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家丁这下是真的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一个大叫着“鬼啊……”紧接着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另一个则是猛然回身,推开那朱红大门,旋即就被门槛绊了个跟头,他也顾不上,爬起来就飞跑着往后院闯,一边大叫道:“小少爷还魂了,小少爷还魂了……七七夜,小少爷还魂了……”

阮云丝这会儿刚刚领着阿峰出了马车,还不等抬头看一眼面前府邸的匾额,就见小白奔回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襟往里拖,一边笑道:“姐姐快走,这就是我家,家丁已经去报信了,嘿嘿,他们看到我回来都高兴坏了,啊,有一个都高兴激动地昏过去了……”

阮云丝让他一路拉着来到门口,也就没来得及去看那匾额,果然,就见有个家丁躺在地上,而院子里这时候却涌来了许多下人,小白见她似乎是要去查看那家丁情况,便不由分说将她拉进去,一边道:“没事儿了,白二其实胆子很大的,他脚没残的时候,也是战场上很凶猛的士兵,杀过不知多少人,就是有一条,他可怕鬼了,所以才会昏倒,吴管家,你带两个人把白二抬回去,另派人来守门,要是掐人中醒了就好,不醒再去请大夫。”

院子里所有人面对着小白的吩咐,都懵了,倒不是他们不听小少爷的话,而是,所有人现在都在想一个问题:小少爷到底是人是鬼?他身后那一男一女是干什么的?勾魂使者?没听说勾魂使者是一男一女啊,黑白无常?也不对啊,这两人衣服一个是灰色的一个是藕荷色。哪是黑白无常的工作服呢?

“吴管家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我不是鬼,我是小白,货真价实的小白,你快按我的吩咐去做。我爹爹在哪里?还在书房吗?”

吴管家僵硬的点着头,那些家丁心里还是认定了小少爷这是七七夜要还魂,生怕他是带了阴间的人。万一要是冲撞了其他主子们,这国公府岂不是要遭殃?因此一个个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也不敢让他们穿过去,这把阮云丝尴尬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得可劲儿安抚险些暴走的小白。

苏名溪此时正在书房中写祭文呢。从儿子“夭折”之后,他几乎每天都要写一篇祭文。全是回忆儿子和自己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自从之前被阮家小姐逃婚,他险些成了京城笑柄之后,名利于他来说就不再重要,连情感也都淡漠了很多,他的原配和两个姨娘。其实只是娶来的女人而已,毫无男女情感,但是对自己的骨肉,他却是寄托了全部的爱和希望。除此之外,也就只有阮云丝,才能让他心中重新点燃了几缕情爱的火苗儿。

谁知那火苗儿还没烧成燎原大火,灭顶打击就来了。儿子失踪的那一个月,他几乎跑遍了东南西北方圆千里内的所有城市,到处打听小白的消息。但一无所获,却没想到,待得到了消息之后,却只看到一具被泡的肿胀的不成样子的尸体。饶是以他的坚强,都当场昏了过去。

今夜恰是小白的“七七”,民间有七七夜还魂的说法儿。这之后,魂魄就要归入地府,等待转世投胎了。

强忍眼泪落下最后一笔,这最后一篇祭文也完成了,他拿到一边,打算只等墨迹风干之后,就和纸钱一起捎给阴间的儿子,却就在这个时候,便听“咚咚”脚步声响,接着扫书和名砚两个一头撞进来,大叫道:“爷,爷,前院都嚷翻了,说是小少爷还魂了,就在前院站着呢,好多下人都过去了,不敢让阴魂进后院,现如今只怕国公爷和太太姑娘们也得了信儿……”

扫书和名砚还不等说完,就见苏名溪猛地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他的手将桌上砚台纸笔一起都扫翻了,可他却浑然不觉,风一般从扫书和名砚身边掠过,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爷这轻功真是越来越高明了。”扫书嘟囔了一句,然后也忙追了过去,一边大喊道:“爷,爷,等等我们啊……爷……”

院子里的下人们越聚越多,小白都急得跳脚了,大叫道:“我没死我没死,你们怎么都不相信呢?”

