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摸着鼻子道:“怎么说着说着,我自己都觉得在杞人忧天呢?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天近晌午,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用顿饭如何?你也不能老看账本,当心累坏眼睛。”

素流云狠狠瞪了他一眼,哼声道:“吃饭就吃饭,用的什么烂理由?我们流锦小家小业,哪有贵云的产业多?看账本能累坏眼睛的,轮到你也轮不到我。”虽然这样说着。却是站了起来。

并肩出了流锦布庄大门的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徐金鹏今日这莫名其妙的预感,竟然是一语成真。素流云此时心情甚好,却在将来乌云压顶之时,连肠子都悔青了。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这一日,终于到了万众瞩目的斗锦大会的正日子。

锦缎三天前已经完工。素流云虽派了钟南过来递话,只说让阮云丝尽量不要太露锋芒。她却没怎么放在心上。放在心上也没用,这锦缎已经织完了,换别的来不及,总不能让她随便去云溪织染厂找一匹锦缎滥竽充数吧?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阮云丝只以为素流云是不想徐金鹏的贵云绸缎庄输得太难看。最近时常听钟南说,素流云和徐三公子走得很近,言掌柜和大毛都快气炸了。她心里却明白这两人之间的事情,不由得暗暗好笑。心想大概是徐三公子改用怀柔政策后,和五公子的发展一日千里。唔,不错啊不错,现在五公子都开始替他担心输得太难看了。

一边想着,便慢慢坐起身撩开帐子。她其实早就醒了,这个斗锦大会让她找回了当年高考上考场前夜的感觉,其实不是很担心,但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是为了让外面伺候的丫头们多睡一会儿,所以没有发出声音而已。

果然,她这里刚出点动静,就见芳草和芸娘钟秀以及其他几个小丫头一齐进了来,芳草笑道:“姑娘今儿可是大日子,怎么不再多睡会儿。养足精神是最重要的。”

阮云丝笑道:“已经睡饱了。”一边就起身洗漱,须臾间坐在镜前,芳草正要给她梳头,便听门外柳姨娘的声音响起道:“你们姑娘醒了?可梳洗了没有?”话音落,人已经挑开帘子走进来,见芳草刚拿起梳子。阮云丝乌黑柔亮的一头长发披在身后直到腰际,她便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让我来给姑娘梳头,我给你梳个好发髻。”

阮云丝笑道:“我是去参加斗锦大会的,又不是选秀,打扮的太出格了不好……”不等说完,柳姨娘已经接过梳子,笑道:“什么太出格?我怎会那般不知分寸,自然是梳一个符合姑娘身份的发髻,虽然您是织女,但也是咱们侯府的三姑娘不是?”

阮云丝在镜中见柳姨娘熟练地替自己梳头,纤长十指灵巧地在黑发间穿梭,她心中忽然有一点小小的感动。知道这是对方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自己的关心和祝福。

心中暖融融的,嘴上却道:“姨娘如今是管理后宅的人了,平日里该有威严地位,今天也就罢了,以后不可再做这种活计。”

柳姨娘“嗨”了一声道:“怎么姑娘和姐姐一个样儿。实话说吧,我就喜欢给你们梳头,看着这张脸因为我梳的头更增光彩,我心里就得意。从前没有事情做,天天早上替姐姐梳头,自从管了家,姐姐就不让我梳头了,说什么让下人们知道了不好,心里要瞧不起我。真真笑话一般,难道因为我替姐姐梳了头,就办不好事情了?到如今,管家娘子们哪个不是对我心服口服?更何况,给姑娘和姐姐梳头,只是一家人的关心,偏偏又要和什么威严面子挂钩,无趣得很。”

阮云丝不由得笑起来,这个柳姨娘当真是快人快语,虽然身在宅门,却不改真性情,虽然她很鄙视阮思齐的齐人之福,但也不得不承认,能有顾氏和柳氏这样的妻妾,是哥哥此生最大的福分。

若是柳姨娘在我们那个时代,一定会成为一个知名的发型设计师吧?看着铜镜,阮云丝有些出神得想着,心中暗暗感叹:这样的一个人才,在古代却只能给人做妾,若不是侯府此番蒙难,自己回来,以她这个性子,在这后宅中,每一天大概都是折磨吧。

发髻梳好了,就见钟秀捧过一个首饰匣子来,却听柳姨娘笑道:“别拿这个来糊弄我,谁不知昨儿那些千金小姐们过来,个个都送上了漂亮首饰,捡几件过来。”

原来昨日下午苏吟玉苏吟采梁红珊等人过来,将阮云丝身上装扮好一顿批判,然后纷纷拿出自己的得意首饰塞给她,平心而论,那些首饰也着实精美。只是阮云丝却不好用。这份人情日后可以用锦缎等来还,但是她总不能戴着满头珠翠去斗锦大会吧?这若是戴了哪一件不戴哪一件,岂不得罪人?”

