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玉苦着脸道:“跪了整整三天的祠堂,腿都差点儿断了,偏你不在家,回头你把那治疗伤腿的上好药酒给我一些,我这还没嫁人呢,可别落下了毛病。”

苏名溪笑道:“行了,不用在我面前诉苦,这次的事,我承你的情就是。”

苏吟玉眉头微微皱起来,喃喃道:“哥哥会这么做,倒是我意料之中。只是这件事太难办了,你又不是神仙,不说别的,就是皇上那里,你要怎么能不伤皇上的面子,还让皇上收回成命呢?”

苏名溪的笑容也因为这句话而敛去,叹息道:“恰是这个为难呢,且容我两三天时间。让我好生想想。唉!只可惜,当日的婚书被母亲撕了,我如今一想起,真真肠子也悔青了。不然的话,这事儿就有转圜余地,偏我当初怎么就不拦着?”

话音未落。就见苏吟玉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古怪起来,好半晌,她忽然扭过头去,对初雨道:“你去外面守着,看见人来知会一声。”说完初雨答应着出去了,这里苏名溪奇怪道:“怎么了?忽然这样神神秘秘的。”

“哥哥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却见苏吟玉站起来。转身进了里屋,苏名溪却没有跟她进去,怎么说那是妹妹内室,他这做哥哥的也不能随便进去。苏吟玉也没坚持,只听里面箱子柜子响了一阵儿。不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

“哥哥你看里面是什么?”

苏吟玉将盒子递给苏名溪,听他苦笑道:“死丫头,这时候还和哥哥卖关子,也不想想我现在有没有这个……”他一边说就一边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以至于连接下来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这……这是……当日的婚书?”

苏名溪终于将那盒子里的大红纸片拿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以至于那双连握剑都是纹丝不动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真……真是当日的婚书。”

这婚书当日被刘夫人亲自撕毁。想也知道,她自小富贵出身,之后嫁入国公府,到如今是当家主母,一品诰命,即便当时心中气愤。也不会泄愤似的将婚书撕成碎片,不过撕了两下便掼在地上,如今这份婚书只有六大片,上面的一字一句都能看清楚,在桌上拼起来,也是严丝合缝。

“妹妹,你……你怎么会有这个?”苏名溪狂喜难禁,抬起头看向苏吟玉,却见她微笑道:“当日母亲负气回房,我跟在后面本想安慰的,谁知进去了,母亲却又气冲冲出去了,只有这被撕毁的婚书被扔在地上。我那时也不知怎的就福至心灵,忙命丫鬟们出去,这里捡起来偷偷藏起,本想着这也算是你和阮姐姐之间一个念想吧,只是你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拿出来徒惹你伤心罢了,因此就一直放在我这里,却没想到今日还会派上用场。”

说到这里,她便犹豫起来,小声道:“只是哥哥,虽然婚书有了,但毕竟是撕毁的,你……你若拿着这个去皇上面前,他不扔在你脸上才怪,总得再好好想想办法吧?”

苏名溪笑道:“不必,有这一份婚书已经足够了,呵呵,你个死丫头,还卖关子,我不信你想不出这办法,这婚书虽然撕毁,找一个高手来修补完整也就是了。”

苏吟玉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当我不知吗?若不是想到这一层,我也不会拿出来,让你看得见拼不上发疯吗?只是这高手匠人并不好找,还要千万保密的,不然就是欺君之罪,哥哥,这事儿可大可小,一旦被甄尚书那边揪出来,可就是滔天大祸啊。”

苏名溪笑道:“这个我自有办法,就不用你操心了。总之,妹妹你今日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哥哥记住你这个情,来日你出阁,有什么想要却又不好和娘说的,尽管来找哥哥就是。便是天上的月亮,若能造出登天梯,我也去给你摘下来。”

苏吟玉“扑哧”一笑,冷哼道:“我不要月亮,清清冷冷的看着就凄凉。哥哥真有心帮我,妹妹就在这里求你一件事。”说完见苏名溪露出疑惑神色,她便正色道:“哥哥,妹妹要你护着我,将来我的亲事要自己做主,你能答应么?”

苏名溪好悬没一头撞在桌子上,失声道:“你这丫头,怎么会忽然想起这样的要求?俗语说,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当中哪里有我的事儿?我怎么能帮得了你?”

