最震惊的。

“别说你们不知道,我不是也不知道?”云侧妃叹气。又道:“不过如今回头看起来,难怪王妃对瞻儿这样上心爱护,他是你三叔的儿子就说得通了。他不但是宁王儿子,还是宁王嫡长子,比起咱们府上你和昀哥儿来都要尊贵,要是你三叔还在,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宁王世子了。”

陆曜与秦氏深深点头。一会儿秦氏又迟疑道:“四弟若是归了宁王府,那咱们府上这世子之位……”

云侧妃看过来:“这是皇上与王爷王妃该定夺,不该你我提起。”

秦氏赧颜:“我只是有些好奇。”

“也不要好奇。”云侧妃声音温淡,“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不会有好结果。”

陆曜从旁点头。他是眼见着秦王与秦王妃下场的,侧妃这话令他深有感触。古往今来那么多皇子皇孙,有那野心争权,并且还争成功的到底少数,大多数有歪心的都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或许从前他也不忿过,凭什么都是庶子,陆瞻就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得到王妃青眼?如今看到秦王那样的下场,便觉得一切争夺都是自寻烦恼了。自己也不是什么非凡之才,哪里就一定有得胜的把握?虽然目前看起来就他与陆昀,排行为长的他被封世子的希望更大,但决定这件事的还有皇帝和晋王,轮不到他说什么。

“看来此后我不但不能过问这件事,还需更低调些了。”

“倒也不必。先前没听王妃说吗?眼下宁王府的案子正是用人之时,你若有余力,大可也帮帮忙。就是帮不上忙,听话照做总是可以的。”

陆曜也应下来。

他们夫妻俩出了去,云侧妃拿起桌上的佛经,细细地念读起来。

钟氏回了房,坐着半天不做声。

陆昀觑着她神色,试探道:“你怎么了?”

钟氏叹气:“我在想,二哥与你都不属天赋好的人,四弟他们搬回宁王府,你们俩谁能接班把晋王府顶起来呢?”

当初周侧妃作妖那回就看出来了,陆昀只会欺负老婆,陆曜缩在宫里不露面,只有陆瞻和宋湘甚有担当地赶了过来。

陆昀想道:“世子之位肯定是二哥的,到时候咱们得另开郡王府,晋王府好不好,与咱们又有什么相干呢?咱们自己把日子过好就成了。”

钟氏坐了阵,叹道:“那倒也是。”

晋王府里便且各自安定。

宁王妃作息如常,不消多话。

宋湘歇了几日前往沈家,一面看宋濂在沈家表现如何,一边也为着打听柳纯如之事而来。上回沈宜均曾经跟陆瞻提过这件事,后来沈家也没忘继续与柳家那边联络,但这些日子并没有新的进展。

皇帝下诏翻案的通告陆续发往各地,近日朝野上下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很多人不管有用没用,都已经往官府递消息了,而与骆容交往最近的何家这边,却仍就没有动静。

陆瞻便直接造访了何家,先看望过正在康复中的何琅,然后找到何桢。

“听说何大人曾在洛阳任职多年,洛阳当地的世家骆家,不知可有结交?”

何桢道:“在下在洛阳任职期短,与骆家不熟。”

陆瞻点点头,说道:“年初兴平县那个案子,前不久好像查出点眉目来了,丢失的物件是些书信,听说早前的失主兴平县令是大人的亲戚,方便的话烦请大人转告一声,东西我们已经在手上了。”

何桢神色微动,目光明显滞了滞。

陆瞻也不多留,起身就要告辞。

“世子且慢!”何桢跟着起身,“我那些信,现在何处?”

陆瞻扬眉:“在皇上处。”

何桢怔然,随后又浮出了一丝了悟。当时放在兴平的那些信,可不就是他与骆容往来的信件?信在皇帝手上,自然什么都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我与骆家二爷,确实曾是至交。”

陆瞻复坐了下来:“请大人详谈。”

何桢想了下,伸手道:“我们去书房。”

到了书房,何桢指着壁上两副画作:“这两幅画,就是骆二爷所赠。我确实与骆家不熟,但与二爷往来密切。骆家老一辈因为与当年楚王案的一个从犯曾是知交,骆家虽然被证实没有参与过楚王案,但是容易使人忌讳。当时我正值上进之时,便就将这一段给瞒了下来。

“不想后来他病故,我时常感怀故人,就将当初他亲手所制的一些与人往来的信件保存了下来。权当是怀念。”

“骆容死前,可曾与大人联系过?”

何桢摇头:“没有。很突然。”

陆瞻想了下,又道:“在你们交往期间,骆容提到过宁王吗?”