而阮云丝紧紧拉着小白,现在她心里终于回过味儿了:小绿出身富贵之家,他爹好像还是当官的,这家的下人都把他当成鬼了,而苏家就是富贵之极的公侯府第,苏名溪就是个官儿,还身兼文武二职,苏名溪的儿子也是夭折了,算算时间,他儿子夭折近一个月发现尸体,今天是七七,因为不知道具体遇害时间,大概就是从找到的那一天开始算吧?这么说来,和小绿的失踪也对上了……

阮云丝想到此处,就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想奔出门外去看看那块匾额。

“南哥儿,你刚才有没有看……”奔出去当然是不可能了,现在家丁们不但堵住了前面,就连后面也站着十几个家丁,明显是堵在那里防他们逃跑的。好在钟南还在身边,阮云丝心想自己没看匾额,但钟南就在马车外,不可能看不到吧?

谁知她一句话不等问完,便听人群中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小白,我苦命的小白,真的是你吗?来,到姑姑这里来……”

随着话音,苏吟玉一头闯进了圈子里,这些前院下人平日里连看这三姑娘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这时候一见她来,唯恐磕碰到了,于是一哄而散,因此苏吟玉很轻易便来到了小白面前,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阵,忽然又抱住他大哭起来。

阮云丝见苏吟玉哭的伤心,小白眼泪儿也吧嗒吧嗒往下掉,连忙道:“姑娘别伤心,小绿的确不是鬼魂,他是我收留的,今日才告诉我家在哪里,我便立刻送了来,哦,敢问姑娘,这里可是晋国公府?”

苏吟玉看着阮云丝,带着眼泪儿点头,一边道:“原来是姑娘收留了小白,姑娘快随我来后院,你不知道,这是我们家的命根子,从他失踪到传来死讯,我祖母便一病不起,我娘更是死了好几回一般,哥哥也不成个人样子……”

三姑娘再往下说了些什么,阮云丝已经全都听不到了,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是晋国公府,天啊,竟然真的是晋国公府,不行,我不能在这里……

想到此处,她当机立断,向苏吟玉微微一笑道:“孩子已经送回来了,我恰巧身上还有点事儿,这便告辞了……”说完就要夺路而出,心里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他们家命根子的救命恩人,这些仆人不敢真拦着不让自己走吧?

谁知苏吟玉立刻急了,上前拽着她道:“姐姐且慢,您这是对我们家有天大的恩情,我们怎能连个谢字都没有?还请姐姐随我去后院荣芝堂奉茶,我爹娘和祖母还有哥哥这会儿只怕也得到了消息,这事儿的个中缘由曲折也要求姑娘帮我们解惑,不然……”

一句话不等说完,阮云丝就听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白……真是小白回来了吗?”

“爹爹……”

苏季白原本最害怕的就是看到他爹,然而此时一听见苏名溪的声音,心中那点畏惧却全都一下子就无影无踪,剩下的全是思念和委屈,眼看一个人影奔了过来,他一下子撂了苏吟玉的手,几个箭步跑过去,然后纵身扑进男人怀里,大声哭道:“爹爹,小白又见到你了,呜呜呜……小白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爹爹了……呜呜呜……”

阮云丝一看见苏名溪,就意识到这是自己最后的脱身机会了,趁着对方心神剧震之下赶紧走,再过一会儿,等苏名溪冷静下来,看见自己,那就真的是走不了了,她一点都不愿意和对方再有太深的牵扯,可眼下这种状况,说从此后各自撇清做路人,那可能吗?

“真是要多谢姑娘,我哥哥从小白失踪后,茶饭不思……”

却不料刚要转身,就被苏吟玉抓住了,苏家人哪有简单的角色,苏吟玉这时候自然回过神来,看来自己的小侄子真是大活人,刚刚她抱着的身体是热乎的,这绝没有错。

阮云丝急了,一边谦逊着就要往外赶,忽听小白在身后大声道:“爹爹,你快来谢过阮姐姐,幸亏是姐姐救了我,不然小白这辈子就真的见不到你了,那个拐子好凶,每天都要打小白……”

阮云丝站定了脚步,悲伤地看着离自己还有十几步远地大门:这真是无语问苍天啊,我跟这小兔崽子走这么远干什么?在门口站着不就得了?这下好,深入腹地孤军奋战,我不想当女主,我想当炮灰行不行啊?

她心中呐喊着,就听见身后苏名溪惊诧的声音道:“阮姑娘?是……是你吗?”

