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正看看金小田,试探着问,“要不我们先查查?”坏人总不会只在一件事上坏,查到他的马脚,也许能拿来让小邓的妈死心,也能用来谈判。

那就一言为定。可金小田回所开证明时,她的要求被吴明无情地拒绝,“所里最近活多得忙不过来,大小姐你别在这个时候添乱。不要像上次那样,忙了几天是白干。”

“我的案子怎么我就不能管了?别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金小田不干了,敲着桌子把话说说明白,“小徐整天在外面,也没见你们说什么?我要求同等待遇。”

“行啊,委托费拿来。”吴明手一摊,掌心向上伸到她面前,“事务所不养闲人,不作无用功。”

不就是钱吗,金小田气鼓鼓地掏包。

“不行,不能弄虚作假。”

邓思敏接到金小田电话过来缴了钱,还得安慰受了打击的金小田,“没事我理解。”年轻,资浅,人才也不是特别出众,难免受气,办事也难。邓思敏虽然年纪小,但对人情世故并不比金小田知道得少。

被小邓这么一理解,金小田更郁闷了,明摆着自己不中用,连想用自己的时间都不行。吴明啊,做人能不能别那么势利,动不动用钱来量人?

晚上金小田和丁维娜去看房子,黎正作陪。房子在黎家楼上,他们进了电梯,门又开了,金小田第一件案子的委托人崔怡冲进来,“谢谢。”她抬头一看,才发现里面的仨都认得,顿时不自然起来,犹豫了下还是打了招呼,“丁老师。”

丁维娜点点头,“莹莹妈妈。”

崔怡出电梯时像要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径直出去了。她一走,剩下的仨一齐松口气,金小田刚要开口,丁维娜飞快地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

只差一层,他们走出电梯时,刚好听到楼下关门的声音。如果有人在电梯说话,外面绝对听得到,金小田庆幸地吐吐舌头,还好,被表姐拦住了,否则言者无心,听者难免有意。她本来想问黎正,崔怡夫妻俩现在的状态还好不,既然被挡也就不提了,反正那是别人的事,不知道也没损失。

房子有120多平方,两室一厅,装修得很简单,不过家具都是原木的,估计不便宜。客厅和餐厅没有间隔,整个空间很大。餐桌上摆了苹果、香蕉、石榴,黎正解释,“我妈知道你们要住,给你们添了点日用品。”除了水果,冰箱里有牛奶,茶几上有大包的零食,小核桃、杏仁之类的。“我妈光生了我一个儿子,特别希望有个女儿,她总说女孩子爱吃零食,所以帮你们准备了一点。”

丁维娜虽然是厚道人,忍不住看着金小田笑了。金小田身在福中很知福,“伯母在家不,我们下去跟她说声谢谢?”

张桂真作为很想儿子早点结婚的中年女士,为了给儿子更多挥洒的空间,已经避了回去另一个家。接到金小田道谢的电话,她特别高兴,果然没看错人,小金这姑娘挺好的。

心情一好,伯母话就多了点,“我们老黎这边有个新开的子公司还没法律顾问,过两天去你那签协议,以后麻烦你多费心。”

金小田受宠若惊,“我们事务所的吴明吴律师,已经是黎伯伯公司的法律顾问,再用我的话是多余了。”

这孩子就是实诚,张桂真满心欢喜地笑道,“用句你们年轻人的话,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里,多用一个法律顾问也好,吴律师忙不过来时可以问你。”

真没想到不经意间凭了裙带关系撬了吴明的墙角,金小田既惭愧又好笑,看在吴明对她吆吆喝喝的态度上,她不推让了。生意上门,推出去也不是事。

金小田和丁维娜对房子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可惜下楼时在黎家门口和崔怡又来了个相见好。金小田迈进黎家门时,感觉到背后森森的,不知道崔怡有没有抛眼刀。她故作轻松地对丁维娜说,“做律师就是这样,别人生意不成仁义在,律师却是有事有人,没事没人,大家都把律师看成追逐利益的小人,用得着时才客气。”

