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看了眼霍锦骁。

霍锦骁已经走来。

“景爷。”小盛忙把油纸包塞回给老妇人。

“就只是吃的…就只是吃的…”老妇人不擅言辞,只是哭着。

“大娘,你女儿在里边?”霍锦骁问道。

“是,是啊。我女儿两年前被抢去当了海盗婆子,被关在海盗窝里,我两年没见她,听说她生了个孩子,一直被关到这里。我…我不是救她,我就是给她送点吃的。我知道她被海盗玷污,还生了孽种,不好再活,但…但她是我女儿…”

霍锦骁从老妇人怀中取过油纸包的吃食递给小盛,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拿去给大娘的女儿吧,另外,你带大娘见见她女儿。”

语毕,她又朝老妇人道:“大娘,这些事不怨你女儿。艰险环境,她能活下来已属不易,不要怪她。”

“谢谢景爷,谢谢景爷。”老妇人闻言大喜过望,跪到地上。

霍锦骁已转身离去。

生与死选择,活下去永远比死亡更需要勇气,就像她做出的选择。

这个选择并不困难,她坚守自己的内心,很容易就能下决定,而难的却是做出选择之后。

祁望虽然无情,但说得也是实话。斩草不除根,祸患无穷。她凭一己善恶喜好,也许会替村子带来更大伤害。

杀人容易,活命却难。

她的确需要好好想想。

————

九月初十,晴。

石潭港程家府邸前红灯笼挂起,宅外长巷圆桌一路摆开,桌上已摆了鲜果干碟等吃食,墙根下酒坛子堆叠如山,府中小厮丫环穿流不息,大门外石狮脖颈缠上红绸,程家大儿子带着程府管事并一众师兄弟在站在门外迎客。

府邸内打扫一新,各种灯彩缭绕,热闹非常,正厅泰鸿堂里松鹤延年的大寿图挂上,压着红纸的寿桃寿面供在案上,堂中主座上坐的老者满面红光,唇眉堆笑,虽已两鬓斑白,却精神矍烁不输壮年。

不消说,这老者便是石潭港武林世家程氏的家主,也是破浪刀这一宗派的宗主程观岩。今日是程观岩五十八岁寿辰,程家邀请了不少两江三港的武林豪杰前来为老爷子贺寿,按往年的惯例,还会有许多慕名前来的英雄与曾受他恩惠的百姓前来为他祝寿,所以席开两边,一边是宅外的流水席,一边是宅内的大席。

而现在程老爷子正坐在正厅里接受来客贺寿。

“清远山庄庄主段楼风,祝程老爷子松鹤长寿,日月昌明!”全州城清远山庄庄主抱拳贺寿,身后弟子抬上寿礼并礼单。

程家二儿子站在老爷子身侧,代为受礼唱名。礼单打开,头一件寿礼便是尊如意寿星玉雕。红绸掀开,堂上围坐的与屋外站着看热闹的人都齐出哗声,只见这尊玉雕青翠水透,雕工精湛,是件难得的上品玉件。

“段老弟,这礼太重了。”程老爷子从椅上下来,乐呵呵地携了他的手请到座,寒暄着。

底下宾客络绎不绝,礼单一张张送来,寿礼一件件抬入,满室生辉,清远山庄的寿礼不过占得一时风头,很快又被下一件礼掩去。

厅里正热闹着,厅外程雪君却左顾右盼,心思不在厅中。她身边簇拥着几个同辈少年瞧她面有急切,便知她在等人。

“雪君师妹,你别看了,小魏在老爷子面前夸下海口要杀金蟒四煞,我看他是不敢来丢人现眼了!”有人开口不甘心道。

两江三港武林豪杰集结的战船在东海转了一圈已经回港,被救出的几个人也都已回来。在金蟒四煞手里吃了大苦头,这些人一被救出就马上驾船往石潭逃回,根本不知金蟒四煞下落,才刚回来恰碰上程观岩寿辰,便都留在石潭给老爷子贺寿。

“就是,那人来历不明,为了保命替海盗卖命,不足为友,师妹别再理他!”

