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之下,霍锦骁并未如人所料那般被打倒,而是站在众人面前,双手凌空横于身前,以内力将小小铅弹裹在了自己胸前数寸处。

伊莎惊呆,后方赶上前的人也看呆,有人唤了句:“魔法!这是魔法!”

四周的人便都不敢再上前。

霍锦骁却已出了满头汗,她手上再一用力,将那枚铅弹弹出,铅弹从伊莎手臂擦过,射/入了远处桅杆上,将众人震呆。

正对峙着,不知哪来的浪头打到船上,船身忽然猛烈一震,转而剧烈颠簸起来。

“啊——”被推到船舷的孩子被甩出船外。

“不——”伊莎尖叫着扑过去,再也无暇顾及霍锦骁,可已然不及。

正悲恸惊惧着,忽有长绳如蛇电掠来,探向船外诡谲海域,伊莎转头一看,却是霍锦骁高高跃起,将手中长绳抛出,缠上那孩子的身体,她再一施力便将孩子给扯回空中。

电光火石之间,霍锦骁已人如流星跃到空中,将孩子稳稳接进怀里,落地之时她头上戴的软帽落下,黑青长发披爻而散,露出月色之下清冽如冰的容颜。

伊莎与众人都惊呆。

“这是伊莎的弟弟,高贞小王子,叫亚瑟。”曲梦枝很快在霍锦骁耳边小声一语。

霍锦骁点点头,正要开口,船却又颠簸起来,有声音从桅杆之上传来。

伊莎与她的手下闻言忽然色变,曲梦枝也白了脸。

“景姑娘,海盗…围过来了。”

————

四周的风声与海浪声里传来隐约的呼喝,月光照出远处海面上十多艘船影,鬼魅般朝他们的船疾速而来。那些船船身小,速度快,借着夜色掩护,发现时已逼近他们的船,眼见就要赶上。

索加门的海盗凶残,要是落入他们手中,与当时落进雷尚鹏手里没有差别。

“告诉他们,先别打了。”霍锦骁朝曲梦枝道。

曲梦枝便开□□涉。霍锦骁怀里的小男孩挣扎扭动不停,她低头望去,这孩子正咬着牙怒瞪自己,小模样倒格外讨喜,她伸手往他屁/股揍了两下,骂了句“熊孩子”就把人给放到地上。

小亚瑟一落地就捂着屁股跑回伊莎身边,躲在姐姐身后冲她做鬼脸。

霍锦骁却没功夫再理他,她已展眼四望,看着越来越近的海盗船,脸色愈发肃沉。

“曲夫人,问她要不要合作,先过了这关再说。”她便又朝曲梦枝道。

曲梦枝点点头,与伊莎继续说着,只片刻时间,伊莎就点下头。情势危急,他们不得不暂时联手。

甲板上的人已经分散到船舷各处准备作战,伊莎从身边人的身上取下火铳递到三人面前,什么都没说。霍锦骁没有接,她不会玩这个。

“给我吧。”梁俊毅伸手接过。

伊莎想了想,又将自己手中的短铳递上前,被曲梦枝接下。

“夫人会这个?”霍锦骁不禁奇道。

“以前跟着父亲的时候学过,后来陪着老爷也接触过,略通皮毛。”曲梦枝摸着火铳,忽想起十年前在海上的日子。

“厉害。我可不会。你帮我问问她,有没□□?”霍锦骁道。

“不用问她,我知道在哪里。这船可是我梁家的。”梁俊毅开了口。

————

梁家的船梁俊毅熟悉,舱里存有武器,这船虽非战船,但为了防御,船中弓/弩火箭、猛火油、蒺藜火弹、毒烟弹等皆有一定存量,另外船身左右两侧设有弩炮孔,其后是专门的作战舱房,房中设有重型床弩,可用以御敌。

这战难打,梁俊毅与霍锦骁商量之后,让伊莎调拔人力进了作战舱房,霍锦骁自己则挑了张趁手的弓,又背起箭壶,命人将烟弹火弹搬到甲板之上。

海盗来势汹汹,转眼已到射/程之内,随着第一声铳响震彻天际,大战开启。

海上的寂静被打破,火铳与火弹的声音不断响起,震天撼海,火光频频闪起,海盗的杀戳声不绝于耳,霍锦骁已能看到船上海盗高举的刀刃反射出的月光。

海盗们手里除了弓/弩也是火铳,长箭与铅弹密集如雨,船上不时有人倒下,可海盗的船数众多,打下一艘,后面却跟着第二艘,速度又快,转眼已有两艘逼到左侧船舷之下。

他们要抢船上的东西,不会轻易将船击沉,最好的办法就是接舷登船,将船占下。

霍锦骁站到左船舷前,朝着上来的人放箭。然而寡不敌众,船上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登上船的海盗也越来越多,这些海盗身着锁甲,手里除了铳外便是刀,遇人就杀,左侧船舷上的人很快就被击倒一片。霍锦骁弃了弓,拾起刀与伊莎背靠背站到甲板上,伊莎说了什么她听不明白,她只回了句“杀吧”,没有更多语言。

