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还请景姑娘交还宫本和源,三爷愿意替你们做个和事佬。”萧连山道,不动声色威胁她。

霍锦骁蹙眉想了很久,道:“交回去也成,不过我要亲自和宫本大名谈。”

说着,她笑起,将先前的惊惧尽数收起:“只要他与三爷能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放人。其一,我要赔银,至于数目,等账算好后我会亲自送给三爷过目;其二,我要见宫本大名,我要他亲自与我平南签下和平契约,承诺绝不报复;最后一条,我要一个人。”

“谁?”萧连山问道。

“乌旷生。”她勾起唇。

萧连山眉头大蹙,她的要求太多了。

“这三个条件,少一个,我都不会放人!”霍锦骁站起。

没得商量。

————

是夜,霍锦骁将俘虏到的船和人全数带回双狮岛。

忙到夜深,她才得空洗漱更衣,坐在桌前揉着眉心看册子。豆灯微弱,照得人眼花,她不得不抬眼看屋子。这是沙家的宅子,她挑了沙剑飞的书房,收拾后暂作落脚歇息处。

门被人敲了两声,丁铃推门而入,手里端着吃食。

“景姐,给你炖了参汤,用点吧。”她进来,甜甜地笑。

自从平南和燕蛟两岛合船后,丁铃一直跟着她,丁喻本来就不喜欢妹子整天泡在男人群里,如今见她跟着霍锦骁,倒十分放心,便也随她去了。

“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霍锦骁放下册子道。

她身边没人,空了也就这丫头能和自己说说话,总觉得…丁铃像从前的自己。

“不困。”丁铃把参汤放到桌上,挪了张凳子坐到她身边,盯着她桌上册子问她,“这是什么?”

一点也不避讳,她想问就问了,眼里只有好奇。

“下边报上来的船损情况。”霍锦骁回答她。

“哦。”丁铃便觉无趣,懒懒趴在桌上。

霍锦骁看她几眼,忽道:“丁铃,你跟我近四个月,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丁铃坐直身子,不解她话中意思,“我就是不想我哥整天催我嫁人,烦透了。跟着景姐,我哥不敢在你面前催我。”

她嘻嘻笑道。

“为何不想嫁?”

“我不喜欢那些人,要是不能嫁给我喜欢的,我就一辈子不嫁。”她答得特别干脆。

“不嫁人,你想做什么?”霍锦骁又问她。

“不知道,先跟着你学,等学到了真本事,我哥说过把一半船队给我做陪嫁,我不如要过来自己闯荡,多好!”丁铃说着话用崇拜的目光看霍锦骁。

霍锦骁笑起来,温柔平和。

“你有没想过,自己做岛主?”

“啊?”丁铃睁大眼,“我连船队都没有呢,就当岛主,景姐莫与我说笑。”

霍锦骁抚上她的发,淡道:“我没同你开玩笑,如果我把燕蛟交给你,你敢不敢接?”

丁铃的笑僵在唇边。

“你来掌管燕蛟,你哥哥船队的人就能顺理成章留下,不必四海为家,这是两全之策。”霍锦骁问道。她观察了丁铃四个月,发现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材,机灵、懂事,虽有些毛躁,但做事极稳重,性子也好,故而她才留丁铃在身边暗暗教导。

原本希望巫少弥娶她之后接管燕蛟,可如今看来已不可能,非是巫少弥不肯,是丁铃不同意,这姑娘骨气硬得很。

“可我什么都不会。”丁铃犹豫,又有些心动。

“没关系,有阿弥在,他会帮你。过几日我去漆琉,你就可以试着掌岛。”

“阿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掌岛,他是不是就要听我的话?”丁铃大眼一眨,道。

“是。他必须听你的。”霍锦骁点头。

“成!我敢!”丁铃咧开如花的笑。

让巫少弥乖乖听她的话,嘿,想想就开心。

————

送走丁铃,霍锦骁靠在椅子上闭起眼。最近事多,她心烦,躺下去也难以入眠,倒不如这么坐着闭闭眼,还舒服些。

脑袋正放空着,耳边忽然传来细微响动,她倏尔睁眼,屋里已经多了个人。

“佟叔?”

她从桌后走出,很是惊讶。

站在屋里正中央的,正是一身灰袍的佟岳生。他一手抱剑,一手递出封信。

“公子命老夫给姑娘送信。”

霍锦骁接过一看,信封上只写了她的小名,笔锋如刃的瘦金体,正是出自魏东辞之手。在洞中将伤养好之后,他已独自离开平南,潜入他处。

她已经近三月未见过他了。

“佟叔来了这里,那他身边呢?”霍锦骁一边拆信,一边问道。

“姑娘放心吧,老邵也来东海了,现在他在公子身边。”佟岳生答道。

霍锦骁目光落在信上,口中道:“佟叔说的是邵安星邵前辈?”

