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状 作者:三十三

金小状,姓金,名小田。

金小田出生在普通农民家庭。二十多年后,金家是远近有名的种田大户。

俗话说绣花枕头一包草,金小田的父亲金大户用鸡毛掸子把懒驴子逼上磨。金小状连考三次,总算擦着分数线通过司法资格考试,成了执业律师。

糊涂人常办糊涂事,金小田是大家瞧不上的“金小状”。

然后,直筒子的金小状遇上粘糊糊的黎正,慢慢转运了。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第一章

星期一,下午四点零七分,梅城春晖路某行分理处前十分拥堵。

分理处的对面是菜场,右边是所小学,左边是十字路口。每到下午放学时分,整条路挤满行人、非机动车和机动车辆,如同一条长龙慢腾腾向前蠕动,偶尔也有自恃车技过人的电瓶车,在车辆之间穿梭,钻到长龙的前方。

一天的工作快要结束了,分理处的主任黎正站在门口,时刻注意着路边,那里摆着“谢绝停车”的黄色牌子,是留给押款车的停车位。今天押款车来得晚了点,路面比平时挤。

黎正二十七岁,头发自来卷,戴着付黑框眼镜,身材高大,微微含胸,显得不够挺拔。铁门已经下了一半,柜台的窗口都关了,所有人锁好箱子,只等押款车到完成交接。正是一天最放松的时刻,柜台后几个工作人员嘻嘻哈哈,有一句没一句跟黎正开玩笑。

“最近又相了几次亲?”

“上次那个挺好的,后来怎么没继续?”

“黎大少要人有人,要财有财,眼高瞧不上普通人。”

黎正已经习惯这帮大姐的调笑,她们是上个世纪末银行大量扩建储蓄所时招的员工,银行对口中专毕业的,三十多岁,正是爱说爱笑又有点放肆的年纪。

黎正大学毕业后,家里安排他进银行工作,因为有三千万存款的保证,当仁不让成了培养对象。无奈他干活一把好手,管人却不是块料,最后不上不下被推在基层单位的主任位上,天天面对一帮骂不得、罚不下的大姐,他连求带拜,她们有事他顶上,总算日子还算太平。

“没有没有。”听她们说他眼高,黎正连忙摆手,“是人家没看上我。”姑娘是好姑娘,见完面很客气地托介绍人转达,人很好,但彼此性格不合,有机会做朋友吧。黎正估计,他付钱时认真看账单的样子吓走她了,以前大学时他被同学取笑过,说他果然不亏学金融的,天生爱跟数字较真。后来同学中传他是标准处女座男,害他成为女同学敬谢不敏的对象。其实他自认除了有点轻微强迫症,比如点过钱要用洗手液洗手,关门要拉几下确认有没有关好之外,好像没什么大毛病。由于家境富裕,还经常请同学吃饭唱歌什么的,怎么就不招人爱了。

说话的当口,街上传来尖厉的电瓶车刹车声,拖得长长的,从每个人的心上急速拉过,紧接着“嘭”的一声,显然发生了交通事故。

“快去看看。”好事分子连声催促黎正,他不得不推开大门,跑到门口去看。

一辆电瓶车从后方撞上了一辆宝马的右侧保险杠。

骑电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倒在地上破口大骂,“你怎么开车的你!”从宝马下来的是个年轻姑娘,一头长卷发,墨镜,短皮夹克,长腿。听老阿姨骂得来劲,她气呼呼地回骂道,“你撞了我,你比我凶?”

两个人对骂了一会,排在后面的车辆哪管是非曲直,喇叭按成一片响,甚至有人探出头,“别占住路!”随着机动车越来越多,这是每天马路上都会发生的小交通事故,双方没有人员伤亡,没有引起别人的驻足。先是行人和非机动车辆顺势从两侧走了,接着是车辆。

年轻姑娘骂不过老阿姨,气得用手在耳边使劲直扇风,好让自己能平心静气。她掏出手机打了110,“对,双方都没有人员伤亡,你听你听,骂得使劲呢。”

她报完警,电瓶车那边有了新情况,一个高个小青年扶起老阿姨,又扶起电瓶车。这人对她说,“就算她撞了你,也先把人扶起来,毕竟是老年人。再说,人家都讲了,你一个刹车,害她撞了上来。”

呼,好啊,站在道德高度指责她来了。年轻姑娘把头一扭,理也不理他,走过去看自己车辆受损情况。当时她的车辆处于静止状态,听到刹车声时从倒后镜看到了,无奈前方是红灯,又处在车龙中,进退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电瓶车撞上来。

对方不管人员、先查看车辆的行为让黎正十分反感,不过老阿姨也是个强人,站在马路中央脱下了外裤,把腿直伸到他眼前,“是不是肿了?”

