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金小田见他猛的怔住,忍不住问道。听黎正吞吞吐吐说清原委,她毫不在意地手一挥,“我们在一个碗里吃菜都多少次了,哪在乎这个。”她想起一件事,才认识的时候每次和黎正吃饭,他基本每样菜只吃一两筷子,转盘一圈后就不下筷了,笑眯眯地光看别人吃。后来……是哪次开始的?海川食府那次?不对,是她在他家调查崔怡的案子后,才发现他食量不小。现在看来他在外面从没吃饱过,都得回到家再找补。

这家伙是个真正的洁癖。

再仔细回想,金小田小震惊了一下,是的,他在公众场合吃饭,挟菜用筷子,吃菜用调羹,两者从不混用,这样他等于在用公筷。好一个处女座的强迫症患者……

“你不高兴了?”黎正微微不安。他从小没黎刚讨奶奶的喜欢,就因为不愿意被奶奶喂饭,奶奶说他是与生俱来的怪胎,像他妈,不,毛病比他妈还厉害。黎正不记得自己怎么古怪了,但印象中有这么回事,奶奶喜欢把饭菜嚼烂吐在勺子里喂给弟弟,弟弟吃得津津有味,他在旁边直打恶心。等到读书后,经常有男同学粗心大意误用他的笔,他宁可送别人也不愿意再用,因为他见过他们上厕所出来没洗手、在地上摸过没洗手、抠过鼻没洗手、……读大学时同学对他的反感,起因也是为了他格外介意别人用他的东西,手机、电脑不肯借别人还能理解,连杯子、衣服、床铺也不肯,男同学们意见就大了,又不是女孩子,讲究个什么啊。

要是小金也有意见,他该怎么办?

金小田若有所思,良久才缓缓道来,“看来以后我可以不用担心卫生工作了。”她那三两下,哪通得过洁癖的高标准,谁嫌谁做。

黎正松了口气,一颗心慢慢回到原处,他就知道自己寻到宝。别看小金霹雳般的性子,对待亲近的人她的耐心可不是一般的好。他欢欢喜喜地在冰箱里找到番茄,十分钟后一碗番茄鸡蛋面热腾腾的来到桌上。

金小田不管三七二十一,分了小半碗给他,“一起吃。”

吃完面,黎正洗了碗,刚要说点什么,肚子里咕的一声,响亮得金小田想装没听见也不行,“没吃饱?”黎正这下连耳朵根都红了,“我喝了牛奶会胀气。”

乳糖不耐症,金小田懂。她点头的当口,黎正那咕咕地又叫了几声。

可怜的他还没来得及好好诉说几天来的思念,就得捧腹奔回自己家解决生理需求,好在金小田处之泰然,让他有了底气,那啥,理解万岁。

恋爱中的人不需要睡眠,尽管前一天聊到半夜,第二天一早黎正一骨碌爬起来做了早饭,自家打的五谷米浆,煮鸡蛋剥壳后洒点盐味道不错,再配上手抓饼,水果是哈密瓜。

金小田吃了丰盛的早餐,一天有了好的开始,做什么心情都很好。晚上她本来和黎正约了一起去外面吃,但何群打电话来,说要请她吃饭。看在客户至上的份上,黎正说他不介意,让金小田先忙客户的事。

经过一个晚上,何群的想法有了变化,她决定协议离婚,儿子的抚养权可以给丈夫,条件是他得把儿子的教育经费拿出来。

金小田劝道,“不急,你想好了再谈,不要一时意气用事。”

“金律师,不瞒你说,儿子长到十六岁,我也不是毫无怨言的好妈妈,发火的次数很多。现在他离十八岁只有两年了,到时候不管我怎么留,他想飞走的话我也没办法。既然如此,我何必枉做坏人,就让他们父慈子孝去吧。”何群样子不像装出来的轻松,“我总算解放了,趁还没老到吃不下玩不动,赶紧先享受几年美好人生。”

金小田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是一条淡灰色的高领羊毛裙,那天她试过后很喜欢,却嫌二千八的价格太贵没下手。她穿着确实很好看,配上桃红色的细皮带,是中年人应该有的风采。

