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臻山连忙开锁,立刻取出了一份发黄发薄的文书。

“就是它。”

长公主接在手里看了看,递给他们。

宋湘原本觉得应该是长公主自己不够谨慎,但是看到了她这等藏东西的曲折手法,又推翻了这个认定。

连宫中独有的机关萧祺都能破开,这若不是萧祺是个天才,那就只能说他早就有预谋了。

“奇怪的是,既然是宫中用的机关,为何萧祺懂得打开?莫非是公主平常取用的时候让他看到了?”

第428章 文书

“这个东西我放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取出来过。因为没有用到它的必要。换言之,我不可能让他有撞破的机会。

“事实上,起初我也很纳闷他是怎么知道的。何况他自称看到这文书的时候,年仅十三岁。

“十三岁,能够如此辗转的发现这件东西,本身已很奇怪。

“后来我一想,当年楚王之所以会下决心冲皇帝动手,那是被身边奸臣挑唆。那些奸臣自然也受到了惩罚。但那么多人,也难保其中没有漏网之鱼。

“当然,话说回来,如果我和先帝没有留下楚王这个血脉在外面,没有让他从小能够得到悉心栽培的机会,即便是有余孽,没有了领头人,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恨的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他。

“如今想来,我当时的这个决定,简直就是像为了反贼量身定做的这么一个主君一样。

“倘若余孽们怀恨在心,当知道楚王还有后人养在我这里,又怎会不从旁诱导挑唆?

“毕竟这么多年他犯下这么多的案件,没有很多人在暗中协助,是根本做不成的。蜀地铁矿案发生时,他也不过十几二十岁,如果没有老练的人暗中相助,他也不可能做得这么利索。

“而楚王身为皇子,身边的人有能解开这个机关的,并不奇怪。萧祺虽然说是无意中打开,以我的深思熟虑,我却觉得极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点拨他!引诱他去发现自己的身世,然后再因势利导。

“因为昨夜里他和我说的那些谋利的言论,句句都在为楚王辩护,他不可能仅凭自己的猜测就说的这么肯定!”

“在这之前,公主从来没发现他举动异常吗?”

“如果一个人诚心要骗你,你觉得你能随便就发现疑点吗?”长公主看向问话的张桦,“照他说的,他十三岁发现自己的身世,十五六岁就入了军营,二十岁出头就去了戌边,随后又不停呆在驻地军营。

“中间虽然也曾在我身边待过,但每一次持续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个月。他这么做,当然是想远离我,方便他暗中行事。

“而我与他母子之间,每每只是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即便有些许不正常之处,谁又能轻易把他跟谋逆联系在一起呢?

“我承认我有极大过失,但他们行事也着实精明,每一步都算是稳打稳扎,行事之时,一定会以不让我发现破绽为前提。因为宫闱朝堂之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是谁!”

一时之间大家都在静默。

陆瞻翻看着这份文书,然后抬头:“刚才你说这份文书是能证明他身份的证据之一,不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一件,便是我央求先帝写给我的抚养嘱托。虽然我没有想到我抱回来的那个婴儿将来会谋反,但我也不是没有想到过,来日会有穿帮的一日。

“倘若皇帝知道我这么做,哪怕我是他姐姐,不,正因为我是他姐姐,做出了这种背叛他的事情,他更是不能饶我。

“为了来日能够证明抚养萧祺并非我的本意,我恳求先帝留下了一纸证明。那时即便皇帝要杀我,想来也不至于迁怒到萧家子孙。

“只是如今……如今我终要愧对九泉之下的外子了。”

长公主说到末尾,已经有些失神。

宋湘与陆瞻互视一眼,问道:“先帝的这封御旨收在哪里?”

“那木匣子底下还有一道夹层。”

萧臻山连忙又将装着钥匙的木匣子拿来。长公主伸手将底下轻轻一抠,顿时抽出了一本奏折。

“你们看,藏在机关之内的文书萧祺发现了,而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就藏在这里,他却并没有发现。”

长公主打开看了看,然后递了给他们。

晋王提袍跪接,余者也纷纷都跪下来。虽只是先帝的一封诏谕,却也不敢坏了规矩伸手就接。

大家都站起来,轮流看完上方的文字,又仔细地看着上方的先帝印玺。照书中所述,诚如长公主所言。

晋王说道:“先帝当时为何没有直接找皇上说明?是因为不信任吗?”

