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夫人慌得叫屈:“母亲可冤枉了!儿媳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嚼舌根,更何况儿媳素知母亲对三弟寄予的期望,都是为了咱们,儿媳怎么会犯这种浑呢?”

“那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永安侯夫人踌蹰不事。

长公主皱眉:“说。”

她这便就期期艾艾地开起口来:“儿媳,儿媳就是觉得,觉得三房虽说回来了,但跟咱们还是隔着一层似的,好多事像是在瞒着咱们,当然我也能理解,毕竟长年分开过日子,一时半会儿要与我们跟二记那般熟络还是不容易的。

“但是儿媳就不明白,为何好几次儿媳去约三弟妹上街,她不去,但回头她又自己出门了呢?本来我还以为是她不喜欢我这个大嫂,跟别人约了碰面的,却发现她也没约别人,就城中几间铺子转转,然后就回来了。”

“有这事儿?”长公主认起真来了。

永安侯夫人连忙道:“儿媳要是说谎,便让我回头嘴里长刺儿!”

长公主道:“还有什么?”

永安侯夫人一听,便把萧臻山那日所见也跟她说了。

“你说的这些可都当真?”

“再真不过!”永安侯夫人嗫嚅,“儿媳承认,早前揣了点小心眼,怕母亲心里只疼老三,不疼咱们了,所以不免对三房多留了几分心,不然也不能发觉。”

长公主凝眉定坐,片刻道:“你回去吧。”

永安侯夫人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长公主收回目光,望着于田:“老三媳妇虽说伶俐乖巧,但我也是看了二十来年的,可不像是如此小器之人,她为何要跟她大嫂来这套?还有,云哥儿与他父亲藏着掖着,是怎么回事?”

于田沉吟:“不如,传三老爷来问问?”

长公主未置可否,兀自坐了一阵,却问道:“近来朝中在议的宁王那案子,你听到些什么?”

“老奴听到有人说,宁王是蒙冤被害的,跟二十多年前的蜀地铁矿案关系甚大。”

“蜀地铁矿?”

长公主闻言沉默了。

于田道:“殿下,可要传三老爷?”

“不了。”她抬起头:“上个月府里比拼斥侯学名次还不错的那两个侍卫在哪儿?你把他们传进来。”

……

萧祺在京师长大,虽然近年常在京外,人缘却是极好的,留京任职,并且还升了职的消息一传开,这一下晌便陆续有人登门造访,萧祺应答如流,并约定好入职之后宴请庆祝。

陆瞻因为帮了他这个大忙,是夜就被萧臻山拖着出去喝酒了,一面还嘀咕:“云哥儿真不够意思,竟急匆匆地去驻地接弟弟妹妹,也不曾先来跟你道个谢!罢了,我与他一家人,我来请也是一样的,你莫介意便是!”

陆瞻先把何桢给的那几个人名交代给侍卫,然后道:“他出京了?几个人去的?什么时候发发?”

“带了好些护卫,方才我来时就出发了,也不知为何这么急。”

陆瞻噢了一声,看了眼旁侧杨鑫,等他消失,才上了马车:“上哪儿喝?”

“你挑!”

陆瞻道:“我记得你们家酿的青梅酒甚醇和,今夜应是有雪来,不如去你府上,反倒暖和自在。”

萧臻山自无意见,二人便就又上了永安侯府,叫人把后面一座抱厦打扫出来,又把酒菜呈上。

暮色渐浓之时,天上果然撒起了雪豆子,接而飘起了雪花,窗外两树腊梅散发着浓香,与雪景灯影相映成趣。

三房这边终于安静下来。房门吱呀开启,昏黄光晕下,萧夫人的身影闪了进来。

“云儿应该已经出了沧州了。”

她说道。

炕上盘腿而坐的萧祺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手未停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这侯府的青梅酒,味道也不似从前了。我记得小的时候,每每入冬,府里便到处散发着青梅酒的味道,父亲饮酒的时候,我曾经偷偷地尝过一口,很辣,我那时才五六岁,被这酒辣的嗓子疼。”

萧夫人在他对面坐下来,默默地看着他。

“这酒还是一样的酒,听说酿酒的娘子也还是同一个,配方与当年也纹丝不差,但它却已经辣不到我了。由此看来人的岁数阅历增长,五感也会随之麻木。”

萧夫人望着他的酒杯:“日间母亲与你在水榭里说了些什么?”

