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担忧地上前,刚要说什么,却见阮云丝将那圣旨紧紧握在手中,转回头,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接着便沉声道:“不必为我担心,也不须担心我再次逃跑,轻重缓急生死存亡我总分的清。既是下旨赐婚,那我嫁便是了。”

要死,也要进了他张家门再死,要死得轰轰烈烈,把他张家搅个血雨腥风鸡飞狗跳,要让他知道。我阮云丝的性命,不是这么好要的。

在心里冷冷加上最后一句话,阮云丝神色平静,拿着圣旨便昂然向后院走去。

顾氏忙命人带老侯爷回去。又嘱咐何大夫好好看着老侯爷,唯恐气出个好歹来。这里则急急追上阮云丝,却见苏吟玉也进了枕香阁。有许多话,不能当着别人面说的,只能和阮云丝私下里商量。

“阮姐姐,你不要急,这件事情未必没有转圜余地,我刚刚……”

待到枕香阁里只剩下阮云丝顾氏柳姨娘,苏吟玉这才把芳草支出去守着门。对阮云丝开口,只是一句话不等说完,便听外面脚步声声,接着芳草的声音传进来:“苏三姑娘,国公府派人来接你。说是家里有急事,要你赶紧回去。”

苏吟玉无奈,心中暗恨那老太监,知道他终究也给自己下了绊子。因只好对阮云丝道:“姐姐,天无绝人之路,我定会想办法让哥哥赶紧回来,你且不要担心,张大人那里,能拖便拖上一拖。总之。万不可灰心丧气,须知山穷水尽疑无路之时,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处。”

苏吟玉说完这番话就匆匆离去了。这里顾氏和柳姨娘见阮云丝仍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因遣退了其他人,便坐在阮云丝身边轻声劝慰道:“妹妹不必现在就悲观,刚刚苏三姑娘的话你也听到了。若小公爷真的能及时赶回来……”

“及时赶回来又如何?”

却见阮云丝露出一个惨笑,声音轻的就如一缕微风,淡淡道:“一直以来,我从不肯给他任何一点余地,我难道不知他的希望是什么吗?可我甚至都不给他说出口的机会。嫂嫂,哥哥当日说我心如铁石,他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我便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女人。我心里其实有苏公子,只是为了我的锦绣事业,我并不愿意为他牺牲一星半点儿。到如今,我陷入绝路了,这时候想起他了,想要他救我了,甚至如果能救下我来,我都不惜嫁他了……”

说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顾氏轻声道:“嫂嫂,你说,如果是这样,那我成了什么人?”

顾氏和柳姨娘面色都是一变,万万没想到阮云丝此时竟还能说出这等话来,可若是她不用苏名溪救自己,她还有什么办法逃离这纸赐婚。这是皇上下旨赐婚啊,就算阮云丝逃得掉,侯府满门可也要遭殃的,抗旨大罪,足够抄家问斩了。所以她注定是逃无可逃。

“嫂嫂,柳姨娘,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阮云丝说完,见两人都犹豫着不肯走,便惨然一笑道:“怎么?怕我逃走吗?我都说过了,绝不会……”

“妹妹……”

却见顾氏将脸一沉,郑重道:“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遇到这样灭顶般的打击,然而你不该将这话出口。从前我嫁进你们家,我们之间也不是十分亲密,然而从你这次回来侯府,这一桩桩一件件,我是真把你当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了。此时你还说这种话让我伤心。我怎么会怕你逃走?若是真的就没有办法,咱们遣散了奴仆,就凭着侯府这十几条性命,抗婚便是……”

“嫂嫂……”

阮云丝惊呼一声,连忙站起身将顾氏的嘴捂住,这话若从柳姨娘嘴里出来,她不觉得稀奇,然而从一向软弱的顾氏口中能说出这番话来,却不由得她不震惊了。

柳姨娘也在旁边道:“姐姐今儿真真威风,姑娘,我心里也恰是这样想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倒也可以博个轰轰烈烈……”

