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信微笑道:“不瞒廖公公,我这会儿着实是有些快意,呵呵,时候不早,咱们快走吧,误了吉时可不好,请公公上轿。”

廖乐点点头,悠闲走了几步,躬身钻进轿子,这里张灵信一翻身上了那匹神骏的白马,兴致高昂地走到了下聘队伍的前面,引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忠信侯府而去。

就在张府门前的下聘队伍往忠信侯府浩荡而去的同时,京城南门中一人一马飞驰而至,守门的士兵刚要阻拦,便见那匹神骏的枣红大马猛然长嘶一声,前蹄在半空扬起,随即落下。

只这一招,就可看出马上青年的骑术着实是登峰造极,方能将火候控制的如此精确,守城士兵心中一凛,不等发问,就见对方掏出腰牌,沉声道:“征西元帅苏名溪回京见驾,速速让开。”

“小公爷……”

几个士兵惊呼一声,仔细一看,马上之人姿态挺拔,俊逸非凡,不是苏名溪还会有谁?于是连忙将拦路的木栅栏撤去,结结巴巴道:“小……小公爷请。”

苏名溪微一点头,双腿轻轻一磕马腹,大红马迈开四蹄进了城门。他因为知道城门繁华,因此不欲纵马飞驰,恐伤人性命。却不料进得城来,才发现人群竟自动分出了一条道路,路旁人山人海,百姓们就好像是夹道欢迎似得,倒让他吃了一惊,暗道我是星夜飞驰回来,百姓们怎么可能提前得了消息?

正疑惑着,忽然就听人群中也不知是哪个好事儿的嚎了一嗓子:“小公爷,您快去忠信侯府吧,张大人的聘礼恐怕就要到了。”

话音未落,人群便躁动起来,有人喊:“是啊是啊,这城门只许进不许出都大半个月了,估摸着便是堵着人给小公爷报信儿去呢。”还有人喊:“皇上下了旨意,赐张大人和忠信侯府的阮三姑娘择日成婚,张大人都逼婚好几回了,小公爷您可不能眼看着三姑娘进火坑啊。”

京城百姓原本是不知道苏名溪与阮云丝关系的。然而苏吟玉为了阮云丝出头,在侯府当中说出苏名溪和阮云丝已经私定终身,这话最终却到底传了出去,立刻便在京城中引起轩然大波,经过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暗地里宣传,大家伙儿这才知道,原来苏名溪竟在不知阮三姑娘真正身份的情况下就动了情思,如今人家两个都私定了终身,只是因为苏小公爷国事为重,才暂且放下儿女情长,远赴边疆。谁知他在那边浴血奋战,保卫了大吴国,京城这里竟就有那不是东西的家伙,使尽方法挖他的墙角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大肆破坏

百姓们哪管那么多是非,只觉这故事比戏上的都感动人,哪管什么小儿女私定终身有伤风化啊。只是感念苏小公爷为国家百姓,宁可与心上人分离,也要浴血战场这份情怀。由此更是对张灵信夺人之美的行径痛恨愤怒,不然也不能在城门处一听见小公爷回京了,便自动分开道路,还趁乱把大致情况都给嚷了出来。

苏名溪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原本只是凭着心中那一缕强烈地感觉,星夜兼程赶回京城,其实心中还觉着自己这一次太沉不住气,恐怕要挨皇帝一顿训斥。然而唯有如此方能心安。

谁料刚进京城,竟然就听见了这么爆炸性的一个消息,当时坐在马上只觉是五雷轰顶,好悬没给轰下马来,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纵马伤人了,眼看前面一条笔直大道,行人都在两边,可说是一马平川,于是他冲周围百姓微一拱手,旋即一拍马股,大红马立刻一声长嘶,向着忠信侯府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往忠信侯府下聘礼的队伍正在京城里绕圈子呢,张灵信骑在马上,心里这个美啊,这些日子的郁闷愤怒一扫而空,整个人脸上都带着耀眼笑容。

他故意带着队伍多走了两条繁华的街,就是为了给百姓们看看:怎么着?我就是挖他苏名溪的墙角了,这是皇上赐婚啊,哼哼!他又能奈我何?