“没有。”何桢笃定地,“从来没有提过。”

“那他除你之外,还有哪些人算是他最为信得过的人?”

何桢沉吟片刻,拿来纸笔:“我写几个人名给你吧。”

第411章 这个好消息

陆瞻拿着何桢写的纸,回到了大理寺衙门。迎面便碰上吏部来人,原来皇帝早前说过让他去礼部观政,如今已到了该调换的时候。

陆瞻跟同僚交接的时候,萧臻山来了。一屁股在面前椅子上坐下来,脸上有些迷惑,又有些不甘。“奇了怪了,这几日我三叔他们又正常的不得了。”

陆瞻望着他。

他也看过来:“不但他不怎么出门了,连云哥儿在外走动也少了,而且还时常陪伴在祖母身侧,难道之前当真是我疑神疑鬼?”

陆瞻看着他,没有打扰。

一会儿他自己又往下说起来:“算了,我三叔全凭我祖母才能进侯府,进了侯府才有如今这身成就,他若有事,有什么理由瞒着我们呢?”

说完他站起来。半路看到陆瞻,方想起来:“你要去礼部了?你为什么要清点的?我帮你。”

陆瞻指着面前一堆书札:“拿这个吧。”又道:“回头我去见见皇上,把你三叔留京那事给确定下来。”

萧臻山略想:“也好。”

东西全搬到礼部,萧臻山又伴陆瞻到了承天门下,等他出来。

陆瞻进了乾清宫,跟皇帝见了礼,就把来意说了:“孙儿前来,是为大将军萧祺留京之事。”

皇帝道:“此事需待兵部调度。”

“待兵部调度,是否萧祺就得先回驻地?”

“这是自然,”皇帝道,“朝廷有朝廷的规矩。”

“但孙儿眼下却有让他打破规矩留下的理由。”

“哦?”皇帝放下奏折。

……

萧臻山在承天门下来回走了不知多少圈,又负手望天不知看了多少只麻雀,陆瞻的身影才终于出现。

“皇上怎么说?”萧臻山迎上去。

陆瞻拿出来一卷黄绫给他:“自己看!”

萧臻山疑惑打开,接下来整个人身子就抻直起来!“皇上直接下旨了?这,这是直接任命了?”

“没错。连回驻地也不必了。”陆瞻把圣旨接在手里卷好,“上次我跟皇上提到这个以后,皇上就已经有了打算,看在大将军为国带兵这么多年的卓越成效,这次特地破例下旨,让大将军先进入中军都督府任佥事,以后就在中军都督府衙门里当差,既能继续为国效力,又能日夜相伴长公主身边,忠孝两全。”

萧臻山着实愣了一愣。中军都督府的佥事比萧祺如今的官职还高一级,陆瞻说的无假,一是升官了,二是能留京了,且是立刻下旨着办,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殊荣。

但是萧祺如今是掌着兵马的一方大将,妥妥的实权在手,佥事虽然级别高,又哪能与手掌兵权的大将军相比?懂门道的都看得出来,这是明升实降了。

然而当初以奉孝为名,让陆瞻帮忙的也是他们,眼下人家不可谓没满足他们的诉求,总不能还嫌这嫌那。

便仍深深致谢:“劳驾帮了大忙!我这便回去告诉祖母和三叔这个好消息。”

陆瞻不动声色望着他:“大将军护国多年,如今也该好好休养调整一下了。皇上还说了,让他呆在衙门是暂时的,等兵部那边职位调度调整过来,介时或会考虑让他再兼一份京畿军营的副都督之职,仍旧率兵。”

萧臻山听到这里,方又精神起来:“君为臣纲,自然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

萧祺一房虽说许多古怪,但他们终是一家人,他们为什么有古怪,目前并没有方向,三房能有好的前程,他自然是高兴的。

陆瞻收起圣旨:“走吧,我与你回去传旨。”

“走!”

萧臻山振奋地跨上了马。

陆瞻在后方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才也翻身上马。

萧臻山对他的至诚他从未怀疑,他的心思也确实细密,但他终究是萧祺的侄儿,长公主费力将萧祺融进侯府,萧臻山与萧祺他们有至深感情。

一个人发现自己的亲人可能是个坏人时,他会做些什么,是揭发还是帮忙掩盖,实在无人知晓。陆瞻经历过晋王一事,已太有感触。

陆瞻是怕他感情用事而已。

……

萧祺伴长公主在水榭里吃茶。时入冬月,岸边几枝绽出殷红花骨朵的梅花在,风中瑟瑟发抖,京城很快将迎来今冬第一场雪。

水榭里的炉火烧得旺旺的。长公主捧着长年使用的一只羊脂玉杯,深吸着茶香道:“这六安瓜片真是让人百尝不厌,你父亲在世时就甚爱它,我受他感染,这些年也撇不下来了。”