阮云丝心想我要说不是我,你肯信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有惊无险

她还想做垂死挣扎,就觉着钟南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一扭头:好嘛,自己虽然是想往门外走,可钟南这臭小子不和自己一条心,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呢,这会儿就算自己不露面,苏名溪看见钟南,应该也是心知肚明了。

绝望之下,只好重新转过身来,敛衽施礼道:“苏公子,小白平安归来,恭喜您一家团圆,想必老太太和国公爷及夫人这时候也得了信儿,您还是快带小白去见她们吧,也让老人家欢喜欢喜。”

“阮姐姐一起去。”

小白在苏名溪身上大叫,一边扭着身子想让阮云丝抱。

阮云丝心里这个气啊,暗道我欠你爹的就算了,当日我逃婚,损了他的名声。只是我既然救了你,这份债应该也就还得差不多了吧?你个小东西还在这里不依不饶的讨起债来了。

一边想着,就瞪了小白一眼,只是这小家伙早就知道她的性子,瞪眼对他毫无威慑力,所以还是扭着身子要她抱。

幸亏苏名溪还算“明理”,儿子“死而复生”,哪舍得再放下,不过看到阮云丝,又知道是她救了自己的儿子,他心中也着实是欢喜不尽,暗道莫非这是我们的缘分?即便她再怎么冷淡,可这冥冥之中,却总有一股力量将我和她紧紧牵绊住,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于是便微笑道:“天色已晚,姑娘左右是出不了城了,更何况您将小白送回来,这……我们全家都以为孩子已经死了。这如今死而复生,真是天大之喜,姑娘千万要受我们的礼,不然我祖母爹娘也不能容我。”

说完又看向苏吟玉道:“成日里你只说我给你的那些布匹绸缎好。如今正主儿就站在你面前了,这位就是我常和你说的阮姑娘,那些布匹从织到染。全是出自她的手。”

苏吟玉这一次是真的惊讶到了,上下打量了阮云丝几眼,失声道:“原来阮姑娘便是织染出那些布匹的人,我还一直和哥哥说,哪一天带我也去你那里看看呢,姑娘心灵手巧,莫不是天上织女临凡吗?”

阮云丝哭笑不得。暗道织女在古代还真是深入民心啊,你们就不能换几句夸奖的词?因连忙谦虚道:“不敢不敢,我是乡村妇人,若说心灵手巧,哪里比得上府里姑娘们……”

一语未完。忽然就听一个夸张的声音尖叫道:“小白?真是小白回来了吗?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是活活疼死你爹和姨娘了……”

随着话音,一个美貌妇人也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赶了过来,一看见苏名溪怀中的小白,眼泪就夺眶而出,上前抱过他就搂在怀里,心肝肉的叫起来。

阮云丝眨巴着眼睛,心想这难道就是苏名溪的姨娘?哇,果真是好风采。长得漂亮,性格也这样开朗,瞧瞧对小白这真情流露,就算是演的,那也是演技高超啊。

一边想着,就忍不住看向苏名溪。心想这男人真浪费,这样出众的女人,就是扶做正室也应当,竟然还让人家当姨娘,古代的男人啊,真是惯出来了。

苏名溪要是知道阮云丝的心理活动,恐怕非要吐血三升不可。好在他并不知道,从袁姨娘手中接过小白,他淡淡问对方道:“爹娘都知道信儿了吗?老太太还病着,这消息先瞒着吧,让我慢慢和她说。”

袁姨娘“嗨”了一声道:“哪里还瞒得住?如今府里全都吵嚷遍了,人人连手里的活计都撒下了,就跑过来看哥儿。爷快抱着哥儿去老太太那里,听说哥儿回来了,老太太的病保准好了。”

苏名溪眉间隐有一丝忧色,沉声道:“老太太年龄大了,我只怕她大悲大喜之下,别出什么事才好……”

不等说完,就听苏吟玉在一旁道:“哥哥也太多虑了,祖母身子硬朗着呢,又不是七老八十,禁不得这些喜悲,放心,保准没事儿。”她一边说,一边就拉着阮云丝道:“阮姑娘,快和我们一起去后堂,容我们亲自道谢。”