她想通了就好,这样的结果也不是很差,金小田帮她高兴。

何群苦笑,“别看我现在说得好听,也许晚上回去想想又会懊恼。过去两年里,我总是反反复复,也想过丢开前面的事好好生活,无奈有时控制不住就自怨自艾,不过这一次我应该能够控制住自己。金律师,谢谢你听我唠叨,陪我散心,我会珍惜手上所有的。”她停了片刻,不吐不快地又说,“我以前的朋友和我已经不再联系。我有数,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谁都不喜欢跟一个爱抱怨的人交往。用了两年,我也该走出来了。我对自己说,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出钱都没人陪我了。”

都是想得明白,做起来难。金小田知道,自家的阿姨也是这样过来的,直到她学会用钱去买开心。

不不不,金小田打住,自己才和黎正谈上正经八百的恋爱,哪能去想这些,没的抹一层灰。要小心职业伤害,用强大的内心忽略这些,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何群从随身的大包中掏出一只扁长盒子,“这是小小的心意,送给你,金律师。”她不容金小田婉拒,“皮夹而已,不贵的,你不要嫌弃。我听人说,用红色钱包钱容易花出去,所以特意选了一只黑色的。”

金小田愣住了,难怪自己的钱出去得快,原来是因为钱包颜色没选对。她真心诚意地道谢,决定今晚回家就换掉。何群的眼光不错,这只CK的皮夹是小羊皮的材质,摸上去十分柔软,款式也很新颖。

看来何群不是真的不会花钱,而只是顾虑太多,影响了生活的质量。放下肩头重担,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差。

金小田回家时的心情跟昨天完全不同,连在电梯里遇到崔怡,都能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崔怡勉强答应了一声,像要说什么,最终仍是没说出口。

到了家门,金小田低头找钥匙,门开了,丁维娜如释重负地说,“你回来了。我们初中时的同学,董莉莉,你还记得吗?她在这里,有事情找你帮忙。”

在丁维娜身后,有个女人朝金小田笑笑,“小金你好,老同学好久没见。”

金小田心中声声哀嚎,她下班了啊她想去和黎正两人世界,她不想谈工作上的事情,有事情去事务所找她啊。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自己的表姐是个老好人,老好人就是不会拒绝别人啊。

金小田努力嘴角向上弯了弯,“老同学你好。”

果然不出她所料,董莉莉咨询的是离婚。一样的年纪,金小田和丁维娜一个刚谈恋爱,一个恋爱都没谈过,董莉莉却已经有历尽千帆的沧桑,在今年年初结婚了。年底还没到,她又想离婚。

董莉莉长相中上,但打扮诱人。她上围丰满,腰却很纤细,穿着短外套,里面一件低胸贴身毛衣,露出深深的事业线。项链上的挂件悬在上方,晃来晃去的招人眼。十指做了法式指甲,交谈的时候她不时去摸一下挂件,让人益发无法忽略深沟。

“你们还是小姑娘,尤其维娜。我昨天见到她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时间在她身上失效了,完全还是女学生的模样。”董莉莉的声音也很好听,微哑,略带磁性。

这话董莉莉昨天已经说过了,所以丁维娜难得地幽了一默,拿自己讲了个冷笑话,“一定是我的飞机场让你感觉出错了。”

金小田还好,董莉莉笑得花枝乱绽,“维娜你会开玩笑了,以前读书时你严肃得像个小大人。”

那是,人总是在变的。丁维娜没接这个茬,“莉莉,你晚回去了不好,快和小金说正事。”

“我想让法院判离婚。”董莉莉说,“最好马上就判。”

怎么又是咨询离婚的,金小田继续内心哀嚎,不过上门都是客,就看看是什么情况了。

“他威胁我,我才结婚的。我以为我能够忍受,但我发现不能。”董莉莉说。

不用说,这又是桩即使赢了也没多少钱,但功夫一样要做的离婚案。事到临头,金小田也只能作为专业人士,耐心地引导,“能说得详细点吗?”

萝卜也是菜,案小仍是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谢谢Dimerx的手榴弹,谢谢!