“够了,你们都胡说什么呢。”

却见阮云丝柳眉倒竖,低声叱道:“这种话是可以乱说的吗?若让人听了去,不用我抗旨,这侯府也保不住了。你们急什么?我还没急呢。哥哥不日就要回来,这件事情也未必没有转圜余地,何况以我的性子,是肯吃亏的人吗?好了好了,你们先出去,让我静一静,这事儿还要从长计议。”

她不得不这么说,不然的话,看顾氏和柳姨娘的模样,是要做贴心家人一直陪着自己了。

顾氏和柳姨娘听她这么说,方一步三回头的离去,又嘱咐芳草和小丫头们好好照顾姑娘。直待她们走后,阮云丝才长出了一口气,颓然坐倒在床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们都说等你回来,甚至苏姑娘为了救我,也把你搬了出来。苏名溪啊苏名溪,你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只要你在,什么天大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你知不知道?你是她们的一片天,一片碧蓝的万里晴空。”

房内无人,阮云丝倚在床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可是我知道,你终归是人,或许地位尊贵了些,或许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但你终归只是个人,你甚至不是皇帝。你为我做的,已经是超出想象太多,而这件事,即便你能做成,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苏姑娘一时意气,恐怕回去后也要被责罚的,她这是在玩火,在把你往火坑里推。幸好……幸好我知道,张灵信是绝不会给她去向你报信的机会的,所以……你赶不回来。”

如果说阮云丝对张灵信唯一还存有一点感激的话,那无疑便是这一点了。苏吟玉在侯府挺身而出,威胁那个太监回去和皇上说明一切,固然是让皇上心中画个魂儿。然而也因为这一点,令那太监知道了苏名溪和苏吟玉的态度,某种程度上,这兄妹两个甚至可以代表国公府的态度,因此张灵信和甄言一定会下大力气阻止他们去报信,只要苏名溪不回来,他就不用卷入这个漩涡。而等他回归时,自己或许早已离开这个人世,这没什么不好的,阮云丝想起自己和苏名溪的牵绊,心中苦笑一声,暗道只有我死了,你或许才会死心,一时的悲痛欲绝是难免的,可还是那句话,时光如流水,可以抚平一切伤痕。

“阮云丝,你后悔吗?早知今日,何必为了锦绣事业苦苦挣扎?如果当日你肯松口嫁进苏府,不管有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总会得到他的呵护与爱情。强似你现在要被迫再入张家门,你后悔吗?”

推开窗子,看着院中大树上一枚落叶打着旋儿落下,阮云丝轻轻问自己。

“不知道,也后悔,也不后悔。不管如何,这一世也算是尝尽了千百种滋味,值了,本来这二十年就是白赚来的性命嘛。”

阮云丝喃喃地自问自答着,伸出手接了一片落叶,擎到眼前细看,好半晌,不由深深叹了口气,怅然道:“秋天来了,冬天也不远了。但不知明年春风吹遍大地之时,会是谁陪你看花开花落。”

晋国公府,深夜

“姑姑姑姑,我白天看见王护卫了,被爷爷打了十板子。姑姑你派他去找爹爹吗?可为什么爷爷会打他?”

寂静阴森的祠堂里,苏吟玉静静跪着,忽然听见小白的声音,不由得四下回头,就见小家伙从一侧柱子后闪身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白白的馒头。

“小白,王护卫没出城吗?是你爷爷派人将他追回来的?”苏吟玉现在只悬心着这件事,即使饿得前心贴后梁,却是看都不看小白手中的馒头一眼。

小白摇摇头:“好像不是爷爷追上王护卫的,我在旁边躲着,听见王护卫和爷爷说,昨天宫里进了刺客,所以四大城门现在已经戒严,只许进不许出,王护卫也出不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噩梦示警

苏吟玉面色一变,握拳咬牙道:“好快的动作,他们倒是雷厉风行,黄明你这条老狗,看等我哥哥回来了怎么收拾你。”说完却听小白疑惑道:“姑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说爹爹回来会收拾那个人?黄明?唔,老狗?他是咱们家奴才吗?怎么我都不知道?”

