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田头低得更下了,“我觉得他骂得对,所以更郁闷。”

“你一点也不笨。”帮亲不帮理是人之常情,丁维娜眼也不眨,随脚踩吴明两下,反正他不在这里,小姐妹之间说点他的坏话也没什么,“人各有才能,只是你的不在法律上而已,论起农活来他没你强,要不是考出去了,也许他是最笨的农民。我们村除了姨夫外,就你最会开那些农机,这也够厉害的了。”

“他还说……”在小表姐的安慰下,金小田不客气地把吴明的话一一复述。

哪能不站在自家妹妹这边呢,丁维娜斩钉截铁地说,“他一定是被拒绝后受伤了。”

一个村长大的仨,谁不知道谁,小时候丁维娜和金小田没少叫过他哥哥。吴明从小跟着外祖母长大,他家是村里出名的困难户,金小田的父亲金大鑫看在老人孩子可怜的份上,每月贴钱贴物,帮助吴明完成了学业。吴明十分感激,去年向金家提过亲,金大鑫很满意,但金小田的母亲坚决反对,理由是怕吴明遗传到他父母的性格,性格直爽的金小田会吃亏,最终金家没同意婚事。

这事上,金小田的妈和丁维娜的妈,在那几天里老两姐妹没少讨论过,吴明再聪明,再有“钱”途也没用。丁维娜作为“间谍”,把偷偷听来的全告诉了金小田,谁让她这表妹看见吴明像看见一本大部头法律条文,敬,而远之。

金小田被丁维娜安慰得舒服多了,果然还是知根知底的表姐好,黎正那个人虽然好心,但话说不到点子,当然她也不能跟他谈私事。

“我打算发奋图强,做一个有用之材。”金小田认真地说,“今天去买了几本法律方面的书,等我研究透了,出门给他们看一个全新的我。”

好,有志气。丁维娜刚要说点什么鼓励她,金小田包里的手机响了,黎正的同事有事需要请教律师。

“你看,我该怎么办呢?”对方充满期待地问。怎么办,出租屋的房客拒不交租,打电话不接,找上门则耍赖皮,不肯搬出去。“我们也是为了贴补家用,才把房子租出去给人住。没想到遇到这种恶客,实在无力招架。然而拖着也不是事,工薪阶层吃不消损失。”

“要不,你找两个社会闲杂人等,守在房门,多晃几个来回,说不定恶客就走了。”金小状挠了两下头,想到黎正关于洗发水的规劝,立马收手。

“那是犯法的吧?”对方惊讶地说,“金小状你不是律师吗?最好还是用合法的手段,我们是老实人。”

金小状又挠了几下头。完了,养成条件反射了,她沮丧地想,坏习惯真是越想控制越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做出来。

“维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金小状迟迟艾艾地说,她已经从对方的沉默中听到不满:她,不行。

唉,被黎正和丁维娜强力安慰出来的一点信心,转眼又消逝得无影无踪。

幸好金小田已经受惯打击,第二天去上班,已经对前一天发生的事释然了。不过她额头上刻了个青色的印记,各种传言在背后迅速蔓延开来,到下午变得像真的一样:金小田逼婚吴明大律师,被拒,晚上借酒消愁,一头磕在马桶边沿上,留下伤痕一道。

对着大众同情的目光,金小田以为他们还在纠结昨天的争论,只能心虚而友好地一笑,她才不像吴明那个样,提不起,放不下。

说到曹操、曹操到,眼睛一眨,吴明出现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小金,过来,有事找你。”

金小田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

吴明掏出一只文件袋,“我想我的话对你多少有些触动,不过最好的经验只能从实践中得到。”他指指桌上的文件,“这个案子比较简单,你试试看。”

金小田拿了文件袋,门外又聚了偷听里面动静的一堆人,见她出来,一个个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台表情比较自然,“金小状,加油!使劲追!”