“闭嘴!要是没他,你们一个个能活着回来!忘恩负义。”程雪君怒瞪了聒噪不已的几人一眼。她虽任性刁蛮,却也明白这趟他们能逃出来,她也保住清白,全是因为小魏。

她想再见他,可船一到港,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今日会不会出现。

正着急着,她就见厅外有家仆匆匆跑来,手执拜帖急送入程老爷子手里。

有人不请自来。

“这是…”程老爷子翻开拜帖才扫了两眼便惊得从座上站起。

“老爷子,发生何事?”段楼风离他最近,将他脸上惊愕看得分明。

“快!快请人进来。”程老爷子脸上的惊愕很快化作欣喜,命人速将来客请进,又朝段楼风道,“段老弟,你看这拜帖。”

“九华山掌门万松,清晏山庄少庄主骆源,无悠岛玄安道长,北漠毒帝岳容昊…”段楼风越念心越惊。

拜帖落款共有五人,随便挑出一人,在中原武林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名头更是早已压过程家和清远山庄。这几人都是中原腹地成名已久的人,与沿海三港并无过多交集,与程家更是素无交情,如今怎会忽然持帖上门,给程老爷拜寿?这事着实奇怪。

厅中几人都是三港武林上有头有脸的人,见了这帖如何不心惊,正各自揣测着,就见外头程家长子亲自迎了一群人进来。

“在下万松、骆源、玄安、岳容昊…祝程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五人站在堂中,抱拳祝寿。

程观岩哪里敢受他们的礼,立刻便抱拳回道:“几位英雄远临,我程家蓬荜生辉。诸君之礼,程某不敢领受,快请上座。”

能得这五人同来贺寿,程家面上有光,已胜所有贺礼。

几人一阵寒暄,有人问及:“几位怎会驾临三港?可是有要事在身?”

万松便答:“我等乃奉盟主之命,前来为程老爷子贺寿,并押送寿礼。”

“盟主?”厅中众人皆惊。

“诸位能到便已是我程某最大的荣幸,怎敢再领寿礼。”程观岩心中一动,推却道,还不及问出盟主何人,便听得外间风声掠来。

拦在他面前的五人忽向两侧让出道来,一口箱子竟从厅外飞入,落在了大厅正中,两道身影跟着掠入厅中。箱上裹着强劲罡气,将所有人震退半步。

“老夫佟岳生,奉公子之命献上寿礼。”佟岳生落到箱前,沉喝一声,挑开箱笼。

一股恶臭飘出,箱笼内赫然是四颗腐败人头。众人一片哗然,有人已抽出兵刃。

“程老爷子,在下今日是来兑现承诺。这是金蟒四煞的项上人头。金蟒已除,四煞已诛!”佟岳生身后走上一人,抱拳浅笑道。

“什么?!”三港武林豪杰尽皆愕然。他们集结船队攻打金蟒无果,落败而回,如今金蟒四煞怎么说死就死了?

“你…你到底是何人?”清远山庄段楼风大惊。

“在下青峦居魏东辞。”来人报上全名。

旁边五人却同时抱拳向其行礼:“见过盟主。”

程老爷子震愕当场。

果然是他,北三省盟主,魏东辞。

这样的心智手段到了这里…程观岩已知他的打算。他还想再要这沿海三省的盟主之位,而凭此一役,他势必在两江三港扬名立威。

厅外的程雪君与旁边围的少年均已呆滞。相仿的年龄,他已名满天下,更为北三省盟主,叫人心中惊羡如浪。

————

转眼离祁望问话之日又过去四日,这几天霍锦骁忙得没有喘息的时间。燕蛟岛的各项要务祁望都逐一交到她手上,时间紧凑,纵使她天分再好,这番折腾下来也是够呛。

岛上防事重新布置,不止要另选哨岗地点,还要挑选合适村民组编临时巡视队,岛上各处事务也要马上择人负责,再将所有村民分派向各处,此外她还要清点财物,分配物资,编收船只…各种事务杂如牛毛,她身边尚无分忧之人,事必亲为,纵有祁望帮着,不过这位爷只动嘴不出力,有时连嘴都懒得动,她也无可奈何。