“她说到了宁王的案子。”萧祺夹起一块鱼,放到她碗里:“她就是操心太多,让人不能放心。”

“她将来会是什么下场?”

“你说呢?”萧祺抬眼。

萧夫人默语。

萧祺低头,自行吃了一口菜。然后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快下雪了,今日这动静这么大,我怕夜间有人会来见你,先留了人在门后扫雪,省得落下痕迹。”

“还是你心思细密。来日我的功勋,总要分几分给你。”

萧祺说着,又指了指她的碗:“吃吧。”

萧夫人端起碗来,望着窗外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在京城过过冬天,看到这雪,我今日心里总不踏实。”

第414章 野心

萧祺也跟着看了一眼窗外。这片刻的功夫,雪花已经渐大了,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我也多年没见京城的雪了。”他伸手推了推窗户,“但是从眼下开始,我们必须习惯了。”

抱厦这边,酒已经空了一坛。话题也从家中说到了朝中。萧臻山说道:“一直没有顾得上问你,宁王府这案子,皇上为何指定你来协助办理?”

陆贞不紧不慢道:“事关皇子的案子,而且还是重查十九年前的案子,皇上找个人督办岂不是很正常?至于为什么找我,一则我已经在朝中观政,二则我父亲与宁王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是唤父亲去,便是唤我。或许因为我有都察院处理案件的经验,又更胜一筹。”

萧臻山点点头:“难怪从前你跟我打听宁王,看来皇上应该是早有怀疑了。这案子我倒是也时常听人提起,倘若真是被冤枉的,那确实很该彻查。

“平民百姓被冤枉至死,不外乎一家一族之事,皇子被冤枉至死,那事关的就是江山社稷。能背后弄鬼的必然也不是一般人。”

“没错。”陆瞻抿酒,“而背后弄鬼的凶手,自宁王冤死之后一直也未曾露面,那么他们的目的多半也不仅仅是冲着宁王,也许宁王只是他们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萧臻山听完,灵光忽现:“前阵子秦王这案子,莫非背后涉及的就是这帮人?这么说来,他们把秦王也当成了绊脚石?”

陆瞻举着酒杯,深深看过去:“也许不止是秦王,我们所有皇子皇孙都是他们的绊脚石呢?”

萧臻山逐渐敛色:“谁人有这样大的野心和胆子?”

“既然宁王和秦王都已经中招了,那就说明这样的人还是有的。”陆瞻道,“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借着给宁王翻案,把这颗毒瘤给挖出来。”

“我晓得了。”

萧臻山把酒喝了,垂首默凝了一会儿,又道:“到底是什么人?如今有眉目了吗?”

陆瞻略顿,问他:“你应该知道楚王吧?”

萧臻山默了下:“知道啊,楚王那不就过去了更久了?这得有四十多年了吧?”

“楚王虽然已经死了有几十年,但楚王后裔却并没全灭,至今为止,他还有子孙在端州境内活得好好的。”

萧臻山凝神一想,说道:“我记得祖母说过,皇上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年及舞象的他就被皇上派去了军营,戍边的几年立下不少功劳,楚王身为皇长子,十分害怕满朝文武会拥立皇上为太子,恰巧又有身边馋臣从旁挑拨,于是楚王便发动了阴谋,欲将皇上谋杀于半途。

“幸亏皇上英明神武,及时部署,这才破灭了他们的阴谋。事后楚王虽死,却属咎由自取。就算楚王仍有后裔存在,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来生事?再说了,他的子孙后裔都已经被囚禁,能够掌控得了这么远吗?”