这什么跟什么啊,金小田都不知道该谢谢她的关心,还是请她别误会。想想还是清者自清,她打开文件袋专心做事。经过确实很简单:当事人把车停在收费停车场,四个轮胎被破坏得无法修补,只能更换全新轮胎。当事人和停车场察看监控,发现是一名男子所为,但男子的脸避开了镜头,因此报警后一直没破案。现在当事人决定起诉停车场,向其索赔。

“当今社会车辆越来越多,相关案子层出不穷,拿这个上手比较容易。”吴明说。

“现在的人啊,看不得别人好。”前台在金小田身边晃来晃去,看着图片发表意见,“一定是有人见这是辆名贵的好车,偏偏自己没有,然后下了毒手。金小状,你平时车停在哪里,也要小心,不能随便停路边,不然很容易遇到砸车窗、划车身的。上次我家那个小区,一晚所有新车都被划了,我邻居新买的奥迪,车头被划了个大大的五角星,偏偏物业说监控探头坏了,没拍到下手的人。车主气得骂了半天娘,说再也不缴物业费了。”

金小田打开电脑,啪啪,啪啪啪,起草了一份起诉书。

吴明看完,冷笑一声,“果然头发长见识短,这么简单的案子也不会做。”

金小田咬住下唇,“当事人有停车场出具的地税定额发票,录像显示车辆确实停在该停车场,保管合同成立。遭到破坏,是停车场收费后没尽到保管的责任,物业公司作为保管人应当赔偿。错在哪里?”

“一,有发票,但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有保管合同;二,车钥匙一直在当事人手上,停车场没有取得车辆的控制权,不存在交付保管物的行为;三,费用是场地租用费,标的是场地占有权,不是车辆。所以,当事人和停车场没有形成保管合同关系。”

吴明极力忍耐,努力启发的样子,“你再想想,换条适用的法律。”一分钟不到,他破功了,“你看我干吗,我脸上是写着还是刻着法律条款?猪也比你聪明点。”吴明翻着白眼,“想想我说的最后一条,一是可以从场地租赁合同出发,双方形成了场地租赁合同关系,停车场在租赁场地时要提供附加服务,防止车辆被盗或被损。二可以从《侵权责任法》出发,停车场是经营者,只要双方有合同关系,就有一定的安全保障义务。头脑放活点,转个角度说就对我们有利。”

这……不是一样的吗?金小田眨着眼,真心不明白换了几个字眼有什么不同。

“你!活人和死人也只差一口气。”

☆、第七章

和商铺生意好坏要讲地段一样,银行分理处所处地段也有上下等之分。最上一等的,在中产阶层密布的新兴小区,有闲有钱的人多,很有可能踱进一个貌不惊人的大妈,开口要一两斤黄金,每个月完成任务不是问题,活也不至于太多。另外有一种,在批发市场附近,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辛苦以后报酬也好,可惜属于加速折旧,做个两三年捱不住要逃了。

但也不是背靠大树都好乘凉的,比如开在别墅区旁边的分理处,做主任的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有钱人早有自己固定的客户经理,被笼络得妥妥当当,就近对他们没意义。不管分理处摆出种种优惠,什么上门服务、夜市服务,人家保时捷玛莎拉蒂劳斯莱斯呼啸而过,看也不看竖在大门口的“易拉宝”。

春晖路分理处属于不好不坏的地段,对面是菜场,还有不少小店面,菜贩和店主时常来兑零钱,柜员们不厌其烦,耐心为大众服务。人心都是肉长的,大众相应也把日常收入都存进来。每个人的力量小是小,但累积起来很可观,对私这块在分理处里能排上前几。黎正作为小头头,日子属于比较好过。

然而,据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黎正自我安慰地想,自己已经算幸运儿,难得有一两桩难办的,咬咬牙熬了吧。这件事呢,就是他的堂弟黎刚作为实习生,在银行多处岗位表现不佳,最后被送到他这里。

一代看不顺眼一代,黎刚比黎正小五岁,从小娇生惯养,目无旁人-这个旁人也包括黎正。黎家往银行里塞了一个又塞一个,具有必然性,一是就业不易,除了公务员外,银行算一等好工作,收入高工作环境好;二是黎家跟这家银行的行长有交情,一客不烦两主,烧香烧一家,强过到处烧香;三呢,反过来说,黎正工作表现好,行长对黎家的教育有信心。