☆、第四十章

都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的公平,相对来说校园已经算是比较合理的地方,不管学生高矮胖瘦,最主要的衡量标准还是成绩。金小田、丁维娜、董莉莉初中同学时,金小田成绩在年级二三十名中晃荡,但她活跃好动,体育表现突出,在女生里有很高的知名度。丁维娜沉默寡言,不过她成绩好,是年级前三的常客,老师眼中的优秀学生。董莉莉也是学校的知名人物,跟她俩不同,她是少男们倾慕的对象,好几次有外校的男生守在校门口等她放学。

这样的学生,老师们自然头痛,可董莉莉上课纪律好,成绩也不错,保持在中上。至于她比起其他同学来有那么点早熟,似乎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久而久之,老师也就眼开眼闭,不再找她谈话了。

中考是人生的第一次分界线,丁维娜进了幼师,金小田升到重点高中,董莉莉进了普通高中。高考后,董莉莉考到大专,学的商务英语专业,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做秘书。基于兔子不能吃窝边草的教训,她工作中虽然会和男同事开开玩笑什么的,但仅限于口头,从来没有实质行动,连私下吃饭她都没答应过。

董莉莉的男友唐峰,是她在网上认识的。两人在同一个在线游戏中认识,结伴打怪,彼此甚为投机,然后生活中见了面,没多久两人发展成为滚床单的关系。可惜这份甜蜜来得快,去得也快,接触多了后董莉莉发现唐峰喜欢对她管头管脚,从她的穿着打扮到人际交往样样都管,还偷偷翻看她的手机纪录。

董莉莉提出警告,他没有这个权力限制她的行为举止。唐峰嘴上答应,但没有改进,甚至跟踪她的出入。董莉莉发现后大为恼怒,跟他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她郑重地要求分手。这时候唐峰拿出杀手锏,他偷拍的两人欢爱录像,以及董莉莉的一些不雅照片。他提出结婚,否则就把这些传播出去。

董莉莉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答应和他去领结婚症。婚后生活其他还好,只是唐峰自认有了管她的合法权利,连她出门都要规定回家时间。小夫妻打打闹闹的,也不是不能过下去。直到一个多月前,董莉莉发现唐峰的一份体检报告,他患有性病,在他俩结婚前就有,治过但一直没痊愈。

董莉莉越想越恶心,试着提出离婚,唐峰威胁说要打断她的腿,只要她敢离婚。于是她辞掉工作,躲到乡下。听说从前的同学金小田在做律师,董莉莉联系到丁维娜,希望能够通过起诉得到法院的判决。

关起门来,董莉莉对着金小田竹筒倒豆子,把实情都说了,还送了一顶高帽子,“读书时你就是出名的侠女,我想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笑话我。”

金小田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办法,固然可以起诉离婚,但一般来说法院总是以调解为先,时隔半年第二次起诉才会判离。按唐峰的偏激程度,难道董莉莉要躲个半年才出来见人。

董莉莉也知道不是几分钟内能解决的,她乖巧地说,“小金你慢慢想,我不急的,忍都忍了这么久,不在乎再多几天。”

话虽这么说,当然这种事越早解决越好。送走董莉莉,金小田匆匆见了黎正一面,就赶紧开夜车翻书,翻资料。她是记性不好背不熟法律条款,但律师的工作大部分是在庭外完成,如同开卷考试,准备工作准备得充足,也能弥补其他不足。

怎么才能一审终审,不适用调解呢?她翻看《婚姻法解释》,解释一的第9条规定,“人民法院审理宣告婚姻无效案件,对婚姻效力的审理不适用调解,应当依法作出判决;有关婚姻效力的判决一经作出,即发生法律效力。”

还有,《婚姻法》第十条,无效婚姻的之一:“婚前患有医学上认为不应当结婚的疾病,婚后尚未治愈的”。虽然婚姻法和解释中没明确规定哪种是“医学上认为不应当结婚的疾病”,但患有性病而且没治愈的人,总不见得是合适的结婚对象,一定能找到支持此项的条文。

黑暗里找到了通向光亮的大门,金小田从一开始听到案情的无处着手,到此刻精神大振,不停地翻查案卷,终于给她找到了可以拿来论证的依据,卫生部1986年颁布的《异常情况分类指导标准》的规定,“性病、麻风病未治愈者、精神分裂症、躁狂抑郁症和其他精神病”属于“暂缓结婚”的病由情形。