如果说外人对几十年前皇帝和楚王这桩纠纷的看法有失公允,那么作为他们双方的姐姐和妹妹,长公主的说法总归不会有偏颇。

楚王阴谋败露之后当庭自刎,这件案子按说就已经有了定论,楚王后裔没有任何理由再生事端。

“虽然这是不合理之处,但却不能因为这唯一的不合理,而否认他其余的可能性。事实上,倘若楚王有子嗣流落在外,并且有机会得到良好的教育,这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了。”

陆瞻看向他:“试想,他的这个子嗣有机会进入到朝中权贵之家,与其余子弟一样饱读诗书,甚至勤学武艺,那他就很有机会进入朝中担任官职。

“一旦他有了官职,也就很容易笼络到人力势力,甚至因为手上的权力,还能得到一些暗中的资源,拥有了这一切,再回想起他的身世,他或许就会有一些假设,倘若楚王不死,成为太子,在登基成为皇帝,那么他也会是尊贵无比的亲王,更甚至也有可能君临天下。

“那么不管楚王究竟是因何而死,与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他遗憾的就是那个假设,一门心思地只想让那个假设成真。”

按照本来的预想,楚王后裔全部圈禁在端州,是不可能还有事端发生。但谁能料到还有漏网之鱼养在永安侯府呢?萧祺如果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没有了比对,自然也就安分了。

坏就坏在长公主让他见识了人间富贵,还让他拥有了创造更大富贵的条件,他有野心,还会很奇怪吗?

萧臻山默默地听着,又默默的给自己斟了一杯。

窗外地面上已经覆了一层晦暗的白色,腊梅枝上也堆上了一层雪花。雪落的声音间隙里,偶尔也有一两道别的声音,这个夜晚,并不特别宁静。

三房这边撤了饭桌,洗漱完之后,萧祺就去了书房,薰笼里火星在静谧的房间里啪啪地响,时而炸出一朵火花。

萧祺刚把木炭添上,后窗就传来一阵响动,他侧耳听了听,手下未停,直野猫连叫了两声,这才走到窗下推开了窗门。

一道身影随着寒风闪进来,反身便把窗户关上,然后抖了抖身上披着的雪,单膝跪下:“刘颂拜见主上!”

萧祺倒了杯热茶走过来,手指在杯子底下抬了抬:“路上还好吗?”

来人站起来,双手接了茶:“今夜天空,倒是一路畅通。进院子这一路夫人又早已遣人将雪打扫了,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不过,方才路过后园子的时候,属下看到陆瞻来府了,小侯爷正在陪他吃酒。”

“就他们俩?”

“只有他俩。”

萧祺执杯走回炕上坐下,说道:“我们之前小看了陆瞻,我万万没想到,这次他竟会玩出,这么样一个花样。”

刘颂道:“属下正是为这件事来的,这么说来,陆瞻和皇帝他们是已经发现了主上吗?”

“是不是怀疑我不能笃定,但如今我手上没了兵权,又不能出京,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第415章 没有防备到的人

萧祺转动着手上的茶杯,神色深凝莫测。

刘颂顿立了一会儿,说道:“所幸主上思虑周到,即便调离驻地,驻地军营里还有咱们的人。”

“程素到哪儿了?”

“最多三日便将抵达京畿。”

“让他们在城外潜伏,等我号令行事。”

刘颂俯身称是。然后又道:“大理寺那边已经看过,衙门里防卫森严,除去衙役把守,陆战还增派了王府侍卫围了一层。等程素他们到来之后,或许可以一试。”

见萧祺没有接话,刘颂又道:“属下始终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怀疑到主上头上的呢?大理寺那边,楼先生至今没有开口。再过些时日,等咱们的人进了城,便能将他救出来,楼先生知道这层,也不可能会松口。那他们是怎么怀疑到咱们的?”

萧祺道:“去围场的总共就那么多人,秦王府事败后,就注定咱们藏不了多久了。与其问他们为何怀疑的咱们,倒不如说秦王妃所谋之事如何会失败?”

“这件事属下也着实不知。”刘颂锁紧眉头,“那日主上下令着实已经够快,却没想到他们早有人已经盯上了娄先生,这是没有那四个侍卫,我们早就把楼先生给接走了。总觉得他们好像比我们早前推算的反应还要更快。”

萧祺的神色也不见得轻松。“是有些古怪。当时陆瞻人在围场,他不可能突然之间知道楼参的存在,而如果他在去围场之前就知道楼参,那么他一定也会提前做部署。

“根据时间来推算,也只比我们早那么一阵到达,按理说就应该是那日上晌派的人。

“能够调动陆瞻侍卫的人,还有他的妻子宋湘。秦王妃是宋湘派人给抓住的,那么派人去楼参那里的人就是宋湘。

“只不过,宋湘又是如何盯上楼参的呢?如果是因为楼参曾经在晋王府做过幕僚,那他们很可能怀疑已经楼参很久了。端州那边肯定也早已经去了人。”

刘颂道:“端州那边,该不会出什么篓子罢?”