没想到五年一代沟,黎刚跟黎正完全两回事。靠家里捐的五十万,他读了个民办本科,学的是经济管理。等到实习时,两个月里迟到了四十天,请假十天,还有十一天是周末和公众假期,那些天本来不用上班。他最大毛病是注意力不集中,每三分钟要掏出手机刷一下屏。态度倒不是最差,起码头儿脑儿批评他的时候,他双眼放空,魂游四方,比若干刺头敲台拍凳对着干略强一点。

行长放进来的人,让人事尽量安排。等黎刚轮过几个岗位,其他地方对他闻名已久,纷纷表示本地事多人多钱很少,人事也只能把他放到黎正那里去。

为了黎刚的到来,黎正多挨了几顿柜员的玩笑,黎大少,黎二少之类的。他硬着头皮指定一位带教师傅,谁知黎刚见后大抗议,说这位中年妇女发际线后移,眼皮下垂像三角眼,嘴角两条法令纹,总之面相刻薄,肯定会为难他。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当时那位柜员掉了眼泪,表示实在没有办法老起面皮当师傅。黎正好说歹说,才劝得她不难受,但师傅是绝对不肯做的了。最后还是一位相对年轻的柜员接下担子,让黎正松了口气。

“现在的小青年,真是……”黎正在等金小田的当口,忍不住心思飘到工作上,他顶顶怕管人,偏偏身边人都认为管人的人才有出息,不肯让他做个普通柜员。

餐馆是金小田定的,主打是港式点心的下午茶,可以点菜,有淮扬菜、川菜和粤菜的各大招牌菜,属于进可点鱼翅燕窝、退可家常炒饭的会客见友好地方。金小田这段时间虽然花了不少精力在工作上,但想做的其他事情也没拉下,在如何安排黎正和丁维娜的初次见面上花了不少脑细胞。

丁维娜虽然不记得草皮大王黎家的独生子是什么长相,不过既然小金提了,见一见也无妨。小金抱了个念头,等小表姐见过人,并且看中,她再向黎正坦白相亲的用意。如果维娜没看中,那也不提了,免得被黎正评头论足,完了还来一句不想要。

金小田和丁维娜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五分钟。她俩推门,迎宾立马迎了上来,眼力劲很好地招呼周到,“金律师你有段时间没来了,最近工作很忙?”所里有时会让金小田安排吃饭的事,她一般都选在这家,这里算她的主场。

“还好。”所里接了一起法律援助的案子,帮交通事故的肇事逃逸者做辩护,金小田替负责案子的律师打下手,每天跑两次看守所。

见到她俩,黎正站起来。跟丁维娜打了照面后,两人顿时认出彼此,“丁维娜,原来你是金律师的表姐。”金小田只说到时来吃饭的还有她表姐,没提供具体信息。“黎正,原来是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对两人的熟悉,金小田表示惊讶,什么时候孟光接了梁鸿的案?

丁维娜轻轻推金小田一下,不懂不要乱说,“黎正和我们都是镇上那所小学毕业的,他比我们高一级,小名叫卷毛,小时候你还帮他跟别人打过架。”

有吗?金小田左看右看,记不起。

黎正拍着脑袋想起来了,“你是胖毛。”

胖毛是金小田小时候的外号,她那时圆乎乎的,头发又少,被同学取了这个小名,“胖三毛”的简称。学校共有三毛,除了卷毛和胖毛外,还有一个长毛。那个作为男生,脑袋后拖了根半尺长的细辫子,人称长毛。

小学毕业后各奔东西,没想到卷毛和胖毛有会师的一天,只是彼此认不出来了。

“我干吗帮你打架?”金小田怎么也想不起。

黎正脸一红,他小学毕业时身高只有一米四出头点,四年级时更是小。个子矮,人瘦小,被人抢走了他爸从国外给他买的新式卷笔器,躲在厕所里哭。跑错男厕所的金小田听他抽抽搭搭地说完,愤然卷袖,怒责那两个男生,并和他们打了一架。