袁姨娘满面春风的上前笑道:“这位便是救了小白的恩人吗?哎呀姑娘,你可不知道,你救了小白,就等于是救了我们全家一般,快快快,请后堂上座,容我们好好谢过。

她上得前来,阮云丝便看清楚了,虽然她笑的欢畅,可眼中哪有半丝喜色?面孔虽也是憔悴之色,但和苏名溪比起来,真是很容易就让人看破,因为这憔悴只有个色泽而已,想来是精心用妆粉扑出来的,除了这点憔悴之色外,余者一概皆无,若没有苏名溪比着也就罢了,但是因为有了他的对比,这位袁姨娘的真正心情便很容易就被看穿了。

不过这是苏家事,她们家的人都在悲痛之中,哪有心思像自己这样观察入微。阮云丝心中百无聊赖地想着,只有这样,她才能制止住落荒而逃的冲动,让她去苏府后院,她真的很有心理阴影啊。

当下谦虚了几句,钟南早被扫书名砚拉去了不知哪一处,这里袁姨娘也将下人们都井井有条的安排下去,又命自己的丫鬟去厨房传信儿,今儿晚上要大摆筵席。倒是阿峰,因为来了这公侯府第,心情十分紧张,拉着阮云丝的手一步不肯稍离。

来到后院,便有几个丫鬟迎上来,纷纷笑道:“爷,三姑娘,姨娘,老太太说了,让全去她的屋里,老爷太太和几位姑娘全都在那里等着呢。”

苏名溪点点头,回身对阮云丝道:“姑娘请。”说完看见她手里牵着的阿峰,便微笑道:“这就是小白口里的阿峰吗?倒是个实诚可爱的孩子。”说完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才又抬起头对阮云丝道:“姑娘将他留在我这里,请尽管放心吧,我会认他为义子,将来像待小白一样待他。”

阮云丝微微垂首笑道:“那就多谢苏公子了。”

苏吟玉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好奇,暗道阮姑娘怎么叫哥哥苏公子啊?她又不是不知道哥哥的身份,唔,难道是因为叫习惯了?嗯嗯嗯,的确啊,这公子的称呼可的确是比小公爷要亲近多了。

来到寿宁院,果然老太君已经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这会儿换了衣裳洗了脸梳了头,将之前的大病模样掩去了好些,国公爷和夫人亦是如此,只不过那憔悴模样哪能一时间洗去?可见小白的确是几位老人的命根子。

老太君看见这重孙子,自然又搂着心肝肉的大哭了一场。国公爷虽然没哭,眼圈也红了,国公夫人不用提,自然也是和婆母一起抱着孙子哭,这情景不由得就让阮云丝想起红楼梦来,暗道如果是宝玉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贾母都活不成了呢,所以她也着实能理解苏家众人的心情。

这算是喜极而泣,所以很快止住,老太君知道阮云丝就是自家重孙子的救命恩人,忙命儿子儿媳妇孙子去给人家行礼,以感谢救命之恩,只把阮云丝尴尬的,她哪里肯受这些人的礼?看见她们,反而更觉得愧疚,想着若是让这些人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恐怕就不是行礼谢救命之恩,而是拿大棒子把自己打出去了。

老太君又哪里肯依,最后阮云丝无奈,只得道:“老太君莫要只看民妇救了小白,您不知道,当日在山路上,若不是苏公子……若不是小公爷剪除了那些盗贼,我也早已死了。俗语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只因为小公爷种了善因,方有我阮云丝今日救下小绿……哦,小白的善果。何况就算没有我,小公爷的知交好友遍布天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遇到,到时岂不一样会解救下来?老太君千万莫要国公爷和夫人还有小公爷再行礼了,这是折民妇的福寿呢。”

她这样说,老太君方才作罢。忙命人替她看座,一家子人都七嘴八舌的问小白离家后的种种,这小子哪敢说自己是离家出走?只说是贪玩,之后迷了路,让阮云丝收留了,又觉着乡下好玩,想在那里玩一阵子再回来。谁知回来路上遇见拐子,被他拐了,受了一个多月的苦,又被阮云丝救下来……

一套话七分真三分假,只听得阮云丝啧啧称奇,暗道这小兔崽子太了不起了,还不到五岁呢,就能有这样的心机,幸亏他爹是苏名溪,恐怕不会任由他长歪了,若是成了一个奸雄地痞之类的儿子,这长大了绝对是一只为祸四方的大害虫啊。