倒是这番辛苦下来,霍锦骁的本事足已服人,燕蛟村村民见她确有能耐也都放心将岛务交由她决断,再者村民知道可以分到银子和米面布等物都感念其恩,她在岛上威望一时之间又盛三分。

而另一方面,她与朱大磊说起和祁望私下的交易协议,朱大磊竟还夸祁望仁慈,又赞她能干,竟能说服祁望,言下之意…祁望确实手下留情了,故关于岛上财物船只的分配就这么定下,无人置疑。

这日夜里好容易从议事厅出来,霍锦骁本预备着沐浴歇神,可巫少弥的水才刚抬来,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有两个海盗趁守卫换班间隙出逃。她只得趿了鞋匆匆离去,出门时恰与巫少弥撞上。巫少弥不知出了何事,见她离色匆促,便丢下手里水桶,随她而去。

待她跑到采石厂的洞外时,那里早就围了数人,手中皆举着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堂。

“景爷。”众人见霍锦骁到来,往两侧让出路来。

霍锦骁往人群中行去,而祁望比她早来一步,已站在里边。

“景爷,就是那两人,已经被抓回了。”朱大磊也在,见到她忙迎上前,指着祁望身前跪的两个男人道。

那两人已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破布正跪在地上,火光照出这两人颓丧的脸。

“你来得正好。”祁望转身,瞳眸中倒映火光,鹰般锐利,“岛上人手不足看管这么多海盗,也没余力养着这帮人,再这么下去迟早出事。你该给我答案了。”

霍锦骁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双手在袖中攥起,仍平静道:“要生。”

声音才落,她便察觉祁望身上传来道杀气,他眉心倏尔微皱,眼眸忽现虎狼之色。

“你是个聪明人,我以为这么多天,你能想通。”祁望慢慢走到她面前,道,“你让我失望了。”

“祁爷,你想杀他们,不过惧怕他们带来祸患,可凡事有利有弊,你为何不听听这其中的好处?”她手心攥了一团汗,不知为何,今日和祁望对话,让她有种与虎谋皮的错觉。

祁望这人,重利不重情,与其和他论及仁义,不如动之以利。

使者

海风刮得火把摇晃不停, 地上的树影人影被照得像张牙舞爪的妖魔。祁望盯着霍锦骁脸上明明灭灭的光影, 想从她眼里找出些恐惧,然而她看上除了有点紧张外, 并无异样。

“好处?什么好处?”祁望洗耳恭听。

“这些海盗追随金蟒四煞常年在海中漂泊,深谙船务,而燕蛟岛如今最缺的就是各类船员。先前我与诸位商议过, 今后燕蛟也以跑海商为主, 诸位都是点头的,然而我们船有了,却没有合适的船员, 招揽人才、磨合船队都需要时间,我们等不了。这些海盗本就熟悉海上运作,只消将其分散与村民组作船队,我们便不愁无人可用。”

霍锦骁环顾了四周一眼, 朱大磊与许炎都目露思忖之色,只有祁望唇边还挂着半嘲的笑。

“我知道祁爷担心什么,无非是怕这些海盗心怀不轨, 伺机报复作乱。可是祁爷,这些海盗中大部分人原先也只是普通百姓, 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大多是因东海战乱、生活困顿被迫为寇, 若能还其以太平,我想没多少人愿意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何况这些人亦有家有室。祁爷, 他们亦有家眷亲人在岛上,我们大可将这些人质于村中。女眷可建绣坊布坊,由村民统一看守,既可作她们安身立命之所,亦可为村子出力。而这些海盗除出海之外,余者还可在岛为役,垦荒采砂,充作村中劳力,两相得益。”

祁望越听,唇边的笑越大:“你知道你的话有多可笑吗?”