魏东辞从北疆逃出时,救了两个药人,一个是佟岳生,一个是邵安星。他来东海时将邵安星留在青峦山上,一为料理中原三省之事,二为守护青峦山的安危,所以没有跟来。

“正是。当日你们那一战已在武林传开,老邵哪还坐得住?”佟岳生也挺无奈,这两个娃好的时候柔情蜜意不分你我,一旦斗起来就是惊天动地的生死大事,这要没个好点的心脏,跟着他们两都吃不消。

“呵呵,不止邵前辈来了。”霍锦骁看着信忽然笑出声来,“这帮孙猴子,怎么全来东海了?是要把这里当老君丹炉给掀翻不成?”

她嘴里的孙猴子,不是别人,正是云谷一十三秀。

昔年玩伴,今已成才,各有所长,皆随晋王远赴东海,如今已尽数聚到魏东辞身边。

有他们在,东海不被搅翻天才奇怪。

她很快看完信,又将信放在火上烧成灰烬,扔入茶水中。

“姑娘可有信让老夫转交公子?”佟岳生便问道。茫茫东海,来找她一趟不容易,佟岳生出发前,魏东辞千叮万嘱要她回信。

“没有。”霍锦骁就两个字。

魏东辞就是个疯子,她不想同他说话。

佟岳生看出来了,她心里那气过了三个月都没消退。

“那边情况我已知晓,辛苦佟叔跑这一趟了。”她淡道。

虽然他活了,虽然只是掩人耳目的计策,但她的手总还若有似无浮起剑尖刺入他心脏时的触感,每每闭眼,就能看到满手的鲜血和他苍白的模样——她杀了他,像个噩梦。

很难走出。

这些日子的夜晚,她都习惯蜷缩在床角落里,被人生中最大的恐惧侵袭,尽管他还活着,可她仍是被恐惧支配。

她有些恨他。

“好吧,那老夫回去了。”佟岳生在心里叹叹,转身欲离。

霍锦骁又叫住他:“佟叔!烦请带两句话给他。”

“姑娘请说。”佟岳生松口气。

“他的命是我的,我没让他死,他就得给我活着,让他仔细着点那条小命!”

“一定带到。”佟岳生笑笑,很快离开屋子。

霍锦骁看着茶碗里的灰烬,久久未动。

恨归恨,气归气,她还是惦记着。

思念未曾褪。

————

翌日一早,霍锦骁将众人请到正厅,颁下新令。

“不日我将前往漆琉,我走之后,平南由许炎代为掌管,双狮由周河、林良协同料理,燕蛟则由丁铃代掌,巫少弥从旁协助。”

众人皆惊,一是惊讶燕蛟之事,二是惊讶她作这番决定,竟是打算只身赴漆琉不成?

“师父!”巫少弥率先跳出。

霍锦骁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离开期间,若遇大事,当以许炎意见为主,随机应变。”

顿了顿,她又道:“若我有不测,平南、燕蛟的正式掌岛人就按今日所定之人,各自接掌!”

“都听明白了?”语毕,她重重一喝。

不是新令,这话听着像是交代后事…

作者有话要说:东辞没下线,只是隐身个两三章过渡,别这样,哈哈。

明王

惊空遏云的鹰唳刺破海上平静, 雪白猎隼在碧空盘旋两圈, 俯冲而下,稳稳落在霍锦骁手背上。

“师父, 让我随你去漆琉岛吧。”巫少弥站在离她两步之处,看她温柔抚过猎隼雪白的毛,虽是在笑, 却眉目萧瑟。

她只剩一人, 而他再怎么努力也难以靠近,只能是徒弟。

“不用。”霍锦骁揉着猎隼的头,看着远处船帆上越来越清晰的海神图, 回答得不容置喙。

转眼就是五日,平南和燕蛟的事俱已经交代妥当,她也是时候赴约前往漆琉。

这萧连山…果然一直在海上等她。

巫少弥仍想说服她带自己去漆琉,却听她又问:“阿弥, 除了金蟒岛俘虏一事,你可还有别的事瞒我?”

他目光一闪,道:“没有。”

霍锦骁状似随口问问, 听到这答案眉眼不抬,只道:“阿弥, 我走之后,燕蛟就交给丁铃与你, 你务必替我好好教导丁铃,护她平安无虞,就算是全了你我师徒之情, 记住了吗?”

此去再回,恐怕她再也不是燕蛟景骁,与他的师徒情分…也差不多到头。

她不是个好师父。

“师父…”巫少弥被这番话说得心头大恸,唇嗫嚅两下,却未能说出成句的话。

“行了,别磨叽,你已经长大,拿出点男人血性来。”霍锦骁伸手按在他肩头,“萧连山的船过来了,你送到此处便好。我要走了,你保重。”

长唳啸云,猎隼惊空而飞,霍锦骁说完话便掠飞出船,足尖点过海面,几个腾身就稳稳落在萧连山的船上。

不再回头。

————

船行两日便抵漆琉。

这座被东海视如圣地的所在,即便东海已经乱相环生,这里仍与两年前一样繁华,甚至更加热闹。

第二次来漆琉,霍锦骁没有换船,直入漆琉主岛。沿路驶来,海面大大小小的船只往来奔赴,除了漆琉巡航的船只外就是东海的商船,霍锦骁看得出来,这里的防御要比两年前更森严了。