趁着这股干劲,金小田飞快地写好起诉书。

全部完成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电脑前坐了近六个小时,眼睛发涨不说,腿也发麻,肩背的骨头在吱嘎发响。

唉,金小田捶着腰拖着腿爬去洗澡,真是,大好青春年华不用来谈恋爱,反而趴在桌前帮别人研究怎么才能尽快分手,衰气啊。也不知道看多了离婚案例,会不会对自己阳光明媚的心灵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下一次,至少短期内她决不再接离婚案件。

虽然事务所最常见的案件之一就是离婚案件,但金小田决定耍一次大小姐脾气,钱不是最重要的,她得有充分的时间来恢复。幸好还有黎正,这个傻乎乎的黎大正,是她的阳光补充剂。金小田闭起眼扬起脸,把浴霸的金黄色灯光当作阳光,感受着来自它和水流的温暖。

自从金小田不想接离婚案件后,有一段时间闲了下来。

事务所经过大整顿,有人走了,有人离下来,小徐没走。他前阵子的积累,总算得到了喷发,接连签了几家公司的法律顾问的合同。小汪、小江两个年轻女孩,在马主任的鼓动下,工作之余加入了学习小组,做起事来积极主动。没走的律师们每天早上一小会,互相交流手头的工作情况;一周一大会,商量如何抱团发挥每人特长以争取到更多案件和代理,事务所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

吴明更是忙,进进出出几乎是脚不点地。他的行程表是小汪帮他维护的,所里律师都可以去查看,金小田瞄到才发现,吴明跟自家老爹有很多会面,这是在干吗?

“你爸打算投资到东北去,这边的地太少,再精耕细作也没办法提高产量了。”还是黄小和是好人,“投资、融资过程有不少法律问题,吴明在处理。”

自家老爹在想什么,好歹也给女儿一个跟着学习的机会哪。不过金小田心里虽然有点发酸,也还是承认,可能自己的成绩让老爹不能放心,所以提都没提这回事。

“哪里,你爸是觉得,人不能分心两用,既然你跟黎正在谈恋爱,还是先把终身大事解决了再说。”金小田的妈安慰她,“女孩子青春宝贵,你年纪也不算小了,这几年用来结婚生孩子也好。至于家里的担子,早晚你得接手一部分。不急啊。”

算什么理由,金小田默默地低下头。还不都是老爹的安排,不让她学农业,非让她学法律,眼看有这么个能帮手的机会,却用很滥的理由把她撇在外头。

说到老爹、老爹到,金大鑫和吴明有说有笑地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到母女俩促膝谈心的架式。金大鑫不由得有点担心,难道感情出了问题,黎正虽然老实,但如今外面的诱惑太多,他家毕竟有钱,房地产行业接触到女性的机会也多。

“你女儿难受的是帮不上你的忙。”程玉芳一句话道破。

金大鑫拍拍女儿的肩膀,“有心就可以了。现在还是初步接洽,起码两三年不能轻松,来来回回经常要出差,开会一开就是一天,甚至到半夜。女儿,你能够抽出这几年,我也舍不得,既然有了喜欢的人,好好谈吧,早点修成正果,你妈跟我也想早点抱外孙。”

难道两者不能兼得?金小田从没想过,她和黎正的恋爱居然是件正事,婚姻大事还碍着工作了?更郁闷的是,黎正也变得很忙,因为行里希望他能成为年青的中层。本来黎正没有大干一场的想法,被她鼓励后决定看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于是很认真地完成行里交下来的各项任务,白天忙还不算,晚上也经常需要去参加应酬,争取新来的外企开户在自己工作的银行。

金小田不是非缠着男朋友的人,但周围的人都在忙,只有自己闲下来的感觉真不好。这苦闷也就丁维娜能劝说一二,多了也没有,连她也在忙,忙学校规定老师参加的比赛,还有跟李周的约会。

对,跟李周的约会。

金小田惊讶得说不出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她一点都没觉察到,亏她俩还同住在一个房子里。

她是不是太迟钝了啊?金小田感觉,自己有必要好好地检讨,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咳咳,由于同学们反映不喜欢看离婚案,所以,下一章的内容聊别的。