一直说到酉时末,晚宴齐备,阮云丝这会儿肚子都饿瘪了,只是在这一家子名媛贵妇面前,她不自觉的便恢复了当日侯府千金的那些举止,国公夫人和苏吟玉等看着她举止优雅有度,就算是公侯小姐,若不经过几年的训练,也万万到不了这种地步。不由得都深以为异,只是众人并没有多想,只当阮云丝从前是官宦小姐,后来落魄了而已。

倒是站在一旁布菜的袁姨娘,拿眼角余光偷偷看着阮云丝,总是觉着这张面孔似乎有些熟悉,但她也实在想不起来。就在这惊疑不定中,晚宴便结束了。

第一百三十章:辞别

其实阮云丝吃到一半,就知道自己错了,知道自己受苏家人影响,把那些刻意遗忘却一直不曾真正忘掉的千金做派都用了出来。

只是她前世今生都是富贵之人,本身举止就不粗俗,再经过侯府几年锻炼,这些东西真的就是融入了血肉生命里一般,素日在乡下,也不过是受芸娘等的影响稍稍放开一些。如今身边都是贵妇千金,那份气场自然又不知不觉影响了她,只是再想改变时,已经回天乏术,何况一顿饭中却有截然不同的举止,这不更是欲盖弥彰吗?

因此心下暗暗决定,明天一早说什么也要离开这里,太危险了。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在狼窟里一般,一旦被人识破,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一夜直到天亮,也没睡安稳。第二日一大早起来,她便向袁姨娘告辞,因为她知道,这家人里真正希望自己赶紧走的,就只有袁姨娘,或许昨晚那两位表姑娘也是和袁姨娘一样的心思,不过她们又不管家,自己可绝没有向她们告辞的道理。

果然,袁姨娘听说她要离开,连忙热情的挽留,阮云丝坚决不肯,于是她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又命人捧了一个小箱子,笑道:“姑娘对我们苏家有天高地厚之恩,这区区谢礼,实在不成敬意。”

阮云丝本待不收,转念一想,倒还是撇清关系的好,宁可让苏家人认为自己不知礼数,贪财。从而看轻自己,也不能留下什么高风亮节的形象,让她们称赞啊。如果真能因此而和苏家两清,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此处。就收了那个小箱子,袁姨娘要亲自给她们安排马车,阮云丝哪肯。忙以自己有马车为由拒绝了。却又架不住袁姨娘热心,到底将她送到西角门外,看着她上了车才罢。

且说小白,他在人贩子那里实在是受了不少罪,跟着阮云丝回去后,又马不停蹄就来到了京城,因此身上着实困乏的狠了。这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还是阿峰在外间起床,惊醒了他,小家伙才爬起床来。

小白的衣服简直数不清,俱是绫罗绸缎。但是阿峰刚来,自然没有衣服,因此仍是身上穿着的那一套。扫书细心,量好了他的尺寸,命人送去给裁缝,让他们先赶出一套来,不然就阿峰穿着的这破衣服,怎么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

阿峰仍是显得有些局促,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并不会讨好谁。不过小白因为这段时间他的照顾,心中早已认定了除了爹爹和阮云丝,阿峰就是第三个最能靠得住的人,小家伙是真心把阿峰当哥哥看待的。

国公府许多下人都是有家有孩子的,扫书从她们那里要了两套适合阿峰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锦缎华服。却也周正,因给他换上了,这才领着一齐来见老太君。

彼时苏名溪上朝去了,老太君和国公夫人刘氏以及袁姨娘苏吟玉苏吟采刘怜霜等都在寿宁院,袁姨娘刚刚和她们说了阮云丝离去的事。苏老太君便点头道:“阿弥陀佛,这阮姑娘当真是个知礼的,这样的天大恩情,就是住在咱们家里也应当,人家却这么快就离去了,唉!该好好留着住几天的,你也是会做事做人,怎么这次就留不住人?”

袁姨娘一听老太君这意思是有点怪自己,连忙笑道:“怎么没留人?老太太是没看见,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奈何人家姑娘惦记着自己家里,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好在我给她那小箱子的时候,她总算没有推辞,很痛快便收下了,不然何止是老太太太太,就是我这心里也不安啊。”

刘氏讶然道:“哦?她很痛快便收了那箱子?”