越到忠信侯府,就发现百姓们越多,简直熙熙攘攘将一座忠信侯府围得水泄不通。张灵信心中暗暗感叹八卦的力量。心想老百姓们这都是愿意看热闹的,竟然在这里聚了这么多,嘿嘿,越多越好。让你们看看我今天是怎么把聘礼砸进阮家的。清高,骄傲,目空一切目无下尘有个屁用?还不是要乖乖再嫁进我张家门。

只不过百姓这么多。明显是把忠信侯府这一整条街都给堵住了,这可让队伍怎么进门,张灵信皱了皱眉头,还不等说话,就见人群忽然潮水般分开来一条道路,大家顾不上被挤压,也没有叫骂呼喝声。只是一个个脸带笑容地看着张灵信,还把这厮感动了一把,心想看看看看,女人就是要守三从四德嘛,似阮云丝那般嚣张。就算再怎么有人替她说话惋惜,但民心所向的还是我,而不是她那个离经叛道的女人。

一边想着,就更加得意,大白马还凑趣似的仰天喷了个响鼻,越发显得马上人春风得意。

穿过人群,就见好大一块空地圈子,张灵信心中奇怪,暗道这是做什么呢?一念及此。忽见侯府的朱红大门外,一人一骑缓缓走出。马上之人英姿不凡,即便一身风尘之色,也难掩那浑然天成的贵气与霸气,定睛一看,不是苏名溪还会有谁?

张灵信心中猛然就翻了一个个儿。若不是他这些年也历练了出来,此时大概就得一个跟头栽下马去。

饶如此,他在马上的身子也不由得晃了一下,心中愤怒嚎叫着:这是怎么回事?苏名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边疆整装待发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用现代语言来形容,张大人此时的心中那真正是十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不过心里慌乱是慌乱,他面上表情却丝毫未变,拱手笑道:“苏小公爷什么时候回的京?可进宫见驾了吗?你忽然出现在这里,还真是让下官意外啊。”

这不是张灵信自堕威风,实在是没办法,苏名溪现在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呢,他一个三品大理寺少卿,在人家面前可只有自称下官的份儿。

虽然这一句在气势上完全输了,不过张灵信很快便稳住了阵脚,苏名溪又如何?他这可是皇上赐婚。对方再怎么嚣张,也总不能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吧?何况这一次还有廖乐廖公公在场,只要他一出面,别说苏名溪只是一个元帅,就是太子又如何?敢阻止自己,可是形同抗旨。

想到这里,不禁又洋洋得意起来,面上也更加嚣张了。暗道苏名溪啊苏名溪,你不回来也就罢了,日后总还有个台阶可以下,如今你偏偏赶回来,可不是自取其辱么?

刚想到此处,却不料对面的苏名溪忽然在马上暴喝一声,大叫道:“张灵信,你好狗胆,云丝不愿嫁你,你竟敢利用权势上门逼婚。忠信侯府还没倒呢,你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何以竟嚣张跋扈至此?”

话音落,只见苏名溪怒发冲冠,竟在马上立起身形,“刷”一声,腰间宝剑出鞘,在阳光下映出一泓寒光。

下一刻,他身形飞跃而起,竟从张灵信头上越过,双脚在对方发冠之上一踩,再借力一跃,便到了聘礼队伍中。

之前两人相隔十几米远,苏名溪这一招乃是十分高明的轻身功夫燕子三点水,而且故意将张灵信的脑袋当做了第一次点水之处,这一招真可谓是心狠手辣,一下子就把张灵信的面子里子全给踩干净了。

围观百姓众多,都是第一次看到名满天下的小公爷展露出这一手功夫,不由得都大声喝起彩来。

张灵信此时方终于回神,一张脸立刻紫涨成猪肝也似,只气得手脚身子乱抖,嘴唇颤着,竟是半天也说不出话。只能拿眼恶狠狠扫过围观人群,只不过现在谁怕他啊,这一条街上聚了几千百姓,并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中,到时候一哄而散,你去抓谁啊?