听钟秀笑着解释了,柳姨娘方一拍手笑道:“是了,我竟忘了这一茬儿,真真是有些忘乎所以了,还是姑娘细心周到。”一边说着,便听帘外有人道:“早饭已经齐备了,三姑娘快过去用吧。”竟然是顾氏。

阮云丝和柳姨娘走出来,顾氏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方点头笑道:“柳妹妹的手艺倒是没退步。这几样珠花点缀的也好,妹妹本来秀丽,这点淡妆倒更显出天然去雕饰之美,又不失庄重。”说完拉着她的手道:“好了,去吃饭,马车已经备好了,既是斗锦大会,妹妹自然有地方坐,我与柳妹妹也有去处,家里下人们也都要去,我也已经分派好了人,带着他们坐在百姓那一堆儿里,咱们一起给妹妹喝彩壮声势。”

阮云丝笑道:“这样的声势壮大啊?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可不敢保证就能夺魁,到时候输的难看,你们陪我一起丢人。”

顾氏笑道:“丢人就丢人,又不是没有共患难过,怕什么丢人。”一边说着走出去,只见红姨娘霜姨娘云姨娘黄姨娘还有阮明如和其他几个姐妹都在外面悄悄站着,见她出来,便都围上来笑着说一些马到成功一举夺魁的祝福话。

阮云丝没想到几位姨娘也要去,就连顾氏也没想到。不过转念一想,现场自有给贵族官宦家亲眷们安排的地方,这几位姨娘和姑娘们平日里也不出门,就趁机去看看热闹也好,何况还是自家人参与的盛事。

因这一天早饭便是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的,令阮云丝哭笑不得的是,顾氏竟然还亲自煮了一大盆的红鸡蛋,定然要她吃两个,吃之前还要滚一滚,说是滚鸿运,这本是过生日时才有的一套玩意儿,如今却用在这里了,别说,竟然还挺应景。

好容易笑闹着用了饭,阮云丝亲自去老侯爷面前,给他讲了今天的故事,因为老侯爷性情正直古板,因此也没和他说斗锦大会的事儿。服侍着老侯爷躺下,她这才回去换了衣裳,与钟秀碧秋芸娘一起上了马车,仍是由钟南赶车。这小子如今高大英俊,两个厂子的事情都是他负责,只那股子本质的淳朴却丝毫未变,也没有一点骄纵之气。

“这斗锦大会完了之后,我看应该和言掌柜五公子说一声儿,给南哥儿物色个女孩儿了。不然的话,秀丫头也不肯嫁。”

坐在马车上,阮云丝和芸娘说起钟南的婚事,难免又说到钟秀,结果惹得绝代佳人又羞又恼,大声娇嗔不许她们再说。

转眼间就到了会场,阮云丝因为是替流锦布庄织锦,又是作为参会者,自然有安排好的去处,因此告别了顾氏柳姨娘等人,和钟秀碧秋芸娘钟南自在大毛的引领下往流锦布庄的场地里走去。顾氏柳姨娘红姨娘等却是在一个才总角的小厮的引领下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见太后

阮云丝钟秀碧秋等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跟着大毛来到流锦布庄的场地上,只见素流云和钟掌柜等已经等在那里,令她啼笑皆非的是徐金鹏竟然也在。

于是各自上前见礼,阮云丝便笑着对徐金鹏道:“徐三公子以贵云少东家的身份,站在这流锦布庄的地盘上,是个什么讲究?就不怕您那边的人说您吃里扒外?”