“这几个月跑黑市的人多起来,战事一起,各种资源都紧俏非常。”萧连山见她盯着海面上来往船只直看,便踱到她身边道。

“有黑市在,只要愿意花钱,没什么是买不到的。说到底,还是三爷有远见,在岛上建了黑市,东海多少枭雄都起始于此处。”霍锦骁随口恭维。

“黑市这地方有利有弊,太乱难管,三爷也是头疼,想推陈出新做些变革,却苦于掣肘太多,说穿了也不过表面风光,内里艰难。”

霍锦骁目光微落。萧连山竟向她吐起三爷的苦水来?这是何意?

想了想,她只道:“三爷是能人,若有心图变,区区掣肘难不倒他的。”

萧连山笑了笑,不再多说。

船不多时就靠岸,码头前已站着一群人等她,霍锦骁才从舷梯下来,人群中间有锦袍玉带的男人走出。

“景姑娘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欢迎之至。”

“顾二爷客气了。劳顾二爷亲自前来相迎,景骁实不敢当。”霍锦骁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当初在漆琉岛上与祁望交好的顾家行二的顾睿。

“景姑娘如今是平南、燕蛟、双狮三岛之主,又是三爷上宾,身份非同寻常,顾二自当代替三爷亲来相迎,景姑娘不必客气。”顾二说着一请,“景姑娘,这边请。”

霍锦骁点点头,随他走了数十步,又停步。前方树下停了几匹马,毛色油亮,四脚强健,马身已上辔头马鞍,最前那匹更是通体皆黑,唯四足踏雪,端的漂亮。

“景姑娘,此乃三爷为姑娘备下的代步。三爷说了,姑娘生怀不喜拘束,故让我选最好的马儿来迎接姑娘。”顾二笑吟吟道。

“三爷有心了。”霍锦骁朝前走去,径自就将黑马马缰取到手中。

黑马不驯,仰头挣扎,喷出鼻息直冲霍锦骁。霍锦骁将缰绳用力一勒,飞身坐到马背上。那马更加不悦,前蹄腾空,嘶鸣出声,竟想将她掀下,她双腿夹/紧马腹,勒紧马缰甩下,斥了声:“驾。”

黑马腾地而出。

漆琉岛的路,她还记得。

“顾二爷,多谢你们的马,这马太烈,我先行一步。”

远远飘来张扬的笑,人影已失。

“都上马,跟上去。”顾二一声令下,也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

嘚嘚嘚——

明王殿前天街石板路被马蹄震得微颤,街巷两边的摊贩均都抬头望来,行人皆往两边避去,商铺里的人闻得响动也走到门口张望,三三两两聚到一处惊讶地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一群马影。

漆琉岛的规矩,明王殿前天街不准擅自行马,违者死。是谁那么大能耐,敢在这里纵马狂奔?街上议论纷纷,其中不乏他岛枭雄或商船队头领。

“众目睽睽之下敢在天街纵马,此人是谁?”

“不知,只听说近日三爷请了贵客入岛,也许就是此人。”

“这东海能当得起三爷贵客的人,恐怕也不敢如此嚣张。”

众人正谈论着,眼前马影呼啸掠过,依稀只能瞧见个俏丽身影。

是个女子。

那队马纵到明王殿前仍无停下之意,明王殿前守卫长柔横拦,喝道:“什么人?敢纵马擅闯明王殿!”

众人都替她捏了把汗,后面的马背上却传来声音:“我是顾二,快让开!三爷口谕,此乃贵客,平南燕蛟的景骁,我等需奉为上宾,见其如见三爷。”

随着他声音同时飞来的,还有一方令牌。

霍锦骁不理门口阻拦,纵马腾跃而起,从交叉拦下的长矛上飞过。门口的守卫惊疑不定地接下令牌看了又看,方退到两边。

顾二也跟着纵马而入,脑门上一片细密的汗。

好个景骁,两年未见竟张狂至此。

街巷上的人已听到此名,关于她的来历,慢慢在漆琉岛传开,带着几分神秘,几许传奇与一丝艳色,传成一阙无从考证的传说。

————

霍锦骁在明王殿的镇海门前勒停马。那马在漆琉跑了半天,被她折腾得没了脾气,只有些暴躁地原地刨着蹄子。顾二带着一群人从后面赶到她身边,喘着气道:“景姑娘,你这马术在下佩服!在明王殿纵马,姑娘还是头一人,顾二我跟着姑娘威风了一把,

“顾二爷…”

“不敢称爷,姑娘还是叫我顾二吧。”顾二摆手,从马上下来,气息还不平稳。

霍锦骁便也跟着下来,一点不客气:“顾二,三爷在哪里见我,烦请带路吧。”

她说着话将马缰扔给旁边下人,让他们将马牵走。明王殿颇大,她这么闯进来,痛快是痛快了,但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今日三爷不见客。”顾二也将马交给下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