却见苏名溪还不算完,他进了聘礼的队伍,拿出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气势,想他征战沙场,这一股凛冽杀气乃是在千军万马中纵横历练出来的,岂是几十个下人仆役能够抵挡?顿时众人心惊胆颤之下,齐发一声喊,丢了聘礼便抱头鼠窜,只把那些箱子柜子散的满街都是。

苏名溪却还不肯罢休,索性“坏事”做绝,将那一个个箱柜全部高高踢起,砸向人群之中,那箱子柜子被他一脚之力,竟在半空就散了架子,里面的东西纷纷落下。

能挤在这里的百姓,那可不都是身强力壮的?此时一看天上掉下各色布匹绸缎,金银珠宝,不由得眼睛都直了,下一刻,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于是大家立刻没命似地扑上去疯抢。

廖乐廖公公坐在轿子里走在队伍后面压阵呢,等到消息传过去给他时,苏名溪已经势如疯虎的闯进了聘礼队伍中,待这太监着急上火的赶上前去:好嘛,几百件的聘礼已经被小公爷毁坏了一大半。

此时只见他双眼血红,对着那些聘礼就好像看见了杀父仇人也似,下人仆役们躲得远远儿的,谁都不敢上前,大家都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来啊?这会儿的小公爷那就是一杀人机器,谁敢上去大概就死定了,没看见张大人气成了那样儿,却不但不上前,还悄悄后退了两步吗?

“小公爷,小公爷,哎呀……这……这这这……小公爷……您可不能啊……”

廖乐急的只拍大腿,却也不敢上前去,只敢远远地喊着。而那边的张灵信忽然看见他,不由得精神一振,指着苏名溪大叫道:“苏名溪,你好大的胆子,我和阮家姑娘乃是皇上赐婚,你……你敢破坏,你……你这是欺君抗旨,你……你胆大妄为……”

虽然这样喝斥着,但张大人的马匹却不得不又往后退了几步。没办法,谁知道苏名溪现在是不是疯狂了啊?万一听见自己这几句话,急怒攻心之下失了理智,再飞过来把自己给砍了,你说自己冤不冤?

虽然如此一来,甄言就一定会以此为借口把苏名溪的命也给要了,但那时候自己也死了,有个屁用啊?到了阴间自己不是还打不过这禽兽不如的家伙?

张灵信心中害怕,但苏名溪别看表面上疯狂,心里却是无比清醒,他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儿呢,为那么个渣滓陪葬,值得吗?今天把这送聘队伍给彻底破坏了,已经是彪悍之极,可不能再闹出人命。

因见聘礼都祸害的差不多了,值钱的全都散给了围观百姓,剩下一些不值钱的也都滚落尘土,不能再用。他这才收了剑势,平静下来。“忽听”廖公公一直在叫喊,苏名溪这才“恍然大悟”,回头四下一看,惊讶道:“廖公公,你怎么在这里?”

廖乐心里郁闷的都快要吐血了。跺脚道:“小公爷啊,

张大人和阮姑娘的婚事乃是皇上御赐而成,您……您这不由分说就跑来闹了这一场子,你……你让老奴可怎么向皇上交代啊?”

“什么?竟然是皇上赐婚?”

