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他从幕后伸出手。

众人便瞧她几步跑入幕帘,面色各异起来。

“你们先散了吧。”幕后传出三爷无奈的声音。

乌旷生捋捋胡,若有所思地与众人踏出明王殿,顾二最后一个出去,反身将殿门紧闭。

“三爷要我给的面子,我可给了,可不见您给我面子!”她待殿门关上后才冷道。

“跑我这要人来了?”三爷心里有数,拍拍身边的位置,要她坐下。

霍锦骁不理他:“我说过,苏乔是我的人,三爷就算对他有怀疑,是不是也该先支会我一声再动手?”

“我纵是说了,你能同意?”三爷好声好气道,“近日双龙岛异动连连,军所来报十之六七与这苏乔脱不了干系,这才下令拿人的。你且放心,待军所审问过后,若是无事,我自然把人放回给你。”

霍锦骁还是不痛快,道:“只怕人进了军所,就是能放出来,也成了个死宝贝。”

“小景,你顶着和我的婚约,与他同室而居,我可曾说过你什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三爷叹叹气,把人拉到身边坐下,“你我婚期将至,大事待举,我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生变。”

“那你可得把人还我,我就这么一个苏乔。”霍锦骁巴巴盯着他。

他反而有些不悦:“苏乔就那么好?有了他,别人都看不上?”

“不是他好,而是我已经没有选择。”她看着他脸上银亮的面具,淡道。

“你怎会没有选择?我如何待你,难道你看不明白?”三爷忽挨近她,抬手勾起她的发,“我不希望我和你的婚事只是一场合作。”

她和从前不同了,像长开的花,让他很难不去想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从少女长成女人,眉梢眼角的风情,已经潋滟到让人无法忽视,美到刺眼,灼痛心肺。

“三爷,合作便是合作,交易就是交易,休扯他事罢。”她拂开他的手,“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斟酌,一纸契约做的只是买卖,没有感情。行了,我该回了,三爷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才好,苏乔的命,是我的。大事在即,我们还是都别节外生枝。”

她语毕站起,拂帘而出。

————

时间晃眼就过,明王宫的喜事近在眼前。

阖宫上下的人都换上新衣,各处挂起红幔花球,进出明王宫的人明显多起来,而防卫也更加森严了,重军把守着明王宫各处要宫门要地,一切准备就绪。

“明王妃,三爷命小人来报,宫本大名早上已抵漆琉。”

楼安垂着头在霍锦骁耳边小声道。

霍锦骁正拿匕首削树枝做箭玩,梧棲宫里忙碌的情景似乎与她毫无关系。

“知道了。”霍锦骁眼也不抬,“你去回禀三爷,就说宫本和源也已随船带到。”

平南的船队分三支,宫本和源藏在哪一支,她却没说。

“是。”楼安退下。

霍锦骁这时方抬头,天际云卷云舒,形态变幻无常,似世事难料。

这盘棋,马上要走到尽头了吧。

————

翌日便是三爷大婚,明王殿早被打扫得焕然一新,虽然不是行礼洞房之地,然也被装点得喜气洋洋,只是大婚前这一日,明王殿却无端肃杀。

从傍晚开始,明王殿就殿门紧闭,门外守卫重重,无一人得入。

殿上灯火无歇。

“三爷,此事非同小可,您是不是该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乌旷生站在殿间,捻须道。

他身站着,都是昔日漆琉海神座下重臣。

烛火明灭几番,三爷方道:“不能杀。我要借她夺平南之势。”

————

是夜,军所的刑囚室墙上火把雄雄燃着,石砌的房间无窗,潮冷幽深,刺鼻的腥臭味弥漫。正有两个军所的士兵将被镣铐铐在墙上的囚犯拖下去,站在火盆前的男人把手里的鞭子往身后人手里一塞,骂道:“妈的,不中用,拖去喂狗。”

才打不到三十鞭,人就死了,什么话都没问出来。

“郭哥,您老歇歇?三爷大婚,赏了不少好酒过来,小的给您倒一碗尝尝?”身后的人谄媚道。

“行,拿酒来。”那人捏着骨节往外走去,路过铁栅时忽问道,“还是不喝了,上头吩咐下来,这两晚严加防范,没得喝酒误了事。”

“喝一两口酒不碍事吧。”身后的人劝道。

那人摆手:“不喝了。我问你,前几日送来的苏乔呢?”