萧祺道:“知道母亲喜爱,所以多带了几罐,吃到明年开春都不成问题。”

“开春就不吃这种茶了。茶有四季,当应时而饮。”

“母亲是风雅之人,儿子是粗人,从来不曾讲究这些,可叹这些年的茶都是白吃了。”萧祺笑着摇头。

长公主道:“我们小时候在宫中,讲究的东西多了去了。出宫之后入乡随俗,已随意了许多。”想了下:“到底是离京还是回驻地,兵部还没有通告下来?”

“没有。”萧祺挑了块蜜饯吃着,说道:“兴许皇上在忙着宁王这案子,暂且没顾得上。”

“也是奇怪,”长公主把茶放下来,“近日宁王这案子传的沸沸扬扬,也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如此?看模样,倒像是秦王妃那事引出来的。

“——宫闱之中就是难得太平,不是这就是那,谁能想到一个亲王妃竟有这样愚蠢。”

萧祺道:“人不可貌相。蠢人哪里都有。”

长公主又道:“那背地里唆使她犯傻的人也是奇怪,如何竟像是对几个皇子之间内幕十分了解似的?

“瞻哥儿捉到的那个姓楼的定然大有来历,听说还曾经在晋王府当过幕僚,那就是十几二十年前就在晋王身边了。离开晋王府后又潜伏在秦王妃身边,他们打些什么主意,真是让人担忧。”

萧祺揉捏着一颗杏脯:“这些都是朝上的事情,母亲忧心这么多作甚?没得操劳坏了身子,让人不忍心。”

刚说完,就有太监匆匆进来禀道:“殿下,晋王世子与我们小侯爷一道来府了,皇上已经下旨让三老爷留京,世子特地前来传旨来了!”

第412章 不祥的念头

“传旨?”

坐着的两个人都愣了愣。短暂安静后,长公主率先站了起来:“人在哪里?!”

“已经进大门了!”

“八成是调职的事有着落了,——还等什么?快快接旨去!”长公主扭头招呼萧祺。

保持这坐姿的萧祺听闻此言,起身应道:“是。”

陆瞻与萧臻山在门下等了片刻,府里其余的人闻讯也出来了,萧臻山没忍住,把消息先给透露出来。

大伙都又惊又喜,议论纷纷,永安侯连声道着好,乐呵得直搓起手来。永安侯夫人也朝萧夫人道着喜,等到长公主与萧祺出来,府里人已经到齐了,院里便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陆瞻远远地看到萧祺走来,只见他脚步匆匆,却神色自若。到了跟前待要打招呼,陆瞻这里已经把圣旨展开,宣读起来:“萧祺接旨!”

萧祺跪下来。伏地听到“佥事”二字,他身子微抬,看了眼陆瞻,才又垂下去。

这当口,陆瞻也看了他一眼。圣旨宣毕,然后交了给他:“恭贺大将军!此番如愿以偿,可以安心留在京中为国效力了。”

萧祺朝着皇宫方向拜了几拜,然后起身揖首:“多谢世子!”

陆瞻扬唇,又看向长公主人:“一家人从此团团圆圆,姑祖母应也可安心了。”

“谁说不是?”长公主微笑:“这下可真是了了我的心忧。瞻儿,今儿留下来吃饭,我让厨下治桌酒宴,好生感谢你。”

“姑祖母不必客气,我衙门还有事,饭就不留了,改日再来给您老人家请安。”

陆瞻说完又看向萧祺,颌颌首,然后告了辞。

萧臻山送了他出门,回来时大伙已经转移到了前厅,拿着圣旨纷纷地嚷着这是喜事。

当中自然也有如萧臻山先前所想的,比如他的二叔就说道:“一能升官,二能留任京中,固然是好事,只是如此便不能掌兵权了。”

“鱼与熊掌焉可兼得?一时半会儿兵部也腾不出空来。”

萧臻山如此答道。

“那倒也是。”

二叔也没再说什么。

大家本来最大的期望就是留京,如今愿望达成了,自然都是欢欣雀跃的。永安侯夫人招呼厨下治办宴席庆祝,一看萧夫人从旁并未出声,便笑起来:“三弟妹是不是还没回过神来?怎么也不高兴的样子?”

萧夫人笑了下:“倒不是不高兴,这是天大的喜事,无论如何都没有不喜的理由!