黎正惊得倒退一步,乖乖,早知道中老年妇女放得开,但他作为男性不能接受啊。慌乱中他瞄了两眼,“没肿,应该没事,身上还有其他地方痛吗?”

老阿姨穿上裤子,念叨道,“要她赔!”

那边的年轻姑娘冷笑,“等警察来了再说,我这车你赔得起吗?”

一个是针尖,一个是麦芒,全不是省事的料。黎正见押款车来了,顾不得管闲事,奔回去准备交接。等他忙完自己的工作,最后一个出门,准备锁铁闸时,刚才那个姑娘哭着过来了,到自动取款机拿钱。

黎正锁好门,见姑娘站在取款机前哭得伤心,忍不住过去安慰两句,“别哭了,好在人没事,反正有保险,你也不用自己出钱,啊?”

年轻姑娘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瞪到他脸上,“关-你-屁-事!”

这年头的……女性,老的小的怎么都像吃了呛药,黎正摸摸鼻子,讷讷地刚要解释两句他也是好心,后者哼了一声,一阵风似的卷向事故现场,“给!”

给了钱,她转头向警察,“是不是没事了?”

“叫你认了责任,钱由保险出,大家都没事,不挺好的。你这姑娘就是……”

没等警察说完,年轻姑娘气得直抖,“什么都走保险,我没错,我就是不认责任!你们算什么人民警察,还讲不讲公正了!不就是钱,我有的是钱。”她“噔”地转完身,对点了一遍钱又点一遍的老阿姨嚷道,“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气,再敢骑那么快,早晚送掉你自己的命。”

目送宝马扬长而去,黎正和警察交换了个视线,警察有点下不了台,“这姑娘!”他俩同时摇了摇头。

这天大概是传说中的事多日,黎正刚要上自己的车,分理处的一个客户,某企业的年轻出纳哭着拉住他,“麻烦你看看,我有没有把钱丢在你们所里?”

出纳下午领了三万现金,电瓶车来去,回到单位才发现包里空空如也,不知何时钱已经丢了。她沿路往回找,都没见到。

“别急。”黎正开了小门,和她在里面找了一圈,无奈就那么大块地方,有没有很显眼。

“钱装在一个大信封里,为了怕惹眼,我在外面包了报纸,报纸外还有一层塑料袋。”最后黎正陪着出纳去报警。

警察调出沿路探头里的录像,看钱丢在哪里,又是被谁捡走了。

黎正跟着一起看,看到了刚才交通事故的一幕,红灯,宝马停在队伍里,后方一辆电瓶车骑得飞快,刹都刹不住,从后侧方撞上宝马。

难怪这姑娘不服气,真真人在车里坐,祸从后方来,也怪他听了老阿姨的话,以为她多少也有错。

“看到了!”出纳兴奋地指着录像,一个环卫工打扮的人弯腰捡起一块方形物,看了看左右,放进她工作服的口袋。

不过事情没出纳想得那么容易,环卫工一口咬定没捡到钱,“别看我没受过教育,我也知道凡事要有证据。我是捡到一个纸包,但里面全是报纸,根本不是你们说的三万块。”

出纳哭成了泪人,“阿姨,求求你还给我。我今年才参加工作,一个月工资才一千,我家也不是有钱人。一下子要赔三万,我爸妈准得心疼出病来。”

民警在旁边劝,“你还给她吧,小姑娘刚上班,丢了钱说不定连工作也丢了。让她拿点钱出来给你做谢礼,怎么样?”

环卫工犹豫了下,派出所的另一个年轻民警喝道,“捡了钱不还是犯罪,是要吃官司的,你想想清楚。抗拒从严,知道吗?”