☆、第四十一章

几场秋风刮过,下午五点天已经黑了,不过在开发区食堂的小包间里,灯火通明,锃亮的杯子们一字排开,每人面前都有大中小各一套。自取所需定下来后,服务员收走了其他的,黎正自忖酒量不好,不敢尝试红的白的,只能挑了最大的啤酒杯,在一桌人中特别显眼。

行里借地方招待的是开发区新落户的外商。这家公司的资本从香港出去,转了个圈从英属什么岛到了国内,但老板和高管都是香港人,今天来了几位高管。陪客除了银行这边的,还有开发区的人,基本都是能说会道之辈,黎正处身其中,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鸡混进了鹤的队伍,在别人的随意挥洒中愣头愣脑摸不着边。

带队的付副行长没放过他,向两个年轻的女招商主管开玩笑道,“小黎,金融系毕业的高材生,年轻有为,我们行里的培养对象。往日的草皮大王,现在的房地产黎老板的独生子,你们跟他喝一杯。”

黎正摸不着头脑,酒啊、菜啊难道不应该往客人头上招呼,怎么这两位姑娘真的过来跟他干了两杯。她们喝的是红酒,一口闷下去,不比他的啤酒来得份量轻;她们喝得又爽利,直通通地往嘴里一倒,反而黎正分了几次才艰难地喝下去。

李周见状,站起来也给客人和开发区敬酒。一圈下来他脸不红气不粗说话有条有理,让黎正佩服得暗竖大拇指,人家才是吃这碗饭的人。黎正这么想,但架不住群众喜欢新面孔,李周再能干,大家看得多不新鲜了。以世俗的眼光来看,“票友”更容易引起观众的兴趣,任何工作,好像不为钱去做的时候看上去更矜贵一点,黎正不必为五斗米折腰的背景,让人对他交际中的手足无措反而产生了好感。不光两个女招商主管,客商和开发区的带头领导,也跟黎正开玩笑,问打着他的名号去买房子有没有折扣,再私人一点的话题是要帮他介绍女朋友,比如在场的谁谁谁挺好的,交往一下也好。

黎正连忙拒绝,“我已经有女朋友,我们感情很好。”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小金在干什么,加班,还是看书,他想她。

黎正以为别人不会再说,但他不知道,人家在酒桌上只闹着玩,并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有女朋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别人更加想逗他。

幸好有李周出来作证,“黎正的女朋友是我们这的人大老代表的独生女儿,他俩青梅竹马,从小同学,又是世交。”付副行长空腹喝了几杯酒,笑眯眯地问,“是哪家的,说不定我认得?”李周说,“种田大户金家,前阵子有首长特意来考察过,我们本地的光荣。”

付副行长想了想,呵呵一笑,“金家啊,噢噢,我知道。”黎家虽然有钱,但也只是有钱而已,金家不同,多年的人大代表,眼看要作为重点人物被推出来了,意义不同。他不动声色,慢慢退出话题,还让服务员给黎正泡杯热茶好解酒。

客商高管不知道金家,但他们懂人情世故,眼看开发区和银行两个带队的态度变化,他们的风向也跟着变了,话题转向了别的事。

黎正松了口气,感谢地看向李周。李周回以一笑,知道黎正没明白其中的关系。

所谓应酬,彼此都是闲聊,开发区和银行尽地主之谊,客商也趁机提出生活方面的问题,高档小区的出租房,高级员工子弟的入学等等。其中有一位问他们能否介绍相熟的律师事务所,以后说不定会有业务给事务所做,李周立马说有,要了对方的名片,说今天算了,明天给他回复。

黎正本来也想帮金小田打个广告,但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还没想好怎么说,那边李周已经客客气气跟对方谈好了。黎正不由得又有点羡慕李周,人家的反应和自己的不在一个等级上。

席终人散,李周把那张名片给了黎正,“这帮人滑头得很,也不知道金律师是否愿意跟他们打交道,我不敢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他们,还是让金律师自己定,看要不要打这个电话。”

原来李周想帮的人也是金小田,黎正心头一阵温暖,“谢谢。”

李周笑笑,“金律师上次帮了我大忙,我这做的只是一点小事。”黎正知道为了维娜那辆车的事情,他们互有保留意见,但双方的表现太棒了。他感动得想说些什么,嘴一张却打了个响亮的嗝,全是喝多了啤酒闹的,黎正窘了。

一时无语。

两个现代人借着翻手机度过了窘态,黎正这才看到金小田的短信,“你知道吗?李周和维娜在约会!”