“苏乔?好好关着呢,没什么异动,下午刚被审了一回,身子骨差,晕到现在都没醒。”身后的回他。

“没死吧?”那人脚步一顿,蹙眉,“上头交代过,这人不能死。”

“没死,就是晕了,曹爷进去看了。”身后的人马上道。

“那就好,死了可不好交代。”那人慢慢走远。

————

翌日,天未亮,霍锦骁便被催醒。

清泉居的水流过四肢躯体,叫人血脉舒张。

晚秋带着宫人候在岸上,个个如临大敌满面紧张。

今日,是三爷大婚。

作者有话要说:脑袋一团浆糊…

PS:小狼狗那篇写完了,我会修一下章节然后恢复更新。

大婚(1)

天际鹰旋三圈, 扑棱着羽翼落到屋檐上, 歪着脑看院里亮起的灯火。天际星子两三,摇摇欲坠, 月钩浅淡,夜色寥落,已近天明。

梧棲宫里匆乱的脚步声打散天明前的沉冷清寂, 慢慢的, 廊下挂的宫灯火光逐渐黯淡,不是因为烛尽油干,是因为天慢慢亮起, 那点光芒在夜里刺人眼眸,在白天却只是萤虫之光。

十来名宫簇拥着霍锦骁从清泉居里出来,往梧棲殿去。迈步入槛前,几声清脆鸟鸣入耳, 她转头看着,清冽的晨光中,院中梅枝上停着两只雀鸟。

“是喜雀, 这是知道今日明王妃大喜,报喜来了。”晚秋笑吟吟道。

报喜?

霍锦骁微微一笑, 转身进殿。

殿内红烛摇曳,幔帐锦褥都是红的, 妆奁的西洋镜上贴着大红的龙凤双喜图,桁架上挂着一丝折痕都没有嫁衣。这嫁衣三试三改,昨日才算彻底完成, 送到她这儿来。

她安静坐到妆镜前,任人摆布。

披爻的长发绞干,抹好发油,乌压压地盘起。给她梳头的全福夫人生得富态,面润身圆,嘴里的吉祥话没有间断过。晚秋替她上妆,眉黛细描、唇脂慢染,胭脂红透双颊,素淡清冷的面容如白梨红蕊绽开。

嫁衣一重一重上身,霞帔穿妥,凤冠戴好,她略一低头,头上便传出珠玉轻撞的声音,端是动听,而镜里照出的人好似已经不是她了。

眼前突然一花,凤冠前的珠串放下,将她的脸庞半遮半掩。

妆成。

————

銮舆仪仗已在宫外候着,全福夫人替她扫熏轿子之后,掀开帘帐,霍锦骁低头,扶着她的手缓缓登上銮舆。銮舆一动,慢慢跟着仪仗队伍慢慢朝前行去,銮舆前后皆是仪仗队伍,最后是漆琉军士压队,一路前往海神庙。

大婚之前,她要与三爷先往海坛祭拜海神。

队伍在海坛前停下,海神庙建于山崖之上,车马不得上。一只手从帘幔间穿过,纱帘被撩开,三爷站在銮舆前朝她抬手。她扶按上他的臂,踩着凳走下銮舆,站在他身边。

仪仗队伍与军士都已远远站开,只将四周围起,她身边只有三爷一人。

三爷今日着一身的红,长发整齐束起,绾于金色蛟冠内,脸上仍是银亮面具,却叫那身红衬出几分无双之势。

“山上风大,路不好走,我牵你。”他道。

声音…不一样了。

霍锦骁没拒绝,道了声谢,扶着他的手迈开步伐往山上去。

这是她第二次到海坛,山路不好走,陡峭狭窄,上回是祁望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山顶,这回换成海神三爷。