苏吟玉哼了一声道:“少来,谁不知道苏小公爷如今是晋国公府的顶梁柱,只要你一句话,就是爹娘也要慎重考虑的。京城里的这些名门子弟,我若不想嫁,就不信哥哥挑不出他们的毛病。如何?哥哥,我这要求比起摘月亮,也算不得很过分吧?”

苏名溪眉头都皱在一起了,呐呐道:“吟玉,你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想法?婚姻由父母做主有什么?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爹娘那么疼你,难道还会害你么?”

话音未落,就听苏吟玉冷笑道:“若真是这样,阮姐姐当日为什么逃婚?若你只喜欢这样言听计从的女子,今日还这么煞费苦心做什么?若说离经叛道,这世上还有比阮姐姐更离经叛道的女子吗?你这当哥哥的怎么这样偏心?自己喜欢的女人,怎么出格都没关系,反正全是优点。轮到自己的妹妹,就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哼!我偏要学阮姐姐,那是你豁出命去喜欢的女人,我跟着她学有什么不对?”

一番话把苏名溪说的哑口无言,心想:得,这是正宗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小妮子身边那么多名媛千金,她跟着谁学不好,偏要跟着云丝学,这要是让爹娘知道了,不是更恨云丝吗?

只是心中发苦也没有用,只看苏吟玉的眼神,明显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竟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这样一双神采飞扬自信满满的眸子,让他不知不觉就想起阮云丝,一时间,热血上涌,便轻轻拍了下桌子,郑重道:“好,哥哥答应你,必要为你好好寻一门亲事,决不让我妹子将来嫁过去受苦。”

其实这是废话一样,苏吟玉是什么身份?就算是皇子娶了她,也不敢轻易就给她委屈受啊。

苏吟玉轻声道:“也不必哥哥特意给我寻亲事,这事儿,总是要缘分到了才成,哥哥,我要你帮我的,就是等到这个缘分。”

一边说着,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张俊秀之极的面孔,当日匆匆一瞥,就已是芳心如水。只是知道两人之间千沟万壑,绝不可能成事,因此并未多想。日后也的确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可现在不一样了,从哥哥和阮姐姐的事情上,她知道了情爱之事是多么热烈而美好,即便是痛苦,也让人欲罢不能。她不求自己将来也要和哥哥阮姐姐这样轰轰烈烈,这样的折腾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起的。她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若是他也能喜欢自己,夫妻二人同心协力和和美美,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她虽是千金小姐,可是厅堂厨房,女红针织,样样都拿得起放得下,她有信心,即使自己不嫁入豪门,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妹妹,你……在想什么呢?莫非……莫非是你……你你你……你已经……”

苏名溪后面的话干脆说不出来了,心中惊涛骇浪,心想妹妹一向都在府中,最多是到其他公侯府第寻一些手帕交,怎么就能遇上她喜欢的男人?更何况,那男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地位吧?难道竟然是小厮仆役之流?苍天啊,你饶了我吧,别把这世间所有的折腾都可着我来啊,我自己这摊子事儿难道还不够乱的?

苏吟玉脸一红,连忙否认,直道:“胡说什么?这种话也是你这做哥哥的能说出来的?我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认识什么男人。不过是将来不想盲婚哑嫁罢了,哥哥不许多想,好了好了,你看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模样,赶紧回你自己屋里收拾收拾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应对之策

苏名溪无奈,想了想才沉声道:“妹妹,虽然我答应了你,可我得提醒你啊,以你的身份,将来嫁人,别的哥哥都可做主,唯有这门当户对,你是绝逃不过去的,你到时候可别拿个仆役小厮的来难为我,你明白哥哥的意思吧?”

苏吟玉的脸更红了,哼了一声道:“当日阮姐姐在乡下,不过一村妇耳,也是门不当户不对,你对人家动了心思后,不也是想八抬大轿当做正室夫人娶进来吗?如今却教育我什么门当户对的,哥哥你也好意思?不过放心好了,我也不至于就找个仆役小厮来难为你,我可没有秀丫头那么古怪的眼光。”

苏名溪哭笑不得,哼了一声道:“什么古怪眼光?扫书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除了这小厮身份,哪方面不好?将来我看看再想个法子,让他脱了奴籍……”

不等说完,便见苏吟玉笑盈盈道:“哥哥说的没错哈,这么说,原来仆役小厮中也可能存在着好的呢……”

苏名溪吓得连忙打断她,咳了一声道:“小厮仆役们再怎么好,也终究没知识,何况也没多好,行了,妹妹早些休息,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你也可怜可怜你哥哥,别给我再添难心的事儿了,你说我是家里顶梁柱,你没看见爹今天看我这顶梁柱的眼神儿,恨不能把我活活打死呢。”