“我不知道。”这时回复虽然迟了,也比不回来得好,黎正立马回道,想想又回一条,“我来问问他。”然后黎正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居然直奔主题地问李周,“你和维娜在约会?”

李周刚要回答,他俩已经到了停车场,因为要喝酒,所有人坐了行里的车来的。先到的人招呼他俩上车,“你们两个男小青年,怎么磨磨蹭蹭走在后面。”人多嘴杂,李周觉得不是说话的时候,低声对黎正说,“下了车再说。”

“我和维娜去吃过一次饭。”李周难得地扭捏了一下,“她不怎么肯出来,约她十次她出来一次。”

关键是……这什么时候的事啊。黎正跟金小田一样满头露水,他和李周既是同事又是同学,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眼皮底下能把两个大活人的互动给忽略了,他可真够迟钝的,太不关心朋友了。黎正条件反射地摆手,“不不不。”他整理思绪,“我一定是喝多了,太没礼貌了。”李周跟维娜谈恋爱用不着向他汇报,他刚才问得太唐突。

真是喝多了,黎正觉得上车前还好,在车上一晃当,这会下车后各种不舒服,头晕,想吐。他老实地告诉李周,“我酒量不好。”顺便表达了一下敬仰,“喝得比我多,走得比我稳”之类的。

李周沉默片刻,说了实话,“我也醉了。”硬撑着不想露怯而已。

“你说这样有意思吗?”黎正真心觉得没有。商人重利,彼此想要的都是利润最大化,吃不吃饭都改变不了彼此之间既算计又合作的关系。不过他觉得可能自己没到那个层次,理解不了其中的深意,就像多个朋友多条路,熟了以后没准什么时候用得上,有些不好说的也方便说了……

“你还真是……”想得多。李周苦笑,“我们不如聊点其他的。”他是听金小田说了父母找丁维娜的事,去找丁维娜道歉,那时她挺不乐意见他的。等金小田帮忙赢了仲裁,他父母拿到被扣下的工资后,金小田不要他们物质上的感谢。他隐约听黎正说她们不会做饭,就让父母做过几回菜,他送了过去。丁维娜这个软心肠的姑娘拿他没办法,渐渐肯跟他说话,还要还礼给他父母,他厚着脸皮,让她请他吃饭。

怎么说呢,就是挺好的,丁维娜属于越看越好看的姑娘,性格也好。他又厚着脸皮跟她说,一次也约了,不如以后多约会几次,没准感情就培养出来。他们的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李周起了这个念头后,三下两下套出最早吃饭那次丁维娜听到他和父母说话的事,他承认当初有那么点小心思,但也只有那么点,要不不得缠着金小田不放,哪可能跟黎正还是朋友。

总之,挺好的。

看在黎正眼里,就是李周真醉了,傻笑了好几次。

金小田第二天打了电话给名片上的人,和对方见了次面,接到一桩活,帮对方整理出入境纪录,填好表格,然后寄回香港税务局。按照香港的税法,香港人一年内在港天数在法律规定的天数以内,可以免税。而他在大陆,因为公司享受的政策优惠中有减免高管个人所得税一项,所以他两边都不用纳税。

这活请个普通文员就可以干,他要不放心就等完成后检查下把个关。金小田告诉他。对方财大气粗地说,“没关系,金律师,我有钱,关键不要出错。”

行吧,你爱多花钱就花吧。金小田想。

她去的时候,对方正在整理刚到的行李,里面有张照片,是他跟一个女孩子的合影。他介绍给她,“这是我女儿,在剑桥读法律。”

了不起!金小田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番。对方作为父亲,听得眉开眼笑,最后却说,“女孩子家,毕业了早点嫁人做少奶奶。她对法律有兴趣,我支持她趁现在年轻玩一下。”