萧祺看向窗外:“按理说应该不会。但他们去了人,就总该提防。”

“属下回头就遣人去端州看看!”

刘颂俯身,还没直身,忽听窗外传来啪嗒一声!

萧祺目光骤然凌厉,看了一眼刘颂之后立刻走出门口。

院子里飞雪依旧,积雪已经有两寸厚了,窗户不远的石榴树树枝轻颤,另一截枯枝落在雪地里。

萧祺骑走过去,捡起那根树枝,抬头往树上看了看,朝北方向的一根粗枝上,明显少了一块积雪。

他腾地踏上树梢,又跃上屋顶,只见屋檐上两行脚印,一行朝东,远处有一行朝北,到了屋脊上之后,便立刻不见!

刘颂藏在屏风后,耳听得房门开启又关上,脚步声走了过来,萧祺出现在面前:“有人来过了!”

“怎么会?”刘颂走出来,“属下进来之后一直没忘记关注外面的动静,人踩到积雪会响的,而且主上这么高深的武功,也一直没有听到有人来过!”

“但如果是在下雪之前就已经潜伏在这里,那就不会有响声了!”

刘颂失语:“难道会是陆瞻?”

萧祺落在椅背上的手指收紧,缓声道:“我这三房的房位,如果陆瞻的人能随便闯破,那他就不必亲自传旨来试探我了。

“只怕方才来的,是我根本没防备到的人。”

……

自老永安侯过世后,长公主就搬到了侯府这边,长公主府只作为平日休闲待客之处。

此刻侯府的荣禧堂里,仍然亮着灯。长公主也站在窗前,看着默默飘落的雪花。

于田推开房门,轻步到了身后:“殿下,派去三房的人回来了。”

长公主在窗前转身,琉璃灯的昏黄光晕顿时照亮了她的脸。

“传进来。”

于田转身,轻击了两下巴掌,门外便有矫健的侍卫走了进来。

“回禀殿下,三老爷那边果然有古怪!方才在三姥爷的书房,有外面人潜进来了!他们提到了楼参,晋王府,还有晋王世子以及楚王和端州。”

长公主定定地望了他片刻:“你可听清楚了,没有差错?”

“小的以性命担保,绝不敢有差错!”

长公主缓缓前行,到了屋中央,说道:“把你听到的,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是!”

侍卫朗声应道,接下来回禀的声音,尽都淹没在了雪花声里……

充满了酒香的抱厦,萧祺山已经沉默了一柱香,更漏传来响声的时候,他把头抬了起来:“之前在围场里,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我本来也还没有想清楚。”

陆瞻给他斟酒。“但是最近我有了一点想法,而你刚好又提到了这个。”

萧臻山一向老练,也并不笨。方才他暗示的这么明显,沉默的这一会儿工夫,陆瞻相信他已经有所怀疑了。

“收养他的人,又是怎么想的呢?”萧臻山喃喃自语,又道:“你,你们会对收养他的人怎么样呢?”

陆瞻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他暂时还回答不上来。

在今日传旨之前,他与宋湘几乎已经锁定了萧祺,却还没有确定要不要告诉萧臻山,那时害怕他感情用事。

但是下晌传旨的时候,他仔细地观察过萧祺,听到入衙门任佥事之时,萧祺明显顿了顿。

长公主收养萧祺的动机是什么?他目前不知道。但是萧臻山是无辜的,不管最终凶手是不是萧祺,他都得给萧臻山一个机会。

“皇上最是英明,不管收养楚王后裔的人做了什么,是非黑白,都一定会有个公断的。”陆瞻举杯,示意他喝酒。

“倒也是。即便楚王的后人干了些什么,跟收养他的人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萧臻山端着酒,说完就仰脖把酒喝了。

深吸一口气,他兀自坐了会儿,又看了看左右:“苏慕他们呢?天这么冷,我去让人上点热食给他们。”

陆瞻看了一眼空空的门外:“不必了。他们不在这儿。”

第416章 不忠不孝

荣禧堂里,侍卫已经将来龙去脉全部说毕。

“有没有提到那个刘颂是什么人?”