苏名溪“大惊失色”。旋即他的面色便阴沉铁青下来,沉声道:“苏某听说张大人上门逼婚,一时气愤,委实不知是皇上赐婚。”

廖乐一张老脸都快挤出苦汁来了,正要说话,却见苏名溪又抬头昂然道:“皇上赐婚又如何?云丝是我要娶进苏家门的,不要说张大人,就是他干爹甄尚书,也休想动云丝一根手指头,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世间最“悲惨”的事

“好啊,小公爷你是爷们,顶天立地的真爷们……”

“小公爷威武啊……”

“下凡织女就该配给小公爷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围观人群真是看眼不怕乱子大,这一通呼喝震动天地。苏名溪恍若未闻,对廖乐淡淡道:“公公不必为难,今日之事,我自会在皇上面前担当。”

话音落,他便转身大步离开,径自上了汉白玉石台阶,忽然一回头,宝剑“刷”地一下指向张灵信,一字一字道:“张灵信,你给我听好了,今天你敢踏进忠信侯府一步,他日我必取你项上人头。若是男人,来日方长,你我便不妨较量较量,看看究竟花落谁家。”

话音落,他便回身,“啪”一掌拍在那朱红大门上,大声道:“开门,去告诉你们世子,就说苏名溪来访。”

今日乃是张灵信下聘的日子,阮思齐从一大早就命令紧闭大门,外面一个家丁也不许留,都各自在房中,不许走出去一步。虽然知道这其实只能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但若是让那头豺狼就这样大摇大摆从中门而入,阮思齐觉着自己会气得吐血身亡。

因此时正在正厅中和妻妾们喝着茶,看上去一副老神在在地模样。顾氏便忧虑道:“这样下去,又能拖到什么时候呢?唉!”

阮思齐放下茶杯,恶狠狠道:“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拖到什么时候,总之我不能让他顺顺利利地进来。若要进来,行啊。拿滚木原石砸门吧,到时候他张大人可就出名了,上门下聘却被人家关在门外,最后是把大门给砸开的。哈哈哈,这未尝不是一种名留青史的好手段啊,哈哈哈……”

“唉!”

柳姨娘看着丈夫的模样。心中也在深深叹息。就在这时,便听见外面忽然起了嘈杂声,一阵阵地兵荒马乱似得。

顾氏胆小,吓得一下子站起来,却听阮思齐呵斥道:“坐下,这是张灵信那厮使得诡计呢,从现在起。不管外面有什么声音,听着发生了什么事,任何人都不许动。妈的,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耍出多少花样。”

就这一句话啊。让小侯爷日后肠子都后悔的发了黑,也让他被侯府里所有人指着脊梁骨抱怨啊。

那样天大的一场好戏,愣是让这位主子给剥夺了观看的权力。以至于身为当事人的家属和仆役们,日后竟只能从别的围观人群嘴里听那些流言。你说,世上还有比这更惨无人道的事情吗?

尤其流言这东西,添油加醋的那道程序是决不可避免的。这苏名溪当街砸聘礼让百姓们一传,简直比孙悟空大闹天宫还热闹威风。你说,这让侯府中的主人和下人们怎么能不吐血啊?

整整三年时间,候府中集合的怨念让侯府上空连只乌鸦也不敢飞过。由此可见众人的怨念之深,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小侯爷还茫然不知外面正进行着一场惊天好戏,还翘着二郎腿在那稳坐钓鱼台,自以为识破了张灵信的“诡计”而得意呢。

最后实在是柳姨娘忍不住好奇了,对身边一个小厮吩咐道:“你悄悄儿爬上墙头去看看。外面到底怎么了?怎么这般热闹?我好像听见大家都在喊‘小公爷’呢,莫非是苏小公爷回来了?”

阮思齐冷哼一声道:“胡扯,小公爷这会儿大概刚从边疆班师呢,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哼!那张灵信竟将我当成了傻子,以为故意嚷出小公爷的名号来,我就会上当,笑话一样。”

顾氏在旁边道:“不管怎样,让小猴儿去看看也好,他向来机灵聪明,就趴在墙头上看一眼,不行就赶紧哧溜下来呗。若说外面这么个乱糟糟的,都是张大人的计策的话,理应有人从墙头上翻过来了吧?”