她入东海之时,绝不曾料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嫁给海神三爷,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崖上的风果然很大,吹得二人嫁衣频飞,远观而上,宛如燃于山间的怒火。

“上次来时我还是个瞎子,没能见识海坛气象,今日一见,果然气势非凡。”她开口,声音被风吹散。

狭窄的道路,她靠着山壁走,三爷站在外侧,牵着她往上去。

听到这话,他道:“要我和你说说这里的景致吗?”

她便回:“好呀。”

“那是神女峰,对面的是玄武岩,由海神座下两员悍将所化。我们脚下这条路,叫盘龙道,这路已建成近两百年,几经损毁,世人再建。传说为东海怒蛟盘山而落,甘为凡人指领天道。”三爷就说起海坛的风景,一处一处,娓娓道来,皆有曲故。

“三爷懂得真多。”她津津有味地听着。

掩着脸庞的珠玉时不时晃动,她的妩媚明艳一丝丝地露,看得三爷有些失神。

迈过石阶进入庙前空庭时,他夸了句:“景骁,你真美。”

她笑笑:“谢三爷夸。”

风吹乱了衣裳,她自然伸手,整整他的衣襟,将衣袍拉平,三爷便将勾到她发上的珠玉取下,拢起她的发。

“小景,知道吗?你一直都让人出乎意料。”

理完衣冠,他带着她并肩往庙内行去,一边走,一边叹道。

“哦?此话怎讲?”霍锦骁跟着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走着。

“万般筹谋,千般算计,我的计划再怎么周详,你永远都有办法给我意外之惊。”三爷拉家常般与她说起,又指了指地上,“小心,庙门槛高。”

他体贴地一手扶她,一手拎起她繁杂的裙裾,扶着她迈过门槛。

“谢谢三爷。”她过了门槛,拍拍裙子,又道,“三爷何出此言?我能给您什么惊?”

“你莫谦虚了,从以前到现在,你就不是谦虚的人。”三爷说着松开手,走到佛龛前捻香对着烛火点燃,回来,递她半束,“我原想着和你一起扫清东海倭寇,让你成为东海十枭之首,与我漆琉同气连枝,永远留在东海之上。你是留在漆琉为我妻子也罢,做回你的平南燕蛟岛主也好,我不强求,只要你还在东海,我还能见着你,便好。”三爷执香拜下,见她还愣着,便扯扯她衣袖。

她跟着拜下。

连着三拜,他们才直起身,将香插/进铜鼎。

“可惜…”他又拉着她出庙,往回走,“人算不如天算。”

“三爷算错了什么?”她走在他身边,不动声色问他。

“满腹筹谋,毁在一子。”三爷感慨,却无怒意,“本想等平寇之后再把乌旷生交给你处置的,不料此人心机太深,算准了你我不会放过他,竟走了招狠棋。”

“狠棋?”霍锦骁心口一跳。

东辞早就警告过她要小心乌旷生这人,如今箭在弦上了,莫非出了变故?

大安水师假扮的平南船只已经抵达漆琉,另有大军已经悄然行进东海,只等她将倭寇动向报回,便能一举围歼,但是她没有想过,如果三爷出尔反尔,这一战于他们而言又是怎样的局面?