她还被人嘲笑了半学期,“胖毛倒追卷毛。”这点黎正没拿出来说,首先属于低级趣味的玩笑,其次他曾为之歉疚,不愿意再提及,以免伤害金小田。每个女孩子都有矜持的一面,哪怕今天看上去很开朗的她,内心一定也有柔软的部分,黎正如是想。

“是吗?”金小田惊奇地听着他俩说完前因后果,“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你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能记得什么?丁维娜和黎正会心一笑,彼此明白,不说出来伤害她了。

扯完往事,难免谈到今日。

“肇事逃逸属于保险公司第三者责任险的免责条款,上次那起分尸案的肇事司机需要承担交强险赔偿后的不足部分。”金小田告诉黎正,那个案子正由她所在的事务所承担法律援助工作,“受害者闯红灯,大雨天,加上货运司机疲劳驾驶,导致了车祸发生。人一跑,责任全是他的了。本来就穷,这下更穷。”

“那怎么办?”黎正和丁维娜听得紧张,一条人命起码几十万。

“有什么办法,只能帮他努力推卸责任,证明压死受害者的是后面来的车辆。”金小田也摇头,“那么多车,没一辆停下来察看的,够呛,就看法院怎么判定责任分担。早呢,总要开几次庭才能结束。”

黎正发自内心地称赞,“小金你对业务挺熟的。”在金小田和丁维娜的联合抗议下,他也改口叫金小田小金了,不再金律师长金律师短。

金小田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决定不捅自己的痛脚。她帮黎正的同事去问吴明,遇到霸道租客该怎么办,好不容易问到答案。打过去告诉对方,对方竟然说不用麻烦她了,那语气就差没直说“你行不行的,不要乱出主意害了我,我已经请教过别的律师,那可是真正的大律师”。气得她挂了电话后不想说话,怎么有这样的,既喜欢问东问西,问到了又不采纳,既然自己心里主见强得很,就不要问别人。

“对啊,小金以后一定能成为大律师。”黎正说完,丁维娜赶紧趁火加油,帮金小田鼓气,“谁年轻时一下子就什么都会,还不是学着,慢慢掌握到其中的诀窍。你说是吧,黎正?”

黎正当然明白她的用意,连忙又说了一通鼓励。

金小田笑眯眯地看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感觉给媒人的谢礼-十八只蹄膀两瓶酒已经快要到手了。多好,心肠都好,长得也好看,说话又投机,也不用担心谁配不上谁。

“不行不行。”谁知回到家丁维娜直摇手,“不知道还好,知道他是卷毛后我实在没办法下手,他像跟我一起长大的小哥哥,没一点神秘,完全找不到恋爱的感觉。”

“跟他谈恋爱,我会笑场,绝对。”她斩钉截铁地说。

生意不成仁义在,唉,表姐,黎正就那么不行?金小田眼前浮起黎正的模样,还有他赔笑的样子,“她们都说做朋友就可以了。”

可怜的娃啊,你怎么不讨女孩子喜欢呢?

☆、第八章

有些时候,有些人会想到一处去。

一天的工作结束,黎正站在门口看着分理处,仔细回想,水笼头是不是关好了,电源是不是拔掉了,里面所有的大门小门是不是锁好了。答案是全都好了,他可以放心下班,只要再确认最外面的大门是锁好的。

“别拉了。”黎刚嚼着口香糖,一边刷手机一边提醒堂哥,“小心门把手被拽下来。上次伯娘拉了又拉,终于把我家车门上的把手拉下来了。”他嘴里的伯娘,正是黎正的亲娘。黎正松开门把手,尴尬地一笑,刚要说两句“责任所在、不得不小心”的场面话。黎刚抬头,看了眼大门,不冷不淡地又说,“我错了,不该提醒你,整扇玻璃门给卸下来才好玩,说不定明天可以休息。”