丁维娜微微歉疚,“是我不好。”是她把崔怡介绍给金小田,金小田帮崔怡找出了第三者,最终被抛到脑后的却是金小田。

“别往自己身上拉责任。”金小田在把黎正拉进房时,扔给丁维娜一句开解。她问黎正,“万一案子是接了,最终连朋友都没得做,那怎么办?”她跟小邓关系一般,可黎正不同,金小田觉得小邓对黎正的信任特别珍贵。她真怕被自己搞砸了,毕竟这处理的可是小邓母亲的婚姻,很容易产生矛盾,而普通人最喜欢做的是迁怒。

“律师不能接朋友的案子?”黎正后知后觉地问。

“不是。”

“那就按正常程序走。上次的事你说得对,即使好坏当事人都有权知道。”

金小田愣了半天,不说话。

黎正以为他说错什么,紧张地问,“怎么了?”

金小田摇摇头,吐口气,“我不记得我说过。”

好一个健忘的律师……黎正一笑,“没事,放开手脚去做。”

邓文华,邓思敏的母亲,39岁。

金小田算了下邓文华生孩子的年纪,那时应该未成年,不容易。

近年来邓文华生活无忧,保养得甚好,远镜头里的她看上去像邓思敏的姐姐,完全不是金小田想象中的怨妇。

身穿名牌,手上拎着一只名牌包,这样的人,会跟经济来源闹翻吗?而小邓,永远穿着几十元的衣服。

金小田自问,在事务所工作的坏处就是会接触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她也不例外,这种时候她承认对邓文华产生了一点偏见,邓文华不像会为女儿出头的人。

***

申成忠,43岁,某厂副厂长。光从外表倒看不出他是那种人,文质彬彬,虽然职位不低,却常年穿着工作服,也不喜欢应酬,下班后直接回家买菜烧饭,是邻居嘴里的好男人。

借我一双慧眼吧,金小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她要相信委托人,小邓不会错。

申成忠属于自学成材,没上过大学,靠自身努力慢慢从车间工人升到组长,车间主任,副厂长。口碑很好,都说他勤奋好学,没有架子。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一直没结婚,直到六年前遇到邓文华,认识没多久两人步入婚姻。

婚前邓文华在一家老牌西餐厅做服务员,虽然不是二十多的青春好年华,但她说话时爱笑,加上相貌秀丽,颇受顾客欢迎,很快升到了主管。申成忠有一回跟同事一起去吃饭,被她吸引,以后天天去那家餐厅吃晚饭,这样两人很快熟悉。

那时邓思敏还是中学生,因为小时候基础没打好,到了梅城后学业跟不上,苦不堪言,晚上和周末都在补习班度过。对母亲突然结婚的事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跟着母亲住进申成忠的家,过上了省心省力的好日子。学习成绩还是不好,但在申成忠的安排下,她顺利拿到高中毕业文凭,得到银行保安的工作。

至少表面来看,这个三口之家挺好的,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申成忠结婚了,有了家庭;邓文华有了安稳,曾经一度还考虑过再生一个孩子;邓思敏不再小小年纪颠沛流离,再过几年谈个恋爱结了婚,会有自己的小家。

但自从邓思敏发现继父偷窥后,家对她来说变得可怕了,尤其邓文华喜欢交际,晚上经常外出。而邓思敏却没什么朋友,每晚只能躲在卧室中,锁紧房门还胆战心惊。她承受不住压力,终于把这些告诉母亲,邓文华当即跟申成忠大吵大闹,把家变成了战场。有一次早上,邓思敏发现他俩脸上各有伤痕。邓文华告诉女儿,申成忠说如果她俩把事情捅出去,他会赶她俩走,她俩将两手空空,回到从前租房住打短工的日子。

从表面来看,申成忠比邓文华这个亲妈对邓思敏更好。邓思敏学校的家长会是他去的,每天晚饭是他做的,他甚至为了继女低声下气求人替她拿到了银行的工作,许多亲爹也没这么好。

但毕竟不是亲的,邓思敏跟他始终不亲,尽管在同一屋檐下,可很少说话。发生这件事后,她更是防着他。

金小田叹了口气,突然想给自己老爹打个电话,他再严厉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好。这次搬到城里住,他叮嘱了许多话,不要在住的地方招待男性客人;不要喝酒,不管是一个人喝还是两个人喝,或者多人喝;不要拖黎家房租,去黎家做客要记得带点水果之类的做礼物;……还有,要是那个小子确实不错,改天带回家来吃顿饭。