苏吟玉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和小白说这件事:很明显,现在以自己的力量,恐怕是办不成什么事情了。但如果告诉小白的话,以这孩子的任性,府里闹翻天自是不必提,就怕他一怒之下,亲自偷偷跑出去找苏名溪,且不说路上的危险,单只是他在城门处制造冲突或者偷溜出去,一旦被甄言一派扣上帽子,这可就不是玩笑了。

因此想了想,终于还是压下心中焦虑,摇头笑道:“没什么,小白不用担心,你快回去睡觉吧,一旦被人发现,不但你要受罚,姑姑更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苏季白小同志虽然堪称小狐狸,然而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全都不清楚,到底还是不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听姑姑这么说,他就点点头,小声道:“姑姑不用怕,明天我再偷送东西给你吃。”说完四下里望望,悄悄跑了出去,向某个方向一招手,就见阿峰也钻了出来,接着两个小小人影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苏吟玉看着那两个迅速消失的影子,不知说什么好,敢情这还带着望风的帮手呢。她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馒头,又抬头看着紧闭大门的内祠堂,那里面供奉着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想到自己这一次为阮云丝出头。也不知会有个什么结果,她忽然就将馒头扔了出去,重新直起身子。就那么直挺挺跪着。

“太太,三姑娘在祠堂里已经跪了一天一夜,她是个女孩儿啊,如今这天气都入秋了,这若是染了风寒,不是玩笑的,求您救救三姑娘吧。”

刘夫人的屋里。初雨跪在刘夫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却听刘夫人无奈道:“她到现在还不肯认错,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心里不疼么?你不过是个丫头,尚且如此,我还是她娘亲呢。唉!这……这到底是做的什么孽啊?”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的小丫鬟道:“黄莺姐姐来了。”说完挑起帘子,只见杨老太君屋里的丫头黄莺走进来,笑着对刘夫人道:“老太太请太太过去说话呢。”

刘夫人这时候委实没有精神,然而老太君的话又不能违逆,只好更换了衣裳,又对初雨道:“你回去屋里吧,你们姑娘不在的时候儿,好好看着屋子。一应东西都准备好,这就是不枉她待你好一场了。”说完便出了门去。

来到老太君屋里,只见袁姨娘刘怜霜段如兰等都在,苏吟采也坐在末位,看见她进来,几个姑娘都站起身行礼。袁姨娘风一般赶上来,扶住刘夫人一边胳膊,关切道:“太太面色似乎不大好,想来是为了三姑娘的事情操心。唉!刚刚妾身还和老太太说,真不知忠信侯府那位三姑娘究竟有什么魔力,让爷念念不忘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妹妹都为了她出头,这让人知道了,可要怎么说咱们家……”

不等说完,就见刘夫人冷冷看了自己一眼,袁姨娘心中“突”地一跳,登时不敢再说。扶着刘夫人来到杨老太君下首坐下。

杨老太君派丫头去请刘夫人时,说是叫过来说话的,可如今房间内竟寂静无声。好半晌,还是苏吟采嗫嚅着开了口,怯生生道:“老太太,太太,三姐姐跪了一天一夜,她的身子……怕是受不了……”

刘夫人偷眼看向杨老太君,却见老太太也在叹气,又过了一会儿,她便吩咐身旁的丫头道:“你们谁去祠堂那里,叫吟玉过来我这里,就说我要好好问她话。”

立刻便有两个小丫头答应了声就要出去,苏吟采也连忙起身,陪笑道:“我和她们一起去。”见刘夫人没反对,这才与小丫头一起出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苏吟玉才在丫头们和苏吟采的搀扶下走进来,杨老太君看着她蹒跚的步子,叹了口气,嘴唇翕动了两下,才摇头道:“你坐着吧。”

“不用了,孙女儿跪着听老祖宗训话就好。”苏吟玉却很有自知之明,忍着膝盖上针扎般的痛跪了下去,又听袁姨娘假意心疼道:“姑娘,老太太这是顾惜你,从来都是身娇肉贵的,如今在那青石板地上跪了一天一夜,可怎么得了?”

