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风答应下来,旁边的苏名溪看着这台印花机,也愣住了,忙拉着阮云丝和李怀风仔细问了问,知道了这机器的作用后,也不由得啧啧称奇,又仔细看了看那匹葛布,不由得笑道:“虽然这葛布前面有些漏色,也有些深浅不一,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其实已经可以拿到店里去卖了,百姓们买回去做被子褥子都是好的。”

阮云丝笑道:“公子说的没错,我也觉着这种印花布对百姓们来说是最实用的。甚至一些素缎,也可以用印花的方式,这样价钱又要比锦缎便宜很多,但是在花样上,无非普通了一点,没有那种精致华贵的感觉,百姓们也是可以买去用的。”

两人一边讨论着,便走出了制机房,李家人恭送着小公爷出去,回来后便凑在一起纷纷议论起来,话题自然是围绕着阮云丝和小公爷的关系,所以说,有时候男人也是挺八卦的。

出了厂子,四周便是茫茫原野,傣依族人临时搭盖的一些石头房子和茅草棚就在厂房不远处。苏名溪看着阮云丝,目光中很有几分古怪,若是没有阮思齐告诉自己那些话,她定然会疑惑,只不过,她现在却是清清楚楚对方在好奇些什么。

王彪其实是不赞同阮云丝这样刚强的女人嫁进国公府的,像烈马的女人未必嫁不出去,但是绝不应该嫁进国公府这样的贵族人家。无奈他也看出来了,自家小公爷明显对人家就是情根深重,自己一个小小护卫,哪有左右主子的力量?

第一百七十四章:满腹相思都沉默

因此这时候见那两人好不容易能走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议论谈笑,他心中也松了口气,暗道爷英俊潇洒有权有钱,又温柔体贴,也许阮姑娘这烈马愿意为他驯服也说不定呢。

想到此处,他便主动和苏名溪打了个招呼,一溜烟儿跑着先回小王村了,于是旷野路上便只剩下苏名溪和阮云丝两个人。

这情况让苏名溪觉得有些不妥,孤男寡女并肩而行,一旦被人看见,难免要有风言风语,自己没有关系,但是阮云丝这样烈性的女子,岂能听得了那些闲言闲语,因此正要叫住兔子一样飞奔的王彪,就听阮云丝淡淡道:“公子是不是奇怪?我身为侯府千金,怎么会有这种技艺和眼光?”

“是啊,我的确奇怪,姑娘……”

苏名溪的话戛然而止,原本直视前方的脑袋也迅速扭到了一旁,他惊讶的看着阮云丝,那模样就好像是活见了鬼,不,就算是活见鬼,也不可能像他现在那样惊诧。

“姑……姑娘……”

文武双职,从来都是威风凛凛傲视群雄的小公爷平生第一次结巴了,甚至连脑子都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该说什么好?他甚至连思路都没有。只知道再装作不知道阮云丝的身份,似乎就有些无耻了。

阮云丝平静地看着他,轻声道:“今天在公子离开后,我大哥就过来了。”

“阮兄?阮思齐?”苏名溪呐呐的问,见阮云丝点头,他沉默了许久。才终于苦笑道:“是我太不小心了,我早该知道,他不笨,不。何止是不笨,既然是阮姑娘的兄长,本就该是聪明绝顶的。”

阮云丝看着苏名溪瞬间平静下来的面容。心中复杂之极,这层窗户纸是她自己捅破的,不然的话,她完全可以像鸵鸟一样,龟缩在沙地里,逃避着所有现实,心安理得享受着来自苏名溪的保护和便利。

但是她不能。因为不能暴露身份,她已经无耻了很久,如今真相大白,她实在不能再放任自己那样无耻的继续享受来自于一个被她伤害过的人的关怀。

可是此时,面对着苏名溪。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和苏名溪恐怕就会真真正正彻底地了断了,有生之年,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个风度翩翩又温柔如水的男子,就算见到,也不过是擦肩而过,各自神伤。

“既然姑娘已经知道了。苏某也无须再隐瞒了。”

苏名溪的手握紧了拳头,极力克制着胸中翻腾着的情绪,他定定看着无言的阮云丝,沉声道:“苏某要请教姑娘,当日您为什么要逃婚?甚至不惜离家出走?苏某虽非人中龙凤,却也自认并没有什么浪荡纨绔的名声。何以让姑娘厌弃至此?”