她一开口,柳姨娘也立刻在旁边撺掇着,于是那叫小猴儿的小厮领命爬上了墙头,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儿把这小家伙的眼珠子都给瞪了出来。

这孩子是侯府中唯一一个赶上了事件尾巴的幸运儿,他看的时候儿,正是苏名溪剑指张灵信,说下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豪言之时,见小公爷随即就上了台阶拍门,这小子一松手,“啪叽”一下摔在地上,火烧屁股似得一边跑一边嚷道:“爷啊,了不得了,真是小公爷啊,拍门,拍门这个是小公爷啊……我的个妈呀……”

不用他喊,阮思齐这会儿也听到了那一句“苏名溪来访”,只把刚刚还稳稳坐着的小侯爷险些惊得掉下了椅子,桌上的茶杯都让他扫落了。嘴里喃喃道:“怎么……怎么可能?小公爷怎么可能会回来……”

这时候又听见小猴儿的叫声,阮思齐如梦初醒,连忙亲自大步而出,旁边早有阮忠等老仆知机来到大门旁,一下子就将大门打开,只见外面站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俊逸青年,不是苏名溪还会有谁?

“元……元帅……怎么……怎么真的是你?”阮思齐目瞪口呆瞪着面前的人,却听苏名溪高声道:“阮忠,关门。”

阮忠连忙将门关上。苏名溪标枪般挺直的身子在门彻底合上的那一瞬,忽然间就软倒下去。不过还不等阮思齐相扶,他便又重新挺直,淡淡道:“无妨,我心急赶路,刚刚又用了些内功,加上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心神有些不定,过去这一下就好了。”

“元……元帅……”阮思齐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连他身后的顾氏和柳姨娘都忘了避嫌疑。却听苏名溪沉声道:“阮姑娘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她,这一回是皇上赐婚,非同小可,若要逃过这一劫,必得她与我合心协力。”

“在……应该在枕香阁。我,我带你去。”

阮思齐终究是要做侯爷的人,这会儿虽然心脏还狂跳不止,面上却总算能勉强恢复了镇定,于是转身大步向后院走去,苏名溪便跟在他身旁,一边道:“我只知道皇上赐婚,今天张灵信来下聘礼,阮姑娘好像是被逼迫的。刚才迫不得已之下,在门外演了一场。然而具体究竟有什么事儿,我全然不知,你快趁这机会和我说一说。”

阮思齐惊讶扭头,良久方一竖大拇指:“牛,你太牛了元帅,什么都不知道就能赶来把这事儿办成了,下官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唔,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张灵信就是我妹妹的前夫了?”

苏名溪也吃了一惊,失声道:“有这等事?我完全不知,既如此,为何张灵信还要再娶阮姑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阮姑娘当日是被他休弃的吧。”

阮思齐叹了口气,将此事前因后果全都说了一遍。只气得苏名溪面色铁青,握着拳头恨恨道:“好一对奸诈狠毒的父子,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等等……”他忽然看向阮思齐,沉吟道:“你说阮姑娘在斗锦大会上夺魁?”

“是,妹妹以一幅双面锦绣夺魁。”阮思齐点头,却见苏名溪沉思着道:“既如此,恐怕就不仅仅是为了出一口气,甄言如此煞费苦心,竟然让皇上下旨赐婚,看来,他所图不小啊。”

“啊?什么意思?”

阮思齐有些不明白,他毕竟离开权贵中心日子已久,还不明白如今并未浮出水面的皇子之争,不然的话,这其中道理,他也未必看不透。事实上,目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寥寥几个,除了太子苏名溪兰妃六皇子以及甄言张灵信等有限几个人外,几乎就没人知道了。

苏名溪也没有解释,须臾到了枕香阁,却见钟秀碧秋阮明如以及其他几个女孩儿都坐在此处,个个愁眉不展,待见到阮思齐和苏名溪,不由得也都是大吃一惊,钟秀立刻就扑上来,巴着苏名溪的胳膊哭道:“小公爷,你救救姐姐,救救姐姐啊,她若嫁去了张家,就没有活路了。”