苏吟玉没答话,只听杨老太君轻声道:“你做这事时,有没有替国公府考虑过?你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人?她当日逃了婚,害得你哥哥和国公府险些被唾沫星子淹了你知不知道?如今她回来了,我们家对她们忠信侯府,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这会儿却又偏偏替她出头,不说那是圣旨赐婚,让皇上怎么想咱们家,我只问你,就在这天下悠悠众口面前,我们国公府还要不要这个脸面了?”

苏吟玉不言语,刘夫人在旁边急道:“你倒是说话啊?难道现在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你……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倔强呢?你倒是说话啊。”

苏吟玉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杨老太君,又看了刘夫人一眼,许久才轻声道:“老祖宗和母亲说的都对,这件事情,我其实不该做。这些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当时听见了赐婚的圣旨,这些道理却都被我抛到了脑后。我只知道,那张灵信是最无耻卑鄙的一个小人,数度逼婚于阮姐姐,此次事成,阮姐姐就要万劫不复。我只知道,哥哥出征之前,阮姐姐明明为难之极,却仍然想办法去见哥哥一面,只为给他一个鼓励和希望。我只知道,哥哥在前方浴血奋战,不日便要凯旋班师,我不想在他人生最得意最风光的时候,却听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推进火坑的消息。”

她说到这里,便注目看着杨老太君,轻声但坚定地道:“老祖宗,如今哥哥不在家,您说,若是他在家,又会怎么做呢?您说他会因为是圣旨赐婚,就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阮姐姐跳进那刀山火海之中吗?”

杨老太君和刘夫人都默不作声了。良久,老太君才长叹道:“痴儿,痴儿,你怎么竟生的和你哥哥一样性子?只是那女人不属于咱们家,若说她之前逃婚,之后她明明知道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品,你哥哥又对她有意,可她又是怎么对你哥哥的?俗语说刚极易折,她正是这么一个活生生地例子啊。她以为只凭着几分胆色,不惧流言不惧权势,便可活得自由自在,只这世间,男人们还不能活出这样一份逍遥来,她一个女人,凭的什么就能活得那般自在潇洒?如今可不就正应了那句刚极易折的话。”

苏吟玉再不言语,只有眼泪扑簌簌落下,好半晌才看向杨老太君,绝望道:“祖母,难道咱们就真的眼睁睁看着这件事不管了吗?若是哥哥回来,他知道这件事,会伤心成什么样子?他是您最疼爱的孙儿啊。”

杨老太君摇头无奈道:“平心而论,阮家那丫头我是生她的气,看不惯她那副张狂样子。但是这件事上,我对她也不是没有同情的,但那又如何?咱们家管不来这件事,徒惹耻笑罢了。唉!”

凉州城,元帅府。

“啊”的一声大叫,苏名溪从噩梦中醒来,陡然坐起身子,他是定力高强地人,又有高强武艺,平时注重养生锻炼之道,只要不是在战场上,需要时刻警惕,一般情况下便能一夜安眠,几乎很少做恶梦。然而今夜,却是一个噩梦接一个噩梦。

伸手在额头上一抹,全是冷汗。苏名溪深喘了几口气,抬头看着满室黑暗,情不自禁便回忆起刚才的梦境。

梦中,阮云丝一袭大红嫁衣,迤逦而行,前面是一片火海,自己在后面拼命追赶着,却怎么也追不上她。忽然她回过头来,冲自己微微一笑,面上却流下泪来,然后毅然回身,纵身扑进了火海中。

“真是奇怪,怎么会做这种梦?莫非是阮姑娘有难么?可她身为侯府千金,佟夫人也已经失势,又有谁能够逼迫于她?”苏名溪自言自语着,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下了床。

走到窗前推开窗,只见皓月当空,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这种时节,京城尚未下霜,凉州城却是已经进入深秋了。

月华清冷,苏名溪却只觉心烦意乱,索性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门。

站在院子里,更觉寒气逼人,他不由得便想起那句“如此良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的诗句来。

仰首望天良久,他忽然回过头,沉声道:“善行。”

“元帅。”

黑暗中,一个仆人打扮得精壮男子现出身形,躬身道:“元帅有何吩咐?”