当时权力在先帝手上,皇帝当时也没被立为太子,先帝若想徇个私,留个前面给楚王府,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

“那你认为皇上为何要逼着楚王在朝堂上伏罪呢?”

长公主反问。

晋王默语。

皇子争斗,到了直取其命的程度,还要相互在百官面前理论实属罕见,一般就是直接就杀了。

当时情况,楚王就是死在皇帝手下,先帝也不好说他什么。

“皇帝这么做,实则是暗怪先帝偏心。他是故意要当着先帝和百官的面惩治楚王的。别人看不出来,先帝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宋湘想到了一些往事,疑惑道:“莫非先帝对楚王着实很特别?”

“我不敢妄言。楚王是长子,一直都安稳无忧的住在宫中,但皇帝少年时就被派往军营之中历练。他的一生功勋不是被吹捧出来的,他受过很多次伤,也曾有过性命危机。

“从对国家的贡献来说,他的日子当然比养尊处优的楚王艰难。这种情况下先帝直接封他为太子已无不可,而安享太平的楚王却还要针对伤害他,谁摊上这种事情不会感到委屈呢?

“事实上,楚王自己也认为先帝是厚待他的,这大概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之一。皇帝从而也将他的有恃无恐归因给了先帝。”

关于皇帝与先帝之间的矛盾,宋湘前世曾听过些许。曾经在分析晋王妃与太子之间有没有可能的时候,她便基于这个矛盾而进行过推测。

总之皇帝对先帝这个父亲怀有不满,是确然存在的。

“所以先帝未曾去找皇帝商议给楚王府留情面,是对皇帝的心思心知肚明。他知道皇帝是绝不会让步的,若是强硬下旨,也不过落个父子反目的下场。于是他这才找到我。大概,他也是吃定我不会拒绝他。”

长公主幽幽说着,攥住被褥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又蜷了蜷。

第429章 缺个台阶

“收养老三的这些事情,父亲他,他老人家都知道吗?”

一直老实站在旁边听着的永安侯支支吾吾地出声了。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长公主目光放暖,“他知道我无法拒绝,从来没有怨过我什么,我也从来没有瞒过他。

“我当时甚至想,若是他转头就去跟皇帝告密,我也认了。但他始终没有,甚至连孩子的来历也是他出面打点的。后来皇帝登了基,他也从来没说过。

“我一直觉得亏欠他,所以这些年,我极力想扶持萧家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能有他这样对我,我觉得我为萧家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只可惜……”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但也有无声胜有声了。

永安侯默然垂下了头,长长地抽了一口气。

宋湘默了会儿,说道:“公主这么多年来一直安守本分,从来也没有请皇上照顾过萧家,莫非是出于愧疚?”

长公主道:“这不是应该的么?”

宋湘点点头。然后看向陆瞻他们。

该问的都已经问的差不多了,余下的便是些不必急于在此刻挖掘的细节。又或许还有很多很多,只是一时之间也难以顾及到全部。

终究还是先捉人要紧。

“方才公主催促着我们上北城抓人,可是萧祺曾经透露过有关于北城的什么事?”

话题回到了眼前事上,长公主也打起了精神:“每次回京城,他都必会带着妻儿前往安福寺上香。有时候一家三口不同去,也会分开去。他眼下若不是藏身在安福寺,也很有可能就在那附近!”

宋湘道:“这么说来,公主这些年的确也应该掌握了不少关于他的动向。”

“我尚需要慢慢回忆。”

宋湘点头,看一眼窗外笼罩下来的暮色,跟陆瞻道:“几条胡同的搜查应该有结果了,我们先回王府看看。”

陆瞻便转向晋王:“儿子先回去。”又跟永安侯点了点头,抬步走出去。

萧臻山跟上来:“少寰,我们家眼下还有自救的机会吗?”