有这么说自己大哥的吗……黎正眼冒金星头顶三把火,好半天才回过神,今天把堂弟留下来一起到外面吃饭,是为了好好给他上一堂课,一个成年人该如何面对社会,包括怎么处理人际关系,“我是你哥,弟兄间说话可以随便说话。但你今天顶撞师傅就不对了,你做错事,她作为带教师傅必须教你。就算她语气不好,你也不该那样说她……”

“我说她什么了?”黎刚满脸无辜,让黎正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说她夫妻生活不协调,阴阳失调,白天逮谁骂谁,这是你能说的话吗,小小年纪……”

黎刚笑得像偷了腥的猫,“这会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明天我告诉她,你赞同我的意见,看她什么表情。”

黎正急道,“你要是敢去搬弄是非,就别认我是你哥。”

见他认真着急了,黎刚收起手机,搂住他的肩,亲亲热热地说,“行了,哥,我不会说的。不过你在这也太憋屈了,成天跟一帮老娘们打交道,被她们使唤得像头牛,要是我告诉大伯,他非得心疼,让你在外面工作是积累经验,不是来受气。”

黎正拨掉他的手,闷声闷气地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们在银行干了十几年,经验比我们丰富,工作比我们辛苦,喜欢拿新人开个玩笑也是正常。我们的父辈年轻时创业,看过的脸色也不少。”

黎刚不以为然,“过去是过去,我们站在父辈的肩膀上,起点不同,用不着拿老黄历说话。”

弟兄俩话不投机,解救黎刚的电话来了,黎正那个在做行长助理的大学同学约他吃饭。

黎刚杀鸡杀鸭地使眼色,还小声恐吓黎正,表示他决不会去,去了说不定大放厥词,弄得别人下不了台,黎正只好放过他。通话结束,黎刚嘻皮笑脸地说,“大哥,既然你约了人,我先走了,还来得及去哄哄小女朋友。”

黎正想想不放心,“谈朋友归谈朋友,没结婚前不要占女孩子便宜。”

黎刚一本正经地说,“知道,放心,我绝不占她便宜,只等她来占我便宜。”

混小子,黎正的心又提起来,黎刚才不折磨可怜的堂哥,“你自己才要小心,别被别人占了便宜。”

“嗯?”黎正没明白,黎刚解说,“李周这个人最会踩着别人往上爬,你离他最好远点,别被他用老同学的名义利用了。”李周是黎正同学的名字,“你老是训我,我最多是不讨人喜欢,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李周不一样,看上去像好人,实际一包坏水。”

见黎正不以为然的样子,黎刚说,“上次竞聘你干吗退出?本来你的呼声比他高,要是你不退出,坐在这位子上的就是你。”

“是我自己觉得没意思,跟他没关系,他反而来劝我接受挑战、勇担大梁。”黎正认为不能怪到李周身上,“行长助理不好当,任务太重,我们早晚要回家接父辈的班,何必呢。”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反正我知道你原先还挺上心的,跟他聊过就打消念头了。”黎刚语重心长,“哥,不是婚姻才讲究门当户对,做朋友也是,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处去。他们当面跟你称兄道弟,背后说不定笑你傻,别做了他们的垫脚石还不知道。就像这边,这帮中年妇女个个利用你,干活,请客吃饭,完了还没一点感激,反正你比她们有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真是人小鬼大,也不知道哪来的戒心,又没吃过亏。黎正服了现在的小朋友。这些话金小田也对他说过,不过她情况不同,是替别人打抱不平。

跟李周会了面,黎正突然心里一动,金小田还没男朋友,性格好,长相漂亮,家境富裕,不正符合老同学择偶的要求?他和李周同学四年,知道他也是从未交过女朋友,两人可称同病相怜。不过跟他的情况不同,他是没被哪位女同学看上,而李周相反,是他没看上哪位女同学。按李周说法,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现在他是年轻有为的行长助理,金小田有良好的家境,两人在一起,强强联手,相得益彰。