“没有,此人自称属下,不知是不是三老爷原先驻地军营里的将领。”

长公主走到榻旁,坐下来。“去传他来见我!”

三房这边,炕上已经堆起了五六个包袱。萧夫人衣冠齐整,披着寒风匆匆地进来:“车马准备好了。”

快速往包袱里堆着文书卷宗的萧祺手未停:“让王福进来把这些都搬出去!”

萧夫人转身出门。

这说话的功夫,萧祺手下又已经打包好了一个包袱。猫腰抱着一堆书信站起来时,王福进来了:“老爷!殿,殿下派于公公过来了,传您去荣禧堂!”

萧祺还没有完全抻直的腰顿在半空。他扭转头,把手上的书札全部放了下来。

于田带着几个侍卫站在院门下,拢手望着院里。听到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他循声看过去,萧祺缓步出现在门口。

于田躬身:“请三老爷随老朽去见殿下。”

“老爷!”

萧夫人出现在另一边的庑廊下。

萧祺看了她一眼:“夫人早些歇着,我去去就来。”说完示意于田:“走吧。”

萧夫人望着他们出了院子,情不自禁追上去两步,终在宝瓶门下攥着双手停了下来。

荣禧堂里安静明亮,窗外的雪光与屋里昏黄的灯光对比鲜明,也许因为过于安静,屋里也显出几分肃穆之感。

萧祺走进门,偌大屋里宫人们一个不见,只有长公主一个人在,她背朝门口立在窗户前,手里捻着一支香。

“今夜雪好大,母亲莫非是受寒雪相扰,不能安眠?”

萧祺走到屋里,对着长公主背影说道。

长公主捻着香转身:“看你一身衣冠齐整,应该也是睡不下去。不过你从戎数年,军营生活可比京城要艰苦多了,应该不会是受风雪所扰才是。”

“母亲所言极是。今日蒙圣上恩宠,得以升职,儿子寤寐不宁,左思右想,唯恐不能报答圣恩之万一。”

“皇上虽然升了你的官职,但是佥事这一职却不能掌有兵权,你心里就没有一点不服?”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儿子蒙受殊荣,岂敢有丝毫不满?虽然不能掌兵,但从此能长伴母亲左右,也是儿子的福气。”

“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孝心,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出去了。这些年你在外面,想必有了不小成就。只是身子也给拖垮了,如今好容易回来了,正该好好调养才是。你让我去跟皇上说说,去衙门里报到的事情可再缓上几个月。”

长公主说到这里,从袖口里掏出一本奏折,放在了面前桌上。

萧祺望着这份奏折,抬眼时目光已有些凉意:“母亲这是何苦?儿子有些成就,对您来说不好吗?母亲悉心地栽培儿子,为了不就是让儿子功成名就,然后带挈萧家吗?”

“原本我的确是这么想,若你功成名就,与你与我们萧家,都有好处。但是我如论如何也没想到,我付诸心血,将你当成亲生骨肉,结果却养出你一身反骨!”

萧祺漠然:“母亲何出此言?世人都知我萧祺一心报国,于我有养育之恩的母亲,如何反倒污蔑起我一片忠心?”

长公主冷冷扬唇:“那你不如打开这奏折看看,里面是什么?!”

萧祺眉头微皱,缓伸出一只手,将桌上奏折拿在手里。

奏折打开,里面却赫然出现了一封书信……

他倏然抬头望着长公主,目光变幻莫测,最终缓缓将奏折合上:“先前造访过三房的人,看来果然是母亲的人。”

“我若不这么做,又怎么才能撕下你这一身羊皮呢?”长公主沉声,“楼参是你的人,那宁王也是你害死的?”

“我可没想杀他,是他们自己撞上来的!”萧祺把奏折啪的放下,“我不让他们死,我就得死!”

“那个时候你才十几二十岁,你是怎么会有这么一番狠毒心肠的!”长公主厉声怒斥,缓了一口气后,她颤声道:“你已经知道你的身世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祺沉默了一会儿,在桌旁坐下来:“十三岁。那年先帝的祭礼上,我在母亲房间里发现了一份生辰文书。虽然没写我的名字,但生辰时间是对的,而我的生母,与我后来查到的楚王府的侧妃恰好同名。”

“即便如此,世上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也有不少,仅凭这些你就生出了谋逆之心,不觉得轻率吗?”