徐金鹏当日冲动之下,在小王村险些伤了阮云丝,从那以后,两人这么长时间再没见过面,他也觉着没有脸见对方,又怕对方把自己当日企图行凶的事情揭破。此时见了,难免有些尴尬,却不料阮云丝口气轻快,竟似完全不把当日事放在心上,不由得又惊喜又感叹,连忙深施一礼,微笑道:“无妨,不过是大家各自显摆一下技艺,虽然胜负要分出来,但情义不该因为比赛而生分。”

阮云丝心道:怪不得五公子对他不像从前那般冷漠了,果然这厮会说人话之后,形象便高大了一些。于是几人各自说笑几句,便进场落座。

阮云丝就问素流云锦缎在哪里?素流云笑道:“就在后面,阮姑娘回头便可看到,陆师傅和言掌柜的亲自看着,保准万无一失。”

“陆师傅回来了?不是说他去了南方么?”阮云丝惊讶问道,陆师傅就是当日她和素流云初次认识时,那打跑了郭家豪奴,救下她的护卫,武功十分高强,不过后来却再没见到他。问素流云。只说去南方办事,却没有多说,没想到竟然在此时此地故人相逢。

素流云笑道:“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说完站起身喊了一声。不一会儿,果然那陆师傅便上前来见礼,阮云丝连忙还礼不迭。对钟秀碧秋等人道:“陆师傅和五公子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日……”不等说完,就听陆师傅笑道:“些许小事,阮姑娘何必还放在心上?倒是陆某回来后,听说素家多次得姑娘相救,心中感激不尽。”

几人正寒暄,忽听徐金鹏“咦”了一声。接着对阮云丝笑道:“怕是阮姑娘不能在这里坐了。”

阮云丝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一名宫装嬷嬷正往自己这边走过来,须臾间到了近前,这嬷嬷便微笑道:“敢问哪位是阮姑娘?”

阮云丝连忙答言,只听嬷嬷笑道:“国公府的三姑娘和几位公侯家的小姐都在太后那里。适才见到世子夫人,方知阮姑娘也到了,太后命奴婢前来召姑娘过去。”

阮云丝不由自主就有些腿软,倒不是害怕,只是这真令她太意外了。太后啊,皇上的老娘,自己印象中好像还没见过这老太太呢,从前佟夫人倒是经常进宫,想也知道她是不会带着自己的。却没想到。今日老太太竟然召自己觐见,这……不由自主的就有些紧张了。

只愣了一下便回过身来,连忙答应了一声。却见老嬷嬷又问道:“听说还有一位钟姑娘,真正是绝色佳人,不知可是和阮姑娘一起?太后说了,也顺便过去让她老人家见识见识。”

钟秀骇的连话都不会说了。阮云丝忙替她谦虚了几句。几人脸上此时都遮着面纱,毕竟素流云等算是外男,她们身边虽然有许多婆子丫头,落座后也不可能混坐,但仍然不甚妥当,事实上,若非阮云丝现在侯府中主事,她这一趟未必能出得了门。这便是侯府千金和平民阮云丝的差别。

当下也不及多说什么,阮云丝忙拉着钟秀跟着嬷嬷往另一边走,一边小声安抚钟秀。又问嬷嬷道:“太后老人家怎么这么早就到了?”这不合常理,像太后这样的高贵身份,那是要和皇帝一起压轴出场才对啊。

却听那嬷嬷笑道:“太后老人家爱凑热闹,今儿一大早起来,只说没什么事,所以早早儿就过来了,召了几家平日里走动亲近的女眷过去说笑,一边看着这热闹景象。那些小姐们谈论最多的便是姑娘,太后动了兴头,听说忠信侯府的世子夫人到了,便叫过来,之后又命奴婢去请姑娘……”

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到了正北方向一座富丽典雅的高楼前,那嬷嬷引着阮云丝和钟秀直来到三楼,果见这里已经坐满了女眷,其中就有阮云丝认识的国公府众人,还有梁家夫人,梁红珊单月桂等,上首一座雕着九凤朝阳图案的罗汉床上分左右坐着两位气度雍容的老妇人,其中一个赫然是国公府的老太君,另一个不用想,自然就是当今太后了。

阮云丝和钟秀上楼的时候已经除了面幕,此时盈盈跪倒参拜,钟秀十分紧张,见阮云丝跪下,她也跟着跪下,听她说了一遍拜见的话,便也学了一遍,只让楼中众人都忍不住掩嘴轻笑,这下把她弄得更紧张了,一张俏丽脸蛋更是涨得通红。

老太后看见她们却是十分高兴,招手把两人叫到近前,先仔细打量了几眼钟秀,方对旁边的杨老太君笑道:“素日哀家也常听说,阮家姑娘身旁跟着位闭月羞花的绝色佳人,但凡看到她的贵族子弟,无不着迷。观鱼那小子为了此女,差点儿害了相思病。哀家还想着,究竟是怎样一幅容貌,如今才知道,世上果然有此佳丽,难得一派纯真,无半点媚艳之态。”