陆瞻默语,随后说道:“尽人事,听天命。有没有机会,不是我说了算。但是朝着一个目标去,最起码你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萧臻山垂眸,抿唇点了点头。

陆瞻没再说什么,牵着宋湘上了马车,便靠着车壁闭上了双眼。

面对无助的萧臻山,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他最好的伙伴,无论陆瞻对他透露怎样的信息,无论什么样的决定,萧臻山从来都是义无反顾地无条件追随他。

一方面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兄弟,他理应帮他走出困境。一方面想到长公主造成了这样的恶果,罪魁祸首又是他们萧家的人,他就不愿与萧臻山有过多瓜葛,免得到时候影响决断。

长公主虽说给出了收养萧祺的原因,但终究现在被困扰的是自己,他没办法说出不要紧之类的话。

宋湘看得出来他内心纠结,静坐一旁没有打扰。

到了王府,晋王妃与郑容都在随喜堂坐着。宁王妃看起来也已经平静了很多。家里看起来还算太平。

“长公主已经醒过来了。”宋湘坐下来,把此去情形都跟大家说了说,尤其是长公主先前所述之事。

“所以说,这颗雷是先帝留给我们的吗?”晋王妃哂道,“为了他犯过罪的儿子,结果害了他一班皇孙皇曾孙!”

“无怪乎皇上怨恨他了,原来他这一碗水从来就没有端平过!”

宁王妃也胸脯起伏起来。

他们宗室里的事,郑容就不方便插嘴了,坐在旁边看着他们说话。

晋王妃说道:“你也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当说就说,不用憋着。”

郑容摆手:“我这乡下人能有什么见地?就不献丑了。”

宁王妃柔声道:“你谦虚什么呀,给我们养了个这么好的儿媳妇,光这份功夫,我们拍马都赶不上了。”

郑容笑得合不拢嘴:“哪有,我也就是随便教教。”

两位王妃都相视笑起来。

眼下这种境况,也就只有宋家人在场的时候才能拥有这种氛围。

不管怎么说,如此一放松,大家也都冷静了。

宁王妃道:“对抓捕萧祺而言,长公主也还是有大用处的,无论如何,目前正该齐心协力把人抓到手,至于怎么定罪,都是过后的事。”

晋王妃认同,却又道:“只是我们暂时不追究,萧祺却不能容她活着,萧家那边还是得多加小心。”

宋湘应下:“母妃考虑的很是,我这就回去和阿楠说。”

陆瞻这边也没闲着,宋湘上晌在后院发现的被伤害的丫鬟,已经确认是被大刀所杀。王府护卫们勘察四周得出了结果,昨夜也确实有人在院墙周围出没。

前往永安侯夫人给出线索的几间铺子进行搜查,也有收获,其间铺子里虽然多数都是小二伙计,却在搜捕过程中抓到了两个意欲潜逃的人。

宋湘回来的时候陆瞻正在审问这两人。她说道:“这线索是永安侯夫人提供的,臻山的祖母虽然对不住我们,他的母亲却在一力协助,你还是把臻山带上吧。免得将来你后悔。”

陆瞻吸气,抿了抿双唇。

宋湘没再多劝,接下来只把晋王妃的话转告了:“母妃说的甚有道理,长公主没变还是要防着萧祺再下手。”

陆瞻默了下,便扭头把杨鑫传了进来:“你带几个人去沧州接应长公主的人,继续紧盯着萧臻云,一方面看他有什么动作,另一方面,伺机把他拿下带回来。”

“是!”