袁姨娘忙道:“可不是?那位阮姑娘当真是干脆爽利,那小箱子里我按照爷的吩咐,装了两千两的银票,还有十几件上好的贵重头面,以及两条上等的珍珠链子,两对极好的翡翠玉镯,阮姑娘可是眼都没眨就接了呢。”

苏吟玉忽然在旁边插口道:“她可看了里面是什么东西么?”

袁姨娘笑道:“我的傻妹妹,你真以为人家是乡下人,心眼就这么实诚啊?那小箱子只消掂量掂量,便知道价值不菲了,不必别的,纯金的凤钗就有两件在里面,其他头面也都是纯金点翠掐丝的,随便一件拿出去当了,就够她过几年呢。”

苏吟玉还不等说话,苏老太君便摇头笑道:“叫我说,你这次却是看轻了人家,那女子昨儿的举止做派你们都看在眼里,哪是贪财的人?我听玉儿说,在来后院之前,人家本是急着走的,她好容易才拽住了。如今看来,人家是生怕和咱们这公侯府第有牵扯啊,干脆痛快的收下了那礼物,也是让咱们放心,告诉咱们谢礼她收了,日后断不会再拿这件事来求咱们帮忙。”

苏吟玉听祖母这样说,便连忙道:“祖母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孙女儿也是这样想的,当日她要染布,哥哥明明说可以帮忙找卖家的,人家却根本不给哥哥这个机会,到底自己找了卖家,她明明知道哥哥找的卖家绝对不会亏待她,可还是不肯沾这一点小便宜,怎么今日就变了性子?更何况,不必别的,就是把小白从拐子手里救出来,这份胆色义气,还有那份沉着冷静,有几个女人能比得上?”

刘怜霜段如兰听苏吟玉盛赞阮云丝,心中都有些不痛快,只是却也不好说什么,便是在这个时候,小白闯了进来。

小家伙一进门,便气急败坏地叫道:“阮姐姐呢?我去问人,都说她走了?谁让她走的?我说过要让她在这里住几天的,呜呜呜……是谁赶她走的?”

袁姨娘面上微微变色,忙上前道:“我的小祖宗,可别混赖人,阮姑娘是自己要走的,我们拦也拦不住啊。你说她会住几天,可是她亲口答应你的?若真是她答应了你,如今她又走了,倒的确是不应该。”

苏吟玉厌烦地看了袁姨娘一眼,心想干什么?哥哥和阮姑娘之间清清白白的,人家可是救了小白的性命,你便这样在言语中污蔑诋毁?以为人都听不出来吗?

因心下气愤,正要说话,却见小白愣了一下,然后颓然道:“是,虽然我说了,可姐姐没答应我,姐姐……她若是答应了我,就一定不会食言的。”他说到这里,便转身往屋外跑去,一边道:“我去找爹爹,姐姐说过,日后我还可以去她那里玩,我要爹爹带我去。”

“你给我回来。”

忽听苏吟玉叫了一声,小白停下脚步,却见姑姑走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还敢去找你爹?等他捶你吗?何况你就是现在去找,他也还没下朝呢,哪有你刚从阮姑娘那里回来,就又带你去的道理。

话音落,便听门外有人说:“小公爷回来了。”接着苏名溪挑帘子进来,先向老太君等请了安,小白这才想起自己刚刚着急,竟没向祖母太祖母等请安,忙也老老实实磕了头,扁着嘴巴悄悄站到父亲身边。

苏名溪知道阮云丝离去后,倒是没有一点儿意外,这恰是阮云丝会做出来的事,待听说她把那匣子收了,方苦笑道:“她便是这样的人,决不愿和我攀上一点儿关系的,一年多了,仍是这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他这话让袁姨娘和刘怜霜段如兰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不过转念一想,不管那阮云丝从前的身份有多显贵,如今她也不过是个乡下村妇而已,听说还自己染布织布来赚钱,这样的人,就算苏名溪有意纳她进门,也只能做个妾,绝没有做正室的道理,因这样一想,又放下心来。

苏吟玉刘夫人等倒没有多想,只是见苏名溪亲自证实了老太君的判断,心中对阮云丝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叙了一会儿话后,苏名溪便站起身来,众人都知道他今日突然上朝,小白没死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开了,皇上定然会取消他的假期,往后就要忙碌起来,因此也不留他,却见他一把将儿子抱起,大踏步走出去。

老太君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弄懵了,好半晌,刘夫人才急道:“玉儿你快去你哥哥书房看着,他……他该不会是要打小白吧?”她心里自然也知道孙子的话有些不尽不实之处,所以生怕苏名溪大喜过后,又要和儿子算账。

“我的天……”苏吟玉显然也很快就想通了,那只狡猾地小狐狸是什么性格她还不知道吗?唯一能制住他的就是他那表面是风度翩翩的骏马内心却是冷酷狡猾的大灰狼的爹了,而这一次小狐狸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他那灰狼爹能轻易就放过他?