鲜血染红衣袍,霍锦骁战得淋漓,生死已被置之度外。

轰——

霍锦骁杀得迷迷糊糊,忽闻一声铳响自身后响起,她转头一看,却是曲梦枝站在舱边朝她身后的海盗放了一铳,准头不错,射/中那人的腹部。霍锦骁一醒,冲曲梦枝笑了笑,挥刀施尽全部内力震起一圈刀气,涌上来的海盗均被震出船舷,左侧船舷上暂时没了海盗踪影,霍锦骁却已力竭。

正喘着气,她忽闻伊莎一声尖叫。

她顺着伊莎所望的方向看去,船的右前侧竟横出了一艘大战船,眼见两船就要撞上。

“绕过去,通知舵手变航向绕过去!”

霍锦骁霍然站起,往舵手室跑去。

才跑出两步,身后忽如惊雷般响起一人声音。

“不要变,撞过去!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大安的船!”

霍锦骁煞停脚步转身。

左侧船舷之上站着祁望。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女配太高能,这世界没有男人啥事…摊手。

相拥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飘起雨, 风刮得比平时猛, 海浪摇得船不断颠簸,银月消失, 四周只有橘色火光不安地摇曳,祁望在船舷上像随时会被会甩出去般,人却站得稳稳的, 像海里的山峦, 看到就叫人觉得安心。

“祁爷!”霍锦骁既惊又喜。

祁望跳下船舷,扫了眼船上情况,朝远处的曲梦枝略点点头便两步走到霍锦骁身边, 递给她一个“回头再算账”的冷怒眼神,没有一句废话,开口下令:“不要避它,撞过去!”

他说一句, 曲梦枝便向伊莎传达一句,伊莎闻言大惊,回了一大通话, 祁望压根没理,拉起霍锦骁就往船尾跑, 一边跑一边道:“旁边的海域有暗礁和浅滩,他们要逼我们搁浅, 我们不能避!梁家的船船头装有撞角,不用担心,撞过去!不相干的人都回舱里去, 甲板上的人抓牢了!”

舵室在船尾,祁望冲到舵室外一脚踹开门,掌舵的人被吓了一跳,只当海盗上船。祁望没功夫与对方解释,直接出手将人从舵前拎出扔到了室外,他取而代之。

“祁爷。”霍锦骁心脏怦怦直跳,她跟祁望一年,还没见过他亲自掌舵。

祁望双手按上木舵,朝她冷道:“你抓牢了,替我看着点。”

“好。”霍锦骁点下头。

————

浪越来越大,船颠得厉害,方向却一点没变,仍全速前行。

拦在他们船头的那艘船越来越近,霍锦骁已能看到那艘船上的点点火把光芒与飘浮在夜空中的硕大骷髅头,那是印在黑色船帆之上的海盗标志。

祁望双手稳着舵,目光如鹰隼紧紧凝着前方,看着船撞向横在眼前的海盗船只。

那船比梁家的五桅沙船要小一些,但若以目前的距离正面撞上,恐怕梁家的船也会损毁严重。

巨大的阴影笼来,外头响起一片惊呼,霍锦骁深吸口气。

“别闭眼,看仔细了。”祁望忽道。

他唇角挂起一丝笑,从霍锦骁这角度望去,那笑里竟藏着几许狂妄,不像平时老辣稳重的祁望,倒似轻狂的少年,无畏无惧。

轰——

一声巨响。

船瞬间猛烈震动起来,霍锦骁只觉得脚下的木头像要裂开,整艘船都要支离破碎般。

两船已然撞上。

仍留在甲板上的人均都牢抓着可以固定身体的东西,蹲下身体,惊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随后便是长长的刮声。面对祁望的强硬与梁船的气势,海盗的战船却临阵退缩,调整了船的方向。梁家船船头的撞角从对方船侧狠狠刮撞而过,那声音刺得人耳朵发疼,四周浪花翻滚上甲板,对方的船被狠狠推离。

梁家的船撞开对方之后,仍继续全速朝前,祁望看着对方的船从旁边掠过,冷声嘲了句:“废物!”