面对苏名溪愤怒的灼灼目光,阮云丝别开了头,这件事,无论如何,是她做得不对。而苏名溪的愤怒也源于此:没有任何坏名声,就被女儿家嫌弃,如果不是阮云丝逃婚,她现在早已是自己的妻子,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连伸手触碰她一下都不能吗?

“其实答案,公子应该知道。”

阮云丝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然后她转回头,毫不畏惧的看着苏名溪,一字一字道:“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我对丈夫的要求,而公子贵为小公爷,绝对做不到。”

苏名溪心中猛然颤抖了一下,他紧盯着阮云丝的眼睛,真是奇怪,这明明是一个无理可笑之极的要求,除了那些挣扎求存,连自己和老婆孩子都很难养活的男人,这世上有哪一个男人不是将三妻四妾视为天经地义的?就算是老实男人,一旦有了能力,他们不也是要享齐人之福吗?阮云丝的前夫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但是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言论,被面前的柔弱女子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出来,竟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不,不只是这一次,就如同阮云丝刚刚说过的,答案自己心里确实明白,因为对方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说过,而每一次,这样在世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言论,都会被她说的如同真理,好像男人和女人本该如此。但事实上,明明是相反的。就算相敬如宾恩爱白头的夫妻,也总会有小妾姨娘的存在,不是吗?

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谁也不肯退缩。

到最后,还是苏名溪先开口,他认真地看着阮云丝的眼睛,好半晌才缓缓道:“我可以答应你,从此后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阮云丝可以看到,随着这句话出口,那双眼中不再是疑惑和压迫,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澎湃深情,她知道苏名溪是喜欢自己的,只是一直以来,他都用堪称完美的定力将这份男女之爱深埋在心底,而现在,这些情感全部释放出来,就如同是困兽在绝望之下的最后一击。

好想答应他啊,如果答应他,就有一个人可以依靠可以爱恋,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美好的滋味。

阮云丝感觉到眼睛有些酸涩,她不是草木,怎能无情?尤其是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他肯为自己抛去世俗偏见,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已经嫁过人的残花败柳之身,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这样一个男人,自己又怎么可能不感动不心动?

但她还是缓缓地摇了头。

“对不起,苏公子,我不想嫁入豪门,将自己的一生都在那庭院深深中耗尽。我没有办法对着丈夫的姨娘小妾,明明心中嫉妒却要做出一派从容。我知道你非无情之人,不可能为了我赶走你的姨娘,事实上,如果你真这样做了。只会让我看不起你。所以,我们注定有缘无分。七年前,我的任性自私给你带去了伤害,我无法弥补。一直心怀愧疚,我真的没有想过七年后,我们竟然还会遇上。对不起……我……我知道说这些没有用,我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补偿你,如果有来世,有生生世世,我但愿上天还能给我补偿你的机会……”

“前生来世,太过飘渺虚无,我只想好好把握这一世。”

苏名溪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他定定看着阮云丝,声音沉重的如同是破釜沉舟:“阮姑娘,你大哥有没有告诉你?当日的婚书还在,阮家上门退聘的时候,正逢我母亲祖母怒气未息。所以她们不肯接受你们的退聘,也就是说,其实你已经是我苏家的人了,你之后再嫁,在律法上来说,就已经是不允许的,如今我要你入苏家门,天经地义。”

阮云丝没料到苏名溪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本来以为。两人将话说开后,这个男人或许会愤怒,会失望,但是以他的修养和素质,他绝对不会做出报复和逼迫的行为,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两人各自远去。从此再不往来。

她的表情仍然平静,但是眼神却已经出卖了她的震惊,好半晌,她才轻声道:“公子这是……要逼迫于我?”

这一回是苏名溪别开了头,轻声但坚定地道:“姑娘既然能在七年前任性而为离家逃婚,难道今日,就不许苏某也自私一回吗?”