他问完后笑出声来,霍锦骁便又道:“我并非不杀,这些人中凡与金蟒四煞有过密牵联者,在岛上行凶祸乱者,格杀勿论。”

祁望扫了身后跪地的两个海盗一眼,道:“那你告诉我,你如何判断这些人与金爵他们的关系?如果判断他们是否有罪?又如何保证你做完这些就能万无一失?远的不说,乌旷生带着三船海盗弃主出逃,你能保证这些人里面不会有人与他里应外合,到时杀你个措手不及?你能呆证留在岛上的家眷里没有死去海盗的父母妻儿?若他们想报仇,你当如何?”

“我…”霍锦骁被他问得一滞。

他咄咄逼人:“还有,你杀一半饶一半,你怎知你杀掉的这些人与你饶过的人是亲是疏?仇恨这东西就像张蛛网,千丝万缕。你得罪了某个人,也许就是得罪了他身后无数个人。你不会看到仇恨背后的网,只能接受仇恨带来的无穷无尽的麻烦。”

“麻烦?祁爷,掌一岛之事,本来就会遇无穷之烦,又岂止区区仇恨?若惧怕未知麻烦,行事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难以大展。”她辩说道。

“你用错了一个词,我不是惧怕,我只是避免。为王者当不为眼前小利所驱,未雨绸缪,断其祸根。”祁望凝眉冷目看她。

气氛宛如凝固霜结般,朱大磊与许炎竟都插不上话,只能听二人互相辩着。

“为王者,也该有容人之度,用人之智。你说要避祸?可这些海盗与女眷也有不少是燕蛟村村民,你将其通通杀之,难道村中他们的亲人便不会有恨?大磊哥,你告诉祁爷,村中是不是已经有村民反对杀光他们?”霍锦骁毫无退让之意。

“是…是有一部分…”朱大磊拭拭头上的汗。

“祁爷,为了避免麻烦,那我是不是要把燕蛟村的人通通杀光?”她灼灼眸色盯着祁望。

“啊!”朱大磊吓了一跳。

“别怕。”许炎忙按按他的肩头安慰他。

“你在与我狡辩,这二者怎可等同而论?”祁望语气已添冷怒。

“按祁爷的想法,不正是如此 ?祁爷,我要的生,不是只饶过性命,我求的生,乃为生生不息。斩草除根容易,可是过后呢?荒野枯地,万里空城?昔年我大安太祖皇帝兴兵攻至咏川,未伤咏川一草一木,更是饶恕降兵十万,令得咏川百姓与守城将士服其德而转投其麾,最终攻入兆京,往后百年,咏川上承皇意,下安民心,最后发展为大安最为富庶之地。难道太祖皇帝他不怕这些降兵存有二心与人通敌?我不怕他们恨我,并且我相信我有驭人之力!”

“是吗?想不到你能博古通今,那你又读没读过,太祖皇帝之所以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前朝明德帝攻入晏州时一时心软,听信其言饶过晏州霍氏一族,这才有后来霍家兴兵纂位之事。”祁望也不知自己为何要与她说这些,若按从前他的脾性,早已下屠杀令,根本不会多解释半句。

霍锦骁忽沉默。祁望所说,乃是诛心之语。霍家…她就是霍家之人。

“你想救他们,我可以理解,但你所言并不能说服我。”祁望见她沉默,便又道。

“祁爷也不能说服我。”她摇头,仍旧没有退步。

“你是平南岛的人,也是我的人,我不需要说服你。”他冷道。

“可我是燕蛟岛岛主,岛上事务我有权决定。”

“你这岛主是我给的,我随时可以收回给你的东西。”祁望开口,语气却倏尔平静。

“大哥,不要…”许炎见他右手指尖摩挲上左手戴的扳指,脸色微变。

那是他真正发怒的表现。

“那祁爷就收回去。只要我是燕蛟岛岛主一天,我就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祁爷若不满意我刚才的建议,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必拿出万全之策。”

语毕,她转身。

“已经给你四天时间,我不会再等。”祁望捏紧扳指。

霍锦骁咬咬牙,未作回应,匆匆而去,奔入夜色里。

“派人盯着她,免得她要出手救人又给我惹麻烦。”祁望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眉间冷凝方才消融,浮上些许倦色来。