杨鑫离去之后,陆瞻又换来了苏慕:“去萧家告诉小侯爷,让他在长公主身边安排人手严防死守,免得萧祺前来灭口。

“另外,请他在安排部署完之后,到王府来,我需要他帮忙。”

打点完这一切之后,陆瞻依旧去审带回来的人。

宋湘看着他极力装成若无其事的背影,吐气摇了摇头。

她哪里看不出来,陆瞻根本就不能对萧臻山狠下心来,他缺的不过是个台阶罢了。

第430章 您没有教过我不孝

一番张罗打点下来,天色已经黑透了。

王福在萧祺往身上别匕首的时候进来:“安福寺里刚才进了人,如今已开始在寺庙周围展开搜索了。”

萧祺听到这儿顿了下,随即又加快了速度。

他一面叮嘱萧夫人:“没有时间了,你与王福随在我身后,回头到晋王府西角门下等我。等得了手,我便立刻出来与你会合。然后一起出城。”

萧夫人也嘱道:“你小心些。”

换上了夜行衣的萧祺走出房门,院子里已经站着十来个人了,彼此默契已足,他挥一挥手,就要跃上墙头。

最前面的刘颂将他喊住:“主上,听说老太太醒了!”

萧祺目地定在原地。片刻后他取下面巾看过来,清冷脸色如同这冰天雪地。

他不说话,刘颂也不敢动。

每个人呼出的气息都在空气里成了白雾。

“看来我们运气着实不怎么好。”萧祺说道。他重新把面巾带上,看着面前雪地,缓慢地说出来一句:“这场大雪,就当是给老太太戴孝吧。”

随后吐出来的话语却如同从冰窖之中传过来:“兵分两路,一路去侯府蹲着,一路随我去晋王府!待我得手,再侯府取命!”

说罢,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地跃上墙头,分开两方散去了。

天地瞬间归于寂静,偶尔被风雪扫落的落叶,就像恶战之前的幽灵,在空中飘浮游弋。

萧臻山在分别前得了陆瞻那袭话,心口如同堵了一大团棉花。他与陆瞻自小相识,虽然最初与他交心,也曾有一部分原因出于立场考虑,可是选择信任陆瞻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就算是还没有下定决心之前,他也从未想过要损害陆瞻的利益。

可是谁能想到他们之间会横着一个萧祺,还有一个一路护佑着萧祺成长到如斯境地的长公主?

但他不明白,陆瞻为何会在抓捕萧祺这件事当中,对自己带有个人情绪呢?

回到荣禧堂,也许是长公主的吩咐,很多人都已经散去。就连晋王和永安侯他们也不在场了。

热闹了整日整夜的屋子这时候反倒空荡起来,随着开启的房门,寒风窜进屋里,撩起了帘笼下的纱幔。往日这些看起来富丽堂皇的装饰,此刻却显得有些凄凉。

“是谁?”

长公主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里间响起。

萧臻山走进去,立在帘栊之下,望着靠在枕上的她。也就这一日一夜的功夫,历来雍容华贵的她看起来苍老萎顿了很多。

“是我。”萧臻山还是应了一声。

长公主自然已经看清了他,她朝她招了招手,等他缓缓走近,又让他在脚榻上坐下来。

“你看起来很伤感。”长公主温声道,“是因为受到了祖母的连累吗?”

萧臻山默了下,随后摇了摇头。

“不用顾忌我而撒谎,我们身为人,生而为皇亲国戚,应该做天下表率,担当起自身犯下的错。我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你不用替我掩饰。”

萧臻山深吸气,垂下头来。

长公主继续道:“臻山,抬起头来。”

萧臻山抬起头。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因为我感到羞惭。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想想,怎么保护好自己,以及怎么保护好萧家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萧臻山道,“我一直没有出众的能力,是这些年很努力很努力,才有了一点看人行事的本领。但这远远不够应付眼前的困局。”

“你若是不知道,那祖母来告诉你可好?”

萧臻山定定听着。

“萧祺昨夜里冲我下手,是因为我要揭发他。我知道他太多可能存在的线索了,这些年他之所以瞒过了我,正是因为很多事情上他都没有撒谎。这些没有撒谎的事,正是他忌惮我的原因!

“山儿,如果你想挽救萧家的话,怎么告诉你一件事,你来照着做。”

萧臻山心头忽然升起一阵不祥之感:“您想做什么?”

“以我为饵,诱出萧祺。”

萧臻山蓦然一震:“不!……”

他怎么能这么做?这是他的亲祖母,从他极小的时候起,就手把手地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费尽心思地给他请老师,尽可能的挖掘他才华的祖母,他纵然对她有埋怨,心里有委屈,又怎么能因为她的错处,而无视掉她对自己的爱和付出?