说完温言问了钟秀几句话,小姑娘虽然紧张,却强作镇定,一一答了,太后便笑道:“你们家的人在那边坐着,过去吧。”

钟秀垂头应了声是,回头用眼角余光一扫,已经看到顾氏独自一人坐在左边末位,于是连忙过去。这里阮云丝微微垂首,心想老太后看来是知道小王爷求娶秀丫头却不得的事情了。只不过天地良心,这事儿可怨不到我头上,当日的罪魁祸首如今也已经被赶出侯府,老太后你可不能拿我出气啊。

正想着,就觉着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敢抬头,也不知道这目光是老太后还是老太君的,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暗道这种时候怎么想起把我叫来了,这不是驳斥国公府的面子吗?老太君在这里坐着呢,太后您老人家历经了多少宫斗才走到今天,不会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吧?

心里这乱七八糟的想法把阮云丝脑袋都快撑大了,这时候就听太后笑了一声,对老太君道:“看着倒也秀丽,举止倒也稳重大气,不是听人说的板上钉钉,谁能想到她性子这样烈?”

阮云丝没办法答话,只能暗地里猛翻白眼,心想太后您老人家都听什么人说什么了?唔,性子烈,这是提醒老太君当日我的逃婚吗?喂!您老这也太腹黑了吧?不带这么干的啊!

刚想到这里,便听老太君答了一句“是”。接着太后又转过头来,这才笑问阮云丝道:“今年哀家寿辰时,有个叫流锦布庄的进贡了二十匹上好锦缎,很是华丽新奇,听说是你的手笔?”

阮云丝急忙躬身道:“不敢当‘手笔’二字,织锦非一人之力能完成的,民女也是在几个姐妹的帮助下才能织出那二十匹锦,太后喜欢,亦是民女天大的荣幸了。”

老太后呵呵笑道:“唔,倒是谦虚,我虽然老了,又在深宫之中,也不是什么都不通的。虽说那锦缎不是你一人能完成,但若是没有你,就有一百一千个人也不能完成。我听这些小姑娘说,你这次来参加斗锦大会,那锦缎耀眼生花,可是又有什么名堂在里面?”

阮云丝登时为难起来,好半晌才笑道:“非是民女卖关子,只是太后来这大会,自然是为了看各家布庄的锦缎争奇斗艳流光溢彩的,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绝活,一旦说破了,也就没了那份儿惊喜,左右斗锦大会就要开始,太后娘娘还请耐心等待一下,民女只能说,这锦缎太后娘娘看了,或许也会觉着有些新奇别致。”

话音落,却听太后笑道:“好大胆,都给那些丫头们看了,此时倒和哀家说什么惊喜,那你当日怎么还给那些小丫头看?哀家难道还比不上她们?”

阮云丝心中无奈,暗道真是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太后你竟然和那些小丫头比,丢不丢人啊。嘴上只好应答道:“不是民女大胆,太后有所不知,姑娘们当日去了我那里,也只是给她们看了一眼,虽然知道大致的图案,但那锦缎真正的奇异之处,她们并不知晓的。”

“哦?还有这种事?吟丫头,是这样吗?”太后抬起头叫了一声,苏吟玉便立刻上前,疑惑道:“姐姐说的没错,当日我们的确只是惊鸿一瞥,并没看清图案,却不知竟还有新奇之处,我看着已经是流光溢彩了。”

阮云丝笑道:“这次斗锦大会何其盛大?若只凭流光溢彩四字,哪里能算得上手段?民女既然受了东家嘱托,自然要尽力而为的。事实上,这锦缎也只是参加这种大会,若说日后要大批生产,怎么也不能够。民女等人日夜赶工半年,也只出了十匹罢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斗锦

太后惊讶道:“竟是如此难得吗?越发说的人好奇了。”

苏吟玉笑道:“太后娘娘何必急?我听说也不单单是阮姐姐的锦缎,今年贵云绸缎庄,荷香绸缎庄等都有不俗的作品呢,左右时辰快到了,咱们在这里视线是最好的,太阳底下,那锦缎定是更加漂亮,太后便等亲眼欣赏就好了嘛。”

老太后微微一笑,点头道:“就你这丫头会说话,也罢,你们回去坐吧,想来皇上大概也要到了。”说完阮云丝和苏吟玉都退下了。这里老太后便倾身过去和杨老太君悄声道:“也不必堵在心里,这丫头虽然看着好,但性子太烈了,非是名溪的良配。”

杨老太君如何听不出太后话中的意思。阮云丝抛开那些被传扬的事迹,单从表面看来,却是挑不出一点毛病的。偏偏有关于她的事迹虽然有褒有贬,然而却不得不让人赞一声奇女子,她知道老太后心里其实也是很欣赏这个女人,只是两家终究不可能再结成姻亲,所以才这样说。当下也就叹了口气道:“是,我也是这么说的。当日倒是幸亏她逃了婚,不然娶了这么个女人回家,国公府里还想有安宁日子过吗?”