“好。”许炎领命,又劝他,“大哥,小景还太年轻,虽然聪明,到底阅历经验尚不足,你别太苛求于她。”

“我苛求她了?”祁望不解道。

许炎点点头,道:“当初你教导我之时,都没这般严苛。”

祁望闻言默然,只捏捏眉心,缓去脑中涩疼。

许炎见状便不再多说,与朱大磊一起退下。

四周突然空下来,只剩火色摇曳,祁望只觉疲倦,正要命人将擒到的两个海盗带下,忽然听到旁边一声叫唤。

“祁爷,小人有话想说。”

他循声而望,见到巫少弥从夜色中走出。

“小人可以替师父完成祁爷的要求。”

他的要求?

杀了这些俘虏?

————

空旷的采石场上只剩寥寥数人,巫少弥垂头站在摇曳的火光里,不敢看祁望的眼。

祁望已蹙眉看他。巫少弥这人平时只知埋头干活,为人极沉默,除了和霍锦骁有关的事之外,他不会开口说上半句,独来独往就像个影子。许炎对他的评价是为人怯懦,不堪大用,而观其平日行事也确如此言,是以祁望从未将此人放在心上,可今夜…

许炎和他大概都看走了眼。

巫少弥竟自请屠令,献计杀人。

“你们这对师徒倒是有趣。你师父主张生,你却主张杀?”祁望摸摸自己下巴,笑着问他。

看得出来,巫少弥很紧张,仍保持抱拳在身前的行礼模样,祁望没说免礼,他便一直躬身着着,双手揪在一起,还有些发颤。

“回祁爷话,小人没有主张,只是见师父近日为此事所扰,又因此与祁爷相执不下,小人不忍师父为难,故想为她做些事。”巫少弥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可你师父她想救人?而你却要杀人?”祁望好奇了。

“师父绝对不会同意大开杀戒,那与她的初衷背离,她不会妥协的。今日不会,往后也一样不会。”巫少弥缓慢说着,“祁爷,容小人斗胆问一句,如果师父不肯妥协,你会如何对她?”

“怎么?你担心我会因此杀她?”祁望觉得这理由有些无趣,挥挥手道,“放心,我最多让她回去继续当个末等水手,不会拿她怎样。”

许炎说得没错,他对她确有些严苛了。

巫少弥却道:“一次不妥协祁爷能够通容,那两次三次甚至于她与祁爷意见相佐刀剑相向呢?”

祁望眼神忽凝,巫少弥比他相像的要更了解她。

“我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他看着自己的玉扳指淡道。

“祁爷,我师父不会妥协,小人也不希望师父妥协。师父就是师父,心往光明、怀揣良善,那才是我师父。小人希望师父能永远如此,但东海险恶,屠刀不起,大业难展,所以…”巫少弥说着将头稍仰,露出双幽静的眼睛,谦卑恭敬望着祁望,“小人愿意成为师父身后的屠刀,师父不愿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小人都可以替她完成,小人只要师父初心不改,不必陷入两难,便可。”

祁望未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倒颇为意外。

“你的意思是,今后若遇相同情况,你都愿意背着她替她扫清一切障碍?”

“是。”巫少弥又抱拳一倾。

祁望没了声音,似乎陷入思忖。

眼前这人有双很干净的眼眸,如稚子般纯粹,本该是赤子之心,可有时,这样的纯粹却极为可怕。他的眼里没有善恶是非,没有黑白对错,只有凭一己好恶而行的肆意妄为。

就像…一柄认主的魔刃。

“那你想如何解决这件事?”他又问道。

“岛上事务再过些时日就大至料理完毕,师父应该会随祁爷回趟平南岛,她不在的时候,就能下手,以船沉之、大火烧之,天意亦或人为,不过是编撰的借口。”巫少弥此时方收礼淡道。

几百人命的事,他随口说来竟毫无异色,连祁望听着都心生凉意。

“小人日后想留在燕蛟岛帮师父料理岛务,祁爷若有非做不可的事,可以直接告诉小人,无需为难师父。”巫少弥恭敬道。

“你杀过人吗?”祁望并未马上答应他,只转着扳指问道。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