这下环卫工连连摇头,“我没捡到,不关我事。”

老民警按住小民警,“你没受过教育,我找个律师来告诉你,不还是不是犯法。律师的话你总该相信,他们是专门打官司的。”他一个电话打去,讲清事情原委,事务所的接待叫了人来,“金小状,你帮许警跟当事人说说。”

老民警按了手机的免提,在场的所有人听到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带着一分不耐烦,“捡了钱不还,是不当得利,犯了侵占罪。按照《刑法》第270条明文规定,拾遗拒不交出者,应处以徒刑、拘役和罚款。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交出来,不要等进了看守所吃免费饭才知道错。”

老民警咳了声,赶紧打断她,“谢了,金小状。”挂断电话,他对环卫工和出纳说,“我做个中间人,你把钱还她,她给你二千元做谢礼。大家退一步,好吗?”

事情这么解决了。

黎正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出纳,“算了,破财消灾,幸好大部分找回来了。”

出纳还是想哭,尽管这样子已经算比较好的结果,“我知道都怪我不小心,可是……真的觉得很委屈。”

黎正无言,唉,怎么说呢,世上就是有憋屈。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连那个金小状,他听出声音了,亏她还是个律师,受了委屈也只知道哭。

“放宽心怀,啊?”他想象自己正在劝金小状,不然心中的歉意实在没处表达,“损失不大,不要多想了。”

金小状,你也是,别气了啊。他默默地说。

☆、第二章

整夜大雨,门口积了一摊水,黎正在手上套了只塑料袋,先把下水口的垃圾捡干净,再用大竹帚清掉积水。刚收拾好,环卫工也扫到这里,“小黎,所有人都像你就好了。”

天天扫不完的垃圾,从烧烤摊的竹签纸巾,到宠物狗的排泄物,任是大雨也冲不干净马路。她放下清洁车捶捶腰,早上四点多做到七点多,嘴要冒烟了,歇一歇吧。

环卫工进分理处,从饮水机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几个柜员早从出纳那听说捡钱不还的事,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呱呱批评她见钱眼开的行为,“做人要讲点良心,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有报应。”“不是自己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拿了不是自己的钱,肯定要出事,吃进去的全吐出来还不够。”

环卫工哪天不进来歇脚,任暴风骤雨,她自泰然笑,“你们这帮小阿姨,说话太厉害。又没偷没抢,我是捡着的,都还给她了,还有什么事。”

她死不认错的态度激起柜员们更大的反应,一个个提高音量,“哟,律师都说了,捡到东西不还是犯法行为,要吃牢饭的。”“亏你好意思说,拿了人家二千元,人家小姑娘替私人老板打工,除了出纳本职工作,中午还要帮老板拣菜烧饭,一千元工资赚得容易吗?”

环卫工顶不住她们的集体声讨,又倒了杯热水,讪讪笑道,“走了。”

她人是走了,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黎正拿了干拖把来拖干净,才觉得身心舒畅。他站在大堂中央,唔,空调开得不高不低,不冷不热正正好,复印机和台面没有一点灰尘,地上没有任何纸屑,玻璃门上没有手指印,很好。

“啊……”在黎正悠然自得享受良好环境时,长椅上等待叫号的客户叫了起来,“杀人分尸!”

爆炸性新闻,顿时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柜员一天到晚坐在窗口后,不能上网看书吃零食,最大的消遣就是各种八卦,自家人的,外头带进来的。不用她们叫,黎正自觉地凑过去看,幸好客户也很乐意跟人分享,把IPAD放到凑过来的几个脑袋下。

有人在一条主干道的路边发现一条大腿,还有零碎的衣服,拍了照上传到本地论坛。话题下已经起了高楼,各种议论,有的说是不是猪腿,有的说多半是情杀,还有老成的人跟帖让楼上们不要乱猜,并且提醒楼主,造谣是违法的。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跟帖说他们也看到了零碎的胳膊等身体部件,显然楼主并没有捏造新闻。