苏吟玉咯咯笑道:“这也就是你。若是别人,早让爹活活打死了,如今哥哥好歹还活蹦乱跳的,身上都没挨一指头,还不知足?我还以为最起码叫你过来,能看见你脸上手指印呢。”

苏名溪瞪了她一眼,咬牙道:“叫我过来竟是为了幸灾乐祸?哼!你道为什么没有指印?你难道没看见我额头上包着白布呢?在御书房里。差点儿就让皇上那镇纸老虎给打死了。”

苏吟玉吓了一跳,她是国公府的小姐,市井上关于苏名溪怒砸了张灵信聘礼的事情虽然已经传得沸反盈天,却还没到她这里,因睁大了眼睛疑惑道:“我只以为你星夜兼程赶回来,许是受了风寒,没想到竟是被皇上砸的。怎么回事?哥哥不是偷跑回来的吗?竟然去见驾了?皇上因为什么砸你?平日里他都只有夸你的份儿,指头也舍不得动一下呢。”

苏名溪哼哼了两声,傲然道:“我刚一回京城,百姓们就说张灵信今日去忠信侯府下聘礼。我驰马赶去,那厮惹恼了我。就把他聘礼给砸了,偏廖公公也随行在队伍中,可不就赶紧回宫打小报告了呢。没什么,皇上命我在家闭门思过。我正琢磨着往后这几天,让祖母和你还有小白多往宫里走走呢。”

他说完,到底心急修补婚书的事儿,于是便和苏吟玉辞别,匆匆而去。这里苏三姑娘痴痴望着哥哥伟岸的身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的天,圣旨赐婚的聘礼你都敢砸。哥哥你真是各种威武霸气啊,最重要的是,皇上竟然没把你砸死,只让你禁足,天啊,皇上,他只是个臣子,不是你儿子啊,要不要这么骄纵?”

这番话也没有别人听到,只有初雨此时在她身边,闻言不由的“扑哧”一声乐了,悄声道:“姑娘,这是你哥哥呢,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苏吟玉咳了一声,瞪了小丫头一眼,冷哼道:“是我哥哥又如何?本姑娘帮理不帮亲,怎么?我说错了吗?皇上本来就宠他嘛。哼!”

三姑娘说完,转身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哀叹,心想自己怎么就遇不到哥哥这样的男人呢?不过也好了,那是自己哥哥,到时自己受气,也肯定会豁出性命为自己出头的。唔,就不知道那个小子,一旦遇了事儿,会不会像哥哥这样把自己护在身后,应该……会吧,素日里听说他做的那些事情,虽然不出奇,却也是个真性情的男儿汉。

一念及此,不由晕生双颊,恨恨在心里道:怎么又想起他了?难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不要不要,我还要在国公府里再享两年清福才出嫁呢。

与此同时,甄尚书府中的景象虽然更沉默,但气氛可就比国公府要激烈多了。

甄言这个人,虽然奸猾,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人物。胸有城府,定力超群,喜怒不形于色,标准老狐狸一只。但就是这样一只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老狐狸,此时却气得身子都颤抖了。

桌上摆着一张大大的宣纸,老狐狸手握狼豪,在宣纸上尽情挥洒,张灵信侍立在他身旁,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眼珠子也是发红的,握拳的关节都泛了白。

“爹……爹,我听说弟弟的聘礼都被那苏名溪给破坏了……”一个破锣嗓子的声音猛然蹿进了书房,接着甄言的独子像只横行的螃蟹般冲进来,大嚷道:“爹,那苏名溪简直欺人太甚,我们可不能再忍了,再忍就是乌龟王八蛋了,爹……”

“砰”的一声,一本书飞砸过来,正中甄大少爷的面门,旋即书房中就响起甄言的爆吼声:“混账东西,滚出去。”

甄大少爷也是倒霉,本来是要义愤填膺打抱不平来的,却没想到一下就撞到了老爹的枪口上,成了那只出气筒。当下又恨又愧,只得嗫嚅着退了出去。

这里甄言又在纸上写了半天的字,眼看一张宣纸已经写满,他才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慢条斯理将那支笔放下,转头看着张灵信,目光灼灼,又过了良久,方沉声开口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做?”