……

少奶奶?金小田啼笑皆非,这要羡慕人家玩得高档,能到剑桥把读法律当玩耍,还是反驳他男女平等,应该学以致用……

都说男女平等,金小田无语地摇头,怎么说呢,她真烦他们这帮做父亲的自以为是。

☆、第四十二章

连着半个多月没下雨,天地间灰蒙蒙,早上十点多云层间才透出阳光,事务所里也随之亮堂起来。

金小田眼睛看着屏幕,心思却不在上面,她在考虑自己的出路。这一路过来,她算是顺风顺水,有外公外婆的赠予、母亲和阿姨给的补贴,从来没愁过钱。工作上,没拿到证之前她只需全心全意备考;拿到证之后,一直有亲友帮忙,她手头有法律顾问的活,也独立接过案子。但这些都是别人给的,不是用自己的力量找到的,想要让别人改变对她的看法,她必须表现出自己有这个能力。

该怎么做呢?

小徐跟她差不多时间进来。他没什么背景,全靠个人奋斗,开头过得挺难,没事务所帮衬,估计坚持不下去。不过他算是闯过来了,如今小日子挺好过,进进出出很有律师范儿。

不知道小徐怎么做的,金小田扪心自问,要是左一碗闭门羹右一碗,她做不到不带情绪。

师者,解惑者也,金小田挠挠头,走,向敬爱的老主任请教去。

此主任非彼主任,乃事务所主任律师,黄小和律师。黄小和资历虽深,但平和近人,所里的人当然不会按他说的直呼他老黄,大家一般叫他黄律师。金小田小时候叫他黄伯伯,现在也跟其他人一样叫黄律师。

黄小和听金小田说完,双手交叉搁在肚子上,认真地思索起来。在吴明的带动下他开始了天天晨跑的生活,运动加扣着吃,肚子规模已不复往日辉煌,但有些动作成习惯后,一时改不掉。

“我当初刚执业时,年纪大,半路出家,头脑没年轻人灵活,是法律援助案件帮我起的步。”至今每年黄小和接的案子仍以法律援助的居多。不赚钱还赔功夫,也就是他,马主任和吴明才不加以批评。换了别个人,马主任肯定要跟他好好谈心,关于社会责任、企业个人发展的并存。

金小田默默点头。这是不少新律师起步的办法,不求利先求名,有了名之后自然利也跟着来。难得的是,黄小和律师没变,仍然把大量精力花在法律援助上。

黄小和在文件架上一抽,找出一份案卷,前后仅花了数秒。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小汪和小江的资料整理做得不错。她们问我对档案保管有什么要求,我说最好任何人都能在一分钟内找得到相关资料,她们做得比这还好。”头儿说话的重点一般放在后面,“我知道她们进来时你有点担心,事实证明,不拘一格降人才是对的。所以,不要有什么顾虑,好好干。”

金小田重重点头。

“法律援助处转过来的案子。”说到案情,黄小和感觉这事会有点为难金小田,“当事人不太容易沟通,他们对赔偿的要求比较高。你看看,要是没兴趣就算了。”

没事,有个案子让自己忙着也好,金小田赶紧接过来,“我先试试。”

案情不复杂,但让人唏嘘。当事人常玉的丈夫谢阿毛被人雇去看蟹塘,合同签的是24小时不得离开蟹塘,也不能让外人进入。常玉也住过去以便照顾丈夫的起居,跟去的还有他俩三岁的孙子,祖孙三人在蟹塘边上的两间小屋里生活起居。八月中台风带来暴雨,夜间小孙子贪玩跑在外面。寻找孙子时谢阿毛不慎摔进蟹塘,一老一小溺水身亡。常玉也在风雨中摔了一跤,跌断了腿。

两死一伤,就此,常玉和媳妇肖美云要求蟹塘承包人给付一百多万民事赔偿金。法律援助处认为当事人方自身也存在过错,价码要得不现实,多次跟她们沟通,却没成功。当事人反倒认为他们不尽心,想另找律师,但没有律师愿意接,最终转到了黄小和手上。

金小田大致了解完,黄小和带着她跟当事人去见面。常玉已经出院,在家里休养。听说律师要来,肖美云从单位请了假,特意赶回来一起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