让他把她当饵,他做不到!

“山儿,别忘了身为嫡长孙的你,身上的责任!”长公主沉声,“我亏欠了朝廷的,理当把我这条老命给献出去!如果萧祺当真出现,那说明我还有一点用处。把他抓获了,才能给萧家换来一点生机!”

“您不用说了,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萧臻山站起来,“我从小您就叫我忠君爱国,孝顺长辈,从来没有教过我不孝两个字。倘若我近日为了撇清自己,而将您置于险境之中,那么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自己!

“您是有失考虑,也确实是让我们措手不及,可是一家人三个字的意义是什么?是出了事大家都站在一起,而不是一个个忙着趋吉避凶。

“倘若孙儿以祖母的性命换来了平安,那么日后孙儿有何颜面对我的子子孙孙说起这段过往?

“与其做出这种举动,我宁愿堂堂正正地等待处罚!”

说完之后,他深深地朝长公主行了一个礼,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长公主提气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他了,才缓缓地将这口气沉下来。

“真傻。真傻呀!”

……

晚膳前晋王回了府,与他同行的还有杜泉,随后就叫了陆瞻前往承运殿用膳,同席的还有陆曜和陆昀二人。

宋湘索性去了随喜堂,大概因为人多,又或许是因为有郑容和宋濂在,气氛竟然还显出了几分轻松。

宁王妃第一次见宋濂,还考了几句他的文章,得到他从容不迫的回答,还生出了几分欢喜。

只有宋湘知道,除了宋濂之外,每个人都是在强打精神。

宋湘挑着盘子里的虾仁吃着,想到的却是长公主。

撇开长公主对萧祺的对错先不谈,她对萧祺得知自己身份的前后一番推测却是有道理,萧祺走上歪路,除了他本身歪了,一定还有外因诱导。

第431章 女流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再有天赋也有限,这可不像是作文章,而是要拼脑子的事。若是有清楚这些门道的人找到萧祺,先说了他的身世,然后再引导他去长公主房里找证据,萧祺自然深信不疑。否则他怎么会无端端去寻找这个?

但如果这番推测成立,那这背后引导他的人是谁,就很耐人寻味了。

首先他得知道萧祺就是楚王之后,然后又得能确定长公主手上有这么一份东西,关键是他还得有撺掇萧祺的理由——若是不相干的人,即便是碰巧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也不见得会费这个力气。

谋逆之事,没有周密部署,和强大毅力,如何能成功?

就如萧祺这般小心,也还是蜇伏筹谋了几十年。

莫非,是楚王府里当年经历过这件事的人?长公主说当年皇帝为了灭口杀了所有知情的人,真的杀尽了吗?就好比老永安侯不就也知道这件事吗?

老永安侯当然不会这么坑自己的儿孙,但谁能保证当时没有别的人意外知道呢?

但是,这些事恐怕只有萧祺知道了,楼参虽然也应该知道,但楼参不肯说,也就只能从萧祺这儿下手了。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屋里在座的人,这些全都是很重要的人,都能够威胁到她和陆瞻。

萧祺想要出城,闭着眼睛猜都只有几个办法。一是翻城墙,但是他能想到的,官府肯定也都想到了,现在城墙之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插翅也难飞。

二是等萧臻云联合各地军营将领攻城,可是萧祺驻守的军营也不超过三五个,人数有限,而且分散各地,当初笼络这些党羽,他多半是为了在京外起事,威胁朝廷,岂能为了救他而奔赴京城?

况且,京畿十三营的将士,还不够剿灭这些叛徒的吗?

坐等着人来救,这条路显然也是不可能。

那么,剩下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挟持人质逃跑。

可是即便如此,留给他的时间也不会很多,长公主苏醒的消息一旦传出来,便十有八九会传到他耳里。

估算一下,三天之内他走不出去的话,应该也走不掉了。

刨除掉行踪难以隐蔽的白天,宋湘更倾向于他会选择夜里行动,而对于他们来说,岂不是越早动手越好?