阮云丝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不是因为恐惧慌张,也不是因为愤怒伤心,而是感动。

她很明白苏名溪的品行,他本该是潇洒的如同天空云彩一般,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影响他。可是因为一个并不出彩的女人,他却任凭自己坠落在沼泽中。他不是恶人,更做不来逼迫的事,却宁愿做一回违心的恶霸之举。

“苏公子,你何苦……”一瞬间,阮云丝心乱如麻,泪如雨下。

苏名溪回过头来,惨然一笑:“得到是苦,不得也是苦,总之都是苦,难道我连选择怎么苦的权力也没有吗?”

“公子乃是人中翘楚,云丝何德何能?得您青眼?这份爱意,云丝没有任何资格去批评和看轻,但是公子可曾想过?令堂与老太君为何不肯接受我家的退聘?难道他们是为了给我留一条退路吗?”

苏名溪一愣,接着面色“刷”的一片惨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苏家不肯接受退聘绝不是为了阮云丝,而是为了报复,离家逃婚的女子,是没有资格做正房的,就算被抓回来,有婚书为凭,也只能入苏家为妾侍,而苏家上下又怎么会让这个女人好过?

苏名溪的心中一片冰凉,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要说什么?说他会劝父母祖母不许为难阮云丝吗?说他会好好保护阮云丝不受伤害?这全都是屁话。他是晚辈,怎么可能要求长辈怎么做?好,就算他痴心一片,用各种方法换了母亲祖母妥协,可是他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陪在阮云丝身边吗?只要他离开,府里的人会怎么对待她?那根本是连想都不用想的。

阮云丝见终于说动了面前这个痴情男人,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有一股失落和悲凉涌上。

她叹了口气,喃喃道:“更何况,公子也看到了我的织染厂,这一生,我的志向便是打造出一个繁华的锦绣王国。如果我进了晋国公府,请问公子,我还要怎么继续完成我的事业?若让我洗尽铅华,只在那高门大户中相夫教子,这一生都失去自由身,我宁愿……”她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将那四个字说了出来:“我宁愿玉石俱焚。”

苏名溪情不自禁的就后退了一步,他怔怔看着阮云丝,却只看到对方眼中的无比坚定。

玉石俱焚?是啊,这个烈性的女人,这的确是她能够干出来的事情。多情不似无情苦,果然,输了心的人,就输了一切,自己根本就是连怎么苦的选择权力都没有。

苏名溪忽然间就觉得万念俱灰:罢了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和阮云丝,或许真是注定了有缘无分,即便有缘,也是一段孽缘。

“姑娘既如此说,苏某也不强求了。”

苏名溪仰天长叹一声,向前走了几步。阮云丝站在那里不动,于是他擦过她的肩膀,就这样,原本相对而立的两个人在转眼间就已背道而驰。

“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人世沧桑,姑娘善自珍重。”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男人的话语,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言说的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份关怀。

阮云丝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春风扬起几绺散在额前的发,却转眼间就被泪水粘在脸上。

“你不会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只是,两难之间,我只有一个选择,对不起对不起,苏公子,请你忘了我这样自私的女人,怪只怪,我们原本就不该在同一个世界中相遇……”

转过身子,茫茫天地间已经没有了那个男人的身影,阮云丝终于痛哭失声,她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撕碎了,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在自己将那个男人的心偷过来的同时,自己的心也早已丢失,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把持住,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自欺欺人的谎言。

锥心泣血间,耳边似乎响起前世里自己最喜欢的那一首歌的哀伤旋律:“人随风过,自在花开花又落,不管世间沧桑如何。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

漫无目的在旷野里随处走着,一直到红日西沉,阮云丝才意识到自己该回家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明明连方向似乎都辨不明了。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是空落落的,漂浮在不知名的地方,两难之间的抉择,这是她需要付出的代价。

是报应吗?上天给她七年前逃婚行为的报应。可如果真的是报应,让自己来承受就好,为什么要让苏名溪爱上自己?七年前,她给对方的,不过是名声上的损失,但是七年后,她给对方的,却是伤痕累累的一颗心,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自己也同样尝到了锥心之痛。