车窗被敲了两下,黎正的笑脸出现在外面。金小田打开车门锁,他坐进来,递给她一只饭盒,“趁热吃。”

打开一看,是热腾腾的牛排,已经切成小块,意面上洒着均匀的黑胡椒粉,配的酱料是蘑菇汁。金小田很想欢呼,好不容易才忍住,凑过去在黎正脸上啄了一口,“谢谢!哪里买的?这饭盒也很可爱。”从申成忠下班起,她一路跟着他,守在他家楼下,连晚饭都没吃。黎正听说后,自告奋勇说给她送餐,没想到来得又快又好。

黎正脸涨得通红,“是我做的,你尝尝。”饭盒他买了一阵子,是见到女同事用,觉得样子很可爱,也许有一天金小田用得着才买的。果然,现在派上用场了。

“很好吃。”金小田饿得很了,三口两口往嘴里送,“家里怎么样?”她把丁维娜一个人扔在新居,有点内疚。

“不知道啊……”黎正这才记起新邻居之二,不由一阵心虚。他下了班就跟打仗似的奔回家做饭,然后打的飞奔而来。幸好陈桂真不在家,否则见儿子扔下厨房的锅没洗就出门,肯定以为出了什么事,他可是每次动厨房都洗刷干净才收工的人。

“你吃了没?”见黎正的样子,金小田知道他自个还什么都没吃。她叉起一小块牛排送到他嘴边,“来,尝尝你的手艺。”

这……黎正脸仍然红着,却老实不客气把牛排吃了。幸福都来了,哪能不抓住。

☆、第二十九章

银海花园虽然属于高档小区,但也挡不住遍地开花的广场舞。小区门口两边的广场分了两派,左边一派比较年轻,动作幅度大且快,背景音乐是最炫民族风,右边的比较年长,主旋律是高亢明亮的“五星红旗”。两者之间尽管只隔了进出两条车道,但互不干扰,和平共处,携手同进。

隐隐约约的音乐传到车里,金小田跟着哼了两声,神曲有这个功效,听过一遍就能朗朗上口,而且在脑海中自动循环播放。邓思敏已经发来短信,申成忠今晚不会出门,他俩可以撤了,但聊得正欢的两人谁也没提出要走。

一辆蓝白色的死飞在车边停下,骑车的女孩子凑上来敲敲玻璃窗,有点不确定地问,“黎刚的哥哥,金律师,你们在谈恋爱?”

黎正和金小田同时回头,认出了对方,黎刚的小女朋友,路亚晴。黎刚出事后,她托金小田带过几次话给他,大意是让他安心,她会在外面等他。虽然金小田觉得二十未满的小姑娘的话作不得准,这份年轻的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说不定慢慢就淡了,但她挺喜欢路亚晴的,小姑娘性子直,就是脾气急躁这点吃亏。

“是啊。”黎正一阵羞涩,倒是金小田大大方方地说,“你家在这?”

路亚晴手一指,“就在那。要不要到我家坐一会?”金小田看过去,顿时一喜,这不就在申家后面一幢吗?她打开后座车门,“快上来,有事问你。”

“男的没印象。这个女人我见过,我们还吵过架。有次下雨天她一个急刹车,我不小心碰了她的车,她让我赔,我把身上的钱全掏给她,她才让我走。”看了申成忠和邓文华的照片,路亚晴说起来恨得牙痒痒的,看来当时气得不轻。金小田也是一把汗,人跟人比不来,怎么她没有邓文华的本事,一样被非机动车碰,她是赔钱,邓文华是让别人赔。

路亚晴没注意到金小田的表情,得意洋洋地说,“我有她的把柄。”

什么,邓文华的把柄,金小田和黎正一齐睁大眼。路亚晴不卖关子,“她在外面有人。”

呃……这叫什么事,金小田顿时头痛起来,“你怎么知道的,有具体证据吗”