宋湘看着面前人,说道:“今夜只怕不会太平,濂哥儿你跟着外公,哪里都不要去。母亲你与我守在两位王妃身边,回头我让少寰再加派人手护住周围。”

陆曜陆昀自然会护住各自的人,王府也没有松散到随便什么人都能闯入到内院的地步,萧祺若来,一定是直扑要紧之地。

郑容听到这儿,说道:“我想到个主意,或者有些荒唐。”

晋王妃道:“无妨,你只管说。”

“两位王妃都目标太大了,尤其是宁王妃。我是觉得,要不让湘姐儿假扮宁王妃在随喜堂,您二位移步到承运殿或者别处,如此倘若萧贼一来。湘姐儿还能顶得一阵。

“若是做好埋伏,能就地抓获他也未定。”

大家都被这个提议弄得屏住了气息。宋湘当先道:“这个提议不错,如此安排,不管他来不来我们都没有什么损失。”

“但是这样太危险了!我们怎么能让你涉险呢?”

“险什么?她会武功!”说到这里郑容又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就算打不过萧祺,也断不会让他捉住。在这王府里头,难道还能容人把她杀了不成?”

宋湘早就习惯了郑容的胆大,对这么一番“坑女儿”的话完全不意外。并且她还附和的点起头来。她不是自大,论武力她肯定是不及萧祺,但这里是她的地盘!如果说萧祺一定要找一个目标下手,那么由有武功的她来充当这个人不是更好吗?至少她比宁王妃有胜算。

“母妃就住在我们王府的事情,在府内来说不是秘密,今早死了的那个小丫鬟,唯一能够泄露给他的,就只有母妃的身份了。

“所以他如果来,那极有可能是冲着母妃来。与其藏藏掖掖,倒不如摆着我这个饵在这儿,等他露了面,大家一扑而上,就是拿不住他也能扯落他几根毛吧?”

大家都不是感情用事之人,听到这里便都没有再急着出声反对。两位王妃沉默了一会儿,晋王妃先说道:“虽说有道理,但若未经过大伙一道商讨决议,也切不可行。”

宁王妃道:“我不是不信任湘儿,但你终究是个女流……”

余下的话她不说大家也能听明白了。

一直没出声的宋濂抬起了脸盘子:“王妃娘娘,我姐虽然是个女流,但是她打起人来可狠了。她还会像侍卫大哥他们一样飞来飞去,当初为了探何大人的底细,她还探过何家的书房,至今都没有人找到她。”

大家都没有见识过宋湘的武功,本来都很不放心。宋濂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姐姐的老底捅了出来,但两位王妃听了之后却忍不住相视而笑,放松神情,略带揶揄道:“真看不出来我们落落大方的儿媳妇,竟然还是个会飞来飞去的高人。”

宋湘有点脸热,轻睨了宋濂一眼,但这个时候自然不会笨到去否认。

晋王妃收敛神色:“既然这样,那我们也就不矫情了,这就去把王爷和瞻儿他们都请过来,我们且好好合计一番。”

宁王妃也道:“最好是把曜儿昀儿一起请过来,你们是一家人,不要做两家事。”

旁边花拾听到这里,立刻屈膝说道:“奴婢这就去传话!”

陆瞻正在延昭宫接待汉王。

汉王今日也奔波了一整日,早上听说长公主出事之后,也到了侯府了解了一番情况。后来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大理寺,奉皇帝旨意,负责在大理寺与宫中之间来回传送文书奏折。

晚上时分沧州那边传来了曾在萧祺手下任职的两名将领被停职待命,然后被发现这两人欲伙同萧臻云逃蹿而被捉的消息,他先到了皇宫禀报,随后就来了晋王府。

他说道:“萧臻云受伤逃了,但是被擒住的两名将领交待出了他的去向,落网应该是迟早的事。萧祺这边你有什么办法?”

“禀世子,随喜堂那边世子妃有请!”