第一百七十五章:锥心之痛

“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才回来啊?听我嫂子说,下午小公爷过来,面色很难看,什么话都没说就和王护卫一起走了。”

到家的时候,钟秀已经回来了,正在院子的花坛里忙活着拔除那些杂草,看到阮云丝回来,她连忙跑上前,话音未落,便已经察觉出阮姐姐也是失魂落魄的。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说清楚,有些话说开了。小公爷从此后不会再过来,秀儿,你伤心吗?”阮云丝回过神,怔怔看着面前绝色的女孩儿,忍不住就问了一句。

钟秀瞪大了眼睛,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忽然就听身后有人叹了口气,她回过头去,见嫂子也走出来,此时正无奈地看着阮云丝,怅然道:“重要的不是秀丫头伤不伤心,而是你自己伤不伤心,云丝,你何苦来?”

阮云丝苦笑一下,又摸了摸钟秀顺滑的头发,轻声道:“回屋去吧,我和你嫂子有些话要说。”

钟秀是个女孩儿,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在这个时代,也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这些关乎情爱的话并不适宜在她面前出口。

钟秀虽然疑惑,却听话的走了回去。这里阮云丝便拉着芸娘在花坛上坐下,还不等说话,芸娘便无奈道:“下午小公爷过来,我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和王护卫打马离去,就知道你们定是出事了。怎么?难道他真的和你把那层窗户纸给捅开了?你……唉!你这个死心眼儿的,怎么就不答应他呢?姐姐不是贪财的人,晋国公府就算是富可敌国,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就鼓动你进门,实在是……实在是小公爷对妹妹一片痴心,连你被休的身份都不在乎,这世上再想找这么一个痴心的男人,可不能够了。”

阮云丝看着天边晚霞,目光迷离。幽幽道:“从我被休的那一天起,我就下定决心,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芸姐姐,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要为自己守寡的那些话吗?那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时至今日,我也绝不会改变这份坚持。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上天不肯让我安生,到底又为我和苏公子缔造了这一份孽缘。不瞒姐姐说,我心里,其实也是喜欢他的。只是……我不能嫁他。我那时候拒绝了他,看他决然离去,我的心也很痛,但好在……只是心痛,这颗心还没死,只要它活着,总有一天,时光悠悠。会让这伤痛慢慢变淡。苏公子也是一样,他现在或会伤心,但一年。两年,十年,时间如流水,他也会慢慢淡忘我,娶一个世间最温婉的女子,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我真是不懂你,何苦……这是何苦……你若真看得这么开,这会儿那眼泪何必还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看看这张脸,全是泪痕。”芸娘到底还是心疼如同妹妹的好朋友。拿出帕子替阮云丝拭泪。

“姐姐,你不会懂的。我在这世间,本就是个错误。”

阮云丝深吸一口气,忽然一把夺过芸娘手中的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然后站起身道:“没关系姐姐。别担心我,没有了小公爷,我还有你们,还有我的生活,还有蒸蒸日上的事业。但是如果我嫁进苏家,你们,自由,事业,所有的一切我都要失去。没了爱情,这颗心只是痛一痛;但是没有了这些,这颗心就要死了,那我和一具行尸走肉有什么两样?苏公子也是如此,没有了我,他还有其他所有的一切,但是如果为了我而闹得家宅不宁,难道他就会幸福吗?姐姐,事情其实都是有利有弊的,你看,看开了就好,是不是……”

芸娘看着阮云丝,摇头道:“唉!我有些不懂你说的话,但是从认识你到现在,我知道你从来都是一个有主意的人。既然你说你能看得清,那我自然也只有相信你支持你,你和小公爷,真真是应了那句话,造化弄人。但愿你们日后都能好好儿的吧。只是……从此后你可是再见不到他了,真的就不会有一丝想念?”

“我和苏公子,本就是相见不如怀念的情缘。”

阮云丝幽幽叹息了一声,又深吸了一口气,假装释怀道:“姐姐,我去洗把脸,免得让碧秋看见了担心,她还在里屋织锦吗?这也太拼命了,不行,我要说说她。”

芸娘眼看着阮云丝去大水缸里打了一盆水,心想也许云丝的选择真是对的,没了小公爷,她还有我们和她的锦绣前程。但是如果嫁进那高门大户,从此就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要应付婆婆小姑,小公爷又怎可能没有妾侍?那种生活,怎能是她这种性子能够忍受的?”