黎正知道了大概,他不像所里保安那么好事,退出来把事情告诉柜员们,引发了她们的一阵乱猜,看来今天是可以指望这个新闻度过了。

黎正没加入讨论,他总觉得图片上的衣服碎片像在哪里见过,大红的底,黑色图案。在哪里呢,他想不起来。随即有客户推门进来要买黄金,生意上门,他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忙了一天,傍晚时分柜员们说想去新开的烤鱼店吃饭,目光一致投向黎正,他当然知道潜台词,请客啊你,“走,一起去,小邓也去。”小邓是分理处的保安,一个二十岁的妹子,好像谁的关系进来的临时工。历史原因,银行系统内编制复杂,同是合同工也有多种待遇,小邓算是最底层的一级。好在梅城治安甚好,从未有光天化日敢进银行打劫的,所以小邓作为保安的主要用途在于帮忙复印,引导客户排队,以及帮年老体弱者使用取款机。

“谢谢黎主任。”小邓感激地说。在所里她最喜欢的同事是黎正,脾气好,讲卫生。尤其她刚来上班时身上没钱,他还借给她五百元做安家的费用。

小邓不是梅城人,她这一声黎主任用普通话叫出来,同事们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黎主任~~”她们笑嘻嘻地说,“叫啥主任,应该叫欧巴。”

黎正见小邓被打趣得红了脸,忍不住抗议,“你们不要开她玩笑了,小邓面皮薄。”

“哟,欧巴出来帮忙了,欧巴脸皮厚,经得起玩笑。”

黎正忍无可忍,“你们!……”说了个开头,这帮女人抢着道歉,“小黎别生气,你也知道我们开玩笑,工作压力太大,开个玩笑活泼下气氛。”她们熟练地把话题带开,“这次行里的羽毛球赛你报名了没有?我们到时帮你去加油,保证全场你的呼声最高。”

既然对方道歉,黎正拉不下脸发火,“报名了,是周末比赛,你们还是好好在家休息吧。”她们的心意他领了。去年她们拖儿带女的去观赛,让他对她们增加了几分理解,平时上班已经很累,休息只有一天,还要尽到妈妈陪伴儿女的责任,实在不容易。

“不要紧,一年才一次,你是我们最闪亮的明星,哪能不帮你捧场。”黎正作为年轻小伙,学历长相能力无可挑剔,她们并不想得罪他太过,毕竟由他做这个头,好过行里从她们中提拔一个起来。她们彼此年资相当,谁做了头别的人都不服气。再说有黎正在,她们省了很多心,不提吸储任务,连办卡保险之类的基本都能完成,所谓大树下面好乘凉,他有个草皮大王的爹,她们沾光有个富二代的小上司。

烤鱼店新开张六五折对外酬宾,排队的客人坐满过道,没有一个小时轮不上桌。不过黎正一行人不担心,烤鱼店的账户开在他们那,老板接到电话后满口答应,哪怕挤掉别的预定客也要抽张台子出来。

点了一条二斤多的大黑鱼,土豆片、藕片、香菇之类一大堆,还有一大堆酸奶橙汁。黎正感受到作为“洪长青”处在红色娘子军中的好处,女性不喜欢拼酒,他说喝茶也没人闹,要是放到有男性在的场合,好像聚餐不喝酒就不行,明明他们的酒量也未见得高明。对于宁可喝得自己翻白眼也要拼掉一个是一个的作风,黎正向来不能欣赏,这是他在业务部只呆了一周就下基层的缘故之一。

众娘子军七嘴八舌评论了一番店里的装修摆设以及餐具,又聊了会行里最近的动向。黎正的一个大学同学成了最年轻的行长助理,前途大好,很有可能成为最年轻的副行长,娘子军们对黎正的不争气恨铁不成钢起来,“你上去了可以拉我们一把。”

黎正连连摇头,他前阵子刚去医院见过老同学,酒桌应酬喝到胃出血,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们啊,”柜员之一对她们的拎不清大为摇头,“小黎干吗跟他比,最年轻的副行长又怎么了,只要他高兴,现在就可以去做总经理,连我们行长都要稍微看看他脸色。”

黎正这下头摇得更快了,开玩笑,他老爹结婚生子早,五十岁的人干劲十足,他要去听老爹整天教训吗,动辄你们这帮年轻人?