既然太后给了个台阶,杨老太君也便就着这个台阶下来。她也是出身大家的人,最懂得分寸,并没有因为心中对阮云丝的愤恨便说出更不堪的话。一则诋毁这等事她这样身份的人不屑做,二则阮云丝已是名声在外,若妄加诽谤,不但显不出威势大度,倒显得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了。

这里顾氏见阮云丝不时望着上首坐着的那两位老人家,不由得笑道:“怎么?你还不知道么?杨老太君和太后是远房的表姐妹,所以太后待她自然与别人不同了。要不然,老太君怕是也不会过来参加这种盛会吧,你看其他勋贵人家可没有老人过来。”

阮云丝这才恍然大悟。暗道我就说嘛,虽然是国公府的老封君,太后让她坐在自己身侧这可也有点太惊世骇俗了,原来人家是亲戚。远房的表姐妹,呵呵,但凡是能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地位的,便是远房亲戚,看着也着实亲热吧。

太后和杨老太君掠过这个话题,又和下面的公侯千金们说笑了几句,忽然就听下面人群嘈杂起来。这时一个洪亮的嗓音高唱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楼上众人急忙起身,阮云丝心想太监也不容易啊,听听这嗓子,快赶上我们现代明星在台上用麦克风了,真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

一边想着,就见几十个人簇拥着皇帝和十几名妃嫔上楼,于是众人全都跪拜下去。皇帝说了声“平身”,又来到太后面前见过礼,太后便笑道:“皇上既来了。斗锦大会也要开始了,我们不如挪到栏杆边去坐着,那里视野好。”

皇上看上去也十分高兴,呵呵笑道:“难得母后喜欢,廖乐,快去安排座位。”

几十个太监连忙将桌椅挪到栏杆旁,众人移座过去,这时大部分公侯家属都回到了二楼,只有苏家被留下来,可见晋国公府和其他公侯世家的不同。

阮云丝下了楼。还不等说话,就听钟秀长出了一口气,拽着她的袖子道:“可吓死我了姐姐,我还以为太后要问我的罪呢。”

阮云丝笑道:“要问罪还能等到这个日子?说起来,那位观鱼小王爷倒也算是不错的,不然只要他在太后面前说你几句坏话。今日即便不问你的罪,给你几句厉害的,怕你也受不了。”说完对顾氏道:“既来了这里,我们便不回流锦布庄那里去了,且找个小丫头去和五公子说一声儿,左右他那里人手也足够。”

顾氏笑道:“早知如此,你一早就该跟我过来。”说完几人到了座位上,果然,红姨娘黄姨娘双姨娘等都迎上前来,寒暄了一阵,忽听一声礼炮响,斗锦大会便正式开始了。

于是阳光下便展开一大块一大块的锦缎,这些锦缎都是以十匹为单位,要十几个人站在一排桌上展开。果然,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只看得众人兴奋不已,都交头接耳议论着。

之前展示的这几家锦缎,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绝活儿,无非是图案更用心了些。有的怀着别样心思,织出了山河锦绣,盼着在这方面赚个好印象分。

阮云丝小声和侯府众人讲解着这些锦缎采用的工艺,图案的优点在哪里,缺陷又在何处,渐渐地,竟将二楼所有人都吸引到了她身边,因为这时代没有麦克风,公侯家眷自然不能挤作一团,所以大家为了能听清楚,便不肯发出一丝一毫声音,阮云丝知道大家用意,索性提高了声音,务求让所有人都能听个清楚明白:反正在这里的都是贵族,自己的点评不至于流传到外面得罪人。

正说得高兴,忽见之前去请她的那位老嬷嬷下了楼来,到她面前笑道:“太后娘娘和皇上皇后娘娘说,让阮姑娘去三楼上说,顺带让她们也听听。”

正是盛夏时分,骄阳似火。阮云丝却觉着身上凉丝丝的,心想活该啊,让你显摆,这下好了,把自己显摆到坑里去了。你说你好歹也是现代穿过来的灵魂,不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吗?老祖宗们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啊,你倒好,自己个儿非往眼前凑,叫你嘴贱叫你嘴贱,尼玛三楼怎么能听到我二楼在说什么啊?我没带麦克风啊老天爷,这不科学啊……

心中想着,却自然不敢违抗圣命的,因只好又随着那嬷嬷上了三楼,这里霜姨娘便小声问柳姨娘道:“怎么回事?我看着姑娘笑得都有些发苦?这不是天大的光彩事吗?”