没有了苏名溪,日子仍是一日一日照常过下去。

枝头的花团锦簇不过是风光了十几天,就在一场春雨中零落成泥。第二天春风一起,枝头上纷纷扬扬的花瓣洒落,这一年的繁华终要过去,好在落花虽无奈,却总会有鲜甜的果实留下。到得来年春风里,又是一树锦绣。

转眼间便到了初夏时节,这几个月里,虽然流锦布庄那边几次催促,阮云丝却并没有向他们交付货物,若不是深知她的为人,素流云和言掌柜简直要怀疑这不甘平庸的奇女子是不是被别家花大价钱招揽过去了。

原本想亲自去和阮云丝谈一谈,无奈素流云和言掌柜这边也是忙得不堪。流锦布庄正式跻身一流布行,这其中全国各地不知道有多少繁杂事等要集中处理,仅仅半年间,在其余各处,流锦布庄就又开了十几家分店。

辽东那边,素流云当日因为素家和阮云丝差点儿决裂,结果没有了后盾支持,根本不敢再向哪里发展。

谁知后来证实一切都是徐金鹏那个混蛋在搞鬼,素流云和阮云丝冰释前嫌,有了强大后盾支持的素流云自然又开始把目光放在辽东那块尚未开发成形的沃土上。

只可恨的是,因为耽误了那两三个月,竟又让徐家抢了先机,以至于流锦布庄在规模上怎么都是逊色于对方一筹。不然的话,早那两个月时间,虽然不敢说就会超过贵云,但是博一个旗鼓相当分庭抗礼是不难的。

云溪织染厂的发展也终于步入了正轨,三个月没给流锦送货,各式锦缎都积攒了一二百匹,就连那高档的妆花锦,阮云丝也培养出了几个人手,下大力气织了一百匹,就等送货时给素流云言掌柜一个惊喜了。

这当中最值得一提的却是李怀风的印花机,第二台印花机已经在制作当中,三个月里,就依靠这一台印花机,便整出了五百匹的花麻布,二百匹的花葛布,是十分适合女子穿着的白底浅紫碎花,而且不但是做衣服,做被子等也是好的。经过对凸版印色规律的掌握,现在这些布匹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瑕疵,即使有微小的一点差异,不留心看个几分钟,也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一切都发展的井井有条,只是那个人再也不会找各种借口过来蹭饭说话,自己也再没有机会和他分享这亲手创造出来的锦绣繁华。

晨起坐在后院的马扎上,不远处是几棵桃杏树,枝叶间已经有累累的青杏和青桃,今年雨水不错,果实也格外多。只是往年间,因为后院的围墙矮小,那些杏子桃子不等成熟就会被顽童们偷摘了去吃,阮云丝也浑不在意。

今年却是因为后面厦子里堆着价值不菲的锦绣,所以将围墙加高了,上面全是埋着尖尖向上的石头,一般人也别想攀爬进来,更别提顽童们,阮云丝想着今年或许就会有成熟新鲜的杏子和桃子食用了。

正出神看着,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接着芸娘走过来道;“南哥儿雇了马车回来,也把咱们家的马车套上了,问你是不是现在就把这些布匹装车。”

阮云丝回过神,站起身道:“成,那就装车吧。”话音刚落,就见钟南跑进来,脸上神情有些古怪,小声道:“姐姐,外面……有个人找你……是……好像是当日下江南时和小公爷说过话的男人。”

“和小公爷说过话的男人?”阮云丝皱眉,但随即就反应过来,脚步匆匆往前院而去,正看见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负手而行,一边看着院子两边栽种的花草,不是阮思齐还会有谁。

看到阮云丝出来,阮思齐微微一笑,站定了身子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在这乡野间,倒是自在的很啊。”一语未完,就见芸娘和钟南也跟在阮云丝背后冲出来,都用十分戒备的目光看着他。

“大哥,你怎么会过来?”阮云丝惊讶之极,却不知道她这一开口,芸娘和钟南比她还要惊讶。

大哥?阮云丝从来没和他们说过自己的真正身世,所以芸娘和钟南一直以为她在世间就是孤身一人,所以之前才会被前夫休弃。他们刚刚还把阮思齐当成了那个男人,谁知却听到这声大哥。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心想原来姐姐(妹妹)还有亲人在世吗?不对啊,这男人穿着华丽,分明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姐姐(妹妹)怎可能有这样的大哥?