平南的船随时都会变成困兽,就看海神三爷如何选择。

“景骁,你可知东海是我这一生必争之地,也是我半世颠沛的最后期待,我从赤手空拳的少年,摸爬滚打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东海是我的抱负,也是我的功业。”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因为过了今日,他们大抵不会再有这样说话的机会了。

“坐上高位,方知其难。这个位置太难坐,掣肘太多,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都指着你从这里狠狠摔下去。”他的倦意透过声音传出。

“可这是你费尽千辛万苦求来的。”她淡道。

“是我求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方能一展抱负,掌诸雄,平倭寇,得四海升平,安无争之地。”他与她踏出海神庙,将她往内侧护去。

“四海升平,无争之地。”霍锦骁重复吟着,只觉其间悲壮之情陡现。

“本来这一次,你我携手,至少能助我达成一半功业。”他说话间望向她。

山风凛冽,他的目光如此际骄阳,灼花她的眸。

“难道现在有变数?”她蹙眉,将脸转开。

“倭寇紧逼,众臣相压,小景,你要再信我一次。”三爷忽侧身压来。

霍锦骁心生不妙,可这山道狭窄,无路可行,她也不可能与他在这里打斗,栈道被风侵雨蚀,已然腐坏,稍一用力就会断开,其下便是深崖。

“三爷要我信你什么?”她问他。

“小景,我本想放过你的,你要走,我不留你,但现在恐怕不行了。”他道。

“你想强留我?”霍锦骁贴着崖壁冷道。

“从前梁同康为了不让岛上女人认出他,炼过一种药。迷魂迷心,任人摆布,此药无色无香无味,防不胜防。你上漆琉近两月,我若要对你用强,恐怕等不到今日,你早就是我祁望的女人,魏东辞如何能占了你去?”他眸色渐凝,像晃眼的剑,冰冷刺骨。

“你?!”霍锦骁惊愕非常。

“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委身于普通男人,苏乔再好,若非你心里的人,你断不会容他近身的。我与你相识两年半,若连这点了解都没有,如何教导你?”他脸上面具表情凝固,折出古怪的光芒。

珠玉一动,她将头扭开。

“你想怎样?”她问他。

“不怎样,希望你再信我一回。我不会伤你。”他袖笼里轻烟一抹,在她面前绽开。

霍锦骁倏尔瞳眸一开。

昔年海神三爷密炼的番夷迷/香,名唤——忘情。

“别急着离开,陪我走完这段路就好。”他伸手接下无力软倒的人,温柔道。

“你…”她揪紧他衣襟,只觉得所有感觉被渐渐抽离,身体再也不属于她自己。

他将她抱起,信步下山。

“放心吧,最后一段路。陪我走完,我放你离开。”

————

三爷大喜,连带着明王殿上上下下都得了不少赏,军所亦不例外,赏银自不消说,那好酒好肉更是不要钱似的往里边送,不论军衔高低,三餐都有赏。

军所里在外牢看门的低阶兵也得了一桌席面,聚坐在门口的空处,架起小八仙桌坐着吃肉。

“好酒!三爷大婚,阖宫上下都喜,只有咱们这儿,不止不能松懈,这戒备倒比平日更严苛。累死老子了。”其中一个士兵歪在栅门上,一手酒一手肉地抱怨。

“你少灌点黄汤,醉了误事。就因为三爷大婚,入岛的宾客众多,咱们这才更不能松懈。”旁边是个老兵,闻言规劝道。

“老黄,你别劝他了。他在这当值了三天,抱不到他家婆娘,心里不痛快呢,哈哈。”另有一人涎着脸笑道。

顿时,桌旁的人都笑起来,又是酒碗相撞,响作一片,那老黄却突然站起,朝进门处行了个礼:“曹爷,您怎么来了?”

门口处站了个男人,年近四旬,模样清瘦,是军所的二把手曹如金。

“爷奉三爷手谕,来提几个要犯。”曹如金长得虽比军所里的人斯文,身上肃杀之气极重,人见人怕。

“还不开门。”老黄踢了旁边的人一脚。

旁边几人忙吓得鹌鹑般站起,将牢门打开。

“老郭呢?”曹如金问道。

“在刑房里边审犯人呢。”

曹如金啐了口:“一天到晚就知道上刑,也不嫌脏手。”

说着话,人就进了军所。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好。

大婚(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