柳姨娘苦笑道:“你就想着光彩了?你不想想三楼上都是什么人?除了太后皇上皇后皇妃们之外,剩下的可是国公府一家,咱们姑娘能不发苦吗?她这辈子,大概唯一辜负的就是人家,自然不好意思见面了。”

霜姨娘这才恍然大悟,想了想忽然悄声笑起来,小声道:“我听说苏小公爷圣眷隆厚,老太君和太后又算是带着亲戚,若他还在京城,想来也能在这楼上,姑娘便知足吧,若是小公爷在,她岂不是更尴尬了。”

一块块锦缎展示下去,毕竟是皇家举办的斗锦大会,即使技艺有限,但各布庄仍在图案上下了不少功夫,当然,和江宁织造贵云绸缎庄的技艺相比,这还是要差着不少的。眼看一家家的锦缎都展示了,最后竟只剩下江宁织造和贵云绸缎庄以及流锦布庄。阮云丝的心不由得“咚”一声跳起来,暗道怎么回事?原本不是说流锦布庄是在中间的顺序吗?怎么如今竟然在最后三个压轴上了。

“贵云绸缎庄……”

下面太监的声音响起,将阮云丝的神智由沉思中拉回,细长眉头不禁皱了皱,暗道江宁织造作为官方机构,定然是最后压轴。然而流锦和贵云的话,说什么也该是贵云在后面啊,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猫腻?表面上看来是向流锦示好,只不过这次大会是甄尚书具体经办的吧?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他有捧杀之嫌了。

因越想越是心乱如麻,只想派个人下去检查一下流锦布庄里的锦缎,该不会是被人掉了包吧?若换上一匹再普通不过的锦缎,到时候依照阮云丝在民间的名声,这可就是欺君之罪,你敢不把皇帝放在眼中,用这种普通锦缎来玷辱斗锦大会,这不是往皇帝脸上打了一巴掌吗?这样的后果谁能承担?

“阮姑娘……”

忽听一个柔和声音响起,阮云丝一愣,这才又回过神来,一扭头,只见皇后娘娘微笑看着她道:“怎么了?难道你也被贵云绸缎庄这块锦缎摄去了神智?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被它震撼了呢。”

阮云丝强行将自己烦乱的思绪压下去,反正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多想无益。因只好集中精神看向贵云绸缎庄的这块锦,一看之下,便不由得大吃一惊。又细细观赏了一会儿,心中长叹一声,暗道难怪徐三公子这一次如此自信,若非我是全力以赴,这一次他的确可以傲视群雄了。

“太后娘娘,皇上,贵云绸缎庄果然出手不凡,这七色锦,从古至今尚未曾听说过。”阮云丝由衷的赞叹,就听太后也惊叹笑道:“果然是巧夺天工,难为她们怎么织的出来,重赏。”

老太后高兴,到现在已经赏了好几家,然而重赏二字,尚是头一次出口。当下有一个小太监领命飞速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报说徐金鹏已经磕头谢了恩,又笑道:“徐三公子让奴才问问三姑娘,可看出了这块锦的玄机?”这后一句话却是透露出徐金鹏和宫里边也有不俗关系的事实,一个商人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十分不俗了。

“咦?玄机?还有什么玄机?”

第二百五十九章:玄机

众人都是被这块国色天香锦缎的华丽震撼,阮云丝也只赞叹了那一句,并没像刚才那般讲解。此时听见小太监如此说,大家不由得一起将惊讶目光投向她,却见她不慌不忙道:“若是我没有看错,这块锦不仅仅是织出来的,而是织造术和印染术二者兼用。真没想到,贵云绸缎庄竟能这么快就掌握印染术,而且这效果丝毫不比我们流锦的差,果然不愧为徐三公子。”

“咦?印染织造二者兼用?”这是怎么回事?皇上太后等都来了兴趣,纷纷询问,却听阮云丝笑道:“皇上当日已在民女的厂子中看到了印染技术,这块锦缎也用了印染,而且是先印染,后织锦,不然的话,如此纷杂繁复的色彩,以现有织机的水平,还是办不到的。如此花费心思,如此效果,的确是令人叹为观止。”

众妃嫔等这才明白,不由得也是赞叹不已。兰妃便微笑道:“皇上,果然这贵云绸缎庄不愧为宫廷供奉,就不知道同为宫廷供奉的流锦布庄又能有什么惊喜了。阮姑娘,听说那流锦布庄的顶梁柱便是你,你觉着,你的作品和贵云绸缎庄相比如何?是甘拜下风还是更胜一筹呢?”