“立刻收拾行李,明天我要快马赶回京城。”

第二百二十六章:世子归来

善行大吃一惊,猛抬头看着苏名溪,吃吃道:“什么?元帅要赶回京城?可……可是皇上有旨,要您整理善后之后,同西夏的使臣一起凯旋班师,如今元帅先行一步,军中还有谁能代替您的地位?”

苏名溪烦乱道:“明日一早我自会安排,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善行无奈,只好答应一声,旋即转身回房。这里苏名溪沉了沉心神,低头垂目,轻声自语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等我。云丝,我知道你可以撑住的,你不是普通的女子,从来都不是。”

“五公子……五公子……”

流锦布庄的总店内这几天气氛十分沉重,阮云丝被赐婚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结合前几次的一波三折,这真是一出可以说是跌宕起伏的大戏了。

因此,现在全京城的人眼珠子都盯在忠信侯府,所有的八卦都是围绕着阮云丝,谁都知道,阮云丝之前为了不嫁入张家门,竟召集族老,把佟夫人休掉赶出了侯府。如今大家都等着看这事儿还有没有什么转机。

要说起来,也不由得人不佩服,市井中人如今再提起阮云丝,个个竖大拇指:这女人太不简单了,八年前逃婚,让国公府几乎颜面扫地。之后高调回归,以下堂妻的身份,竟拒绝了张大人的求婚。而且这一次更绝,将她的嫡母都想办法赶出来了,诺大侯府她大权独揽。平步青云春风得意的张大人,又在她这里吃了大亏,颜面无光。

事情到此,本以为就是尘埃落定,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对这位彪悍的阮姑娘指手画脚呢?谁知还真就出了这么一位猛人:皇帝啊。那可是皇帝,一道圣旨赐婚,就算你阮云丝三头六臂,这一次也是逃无可逃啊。

事情到此,本就没了任何转机,然而总有一些不死心的人还在期待着。之前那些事情,哪一次看着不是山穷水尽了?偏偏到最后都能柳暗花明。那这一次怎么知道就不能再来个绝路逢生呢?

不过期待归期待,但凡是脑子没病的,心中也都清楚这一回阮云丝面对的可不是一块铁板,而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都要以悲剧收场了。群众的八卦能力还是有限,只知道晋国公府大度。小公爷胸襟如海,并没有打击报复忠信侯府,反而雪中送炭,但是对苏名溪和阮云丝之间有情这件事却是知之甚少。

就因为这样。流锦布庄里从上到下自然都没有好心情,阮云丝那是他们的恩人啊,顶梁柱定心骨,所以大家怎么高兴得起来。此时听见这急切地呼唤,大毛一下子就火了。“腾”一下站起来,随手拿起旁边的扫帚,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恨恨道:“还真是阴魂不散了,看我这次不拿大扫帚将你打出去。”

一边说着,就看见一个人冲进来,大毛挥舞着扫帚就冲了上去,却在转瞬间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不由惊叫一声,急忙收回扫帚,讶异道:“南哥儿,你怎么过来了?那个……阮姑娘如今怎么样?”