怎么说也是小狐狸的姑姑,何况现在小狐狸还活着全家人就已经非常高兴了,实在不想再去追究别的,万一那熊孩子再给你整一出失踪夭折怎么办?因此苏三姑娘想也不想地就追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循循善诱

“你给我老老实实从头交代一遍,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昨天拿来糊弄你太祖母祖母的那一套都给我收起来,你该知道比起你爹我,你再怎么古灵精怪也还是嫩了点儿。”

书房中,苏名溪已经恢复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头发束得整整齐齐,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虽然换上了家常衣服,但精气神全面恢复让他看上去格外有些渊渟岳峙的气度,如果不是因为多日奔波和茶饭不思导致的两颊凹陷实在没办法在一夜之间就长出肉来,这时候的他应该连一点儿憔悴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苏季白小同志是很清楚自家老爹地威严和智商的,所以他没有存在什么侥幸地心理,只是把嘴巴一扁,呜咽道:“阮姐姐……呜呜呜……姐姐走了,姐姐啊,我爹要揍我啊,呜呜呜……你怎么就走了……”

“再敢废话我真的揍你了。”

苏名溪一拍桌子,登时把小狐狸吓了一跳,也不敢耍无赖了,老老实实把全部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原来当日他是跟着家里的马车到了绿水城,混出城去后遇到了一个侏儒,小白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以至于不慎之下被人抢去了挂在脖子上的金锁。但这小子随即就心生一计,把外面的锦缎外衣也给了对方,自己则只穿了对方一件破夹袄,专门往草丛树林里钻,企图尽快营造出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形象。

再然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他遇上了阮云丝。因为对方太过和蔼,以至于他根本都没用上精心编造的被人打劫的故事,而是编了另一个含金量不高的故事,就骗得了阮云丝等人的同情和收留。这小家伙一直把这件事当做自己的得意之作呢。

苏名溪这个气啊,抓过小白横在自己腿上,“啪啪啪”就给了几巴掌。打的小白嗷嗷大哭,一边蹬腿儿道:“阮姐姐,呜呜呜……你一点儿都不疼我……阮姐姐都在骗我,还说你为我寝食不安,呜呜呜……”

“你以为你阮姐姐说的是假话?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一时心血来潮,家里都成了什么样子?你太祖母那么大的年纪了,一病不起。如果不是你这次回来,她老人家很可能连命都没了。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和奶奶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你知不知道你爹爹我心里有多痛?你个不孝的臭小子,竟然在外面玩了那么长时间?你有没有为家里人想过?”

苏名溪越说越气,他的话让小白不期然的就又想起当日阮云丝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于是他羞愧的低下头,眼泪巴叉地呜咽道:“呜呜呜……爹爹。小白错了,是小白不好,小白太任性了,呜呜呜……可是……可是小白不想让你娶祁家的那个女人……呜呜呜……”

“娶祁家的女人?哪个女人?”

苏名溪从来没想到,儿子有一天竟会向自己低头认错,这小子明明也是随了自己的性格,其实是很倔强的。待听他说不愿意让自己娶祁家的女人,他就更奇怪了。

“是啊,祖母和太祖母说。要给你娶祁家的那个女人做正室,我听见了,我不让,她们就说我是小孩子,不能管大人的事,我就和她们吵起来了。结果爹爹回来。不问缘由就当着那个女人打了小白,呜呜呜,小白知道,你也是想娶那个女人是不是?人人都说她的姿色倾国倾城,呜呜呜……连段姑姑和刘姑姑都这么说,我就知道,你肯定也是想娶她的,呜呜呜……”

苏名溪不敢置信的看着小白,失声道:“你就因为这个离家出走?我……我当日打你,是因为你对祖母和太祖母不敬,还没礼貌的骂客人,我什么时候说过会娶祁姑娘了?你这臭小子都在胡说什么?你太祖母和祖母根本就没和我提过这件事情。”