路亚晴以为金小田不相信她的话,“我亲眼见到的,有个男人大白天找她,然后他俩关起门来圈圈叉叉。要说他俩没事,杀了我也不信,我用望远镜见到的,他俩你亲我我亲你,恨不得搅成一个人。”

青春少女这样说话,好吗?!黎正和金小田眼珠子快突出来了,简直不敢看彼此的脸色。还是金小田身为女性,感觉有必要给这孩子点正常的教育,咳了一声打断她,“有些事我们说的时候可以用书面一点的语言,没必要描述得过于通俗。”

路亚晴毫不在乎地笑道,“说说有什么要紧,见不得人的事是他们做的,不是我。”她狡黠地看了眼黎正,“你们不会这么大年纪了,连嘴都没亲过吧?”

这下黎正和金小田同时咳嗽了,现在的孩子,真是……路亚晴家境富裕,学习成绩却不好,勉强读了个中专。中专生中也有努力升大专的,显然她不是,好在跟黎刚一样有父母的底子,不愁未来出路。

“那个男人什么样?经常来吗?”金小田决定不跟小屁孩纠结了,专注于案情才对。

“中年,还穿的跟小青年似的,扮嫩,也只有老女人才看得上。”路亚晴嘴一撇,满是鄙视,“缺了一颗牙,不过长相还可以,不算难看。”

金小田和黎正交换了下视线,进出都有监控,一定能找出这个人。

过了两天,金小田拍到了这个人进出申家的照片。中年,男性,分头,相貌清秀,甚至有几分眼熟,穿灰色连帽卫衣,绿色瘦腿裤。到这里,金小田无比庆幸,黎正没当下时髦小青年的爱好,在他身上从未出现过收腰外套和亮色裤子,他也从没有赤脚穿皮鞋、板鞋。黎正有点守旧,但她喜欢。

邓文华开的门,进去了约两个多小时,门又开了,这男的出来了。

金小田突然想到路亚晴对他俩的形容,脸不由得红了,行了,她明白小姑娘说的意思了,他俩确实看上去有事。

中年男人走过金小田的车时,回头看了一眼。金小田连忙低下头,装作玩手机,然后有人敲了两下车窗。

金小田暗暗叫苦,但不得不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她差点又把头缩回去。

外面站着的是邓文华。金小田不得不放下车窗玻璃,跟她来了个面对面。

“你在这里几天了,到底想干什么?”邓文华双手抱在胸前,神色淡然,很从容地问。

这个说来话长,金小田暗暗叫苦,难道很显眼吗,居然被谁都发现了。她是不是太失败了?人家高手都是不经意间灰飞烟灭,她怎么就一切尽在别人掌握中?

“是他叫你来的?”邓文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别!误会了申成忠就不好。再难面对的还是得面对,金小田组织了下语言,“不是。我是你女儿雇来的人。”

邓文华略有点吃惊,“你是干什么的?”她看了下金小田的车,自家女儿自己知道。邓思敏收入微薄,但倔强地不用母亲和继父给的钱,过得跟个葛朗台似的,连十元块都想好了才花,怎么会去雇一个开宝马的私家侦探。

“我是律师。”金小田艰难地说。

邓文华点点头,听说律师收入高,不过面前这位看上去不像能人,话又说回来,漂亮的年轻女人有无限可能,开辆好车不算什么。“进来坐吧。”她把金小田带回家。

金小田进过申家,邓思敏曾经带她进来过,问她要不要装些摄像头。金小田否决了,她是偷偷跟踪申成忠,但并不想明目张胆地违法,五十步总比一百步好一点。

“刚才那个人,是思敏的爸爸。”邓文华开门见山地说。

金小田刚喝了口邓文华倒给她的茶,一下子烫得又吐了出来,狼狈地用袖口捂住嘴,好半天才大着舌头问,“小邓她知道吗?”邓思敏跟母姓,从来没提过父亲,金小田很自然地认为她父母离婚了。

“她不知道。她一直以为她爸爸早就死了。”邓文华说,“我年轻的时候认识了她爸爸,刚怀上她爸爸就坐牢了,才出来两年。她爸爸也不知道自己有女儿,我不想他们有任何联系,原因我想你可以理解。”