黎正越想越妙,忍不住关心起老同学如今的感情生活。

李周比黎正略矮,但也有178的高度,外号年轻版古天乐,不过是没晒黑前的那个版。见黎正吞吞吐吐的打听个人状况,他大大方方地介绍,在行里多位老前辈的关心下,相过好几次亲,目前还没遇到合适的对象,不是人家没瞧上他,就是他感觉对方离心中的人还有一点距离。

“你想要什么样的?”黎正打开天窗说亮话,“别跟我说温柔善良,要说具体条件。”

学历本科,主要是为了后代着想,都说孩子跟妈,娘熊熊一窝,在大学年年扩招的形势下,有点不相信专科的教育质量。目前他在职硕士在读中,所以硕士对本科,也算配得上。收入不能太低,他本人收入颇高,希望可以互相扶持。身高在162到168之间,这是女性的最佳身高区间,窈窕而不失曲线。对方父母最好是城里人,他自己的父母是城镇户口,工人家庭,有退休工资,绝不会拖累小家庭。在以上条件之后,希望对方容貌美丽,性格开朗;不过有以上条件的姑娘,也没理由不性格开朗……

李周说一条,黎正对着把自己认得的姑娘们筛一遍,最后发现听着条件不算高,最终没一个符合,连金小田也是,她父母是农村户口。

黎正为难了。

李周察言观色,“是不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按他对黎平的了解,这位仁兄是厚道人,凡出手都是好东西,绝不会把自己看不上的推荐给别人换好评。

“是有位姑娘。26岁,身高165到168之间吧,具体我不清楚。鹅蛋脸,杏仁眼,好看不好看我不知道,有点像好多年前演‘火玫瑰’女主角的那个演员。急性子,人倒是开朗的。是律师。”黎正把他认为最弱的一项放到最后,“就是她父母是农村人。说出来也许你也知道,种田大户金大鑫,估计现在还是农村户口,否则也不可能种田。”

人过分老实就近乎蠢,李周快要吐血,种田大户跟普通农民是一回事吗?不是,绝对不是。面上他还得忍住,表现出温文尔雅、礼让谦逊的一面,“她条件太好了,恐怕看不上我。”

“不会的,她人很热心,就是性子急了点。要不见个面,见了你就知道了,她绝对是个好人。”

“你也还没女朋友。”这下轮到李周吞吞吐吐了,好的应该留给自己,你大方了,别人也不好意思不客气啊。

黎正颓然,“说实话,我有点喜欢她。不过,她肯定看不上我。”他摇摇头,把泛上来的一点辛酸晃掉,真心诚意地说,“绝对是个好姑娘,是我见过最好的了。”

李周再三谦让,经不住黎正的热情,“你见了就知道了”。

黎正发短信给金小田约了个见面的时间,理由是有家新开的餐馆菜不错,他和同事准备去尝尝,邀请她一起尝新。

金小田收了短信就是一喜,一次见面不够,正好给丁维娜多点了解黎正的机会。于是她赶紧地打电话给维娜,商量哪个时间方便,然后给黎正回复。

双方举重若轻。这边等回音等得心焦,聊天差点都接不上话题;那边电话来回几只,金小田央求维娜就当陪表妹吃饭,不用在意黎正的存在。但手机两边,发起约会的,和接受约会的,表现得都很淡定。

“明天,17:45,餐厅5号桌见。”

“好,见面聊。”

还有一个也很淡定,但当晚回家后,为了约会时能精神抖擞、神采飞扬,采取了早早入睡的方针,第二天早上细细洗头,又认真地刮了胡茬,挑了一件细条纹的衬衫以表现银行精英味,鞋子擦得更是亮可鉴人。

他愉快地对镜中的自己一笑,果然,和黎大少交朋友是不错的。

☆、第九章

除了湘菜馆和川菜馆,现在的餐馆大多没有明确的菜系之分,海川食府也是其中之一,有日式生鱼片和寿司,也有剁椒鱼头和水煮牛肉,还有烤乳鸽和老火煲汤。厨师工作台在餐厅的中央,属于半开放形式,顾客可以看到他们处理食材的动作。