“姐姐还好。五公子在不在?”钟南一脸一身的汗,一边问着大毛。

还不等大毛答话,就听三楼上传来一个声音:“是钟家哥儿吗?上来吧,流云在这里呢。”竟是徐金鹏的声音。

直到钟南上了楼,大毛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跳脚大叫道:“嘎?是谁放他上去的?我怎么都不知道?”话音落,就见兄弟从柜台后走出来,打了个呵欠道:“行了哥,徐三公子耍你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人家今天从后门进的。”

大毛颓然放了扫帚,骂骂咧咧重新回到座位上。这里钟南直上了三楼,看到徐金鹏和素流云,便抹掉额头上汗水道:“太好了,两位公子都在这里,求求你们想想办法救救阮姐姐吧,不然她真是没活路了。”

素流云和徐金鹏相视苦笑,摇头道:“南哥儿,不是我们无情,这些日子,我们的心也似在油锅里煎着一般,但我们又能做什么?那是皇上下旨赐婚啊,我们不过是两个普通的商人,连官宦人家都不是,你说,这要我们怎么救,想了这么多天,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钟南急道:“五公子,三公子,我不求你们帮我想办法抗圣旨,只是想个什么办法能拖上一拖,总要等小公爷回来啊,若是他回来,也没有任何办法,我就认了。但他现在不是还在边疆吗?”

素流云与徐金鹏的面色都郑重起来,徐金鹏便道:“南哥儿,我知道阮姑娘是国公府小公子的救命恩人,也听说好像苏小公爷对她似乎有情,只是这份情到什么地步?你就敢肯定,小公爷回来之后,一定会为阮姑娘出头吗?你要知道,国公府是要面子的,而阮姑娘之前的事,恰是落了他们的面子,就算小公爷有心帮忙,你觉着,国公爷和夫人以及那位老太君会同意?”

钟南坚定道:“是的,我敢肯定,只要小公爷一回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姐姐的,他才立了这样天大的功劳。五公子,三公子,或许你们不明白,但是我在姐姐身边,承蒙小公爷不弃,被他当做小兄弟般待,我再清楚不过,小公爷对姐姐的情意,绝对天高海深一般,我……我如今没有人可以依靠,只能来求你们了。”

徐金鹏沉吟道:“我理解南哥儿你此刻心情,只是这件事,我和流云的身份太渺小了,若是小公爷在家,或许还能过去打探说几句话,只是国公爷面前,可没有我说话的余地。但我听说,忠信侯府世子就要回来了,到那时,可以让世子去国公府门上求情,看看能不能让国公爷出面……”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一声,苦笑道:“国公爷出面又怎么样?那是皇上啊,已经下了明旨的事,你让皇上怎么收回成命?这件事就算是小公爷回来,也不可能扭转啊……”

徐金鹏的话音刚落,忽然就听大毛在外面喊道:“南哥儿南哥儿,世子爷,是世子爷回来了,街上人都在说呢,刚刚进了城的,这会儿怕是要回侯府了。”

钟南听了,立刻转身就走,竟是连告辞都忘了。

素流云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看着街上纷乱的人群,忽然转头看向徐金鹏,沉声道:“你说,这件事情真的一点转机都没有了吗?”

徐金鹏苦笑一下,喃喃道:“我们知道小公爷的圣眷隆厚,因为多年前救驾的功劳,皇上待他一直如子侄般。然而流云你别忘了,天家无父子啊,你以为,皇上会为小公爷牺牲到什么地步?会牺牲到一国之君的尊严都不要了吗?”

素流云倒吸了一口冷气,很显然,别说苏名溪了,就是太子殿下,也不可能让堂堂皇帝将尊严弃如敝履,这几乎都等同于欺君之罪了。

阮思齐志得意满的归来,却怎么也没想到,刚进了家门,便被当头一棒打得晕头转向,好悬没昏死过去。

他去了边疆不过是大半年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佟夫人被休,阮云丝斗锦大会夺魁,张灵信求婚不成,竟然做通了甄言的工作,要来圣旨赐婚,这……这和要阮云丝的命有什么分别。

“爷,如今到底该怎么办?妹妹什么也不肯做,只说到了日子,她会嫁进张家。不是妾身说不吉利的话,爷啊,妹妹这一去,恐怕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结局啊。”