第一百七十六章:探望

“我中午要在绿水城喝一个朋友的喜酒,想起你在这里,就早点出门,先来看看你。”他说完,目光转在芸娘和钟南的身上,疑惑道:“这两位是?”

“哦,这是我的好朋友,我将她当姐姐看待,这是她的小叔,还有她一个小姑,目前都在帮我的忙。”阮云丝说完,便笑着道:“大哥来的真巧,恰好我也要去绿水城,不如一起走吧。”

阮思齐笑道:“你就这么小气?连一杯茶水也不给我喝,便要打发我走?”

阮云丝这时候已经知道大哥是绝不会逼迫自己回家的,心中一点儿负担也没有,听了这话便笑道:“大哥说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就这么小气了?只是我去绿水城办完事,中午还要赶回来呢。”

阮思齐迈步往屋里走,一边点头道:“这是对的,你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已是不该,若是在外面逗留,就更要惹是非了。”说完来到屋里,阮云丝亲自给他倒上茶水,恰好家里还有昨日做的白糖糕,也便捡了一盘子上来,权作点心。

芸娘和钟南心中对阮思齐的身份猜疑不定,却见阮云丝走出来,低声让他们帮着把将上千匹的锦缎和麻布葛布装上马车,她这里才回到屋中,却见阮思齐望着她道:“你和小公爷把话说开了?”

阮云丝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如今怎么样?”

阮思齐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和他把话说开了。只是一直没法去问他。早就想过来问你,又怕惹起爹爹疑心,好容易今儿才找着这么个机会。你说你也是,小公爷上辈子真不知是欠了你什么,这一世要被你如此磨折。亏你还有脸问他怎么样,这些日子人都瘦了一圈,原本一个风度翩翩的温润君子。如今却是沉默寡言,幸好他是天子近臣,也知道以国事为重,不然我真怕他就这么一蹶不振下去。”

阮云丝心中也十分难过,怔了半晌方道:“他还能知道以国事为重,这就好。儿女情长,总会随时光而消散的。是了,哥哥这以后还是常和他一起相聚吗?”

阮思齐瞪了她一眼,冷哼道:“怎么可能?不过是几个好友偶尔相聚时,席间见一面说两句话罢了。我倒是有心亲近他。只是心中抱愧,看来他也是想和咱们阮家彻底断了联系的模样。怎还有脸上前?”

阮云丝低头叹道:“都是我惹的祸,倒让哥哥难做。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事到如今,我是回不了头了。”

阮思齐也叹了口气,他心里是盼着妹妹能够嫁进苏家的。只是一想到对方家人对阮云丝的态度,也就觉得十分头痛,知道妹妹嫁进去也要受委屈,反正事情已经走到这一地步,还不如不插手好了。

阮云丝见哥哥沉默不语。也就聪明的将话题转去别处,轻声问道:“爹爹的身体还好吗?哥哥……在他老人家的面前,没有露出形迹吧?”

阮思齐摇头叹息道:“爹爹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尤其是找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找到你,他也放弃了。唉!早知这样,我当日就不该心急嘴快,把这事儿告诉他。不过还好,总算他老人家还不是什么七老八十的年纪,朝堂上的事情也不用他操心,在府里颐养天年,倒还可以。”

他说到这里,便皱了皱眉头,阮云丝是什么人?立刻觉察出不对劲儿,连忙道:“怎么?家里还有什么事情让爹爹不顺心吗?”