嗯,少年时结下的孽债,邓文华单身带着女儿,不容易。金小田迅速脑补了对方没讲的部分,皱起眉头说,“你也不用告诉我。”

“在心里憋了二十年,不说也挺难受的。”邓文华坦然道,“金律师,不瞒你说我也是今年开始觉得累,偏偏思敏还要跟我闹别扭,不肯相信我能保护好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老申有贼心没贼胆,我心里有数。”

“既然知道了,就得避开危险。”金小田脱口而出。

“怎么避,避到哪里去?”邓文华若无其事地说,“金律师,思敏跟你不一样,她从小成长的环境让她足够自保。何况老申对我们不错,人要学会感恩。”

感恩的话那你还跟别人勾勾搭搭,晚上也不知道守在家里保护女儿,金小田大声腹诽,一肚子的话憋得她鼓起了腮帮。

“这事就这样,你劝劝思敏,不要闹了,反正过两年她也该结婚有自己的小家。老申说过,我们是一家人,好好处下去,他会给思敏买一套房子做嫁妆。”邓文华忍耐地说,“要是她想不开,想想过去的日子,我们有现在不容易。”

该如何对小邓说呢?金小田郁闷地坐在椅子里想心事。邓文华说得轻松,“你看着办,你是她的朋友,又是律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有分寸,反正你要打消她的念头,我和老申不会离婚。”

丁维娜回家时见到金小田坐在阳台边,“今天怎么不去蹲点了?”

“嗯。”委托人希望能找到继父的岔子,结果有问题的是她的妈,并且有很强烈的不离婚意愿,事情不好办啊。金小田没回答丁维娜的问题,“今晚我们吃什么?”

丁维娜已经在厨房忙开了,“番茄鸡蛋面。”姐妹俩都不擅长厨艺,“我告诉过你没?李周的父母找到我,希望我把车买回去。我真是……怕了他们了。”

金小田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件事上,“你还没说过。有没有打电话给李周,让他不要来烦你?”

丁维娜摇头,“我居然有点不忍心,虽然我知道他们是哪种人,可对上了年纪的人我还是没办法发火。不过,我没钱了,所以不用纠结这件事。”

好……财去人平安。

另一个滥好人,在晚上九点多拎了食物上来,鱼丸汤,是他精心手制的。“今天下班回来迟了,汤是刚做好的,只能当夜宵。”

“工作很忙?”金小田关心地问。

“有家公司的出纳,五点打电话说有一批承兑要贴现,让我们等她。谁知等到五点半才来,一共一百多张承兑,干完活下班就迟了。”

……

银行不是五点下班么,能不能按照规章制度走……金小田无力地想,大哥,有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与人方便也要在与己方便的基础上,得扎紧篱笆。

金小田低头一想,强忍怒火,故作轻松-教育工作任重道远,不能激起逆反,必须慢慢来,要按规定走,慢慢来……

☆、第三十章

秉着要做一个懂得引导的女朋友的宗旨,金小田努力把话题引到“有法可依、有章可循”的角度上,从春秋时说起。鲁国规定鲁国人见到本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垫资赎买后回国可以报销。孔子的弟子解救了一个鲁国人,却不想去报销,被孔子批评了。既然国家有规定,如果不按着做,会让以后的人为难。如果去报销,像是把钱看得太重;不报,个人会承担经济损失;两难之下,干脆装作没看见不救了,这样减少了奴隶被解救的机会。所以,既然有规章制度,最好还是按着走,一时的好心不是长久之计。

黎正和丁维娜也听过这个故事,但金小田开讲,他俩总得捧场地点头称是,倒是金小田想通了一件事,她必须也只能做的是把事情告诉委托人,由委托人自己做决定。

金小田瞄了眼时间,不早了,明天再打电话给小邓。

刚想着小邓,小邓的电话就来了,声音里满是惊惶失措,“金律师,你这会能过来吗?我妈自杀了。”

啥?!金小田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晃了晃脑袋。

房里一切正常,黎正洗干净装鱼丸汤的碗碟,用纸巾擦干上面的水。丁维娜在收拾茶几上的零食,没吃光的用夹子夹住包装袋,一样样收回果盘。顶灯的灯光是温暖的桔黄色,电脑放着音乐。

可是手机的那头出事了,邓文华自杀了,救护车来了,说人已经去了,没得救了。金小田回过神,“别动现场,赶紧报警,具体怎么回事由警察来定。”

小邓泣不成声,“警察也来了。你现在能过来吗?”