柳姨娘在阮思齐面前擦眼抹泪的哭诉着,却见阮思齐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他刚刚进宫复旨,却不知为什么,皇上竟没有和他提及此事。但无论如何,这门亲事不能答应,答应了,阮云丝就没了活路。

“爷,侯爷过来了。”

阮思齐刚回家,就被仆人告知了这个重大消息,他心急如焚之下,就忘了先去见父亲,而是急着赶回海棠苑,向自己的妻妾打听确切消息,此时听说老侯爷亲自过来了,方想起自己失礼,连忙亲自迎出去。

老侯爷看见阮思齐,老眼中便流下泪来,阮思齐原本意气风发,只想着回来和老侯爷好好说一说这一次自己的功劳,也让爹爹高兴高兴,谁知道如今,这一腔兴奋却全数化作了悲苦,只勉强说了几句自己受的封赏,就被老侯爷举手打断,听他咕哝着,却听不清内容。

还是红霞伺候老侯爷的时间长,听了两遍,便抬起头对阮思齐道:“侯爷是问世子,三姑娘的事情您打算怎么办?”

阮思齐面色一黯,垂头喃喃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保护好妹妹,儿子这就进宫,求皇上收回成命。”

却见老侯爷摇了摇头,又费力的咕哝起来,或许是因为着急,话说的更不清楚,红霞也听不清了。好半晌,总算连猜带踅摸着弄懂了老侯爷的意思,他不让儿子去求皇帝。

第二百六十七章:张灵信下聘,苏名溪归来

阮思齐垂头沉声道:“爹爹的顾虑,儿子全都明白,妹妹此次被圣旨赐婚,摊到谁身上,都是一桩千古美事。儿子此时去求皇帝,无异于是打皇上的脸一般。而且也不会有任何的作用,只是爹爹……”

他蓦然抬起头来,动情道:“爹爹可还记得?八年前,妹妹求着你我,说她不要嫁进高门大户。我们不许,结果逼得妹妹逃婚,在外飘零无依。好容易做了点事业,刚刚立稳了脚跟,侯府便出了事,妹妹一句话没说,毅然回府挑起了那副重担。爹啊,如果没有妹妹,我们侯府如今早不知破败成什么样子了。现在妹妹遇难,你让我这做哥哥的,怎能袖手旁观?”

老侯爷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再也没说出什么。这里顾氏连忙劝道:“爷,您……您要三思而行啊,皇上下旨赐婚那一天,苏三姑娘也在这里,当时她也替我们出头了,说要等小公爷回来……”

顾氏不等说完,阮思齐便看向她,沉声道:“是,等小公爷回来,他一定会想办法,想尽办法救妹妹。可这是下旨赐婚,他只是一个臣子,就算圣眷再隆厚,你们觉得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不也是去求皇上吗?若是连他都能不顾生死去求皇上收回成命。我这个当哥哥的,难道都不能为妹妹拼一回?难道我就在这里等着让小公爷为我们出头而我做缩头乌龟吗?”

顾氏瞬间也说不出话来了,却见阮思齐又扭过头,对老侯爷斩钉截铁道:“爹。我知道,今天如果不是您这个模样,您一定会去皇上面前请他收回成命。但是您这副样子,没办法面圣。您替儿子和侯府。还有整个阮世家族着想,只能再次牺牲妹妹,儿子知道。您老人家的心里,此时也是油烧火煎一般。”

他说到这里,见老侯爷两行老泪从眼眶中流出,不禁也红了眼眶,握住老侯爷的手哽声道:“可是爹爹,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次。儿子是一定要去面圣的。”

老侯爷沉默良久,便点点头,于是阮思齐在家连凳子都没坐热,便紧接着出门去了。

阮思齐的面圣会是什么结果,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皇上甚至都没有允许他在御书房外长跪。严词训斥了一番之后,便命几个御林军将他押回了侯府。

得知哥哥竟然为自己去向皇上陈情,阮云丝不由得吓了一大跳,连忙赶过去,看着哥哥嫂嫂以及一屋子的丫头都是愁容满面,她心中不由酸苦无比,摇头道:“哥哥,不要再做傻事了,皇上旨意已下。怎么可能收回成命?当日西山猎场和行宫,苏公子是绞尽脑汁,以民生社稷相劝,这才让皇上收回成命,和百姓社稷相比,我一个小小女人。又算得上什么?