海川食府的账户开在李周和黎正工作的银行,老板往行长室送了不少招待券,李周估计今天消费额度差不多在五六百元,带了张五百元的出来。他怕黎正抢着买单,趁客人没来之前特意亮给黎正看,“有券,不要浪费钱。”

黎正去行里开会时见到他们在分券,无奈这种好事别人一般都不考虑他,理由是你的卡(信用卡)最硬气,到哪都能用,用不着其他的。实际上自从他工作后,家里不再给他零用钱,收入持平,支出却比读书时大不少,弄得他成了标准的月光族,总是眼巴巴地盼着发工资。

李周很理解地说,“下次再有,我帮你留点。”

“吃饭的算了,有唱歌的想要两张。”黎正不好意思占李周的份额,李周需要应酬的地方比他多。但黎刚跟他说了好几次,市里最热门的KTV每个月都送券到行里,没有消费限制,十分好用,让他帮忙拿点。

“没问题,月月有,那帮客户经理用不掉,每到月底夜夜去KTV唱歌,从酒点到水果盘,都可以用券。”李周略带责备地看着黎正,“这些是行里给我们的福利,要不是你窝在分理处,回总行干的话也可以享受到。”

黎正笑,做退出竞聘的决定时李周找过他,把责任和权利分析得清清楚楚,包括这些隐形的收入。但他想过了,哪怕做到副行长又如何,他是出来历练的,做得越高反而增加退出时的惆怅,他早晚要替家里做事。

眼看快到约定的时间,李周起身去洗手间,务必做好所有准备,免得在谈笑正欢的时候发生人有三急的尴尬。

新箍马桶三日香,新开放的厕所也是,洁具干干净净,空气中有清新剂的柠檬味。只是小便池的地上有摊水迹,估计哪个不拘小节的人留下的。李周皱了皱眉,不知道女厕所是否也如此,人家大小姐见了会反感吧?

不能被细节伤害到今天的第一次约会,他出去时招手叫来领班,提醒他们注意厕所的清洁。顾客素质有高有低,没办法控制,只有从餐馆的自身管理着手,派人盯守洗手间卫生,每隔三五分钟进去察看。

领班也是新手,见李周相貌堂堂,言之有物,不由深感客人说的都是对的,叫来清洁工,让她站在洗手间外,逢有客人出来就进去检查卫生,擦干一切水迹及痕迹,不要逮到空档就躲进休息间偷懒。

清洁工是五十多岁的阿姨,被二十出头的领班训了一顿也不生气,噢噢噢地应着。

李周自见到清洁工时就惊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年少气盛的领班被别的客人叫走,他才一把扯住清洁工,“妈,你怎么在这里?”

李周妈嗔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她怕领班回来骂人,一时来不及跟儿子聊天,先竖了个“正在打扫”的牌子,把男厕所地上拖干净了。李周跟在后面,“不是跟你说以后家里的开销、你们的养老都有我,不要在外面干活了,怎么又出来了?”

李周妈边冲拖把边说,“儿子为了工作喝到胃出血,做妈的还能舒舒服服坐在家里啥也不做?那个肯定不是亲妈。这里给我一千八一个月,加上退休工资,我现在也有近四千一个月。你爸也在这做,厨房杂工,比我多七百一个月。周周,我们不用你养,你给的钱我都存起来了,等你结婚买套大点的房子。”

李周说不出话,父母的身体他知道。劳动人民劳动了大半辈子,父亲有腰间盘突出,走路一跛一跛,母亲有轻微的类风湿关节炎,双手关节已开始变形。然而现在的物价,青菜六元一斤,牛奶十二元一盒,房价更不用说了。

李周妈熟练地绞干拖把,“别家的小青年都开车,你是行长助理,天天骑自行车上班,别人背后要笑话的。这几年四个老人前后生病去世,我跟你爸没办法存钱。送走了他们,趁我们还干得动,明年先给你买辆车,有了车谈恋爱也方便点。”

李周回过神,想到外面的黎正,还有随时可能到的金小田。

“跟人约了吃饭?快去,我们的事你不用管。”知子莫若母,李周妈赶他出去。

李周走一步回次头,李周妈挥挥手,示意不要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