“但是世上又怎会有如此之巧的事情,生辰文书上的人,不但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还刚好就在我养母手上,若我不是楚王的子嗣,还能是谁?”

“那万一不是呢!”长公主怒道,“你就没想过后果吗?你这是谋逆,是反朝!你会将你这一身荣耀全部葬送!还会拉上我们萧家上下所有人为你陪葬!”

“即便我不是楚王之子,即便我弄错,那万一我成功了呢?”萧祺站起来,“儿子筹谋到如今为止,不是一切都很顺利吗?若是成功了,那我不亏,母亲就成了皇太后,母亲也不亏!当一人之下的皇太后,死后配享皇后尊荣,不比当长公主要强吗!”

“你这是不忠不孝,还要把我也拖下水!”长公主奋力扇了他一巴掌,“你反的是谁的朝?反的是我弟弟的朝!我抚养的儿子成为了反贼,你以为我死后还会得到什么赞誉吗?!”

萧祺捂着脸颊,怒视回去:“史书都掌握在成功者的手里,只要儿子君临天下,旁人敢说什么?当年我父亲死在皇帝手上,如今在他们蛊惑下,他们篡位我就变成了天经地义吗?!”

“那是因为你父亲的确是做错了!”长公主咬牙道,“是他猜忌皇帝!那样的胸襟,即便他当时没对皇帝下手,等他继承了皇位,登基之后,如今的皇帝在他手下也会没有活命!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舍得当庭自刎!”

第417章 一面之辞

“你会这么说,不过是因为现在上位的不是楚王罢了。”萧祺把手放下来,“你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难道还会为一个失败者说话吗?”

长公主深吸气:“你这么执迷不悟,偏执偏激,真的是想为你父亲报仇吗?我看你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垂涎着皇权,只为了享受登顶的威风!”

“那已经不重要!我为了走到那一步,付出了几十年的努力,权力到手之后,威风也是必然的!”

说到这里他缓下语气,看向长公主:“母亲不用担心,只要你心疼儿子,儿子绝对不会让后人诋毁你的名声。”

“我若心疼你,那我的亲儿子亲孙子,就得全部被你害死!——于田,你即刻带人进来,拿下这逆贼,送进宫由皇上处置!”

“老奴遵命!”

门外于田朗声应着,折身就往外走。还没走到院门下嗯忽然砰的被打开,闪身进来四五个人,随后又立刻把门给关上了!

“你们是什么人!”

于田惊呼失声,倒退了两步,然后又飞快到了房门前!“殿下!”

长公主也已经听到了动静,神色顿失地看了过来。

那几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已然持刀闯了进门,瞬间封死了屋内所有的出口。

长公主沉声:“我的侍卫呢?”

萧祺淡定地望向她:“他们既然能够顺利来到这里,自然说明母亲的人还是略差一筹。”

长公主挺直腰脊,胸脯起伏:“你这是想杀我?”

“母亲口口声声疼我,说把我当自己的亲骨肉,可倘若眼下在你面前的是大哥或是二哥,你会狠得下心把他们扭送进宫吗?你当然不会,因为我不是你所生,所以你可以说放弃就放弃我!”

“你也不想想你犯的是什么罪?就凭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十个我也保不住你!就算你是我生的,我不送你进宫,你又觉得你还有机会潜逃吗?你原本难逃一死,我也难逃一次,这我就认了!但府里别的人何其无辜?难道我得拉着所有人给你殉葬?!”

“都不过是借口罢了,”萧祺冷哂,“我父亲横死在朝堂,你却暗中收养我,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长公主气到颤抖,一双眼几乎瞪出血来!

萧祺磨牙道:“天寒地冻的,无用的废话就不用多说了!只要母亲好好配合我,安心的留在荣禧堂养病,我可把母亲晚年无忧!”

“病?”长公主冷笑,“我没有病。有病的是你,并且已病入膏肓!”

“母亲若是不肯听劝,那儿子可就要来硬的了!”

萧祺沉下脸来,狠视了她一眼。

“难道我听从于你,你就会对我客气吗?”