船上的震动慢慢减缓,霍锦骁看得惊心动魄,半晌说不出话。

————

撞开了船,危险却仍未过去。

因为这一撞耽搁了梁船的前行,船后的海盗又逼近许多。祁望仍将舵交给舵手掌着,他拉着霍锦骁冲到了甲板上。

“他们围上来了。”霍锦骁看着四周包围来的十多艘船影,心里仍未松懈。

祁望望了望海面与船上情况,蹙眉不语。

船上剩的战斗力不多,加上他带来的人也不足与海盗拼斗,而今之计,唯有逃。

“不要缠斗,逃出他们的包围。”

“他们的船船速比我们快,怎么逃?”霍锦骁当然知道要逃,但如何能逃离?

祁望抬眼望天,忽道:“相信我吗?”

霍锦骁一愣,不解何意,口中却下意识道:“信!”

“那好,用你的命陪我赌一把!”祁望转头,又是张狂的笑。

她更不解。

祁望已指向远方的天空:“朝那个方向全速前进。”

霍锦骁随之望去,蓦地瞪大眼。

祁望所指的方向正是船只目前驶往的方向,他们一直关注着船尾与两侧的情况,再加上战势危险,没人留意前方天象,那里的天已是一片黑沉。

偶尔有一两道无声蛇电窜过,借着那突如其来的光芒,霍锦骁可以看到那里的云已旋成一团,她这才想起,今晚的风浪委实要比平日大多了。

飓风要来。

“祁爷的意思是…躲进风圈,海盗就不敢再追?”她问道。

“小丫头,敢吗?”祁望挑眉反问。

霍锦骁看着他的笑,道:“我既信你,便无惧。”

————

为了追上他们,祁望只带了两艘小型战船赶来,船上的人并不多,如今都弃小船登上大船。霍锦骁自去将祁望的意思与梁俊毅、曲梦枝及伊莎说了,如今没得选择,时间又紧迫,伊莎只能放手一搏,梁俊毅和曲梦枝亦无他法,皆听祁望之意。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一个浪头过来,船便被掀到浪顶,船身晃得厉害。

蛇电越来越密集,前方的天象也愈发清晰,借着偶尔窜过的电光,霍锦骁可见有道风龙旋转而动,在远处已掀起大浪。

船后的海盗仍紧追不舍,不时有弓箭铅弹与火弹袭来,霍锦骁与伊莎回到船舷两侧应对,阻止海盗船只靠近。船速不歇,似涌浪浮叶闯入风圈,四周的攻势忽然慢下来,海盗船的火光停在远处不再靠近,渐渐拉出了距离。

果如祁望之言,他们不敢追入飓风范围。

可霍锦骁却无一丝一毫的喜悦,相反她的心情愈发沉重,避开海盗的劫掠,他们要面对的却是更加可怕的灾难。

船已经颠簸得不像话,海盗已渐远,霍锦骁冒着瓢沷大雨将甲板上的人都赶入船舱中,只留几个操帆手。风势愈加猛烈,祁望确认海盗不再追来之后,下令降帆,他自己进了舵室,亲自调整船头方向,将船头迎向浪,正面切浪。

帆才收起两面,巨浪涌来,船忽被掀高,收帆的两个水手没有抓牢,被甩出船舷,连叫都没来得及叫,顷刻被海吞噬。船又猛然落下,船上的人摔得七零八落,帆未全收,船身被风吹得不稳,祁望从舵室里探出头,怒吼:“把帆缆切断!”

声音被风声浪势掩盖,只有余音落进众人耳中。

霍锦骁正要进舱躲避,闻言回头,瞧见帆手去了两个,收帆已不及,她便冲回甲板之上,手里握着锐利的匕首往帆缆割去。

“夫人,你呆在船里别出来,我去帮祁爷。”梁俊毅见霍锦骁出去,他也毫无犹豫地冲出,曲梦枝阻止也来不及。

伊莎见状咬咬牙,忽将怀里的小亚瑟推入曲梦枝怀中,再将二人推入舱里,将门关好。

曲梦枝只来及听到她说:“帮我照顾他。”

风雨眨眼间转猛,浪头疯狂涌来,船像被掀飞的枯叶,被浪头抛起后又回落。霍锦骁斩断了一根帆缆,只闻得“哗哗”几声,帆兜头落下,她迅速躲到另一根桅杆旁。

还剩一片帆未收,可船却突然被掀到数丈高。

霍锦骁被浪甩高,整个人腾空,她只来得及用手抓住桅杆。

祁望在舵室里看见,握着木舵的手隐隐发颤。

风浪太大,船不断被抛起落下,甲板上的人完全无法稳住身形,在雨中仿佛随时要被卷走。

“祁爷,我们来帮你。”

舱室的门忽被人推开,梁俊毅与伊莎二人跌跌撞撞进来。

“会掌舵?”祁望沉声问道。

“我学过,会。”梁俊毅很快道。

伊莎似乎听懂祁望的话,竟也点下头。

甲板上的霍锦骁单手抓着桅杆已将最后一片风帆斩断,风浪掀来,她单手抓不牢桅杆,从倾斜的甲板滑下,落到船尾前的小桅杆处。她身上没有固定身体的东西,眼见再有一浪就要被抛入海中。

“好,二公子掌舵,你们帮他。”祁望将梁俊毅的手按到舵上,引他感受舵的力道,嘴里极快道,“记住,握紧别松,就这个方向,正面切浪,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能松!”