总算还有一个人解救他,小邓鼓足勇气来了,“你们说,今天的分尸案破了没有?”顿时把注意力集中到新闻事件上,个个掏出手机上网查最近情况。黎正又想起那件事,他在哪里见过类似花纹。

“我预定了的,凭什么对我说没桌子?”一个女声压住了餐厅的喧嚣。

黎正一桌是知情人,顿时你看我、我看你地偷笑,老板够意思,真的挤掉了预定把桌子给了他们,就是不知道老板怎么应付。

黎正看过去,立马站起来朝那边笔直走去。

“他不会傻到说出真相吧?”

“说不定,老实人不懂看场合。”

老板和黎正的同事一样捏了把汗,小伙子,有时老实不是好事,会让人下不了台。不过黎正哪会真到那个程度,他客客气气地说,“金小状,你是几个人?人少的话和我们拼一桌怎么样?”他朝自己这边伸了下手,让她可以看到一桌基本女姓,除他之外。

“好啊。”金小田看看排队的长龙,“我就一个人。本来有个朋友,不过她放我鸽子了。”坐下来她想到一件事,“我们在哪里认识的?”

黎正赶紧自我介绍,“我叫黎正,在某行春晖路分理处上班,这些是我同事。上次你的宝马被一位老阿姨的电瓶车碰擦了,我是目击者……”

“原来是你!”金小田愤然。

“是她吗?”黎正喃喃道。

一句话没说完,他俩同时想起来,同时说道。

黎正挠了挠头,“你记不记得那个老阿姨穿的裤子?”

金小田嗤之以鼻,“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记她裤子干什么,好气我自己?”她上下打量黎正,“说实话我当时有怀疑过她是碰瓷的,你么,撬边的。”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全然忘记了身边一桌八卦分子都竖着耳朵在听,她们甚至已经在心里编好了脚本,好告诉行里的同事:黎大少对一位开宝马的美女大献殷勤,见到就激动地跑过去邀请她共进晚餐,而美女也毫不矜持地答应了……

☆、第三章

“110反馈中心用短信问我对事故处理的意见,我回复对处理过程不满意,然后交警大队给我打电话了。”烤鱼上桌,鱼皮烤得金黄焦脆,土豆片、藕片和红辣椒混在一起,浓烈地刺激着金小田的食欲。她咽了口口水,“都过去了,我不介意了。”

别人接收到她“废话少说,还是赶紧开吃”的讯号,一齐举起筷子,“吃吧吃吧。”只有黎正的思维仍然停留在交警大队的来电上,“他们说什么?”

鱼皮果然和看上去一样好吃,金小田在咀嚼中得到了欣快感。幸好他们点的是黑鱼,完全符合她的胃口,充满弹力的鱼肉才好吃。跟黑鱼比起来,青鱼、鲢鱼松松垮垮,鲶鱼有股土腥味,而且太肥。

“解释、道歉,说出警人员会被内部批评。是不是表面文章我不知道,反正我真的不生气了。”金小田又挟了一筷鱼,还有一些土豆片,同时她发现娘子军的战斗力绝对不弱。少了推杯换盏的时间,那条二斤多的黑鱼已经被翻了个身,“壮志未酬”地剩下小半条。

黎正跟着她的目光移到烤鱼盘上,反应很快,叫来服务员又点了同样大小的一条。他端起茶壶,给吃得正欢的女士们满上茶水,又叫来服务员,再点了些饮料。

“警察有这么好,还会赔礼道歉?”大众发出质疑的声音。

“事后炮,钱都赔了,算安慰奖安抚人心。”金小田放下筷子,把她最近学到的教条转发给大众,“遇到交警不讲理,不要慌,拿出手机把他们的警号和处理过程拍下来,这是事后投诉和申请行政复议的关键证据。还有,宁可自掏腰包作为路面简单碰擦进行快速处理,这种处理不留双方联系方式,没有后患。千万不要贪图有保险公司买单认全责,万一遇上故意敲诈勒索,很有可能小事闹大。”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黎正,“当时我本来想任他们拖走双方车辆,调监控还原事实,但一来这位黎主任出来主持正义,二来那位老阿姨又说第二天有个腰酸脚痛要找我,不怀好意,所以我才认栽,赔钱了事。”