长公主说着使了个眼色给于田,于田随即就将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抓起来的一只两尺来高的大花瓷瓶,撞向了面前薰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公主与萧祺身上,没有一人留意到于田这一着!

顿时就听大薰笼里砰地一声,随着一股刺鼻的火哨味,薰笼处火光漫起,扑面的热浪立刻将人推开了好几步!

长公主大喝一声:“走!”

于田便立刻扑了过来!

被黑衣人拥护着后退的萧祺见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飞起一掌拍在了长公主后脑上!

“殿下!”

于田嘶声大喊,身后黑衣人举刀便要劈下去!萧祺伸出一臂将他挡开:“眼下还出得去吗?!”

黑衣人侧耳听了听外面,如此静谧的雪夜,已经能听见脚步声和人语声隐隐地传来了!

如此静谧的雪夜,连脚步声都能听到,方才薰笼发出的巨大声响,又怎么可能引不来周围的人?

黑衣人摇了摇头,回应了萧祺。

萧祺把手收回,咬牙看了一眼正在爬向昏倒在地的长公主的于田:“既然走不了,那就不走了!”

他走过去,于田拿了一块布堵住了雨天的嘴,然后蹲下来:“你跟着长公主多少年了?”

于田咬牙怒望他,一声未吭。

萧祺扭头,走到长公主梳妆台前,翻开抽屉,抓起几大把首饰银票塞给黑衣人:“把他带出去!沿途留下点线索,让人知道这个老贼贪恋长公主的财富,伙同贼人击伤公主逃走了!

“有些许纰漏不要紧,他们就算发现了也没那么快破案,只要拖过明日,我自会出来与你们会合!”

黑衣人点头,迅速扛起挣扎着的于田,越窗走了出去。

方才还两相对峙的屋里,如今已只剩下了两人。萧祺透过窗户看了一眼从外进来了的灯笼光,在看了一眼昏迷在地的长公主,跪着跨过满地狼藉的地下,到他床前:“母亲!母亲您醒醒啊母亲!……来人!快来人!……”

……

荣禧堂方向传来那声巨响时,陆瞻最后一杯酒正好递到唇边,满杯的酒液洒了一半在他前襟上!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声音?”

萧臻山站起来。

门外有人匆匆进来禀道:“回小侯爷,是殿下所住的荣禧堂那边!”

“祖母?!”

萧臻山倏地一惊。

这边厢陆瞻立刻站了起来,并且已经往外走了:“过去看看!”

跨出院门他立刻吹了一声口哨,屋檐上立刻有人跳下地来,却是披了满头雪的苏慕!

正要问长公主那边是不是出事了,苏慕已抢先说道:“世子!长公主被人击昏了!”

陆瞻蓦地凝眉:“谁干的?!”

“萧祺说是长公主身边的太监于田,因为贪图长公主的财宝,勾结了外面劫匪进来劫财,方才事败,劫匪打伤了长公主,然后带着于田一道逃跑了!”

“于田是从小跟在长公主身边的宫人,他怎么会突然贪恋公主的财宝?出事的时候萧祺在场吗?公主身边的示威呢?”

“先前长公主曾经传见萧祺,所以萧祺在荣禧堂。据萧祺说,长公主之所以传见他,是于田的阴谋,于田到三房来传萧祺去荣禧堂的当口,那帮劫匪正好进来了,被赶到的萧祺撞破,劫匪情急之下打伤了公主!然后于田就跟着他们一起跑了!”

“所以这全都是萧祺的一面之词?”陆瞻沉声,侧首看到萧臻山已经赶了上来,立刻道:“还有人呢?”

第418章 他是凶手!

苏慕看了眼四下:“还没有回来!”

陆瞻挥挥手,让他噤声。

“出大事了,祖母被歹人击伤!少寰,速与我去看看!”

萧臻山脚步未停,一路飞奔直扑荣禧堂!

陆瞻紧随其后,到了荣禧堂门口,沿途来来往往全是侯府各房的人,刚进门,永安后焦急催促请太医的声音,以及旁人大声控诉着于田不忠不义的声音,便都传了出来。

萧臻山当先进内,先看到一地狼籍,随后看到急得团团转的萧祺,眼眶泛红的永安侯,还有平躺在榻上的一动不动的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