阮思齐连忙道:“行了行了,这成何体统,你们放心,小公爷既然回来了,就不能坐视不理,三妹妹呢?小公爷这会儿急着有事情和她商议,怕是等一下就来不及了。”

钟秀吓了一大跳,连忙松开苏名溪,呐呐道:“不……不知道,刚刚拿了琴离开,不许我们跟着她,谁也不知去了哪里,想来应该就是在园子……”不等说完,听见霜姨娘的女儿阮明雨怯怯道:“刚刚我从院子里过来,看见三姐姐好像是上了风雨亭,那是园子里最高的地方。”

话音落,苏名溪已经和阮思齐转身而去,尚未进园子,便听一缕隐隐约约的琴声穿花绕树而来,再走近,似是有歌声,只是听不甚分明。待来到风雨亭下,歌声琴声俱都分明了,才听出这调子竟古怪得紧,却又充满了悲凉无奈之感。

苏名溪的耳力更胜阮思齐,因此早早就听清了那歌词,虽不合诗词韵律,然而出奇的凄清。此时站在亭下,却听琴声未歇,之前那歌词再次轮回,他不由得沉淀了心神,慢慢体会这歌中滋味。

第二百七十章:但愿君心似我心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

情已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

繁华落尽,一身憔悴在风里,回头时无情也无雨。

明月小楼,孤独无人诉情衷,人间有我残梦未醒。

漫漫长路,

起伏不能由我。

人海漂泊

尝尽人情淡薄。

热情热心,换冷淡冷漠,

任多少痴情都相寂寞。

人随风过,

自在花开花又落,

不管世间沧桑如何。

一城风絮,

满腹相思都沉默,只有桂花香暗飘过。

唱歌的人声音淡然悠远,歌声中的沧桑凄凉虽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却毫无哽咽之音。只有彻底绝望之后的平静,才能演绎出这样一份似有还无得情怀。

然而听歌的人,却俱已是热泪盈眶。阮思齐擦了下眼睛,扭头看了苏名溪一眼,然后抱了抱拳,随即转身离去,他知道,这种时候,只有苏名溪才有资格和妹妹在这里互诉衷肠。

歌声还在继续,似乎阮云丝多少年来压在心中的感慨,全都由这一首歌中宣泄出来,以至于一遍一遍,无止无休。

苏名溪慢慢地走上台阶,落步无声,他害怕打扰了此时的情境,虽然这情境甚为悲凉,而阮云丝更是让他心疼的无以复加。

琴声终于停下。阮云丝怅然长叹一声,轻轻道:“不是说过不要过来吗?这是属于我的最后一刻宁静,难道你们还是不放心?到现在,你们还以为我会做傻事吗?”

“怕的是你现在不做傻事,却要在嫁出去之后,要一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苏名溪轻声说完,下一刻。就见盘膝坐在蒲团之上的阮云丝猛然回过头来,古琴从她膝上跌落在地,她却恍然未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苏名溪,许久许久也不说话,只有泪水顺着眼眶肆无忌惮的淌出,源源不绝。

“阮姑娘,我回来了。你没有看错,是我回来了。”苏名溪伸出手,见阮云丝身子仍然僵硬如石。什么动作也没有。他便索性将她的手拉起,再一次郑重道:“不用怕。我回来了。”

这只手,温暖干燥,握住了自己的手,传达着融化人心的温度和坚定。

阮云丝终于发现自己的手有多么冰凉。她看着满面风尘的苏名溪,也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刹那间,这么多天来苦苦压抑着,甚至连她自己都骗到了的那些恐慌,不甘。愤怒,绝望等等情绪一下子就如同找到了出口的洪水一般,铺天盖地全数涌出。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她纵身扑进苏名溪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一切有我。阮姑娘……云丝,你放心吧。”

三年了,还是将近四年?苏名溪这一刻已经无法去清楚计算。曾经,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情景,可以尽情拥抱这个女人,给她所有的幸福,用自己的全部,无论是金钱,权力甚或生命来保护她,疼爱她。