阮思齐冷笑道:“咱们继母和那几位姨娘妹妹的手段,难道你没领教过?有她们在,爹爹怎么可能舒心?罢了罢了,这都不是你我能过问的。只是上个月,五妹妹嫁给了甄尚书的一个外甥做姨娘,这让爹爹很是不满,却又架不住方姨娘和五妹妹愿意,天天在爹爹面前缠磨,甄尚书那边又给压力,所以到最后还是把人嫁了过去。”

阮云丝皱眉道:“五妹妹怎的如此糊涂?她虽是庶女,但咱们毕竟是侯府人家,若是不去寻那些高门大户,就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做正室也是可以的,何苦去做人家的姨娘?就算是甄尚书的外甥又怎样?”

阮思齐冷哼道:“方姨娘口口声声说咱们家如今没了势力,又说因为妹妹,连累了几个女孩子的名声,其实咱们家再没落,侯爵还没被削去呢。妹妹的事情已经过了七年,都没人再说起,和你又有什么相干?分明是她们母女两个势利眼,看中了那个刘明有个御前红人的舅舅,又是家财万贯,他本身也是吏部里一个肥缺,这才把脑袋削尖了想嫁给人家,你也知道,五妹妹姿色还是不错的,那刘明有次在庙里看见了,也是念念不忘,让他舅舅施压,这样两下夹击,即使爹爹不愿意,也是没办法了。”

阮云丝默然不语,阮思齐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激愤,又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安慰道:“妹妹别多心,这事和你其实无关,只是方姨娘怕爹爹不答应,故意拿你出来戳爹的心窝呢。”

阮云丝笑道:“哥哥也太小瞧我了,难道我会将那两个势利女人放在心上?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既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将来有什么结局也和别人无关。我……我只是听哥哥说爹爹的情况,心里有些难受,从前是我太任性,不知道爹爹和哥哥对我的好,只以为你们要我嫁进苏家,是为了和苏家联盟。如今我经历的事情多了,虽然没有儿女,却也知道了父母之恩,所以想起爹爹,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难过。”

兄妹两个说着话,忽听钟南在外面道:“姐姐,布匹都装上车了,咱们是这个时候就走还是再等一会儿?”

阮云丝看了看天色,对阮思齐笑道:“大哥,时候还真的不早了,我看咱们就动身吧。”说完阮思齐也点头笑道:“听小公爷说了一句,似乎你现在织锦倒是弄得风生水起,走,我也去看看那些布匹,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当日就敢逃家。”

两人并肩出去,来到钟南雇来的那辆马车前,阮云丝打开帘子,只见马车里已经整整齐齐装了一车厢的锦缎,看在眼里真是耀眼生花。

这外面摆着的锦缎恰好都是上等的妆花锦,仍是之前缠枝芙蓉和花开富贵的图样,阮思齐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吃了一惊,伸手摸了摸,疑惑道:“这妆花锦可是上用的,民间都不许流传吧?怎么?也是妹妹织的?”

“是,哥哥如今知道妹妹的手段了吧?”阮云丝微笑,却见阮思齐倒吸一口冷气,如同看怪物似的看她,喃喃道:“了不得了不得,想不到你逃家后竟有这样天大的机缘,学了这样本事,难怪这么多年石沉大海,从没有只言片语捎回家去,原来是自己也活得好好儿的。亏我和爹爹还异想天开,以为你在外面漂泊,走投无路了就会回家呢。”

阮云丝这时也走上前,在那一摞摞的锦缎中翻找着,一边笑道:“是,让哥哥和爹爹失望了,都是我的错,咦,找到了……”

一边说着,就费力的抽出了一匹锦缎,递给阮思齐道:“这是市面上还没有的新鲜花样,哥哥拿回去两匹,给爹爹和你自己做两套衣裳,这也是进贡的呢,只不过不能和上等妆花锦相比罢了,再捡两匹缎子拿回去给嫂子也做两件衣裳。”

阮思齐看过去,却见这匹锦缎是藏蓝色的底子,上面是祥云围绕寿字的图案,十分精巧不说,那图案中用了金丝银线,阳光下熠熠生光,果然是上品,因欣然笑道:“虽比不上妆花锦,也是锦缎中极好的了,这样式也别致,既然妹妹大方,我就不客气了。回去给爹爹做套衣服,他定然喜欢。只不过今天不成,你看看先寄放在流锦的总店里吧,我到时候去拿。”