阮云丝心中自有定论,然而贵云绸缎庄这一次的锦缎的确出彩,她想起素流云托人转告给自己的话,又想到顺序的无端变故,因心中暗自做了一个决定,摇头笑道:“民女自觉着,怕是要略逊一筹的。”

这话说出来。众人也没有惊奇,的确,贵云绸缎庄这块锦缎在现时代来说,就算是巅峰之作了。当下皇上便捻须笑道:“阮姑娘也无需叹息。贵云绸缎庄这次的确是花费了许多心思,依朕看来,怕是江宁织造的锦缎也多有不及啊。哈哈哈。那些惫懒家伙,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惊采绝艳的布料,如今当众让贵云绸缎庄给比下去,朕看他们怎么下的来台。”

阮云丝偷偷用眼角瞄了一眼得意大笑的皇帝,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心想这位皇帝也太不靠谱了吧?江宁织造是官方机构,那代表着他们皇家的颜面啊。若是平时,就算是指鹿为马,也定然要江宁织造夺魁的。怎么现如今他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一边想着,贵云绸缎庄的锦缎便被撤了下去,太监的高唱声再次在场地上响起:“流锦布庄。”

阮云丝的心陡然间就提了起来。暗道这锦缎的秘密和妙处,除了我们几个织锦的之外,就连五公子也不知道。这……应该不会露馅儿吧?坏了,碧秋还在五公子那里,一旦她和五公子说了,五公子再为了夺魁……”

一念及此,脸上的冷汗便不由得流了下来,然而想到素流云之前还托人给自己传过话,理应不该为自己夺魁而把这秘密说出来吧?因为真的说出来。自己这锦缎绝对是一鸣惊人,贵云绸缎庄的锦缎虽然也好,花了心思,但和自己的一比,就称不上什么巧夺天工了。

等了好半晌,只听下面的人介绍这块锦缎。并没有听到那个秘密,阮云丝这才松了口气。忽听身旁太后笑道:“阮姑娘倒是谦虚,你刚刚还说,那么多色彩,以现有的织机水平,根本做不到。怎的你这锦缎也如此艳丽?虽然色彩比贵云少了些,可也没见少出多少。”

阮云丝连忙笑道:“太后老人家的眼睛怎还这样好使?竟没瞒得过去您去。是,民女的锦缎用了六十六色,原非现有织机能够完成,不过民女这织机是让人修改了一番,所以才能完成这许多颜色的运用。”

“不错,着实不错,你这个虽然没用印染,在技术上似乎比不上贵云那般多样复杂,但以锦缎的图案和色彩来说,已算是不遑多让了。”

“多谢皇上谬赞,无论如何,民女这锦缎……”

阮云丝正要说自己的锦缎比不上贵云绸缎庄的,忽听下面二楼里有一个声音疑惑叫道:“不对啊不对啊,阮姐姐这块锦是不是拿错了?上次在侯府里,看到的明明是一轮明月,怎么今儿这一幅却是太阳?”

阮云丝心中一揪,面色猛然就是一白。下一刻,只听梁红珊疑惑的声音响起道:“不会吧?月桂你是不是看错了?太阳和月亮也差不多……”不等说完,便听单月桂叫道:“怎会看错?太阳是红的,月亮是白的,我怎会分辨不出来?虽然上次只是惊鸿一瞥,图案和这副也很像,但我看得准准儿的,上次是月亮无疑,而且你们不觉得这颜色也有些不太对吗?”

事已至此,单月桂嚷的声音太大,已经有许多人听到了。阮云丝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莫不是天意么?那么匆忙一瞥,这妮子就看清了那个月亮,莫非我竟是在古代遇上了动态视力过人的?可是说起来,这事儿如果是苏名溪,倒没什么稀奇的,练武之人眼疾手快本就应该,可单月桂你一个丫头片子凑的什么热闹?