大家看看悻悻然的她,又看看满脸歉意的黎正,不由笑了。金小田也笑,“算我倒霉。”

黎正不好意思地挠头,他是多管闲事了,不过有些事还是得管吧?他说,“我虽然只看了两眼,但印象挺深的,这种花纹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活人会穿了上大街。我们去认认,如果真是她,也算给警方一个线索。”

服务员端着第二盘鱼来了,金小田漫不经心,“要去你去,我完全不记得。而且我早说过,她早晚送掉她的命。”

“你身为律师,应该更热心法政事宜,应该比我这种路人更有法律意识,她确实不对,但那是小事,你都说你不生气了,干吗不帮助警方早点找到真相,……”

没人听他说的话,大家纷纷评价新上的鱼,“好像烤得急了点,鱼皮不如第一条来得香。”“鱼肉也不够入味,要不让他们拿下去再处理下。”“算了,反正差不多吃饱了。”……小邓用公筷给他挟了点,“黎主任,吃鱼。”

菜足饮料饱,金小田叫来服务员,“买单。”

“我来我来。”黎正连忙站起来掏出钱包,“说起来我应该向你赔罪,…….”

金小田一顿饭被灌了N个“应该”,对滥好人黎应该说什么呢,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破坏他在他下属前的形象,虽然他应该早就没什么形象……

金小田摇摇头,不能被传染啊。

“别跟他抢,今天是他请客,我们人多,哪能让你请。”席上差不多所有女性一齐开口,“他家有钱,草皮大王的独生子,再吃十条鱼也吃不穷他。”

“你爸爸是黎归元?好好的土地不种粮食去种草,抱着书记大腿拿到绿化保养发了财的黎归元?”金小田上上下下打量黎正,看得黎正毛骨悚然,“你认识我爸爸?”

金小田不由分说掏出五张百元大钞塞给服务员,“买单。”她哼哼地说,“知道我是谁吗?我爸爸叫金大鑫,不认得的话回去问你爸。”

“种田大户金大鑫?”梅城年纪超过30岁的都知道乡下有个金大鑫,埋头种了三十年地,种出了财富,作为人民代表经常发表言论。他对土地城镇化、工业化是坚决反对,常说没有了田人民将来吃什么。

不知道种田大户跟草皮大王有什么私人恩怨,看金小田的模样像两个老的有过梁子,但黎正似乎又跟她们一样毫不知情。难道不但不能建厂,连种草皮也违反金大鑫的理念?原来还有人这么坚持信念?

金小田恨恨地想,要不是你爸拉我爸去上了别人的当,我爸怎么会越来越固执,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还逼着自己女儿去读法律……

金小田自认完全不是吃法律饭的料,读书时语文历史政治前背后忘,考试屡屡低空掠过,至于司法资格考试,回想起来更是惨绝人寰的三年,谁见过二十多的大姑娘复习功课,旁边坐着手握鸡毛掸子的父亲,一个呵欠一记抽,货真价实打到起红杠。一年不过再来一年,两年不过还要考,幸好第三年以和分数线齐平的成绩过了关,否则她确信,今天绝对还是连外出吃饭都要提前申请的处境,“考不出就不要想其他。”老头子斩钉截铁,绝无玩笑。

想想看,她的人生轨迹就是被眼前这位“唐僧”他爸给改变的……

算了,上一辈的事,金小田收了找零,大气地一挥手,“谢谢各位,共餐也是缘分。”

“金小状,发发名片,将来有什么相关常识也可以咨询下。”女同事们热情地说,这年头谁能保证不遇到点糟心事,有个认得的律师也好,看在交情上提供免费的专业意见。

金小田硬着头皮,以大无畏的精神揭发真相,“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本人专业知识有限,帮了倒忙就不好意思了。”查到分数终于及格的当天,她已经忘了一大半。到今天,除了宪法第一条和中国属于大陆法系国家外,其他统统还给了书本。连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梦里见到了考卷,才混到了及格。

“所以,大家都叫我金小状。”实在是没有大状的能力,也担不起大状的名头。

原来如此,大家下一个疑问,“不打官司你有收入吗?”早日改行啊,何必浪费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