“我马上出门。”金小田看了下时间,21:53,“20分钟到。”

邓文华,女,39岁,疑与丈夫申成忠口角后一时想不开,在楼下客厅中自缢身亡。争吵时邓文华扬言要让申成忠后悔一辈子,并当他的面剪开一条床单,扯为细长条,将之变成自缢工具。满地狼藉的卧室证实了这点,衣柜打开着,地上有不少床上用品。

申成忠气恼下没有劝阻妻子,反而躲到了楼上书房以求清静。他曾听到凳子倒地的声音,但没料到妻子真的会上吊。等邓文华的女儿邓思敏回到家,发现邓文华已经气绝身亡。

标准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死者没有真的想死,只是想以此为武器,不幸的是居然成功了。

小邓眼睛肿得像两枚桃子,好像再揉一下就会破了似的,见到金小田也没起身,仍然跌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金小田蹲下去,无声地抱了抱小邓,怎么说呢,连她也不敢相信,下午还跟她侃侃而谈的女人,竟然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间。

“我不出门就好了。”第二天小邓才告诉金小田,“有一个男人,自称是我的父亲,约我出去见面。”

“嗯,你去见他了?”

“是的。”小邓脸上闪过怒色,“他是个流氓。”邓思敏想过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人,在母亲嘴里他不是好人,游手好闲,幸亏坏人活不长,在一次打群架时被人砍死了。偶尔她也会猜测生父不像母亲说的那么坏,因为从蛛丝马迹中她感觉母亲对父亲还是有感情的,并没有像说的那样讨厌他。但没想到当生父真的来到面前,劝她为了申成忠的财产好好在申家呆下去时,邓思敏认为他绝对是人渣。

这样一个人,居然以跟有夫之妇保持着长期的关系而沾沾自喜,“你妈喜欢我,嫁给谁都没用,她是我的人。”“她人都是我的,花点她的钱有什么关系。”“人家愿意给,我们就不要客气。”

谁跟你是我们。

邓思敏只恨自己出来见了这么一个流氓,浪费时间,“都怪我,如果我在家,就不会发生了。”热泪滑过红肿的眼框,*辣的疼,但她懒得去擦。

“放心吧,法律对见死不救的人会做出审判。”金小田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申成忠犯的是过失致人死亡罪。”

果然这句话成功地把邓思敏从哀思中暂时拉了出来,“真的吗?”

金小田点头,“你妈妈当着他的面找齐自缢工具,后来他听到凳子倒地的声音,就算他想不到她真的会自杀,也应当预见到这种可能。你妈妈的自杀是因为前面的争吵引起的,他作为行为人,由于自己的行为给法律保护的利益造成了一定的危险,他有责任保证这一危险不会转变为损害结果。”

邓思敏听不懂法律名词,但不妨害她理解结果,喃喃道,“这样就好。”

金小田想到另一件事,“你亲生父亲有没有说他现在以什么为生?”

邓思敏低头不语,但金小田猜也猜到了,多半靠邓文华的补贴为生。她郑重地提醒邓思敏,“你必须小心他,子女对生活困难的父母有赡养义务。”当然赡养费不会很高,但一旦这个义务法院判定下来,每次给付时岂不是恶心到自己。

“我该怎么办?”邓思敏不知道,茫然地问。

“也许是我想得太多。”金小田有点后悔,失散多年的父女,父亲从未尽过抚养义务,未必有那么下作。对失去母亲的女儿,也许父亲会格外慈爱。

邓思敏闷闷地说,“不,谢谢你提醒,我会想的。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

委托人终于平静下来,可以好好地睡一觉。金小田替小邓关上房门,下到大堂,她见到黎正,此人正襟危坐,十分严肃。走到面前,她才发现他睡着了,乱了一晚,早上他提议到附近饭店开间房。金小田让他回家休息,没想到他仍然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