小白哼了一声道:“那是因为我失踪了,不然你以为她们会不和你提?爹爹,我不要那个祁家的女人做我后娘,我不喜欢她……”

苏名溪哭笑不得,咬牙道:“废话,你爹我也不喜欢她啊,放心,她不会做你的后娘,就算你太祖母和祖母逼着爹爹,爹爹也不会答应。”

小白一听这话,登时高兴的跳起来,搂住了苏名溪的脖子大叫道:“太好了,爹爹你对小白太好了,是小白错了,小白以后再也不离开爹爹了……啊,不对……”

小狐狸忽然又猛地推开了苏名溪,怒目道:“爹爹骗人,我一个多月前明明回来过,本来那次我就想回家了,结果就看到那个祁家的女人还从角门出来,坐了马车不知去哪里,哼,她分明还在咱们家住着,爹爹要是不想娶她,为什么要她在咱们这里住?她又不是刘姑姑和段姑姑。”

苏名溪摇头气道:“你啊,让爹爹怎么说你好,祁姑娘是你爷爷的故交托付照看的,人家难得回京城一趟,在咱们家小住算得什么事?难道爹爹没教过你,对待客人要热情的道理吗?平日你也不是很喜欢你段姑姑刘姑姑,可是见了她们不也是非常懂礼貌吗?”

小白撅着嘴道:“可是她们也没有要当我的后娘啊,我当然懂礼貌了。”

苏名溪笑道:“放心,祁姑娘也一样,几天前她的叔叔从外省述职回京,她已经搬过去了,昨天晚上你都没看到她,对不对?”

一听说那个祁姑娘走了,小白立刻兴奋起来。屁股上挨的巴掌也不是那么疼了。别人都是好了疮疤忘了痛,这小子疮疤还没好就又开始讨价还价了,拽着苏名溪的胳膊央求道:“爹爹,过几天你带我去阮姐姐那里玩好不好?我想小黑和大黄,还有那些鸡鸭鹅,对了,院子里的大水缸中还养着我的十几条鱼虾呢,不知道我走了,姐姐她们是不是就会把它们吃掉,不行,我要回去看看了。”

别的也就罢了,儿子的这个提议倒是正合了苏名溪的心意,笑一笑刚要答应下来,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只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不由得瞪眼骂道:“臭小子胡说什么?阮姑娘你怎么可以叫姐姐?她比你姑姑年纪还大好几岁呢,你该叫姑姑才对,懂吗?叫姑姑……”

“啊?要叫姑姑啊,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小白挠挠头发,却听自家老爹咬牙切齿道:“不习惯也要改过来,我是你爹,她倒成了你姐姐,这不是差了辈分吗?”

话音刚落,就听书房外“扑哧”一声笑,不等苏名溪问是谁?苏吟玉就推开门走进来,一边哈哈笑道:“小白真是只小狐狸,那会儿看着人家收养你,就拍马屁,叫人家姐姐,结果可好,倒把你爹和人家阮姑娘弄得辈分都不对了。”

小白吐了吐舌头,忽见苏吟玉蹲下来,和他平视着,笑问道:“小白,你刚刚和你爹爹说的话姑姑都听到了,你说不喜欢祁姑娘做你后娘,那如果是你阮姑姑给你做后娘,你喜不喜欢呢?”

“阮姑姑给我做后娘?”

小白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喃喃重复了一遍,忽听苏名溪咳了一声,咬牙道:“吟玉,不许和小白胡说,你这都是什么混账话?当心爹娘知道了教训你。”

苏吟玉抬头瞟了哥哥一眼,笑嘻嘻道:“就是说着玩的嘛,难道哥哥还当真了?”说完也不理苏名溪,她又转头对小白循循善诱道:“小白啊,你不喜欢阮姑姑吗?你想不想一直和阮姑姑在一起?如果她将来嫁给别人,就不能做你的阮姑姑了,你也很难再见到她对不对……”

“阮姑姑答应过我可以随时过去玩,我才不会见不到她。”小白气呼呼地大叫,同时握紧了小拳头。

“嗯,现在你的阮姑姑还只是一个人,但如果她嫁给别人的话,你就很难见到她了啊。”苏吟玉眨眨眼,一脸认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