陆瞻尚未说话,就见魏春飞快到了宫门口。

第432章 齐心

“有什么事?”陆瞻问。

“世子妃与二位王妃商议王府的防护,方才分别着人去请王爷,世子,还有府里两位郡王爷。对了,郑老将军也给请上了。”

陆瞻听闻,与汉王道:“五叔还没有见过我母亲吧?一起去看看吧。”

汉王没多言,扬首示意他先走。早前就说过要拜见宁王妃来着,择日不如撞日。

汉王先见了宁王妃,前后一会儿工夫,人已经陆续到齐。

晋王妃把郑容的提议说了,陆瞻下意识地反对:“湘儿虽有武功,论打斗哪里搏得过男子?这我不能答应。”

“你有什么好办法?”宋湘问。

陆瞻想了下:“我来扮好了。”

大家都朝他投过来古怪的眼神。

“这有什么不可以?”陆瞻梗直脖子,“我只要换上僧袍,戴上僧帽,把灯光放暗,往屋里一坐,哪有那么容易看出来?”

“你当萧祺是傻的呢?”

汉王睨他。“你见过有你这么威猛的女僧吗?”

“就算没有,那咱们这一屋子男人,也没有让个女人在前冲锋陷阵的道理。”

宋湘道:“你还是看不起我。”

陆瞻顿住。

宋湘再道:“如果你仅仅以我是个女人为由而拒绝这个提议,那只能说明你还不够理智。”

陆瞻软下阵:“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时候郑百群清了一下嗓子:“各位都是才高八斗之辈,按说没有我这粗人说话的地方。但我们行军打仗,一切以完成任务为目标。

“萧祺是个从军几十年的将军,他若来,目的一定准确。照我说,与其担心她,倒不如商量如何设伏。只要他现身,上就是了。

“让湘姐儿上,不是让她为饵,只是减去一些风险。”

宋湘轻睨了陆瞻一眼。

陆瞻再想了下,就点头了:“既这样,那我便带人藏在屋里四角,这样风险更小。”

汉王点头:“我也可以加一份,我身边带了十几个人来,我可以带人潜伏在屋外。”

“如此虽说稳妥,但还要防着他耍花招,其余人还是应该小心。”宋湘提醒。

钟氏道:“可否全部人都呆在一处,让所有侍卫防护?”

陆昀摇头:“他若有火药,那可就称他的心了,投颗弹药下去能一锅端了。”

郑容道:“就算是没有火药,这天干物燥的,投几个火把也能给烧差不多了。”

钟氏立刻抿唇静座。

陆瞻道:“如此说来,那大家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吧,萧祺那样机警,进了王府一看处处不对,自然也会打退堂鼓。”

陆曜轻嘶一声:“他若打退堂鼓,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陆瞻看他一眼:“他会去萧家。”

屋里略默片刻,汉王道:“索性这样,晋王府这边就听少寰的安排,我们面上保持一切正常,若他进来了,我们便一拥而上。

“萧家那边请奏皇上,调遣弓弩手布防,若萧祺不来,去了萧家,也不至于没有准备。”

陆瞻看向晋王,晋王道:“就这么着吧。这边你们来安排,萧家那边,我这就派人进宫请奏皇上。”

……

萧臻山从荣禧堂出来,直接翻身上马,就要前去寻陆瞻。

还没出街口,陆瞻派来传话的人就到了,听完陆瞻一席话,萧臻山愣愣坐在马上,只觉心底四肢都开始回暖,他就说嘛,陆瞻才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

他立刻调转马头回到府里,召集人手围在在荣禧堂周围。

这一切才刚办妥,街头又来了一批将士,原来是皇帝下令,从亲军卫里调出了一部分弓弩手,前来增援的。

萧臻山精神大振,连带着萧家所有人也都振奋起来。

却说萧祺这里兵分两路,他自己带着人往晋王府这边赶来。沿途虽然有密集的巡逻士兵,但还是难不倒他们这些人。士兵走的是街道,除了街道之外,还有一些极狭小的巷子,萧祺从小在京城长大,对这些路线太熟悉了。这两日的消息线报,便是身边人这么辗转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