“只是还真让大嫂说中了,盼了这么久,还以为没个三五几个月办不下来,如今陡然之间就成了,还蒙皇上恩宠升了官,我这可真是有些懵了!大嫂得容我缓缓才是。”

永安侯夫人笑道:“回头你慢慢再缓,眼下你只管高兴便是了!多好啊,日后一大家子人都在一处,逢年过节的也热闹多了。

“哎,说话又要过年了,赶紧地张罗着把五哥儿和三丫头给接回来吧,离过年还有一两个月,正好能赶回来!”

“回头我便去打点。”萧夫人点头回应。

这边厢长公主唤萧臻山跟她回房,路上就问了起来:“少寰还说什么了吗?”

萧臻山便把兵部回头还会让萧祺掌兵的事说了,长公主道:“此番这结果已经很出乎意料了,中军都督会佥事的官职可不小,且不必再回驻地这般往返折腾,已经是殊荣,能再掌兵是最好,便是不能,那也没什么。”

“是啊,孙儿也是这么想。”

陆瞻能替萧家把这个给讨下来,已经帮了大忙了。

长公主唤来身边太监:“三老爷不会再回驻地了,五爷和三姑娘却还在驻地没回来,去三房看看,问问三老爷打算何时遣人回去接人?到时府里多派些人去接。”

太监领命去往三房。

长公主一走,说话间前厅这边大伙也都散了,萧祺与永安侯兄弟聊了几句,便携圣旨回了房。

院里很安静,但隔墙的喧嚣热闹还不时透墙传过来。

“父亲!”

身后传来萧臻云的声音,萧祺在屋内转身,脸色深沉。

“父亲,这好像不是个好消息。”萧臻云走近他,“佥事虽然官职要比原来高,但却没有了兵权,而且,皇帝是直接下旨,让您去衙门报道,这看似是殊荣,实际上咱们却是连出京的理由都没有了!他们是无意如此,还是故意的?”

萧祺没有说话,他把圣旨抛在桌上,卷轴展开,黄绫上清清楚楚写着三日内前往中军都督府报道的这么一行字。

拢得紧紧的眉头与先前接旨时的欢欣形成了对比,他定定地盯着这行字,说道:“一般说来,当你有了不祥的念头,那么这念头往往是真的。”

萧臻云怔了怔,屋里瞬间静默下来。

片刻,萧祺又道:“程素他们人到了哪里?”

“听刘颂他们说,再有三五日,应该能抵京了。”

萧祺站起来,走到帘栊下,忽又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太监奉长公主旨意到达三房,门下站着的人一看是从宫里就开始跟着长公主的老太监,也不敢阻拦,使他畅通无阻进了院内。

庑廊下拐弯时正好看到前方萧臻云匆匆出门。太监将要张嘴呼唤,却听萧臻云先唤起人来:“去挑匹良马,喂饱草食……”

太监眼看着他打发走了下人,这才迎上去:“四爷!”

萧臻云顿步,看着凤尾竹后走出来的太监,目光定了会儿,然后笑应道:“于公公怎么来了?”

太监道:“四爷挑马匹,是要出远门?”

萧臻云道:“五弟和三妹妹还在驻地,我想来想去,让护卫去接不放心,所以打算亲自去一趟。”

太监哦一声,点点头。

萧臻云又道:“不知公公此来是为何事?”

“老朽正是奉殿下之命,来与三老爷合计接五爷和三姑娘的。既然四爷亲自去,那老朽且回去禀一声殿下。”

说完他便折身踏上来路。

萧臻云在门下望着,萧祺走出来:“什么人?”

萧臻云望着他:“祖母的人,于田。”

第413章 侯府的青梅酒

于田回到长公主这边,萧臻山已经走了,长公主正在准备用膳,今日轮到永安侯夫人从旁侍候着。

于田把话回了,永安侯夫人听了就凝眉起来:“他父亲蒙获升官留京殊荣,必然回头得有不少应酬,虽说眼下很该一家团聚,但又何必急在这时出京?等这几日老三进衙门入了职,府里再治几桌酒宴筵请了客人,再出发不好吗?”

长公主是个最有主见的,此刻也是不由凝色:“他说出京,却也不曾来禀我,确是有些匆忙过头了。”

永安侯夫人说道:“兴许是在外呆得时间长了吧?跟咱们也生疏了,三房行事一向有些我行我素。”

长公主横眼斥道:“这是你当大嫂的该说的话吗?”

永安侯夫人怔住,连忙屈身陪罪。

长公主沉气未理。一时不知为何又看向了她:“你平日笨嘴拙舌的,入萧家几十年,若是个有计量的也不至于我还要收养子。如何今日又嚼起你弟妹的舌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