阮云丝有些伤感,怅然道:“妹妹怕是这一生也难回去尽孝了,好在如今还有哥哥,有时候,也只能托您帮我尽一点孝心。”说完合上了马车帘,自己擦了擦眼睛道:“好了,咱们走吧。”

阮思齐骑着马,身后跟着两辆马车,出了村子上了大道,走了一个多时辰,便来到了绿水城,此时太阳就已经升上半空了,兄妹二人在城门口分手,阮思齐径去赴宴,阮云丝却让钟南往流锦布庄去,却听钟南道:“姐姐难道忘了?言掌柜已经不在绿水城,说过,有什么事或者送货的话,要咱们去京城总店呢。”

阮云丝在马车里拍了拍额头,苦笑道:“我倒真把这事儿忘了个底儿掉,也罢,便去流锦总店吧,这下好,中午是一定赶不回去了,说不好就要在总店里蹭一顿饭。”因马车辘辘调转了头,就往京城而去。

来到流锦布庄总店,言掌柜在二楼上听见下面大毛和二毛惊喜的声音,接着又听到答话得人分明是阮云丝,只欢喜的一口气奔了下来,哈哈笑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阮姑娘你给盼来了,这足有好几个月,你到底都织了什么好东西,就这样拿乔我们?还不快拿出来给我看看呢。”说完便对身边伙计道:“去三楼请五公子下来,就说阮姑娘来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印花布

伙计答应着上楼,不一会儿,果然听到素流云的笑声道:“阮姑娘,你可真是太难请了,拿乔了我们这么长时间,可是有什么惊喜要给我们看?快拿出来吧。”话音未落,阮云丝和钟南已经忍不住笑出来,钟南便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东家就有什么样的掌柜的,五公子说话竟和言掌柜差不多。”

素流云下来只是为了表示尊重,其实几个人还是要上三楼议事,钟南带着几个伙计到马车上搬锦缎,只将每一样选出一匹送去三楼,剩下的就直接摆到柜台上卖,或者入了仓库。

几个月不见,三人都有许多话要说,阮云丝认真听取着素流云和言掌柜对市场的分析,何种花样的锦缎热销,何种花样的锦缎要相对差一点儿,她都要做到心中有数,以便回去后调整织锦的方向。

而素流云和言掌柜看到了这一百匹的上等妆花锦,不由得也十分惊喜,素流云便笑道:“上次去内务府,郭公公还特意和我说过,年前进贡的那几匹妆花锦很受贵人们喜欢,因为花样大气富贵,都把江南织造进贡的妆花锦比下去了,还让我们多进贡些,我正为难呢,没想到姑娘就又送过来了,这可真是及时雨,只是数量实在太少,娘娘们若争起来,还真不好办,这又不是蜀锦难以织造,每年有二三百匹进贡就已经是难得的。”

阮云丝叹气道:“有什么办法?江宁织造的罗大人小气,花楼提花机数量太少,郭公公若是想要,不如和那边说说,让他们再卖给我几台机器好了。”说完素流云等都笑到:“那可不成,江宁织造可不是他一个太监总管能做得了住,何况那可是负责进贡宫中所用锦缎的绝对大头,还有支撑着海外贸易的作用,轻易也没人敢打他们主意。姑娘若不是有小公爷相助,别说花楼提花机,就是普通的织机,你也休想从江宁织造那里得到。”

阮云丝认识苏名溪的事情。他们是最近才知道的,之前也疑惑阮云丝怎么可能从江宁织造手里买机器,只是对方不说,他们也不好问。后来还是自家几个染工说了苏名溪去织染厂的事情,他们才知道这件事,不过阮云丝已经和苏名溪成为陌路人这事,他们却又不知情了。

当下阮云丝笑道:“掌柜的和五公子说的没错。好在我招收的那家人,手艺很是不错,织机都在稳步增加中。所以假以时日,咱们会生产出越来越多的高档锦缎,这一点五公子就放宽心吧。这一次我之所以亲自前来,倒不是给你们看这些妆花锦,而是另一样东西。”她说完一招手,对钟南道:“把咱们的花布拿一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