太后和皇上此时都疑惑看着阮云丝,太后便微笑道:“阮家丫头,你不会还藏了一手吧?哀家也记得你此前可是和哀家说过,你这副锦缎的妙处,需要亲自看了方能体会,如今看起来,这也和贵云的差不多,妙处却在哪里呢?”

话音落,就听下面一人高声道:“将这锦缎翻转过来。”

十几个高大健壮的汉子连忙将手中锦缎小心收起,然后翻转过来,迎着阳光刷一下抖开。

一幅明月当空,关山万里,孤城万仞山的宏大画面,再次展现在众人面前。

场地中一时间落针可闻,那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这华丽的三层楼上的皇帝太后以及所有贵族女眷。

张灵信,也就是那大声喊着将锦缎翻转的人,此时站在锦缎前,神情复杂的看着这副织锦,一时间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是他的女人创造出来的,何止是巧夺天工?就说是夺天地之造化也不为过。双面锦,那些传奇脚本中,也曾经有过这种东西的描写,然而那不过是存在于人的想象中,是九重天阙之上的织女仙子才可以织出来,怎能想到有一天,它竟能降临人世间。

莫非,云丝她真是织女临凡?这不是张灵信一个人的心思,而是现场所有人心中的共同想法。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天啊,这是双面锦,传说中的双面锦啊……”接着人群便大声鼓噪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喝彩声掌声震耳欲聋,就连皇帝,都情不自禁的使劲儿拍起巴掌。

这种万众沸腾的场面曾经是在阮云丝的预料之中,从她织出这双面锦,便知道斗锦大会这一天,自己将风光无限,收获无数的喝彩和赞美。

然而真的到了这种时候,她的心里却一阵阵发慌,仿佛是一个上了高楼的人,回身一看,却找不到下楼的梯子。她紧紧抓着衣襟,目光情不自禁地就在人群中梭巡起来,却只看到站在那副巨大织锦下的张灵信的身影。

一瞬间,她忽然无比的思念苏名溪。

如果那人在这里,那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风光无限也好,平平无奇也好,他都会支持自己的吧?

无论有什么后果,自己都不用害怕,因为知道,他会在自己的背后,无论有什么刀剑阴谋,他会第一时间内挺身而出。

苏名溪。

阮云丝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这个名字死死压在心底。垂眸的刹那,她看见张灵信也在抬头看着自己,于是她猛然别过目光,竭力的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听不去看,此时此刻,她真希望自己可以远在边关,哪怕对着千军万马,有苏名溪在身旁,也会觉着心安无比。

如此的风光无限,并非阮云丝希望看到的。当日究竟要织什么样的锦缎,她也曾经犹豫挣扎过,之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注定惊世骇俗的一种只存在于想象和传说中的锦缎,是因为长远的考虑。

即使她是一个穿越人士,却也只有几十年的生命。而这是架空的时代,无论怎么做也不会改变历史。所以她想将自己的技艺留下来,代代相传。双面锦比起将来要做的那一些,只能算是其中一座高山。

只有以双面锦为基础,那么她以后创造出别的惊奇来,人们才不会更怀疑,因为她的织女之名那时候必然深入人心。接下来,她要种棉花,纺棉线织棉布。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必然是整个布艺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还有各种毛线,各种绒料,她不会将现代的化工纤维在这个时代造出来。那太逆天了。但只是这些天然的布料,她想在有生之年中,一样样全留下来。既然有这个宏伟目标,那么斗锦大会上,双面锦的轰动会给她一个很好地基础。

第二百六十章

然而先是有素流云的那个嘱咐,接着斗锦大会上自己的锦缎顺序莫名其妙的变更,而张灵信甄言这两个位高权重的仇家,他们本可以轻易做到将自己的锦缎掉包,为自己罗织罪名。是,若说之前她不了解这个会场的结构,以为锦缎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别人使不出手段。那么现在,她几乎在一开始就被调到了这里来。若说那两人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打死她都不信的。那分明就是两只睚眦必报的豺狼。

但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而阮云丝不相信,这所有的一切是因为甄尚书和张大人为了比赛的公平暂时忍下了那口恶气。既然此时没动静,那么之后就必然有更大的动静和图谋。

而这个图谋,她怎么也猜不透,但或许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她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天大危机。

“原来妙处是在这里,阮家丫头,你竟然藏私,若非楼下那个丫头叫出来,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说了?还是想留在最后给我们一个惊喜?”

太后温和的声音响起,将阮云丝的神智拉回,她连忙低头道:“民女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