梁俊毅双手握上舵,旁边的伊莎与原来的舵手都站到他身边,祁望将绑在自己腰间的绳子解下,一一缠到这三人腰上,再固定到舵上,防止他们因船身颠簸被甩出室外。

“全船性命都交给你们了。”祁望说完便取下舱壁上挂的几圈绳子转身出了舵室。

————

室外风雨交加,浪花砸到甲板上噼啪作响,像要将船吞噬。

霍锦骁被浪花打得睁不开眼,身体随着船不断摇摆,别说站稳,就连抓住桅杆不被风浪卷走都十分吃力。

又是一个巨浪打来,船被掀至数丈高后陡然落下,她身体腾空,只觉巨大的力量将她往半空扯去,她苦战许久,手上早已脱力,这番再难抓牢,手慢慢松开。

生死瞬间,蛇电窜过,大海波涛汹涌呈于眼前,宛若狰狞怪兽。

母亲说过,在海上,除了与人之斗,还要与天地斗。

此番,她方真正领悟何谓与天争与地斗。人力比之天地,渺如蝼蚁。

须臾之间,她又记起从前,往昔种种似云烟拂过,父母恩情、少时爱恋、朋友之义,随这风浪都沉入茫茫海底,她脑中渐渐混沌,无力再撑,身体随风浪而去。

可忽然间,她的腰被一股力量束紧。

“抓紧了——”

霍锦骁听到祁望的嘶吼在风中显得破碎,她一个激凌清醒过来,睁开眼帘瞧见祁望出现在身边,已用绳将他自己绑在了桅杆上,而她腰上的力量,正是他空出的双手。

“拉着桅杆,回来,快点!”祁望用了死力抱住她的腰往回拉。

霍锦骁一咬舌尖,血腥与刺疼催出她最后的力气,她脱力的手猛地一振再度握紧桅杆,将自己往回拉。

船“啪”一声落回海面,她也跟着掉下,祁望一收臂就将她揽进怀里。

“抱紧我!”他在她耳边开口。

浪头一个接一个,很快又将船掀起。祁望与她都无法回到船舱,只能借着桅杆固定身形,霍锦骁别无他法,展臂圈在祁望腰上。祁望低头,将她的脑袋护在胸前,一手紧紧束着她的腰,另一手则压在她颈上。

风浪滔天,雷电交鸣,瓢沷大雨将二人浇得透彻,船在海面不断掀起落下,像失控的风筝。霍锦骁躲在祁望怀里,随着船起伏,心却渐渐安下。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浪头方有减缓的趋势,天上的厚云渐渐散开,天光洒下,仿似神迹,风云遮天,他们在海上一夜,不知不觉间竟已天亮。

船仍随浪颠簸,却不再如刚才那般可怕,霍锦骁动动脑袋,睁开被雨水迷蒙的眼,入目的是祁望湿透的衣襟,她眼眸略抬,额头便抵到他颈间喉结。她忽有些迷惑,他仍紧紧拥着她,那样的力量似乎已倾尽他一生余力,即便渡过死劫,他还是不敢松却半分。

“祁爷。”她小声唤了句。

祁望惊醒,似也做了场大梦,他低头,唇便触上她潮湿的发,忽也愣住。

昨夜危急,他不及细想便作了种种决定,此时浮上心头,却惊到自己。

东海漂泊十年,他早已没有怜悯。这趟意外,他本不该独自带人追进海盗区,他却一意孤行涉险而来,为的是三爷交代的话,还是曲梦枝,亦或是眼前的人,他不知道。可昨晚狂风暴雨,为了一船人,他本不该将掌舵之职丢于旁人,可他竟想也没想便作了决定。

“祁爷?”霍锦骁察觉到他手臂的力道已松,便从他怀里直起身,静静看他。

祁望眼里也有些迷茫,睫毛挂着雨珠,脸庞湿漉漉,正抿着唇一语不发只看着她。她倒是头一次觉得,祁望也生得这般好看,眉目唇鼻都像要刻到心里,而他那目光更是带着灼人的烫意,朦朦胧胧的,让她的心猝不及防地雀跃而起。

“对不起。”祁望已然清醒,忽又记起前几次她的抗拒,便将手彻底松开,也不敢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