阮思齐看着妹妹,心酸道:“虽然如此说,只是那张灵信分明是不怀好意啊,妹妹你的性子又烈,这如果嫁过去,你……你这还不知道要……要受多少窝囊气……”

“哥哥放心好了,妹妹的确性子烈,不过我也是不肯吃亏的。他想娶我,不怀好意,我也不能便宜了他,即便是死,我也要他张灵信的名声传遍天下。”阮云丝轻描淡写的说道,虽然口气轻,但这句话已经将阮思齐身上的白毛汗都给吓出来了。

“妹妹,妹妹你不能这样想啊……”

顾氏心里明白这事儿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只能劝慰阮云丝道:“那张大人连番求娶,即便现在对妹妹怀恨在心,但内心中对妹妹也并非是没有一点情意吧,妹妹只要暂且忍耐,这日子未必过不下去。”

阮云丝知道再说多也无非是让家里人担心罢了。因此点点头,假装默认了顾氏的说法。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忠信侯府来说,真正是愁云惨雾坐困愁城。

张灵信很快就又派媒婆来提亲,接着交换庚帖。依照阮思齐的心思,自然是不肯答应,然而张灵信似乎早料到这一招,竟不知怎么说动了皇上,交换庚帖都有太监跟着督促,只让阮思齐几乎要气炸了肚皮。

或许有人会说,怎么阮思齐这个哥哥如此窝囊啊?就算是不得已,也不能真把妹妹推进火坑里啊。然而在那种时代,君王在百姓和臣子们的心中是至高无上的地位,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并非是一句夸张之言,君主之权,那是绝对的最高权力,阮思齐不能反抗,更不敢反抗,这种反抗等同谋逆抗旨,是要抄家灭族的。

京城里的人从满怀期待到彻底绝望,看来在皇帝老儿的面前,就算阮姑娘是天上织女临凡,也终究没有办法,这一门婚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很快的,便到了下聘的正日子。

房间中,张灵信志得意满地看着穿衣镜中神清气爽的自己,他母亲在旁边还唉声叹气,喃喃道:“何苦来?都休了她,如今竟然还要风风光光娶她进门,又是圣旨赐婚,她从前便是那样反骨,这回娶进来,还不翻了天?只怕我和你祖母都要被她压下去了。”

张灵信冷笑道:“您老别胡思乱想,她进来是给您做儿媳妇的,又不是做祖宗,您自然爱怎么差遣她便怎么差遣她。就是把她当做牛马猪狗,又有什么不行的?赐婚又如何?她难道就敢不守三从四德?您老还真以为儿子是把她娶回来爱护疼宠的啊?”说完转身大踏步而去,真正是意气风发。

能不春风得意吗?想一想,就在两个月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早晨,自己还没出门呢,就听到侯府中佟夫人被休了的消息,顿时所有的计划全部被破坏,那一次,当真是让他颜面扫地啊。

然而造化弄人,谁能知道,时隔两个月,他张灵信还有机会带着这些聘礼,浩浩荡荡登入忠信侯府的大门,将之前所受的侮辱全部奉还回去。呵呵,他倒要看看,在大内总管的面前,她阮云丝是否还敢像从前那样给自己脸子看?羞辱自己?

人生中,还有比在仇人面前耀武扬威扬眉吐气,看着对方只能忍气吞声更加快意的吗?如果不是廖乐已经等在前院,张灵信简直想要仰天长笑,不如此实在不能抒发他此时的兴奋。

“廖公公,劳您驾跑这一趟。”

张灵信看见廖乐,自是不敢怠慢,连忙拱手为礼。廖乐也笑呵呵的还礼,点头道:“张大人今天着实是丰神如玉啊,可见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