可是,太久太久了,久到他都认为这只能在自己的梦中出现,却怎么也没料到,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时候,美梦竟然成真,这一瞬间,不但是阮云丝如在梦中,就连苏名溪,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云丝,原来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吗?其实你对我,亦是满腹相思对吗?只是你从来不肯说出来,是不是?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原来你对我的心,和我对你的心是一样的……”

苏名溪并非不知道阮云丝对他有情,只是他一直以为,这份情既浅且淡,浅淡到什么都比不上。

然而这一刻,阮云丝的痛哭,还有之前她唱出来的歌词,却让苏名溪骤然明白,其实心上人对自己的感情,也早已烙印在了她的心上,只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她终究还是不允许自己表露出来,若不是张灵信这一搅合,或许两个人便只能带着这份情爱之憾,孤独终生。

“云丝,你可知道我有多想就这么抱着你,一直抱到地老天荒,什么都不去想不去理会。”

苏名溪抚着阮云丝的发,轻轻呢喃着,然后他叹了口气,沉声道:“但是不行,我们现在有太多需要商议的问题,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必须尽快把这些问题商量出来,云丝,你能明白我的苦衷吗?”

“对不起,苏公子,我失态了。”

阮云丝从苏名溪怀中退出,用手帕擦了擦满面泪痕,苦笑道:“或许这些天承受的压力太大,见你忽然就回来了,一下子就有些忍不住,还请您见谅,是了,你怎会突然回来?”

“或许这就是心有灵犀,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穿着大红嫁衣跳进火里,不知为什么,醒来后总是不安,所以我才星夜兼程赶回来。”

苏名溪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定定看着阮云丝,一字一字道:“为今之计,你若不想嫁入张家,就只能嫁给我,只有你嫁给我,我才有理由去皇上面前请求他收回成命,云丝,你……你能理解吗?你……你愿不愿意?”

如果可能,苏名溪绝对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这个问题,太煞风景不说,还显得就好像是趁火打劫一般。然而他在侯府门前那一闹,廖乐进宫回禀,想必皇上派来宣他进宫的人就要到了,他必须在这个问题上和阮云丝达成一致口径,不然的话,他也是没有办法的。这是圣旨赐婚啊,不是随随便便长辈们一句话,还有转圜余地的。

阮云丝深深地看着苏名溪,她的双眼幽黑如深潭,里面澎湃着太多太多的情绪,以至于苏名溪根本无法一一分辨出来,他有些不安,刚要张口再解释一下,就听阮云丝轻声道:“苏公子,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苏名溪茫然问了一句,不就是意味着他喜欢她,决不许她嫁给别人么?

“你知道这意味着你将要和皇上对上,为了区区儿女情长,你要挑战皇帝的尊严。意味着国公府可能受你牵累,万劫不复。意味着你或许会成为整个国公府的罪人,众叛亲离。苏公子,为了我这么一个自私的女人,值得吗?”

阮云丝一字一字地沉声道,可谓字字如刀,她幽黑的目光紧紧盯着苏名溪的脸,似乎想从那里面找出一朵花来。

“或许结果会如此,但也许并不会这么糟。我不会牵累国公府,但是我愿以自己这七尺之躯,尽力去拼一把,哪怕这只是飞蛾扑火。现在我只想知道,云丝,你愿意和我一起扑火吗?”

“我以为你是这世间最聪明的人,没想到,你……你却是个傻瓜。”阮云丝珠泪如雨,还有什么情话,能比此刻苏名溪这一句飞蛾扑火更加动人?

“聪明人也好,傻瓜也罢,你只说,你愿不愿意陪我?”或许是之前被明里暗里拒绝了太多次,这一次,苏名溪执拗的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你可知,我本就是要扑火的那只蛾子,而你,本可置身事外的。偏偏你非要一头闯进来,你说,你说我还有什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