张灵信连忙道:“义父,为今之计,既然苏名溪要逆流而上,儿子觉着,我们倒不妨退一步,冷眼看他怎么做。”

“哦?”甄言看了他一眼,目中隐现几分赞赏之色,轻声道:“你能忍得下一时之气?连你哥哥都替你抱不平。”

张灵信连忙道:“哥哥爱护之心,儿子铭感五内。然而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苏名溪既然敢当街破坏聘礼,就说明这件事他一定是要勇往直前的。这可是圣旨赐婚,他如今大胜之际,正是军功如山,若让皇上心里认定他是挟功自傲,嚣张跋扈,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就算他醒悟过来,急流勇退,但他今天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之后再灰头土脸退下去,百姓们不知就里,必然嗤之以鼻,这个……可也没什么坏处。”

甄言长长出了一口气,点头道:“好孩子,你比你哥哥强万倍,总算我没看错你。你说的没错,只不过,现在不宜冷眼旁观。”

“哦?义父的意思难道是让儿子去皇上面前哭诉?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显得儿子和苏名溪都在逼迫皇上吗?儿子以为,这……似乎有些不妥。”

甄言笑道:“当然不是让你去皇上面前哭诉,苏名溪既然要做飞蛾,尽管让他做,我们可不做那陪他扑火的蚊子。他越闹得凶,皇上就越生气厌烦;我们越沉默,皇上就越同情我们。这么明显的道理,还用问吗?我让你不要冷眼旁观的意思,是让你抓紧时间再筹备一份聘礼,最好五天之内就筹备齐全,不然的话,恐夜长梦多啊。”

张灵信连忙道:“是,还是义父目光长远,儿子竟然忘了这一层,真真是糊涂了,实在是那苏名溪欺人太甚……”

不等说完,就听甄言淡淡道:“你已经很不错了,被苏名溪如此对待,尚且能沉得住气。你看看你那哥哥,唉!不成器的东西,将来你若念着我提拔你的恩情,等我百年之后,能好好照拂他,护他平安一世,我也就感谢你了……”

一语未完,张灵信已经“扑通”一声跪下,指天咒地地表了一番忠心,自然换来甄言老怀大慰,于是父子两个又计议了一番,张灵信才告辞归家。

“妹妹,我听说苏小公爷去见驾,让皇上用镇纸砸伤了,又关了他的禁足,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枕香阁的闺房中,芸娘叹了口气,望着窗外喃喃道。她本来在小王村呆着,后来听钟南说了阮云丝被圣旨逼婚的事,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赶了回来。这些日子一直在阮云丝身边。

“用镇纸砸伤了就没事儿,说明皇上还是看重他的,有火气当场就发作出来了。若是不发落他,只把他撇在一边,那才真是糟糕之极。”阮云丝那些宫斗宅斗电视剧也不是白看的,非常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芸娘似懂非懂,也就不再说话,心中只纳闷,暗道这种时候了,云丝怎么还能稳坐钓鱼台?我们这里都替小公爷担心死了。她怎么倒云淡风轻起来。

正疑惑着,忽听钟秀的声音传来,抬头看去,只见钟秀满面笑容走进来,对阮云丝道:“姐姐,适才我出去买了些当用的东西,回来时恰好遇见了扫书,看见我,他就没进来,只说小公爷让他来告诉姐姐一句话。”

第二百七十七章:被赶鸭子上架的小王爷

阮云丝抬起头来,柔柔笑道:“什么话?你别卖关子了。”

钟秀撅着嘴巴道:“本来是要好好卖一卖关子的,偏姐姐你用这样的表情口气说话,却让我这关子卖不成了,因坐在她身边,眨着眼道:“姐姐,什么是满腹相思都沉默?”

阮云丝心里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着看钟秀道:“就是之前你喜欢扫书,但是不肯说出来,这便是满腹相思都沉默了。”话音刚落,就被钟秀推了一下,见她跺脚道:“姐姐真奸猾,竟还捎带上我,我可没姐姐这份定力,我……我当日……不……不是都说出来了吗?嫂嫂,你看姐姐她欺负我。”

芸娘笑骂道:“活该,让你卖关子,连我都想骂你,只是没有云丝妹妹这张巧嘴。”说完却听钟秀道:“哼!你们两个没有一点大人样子,不和你们说了。扫书过来,托我转告姐姐,说小公爷让您放心,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不必过于操心了。他是必不会让您落一个‘满腹相思都沉默’的结局的。”

阮云丝本来一直在绣花,闻听此言,那针猛然就在手指尖上扎了一下,她疼得一哆嗦,连忙将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才轻声道:“这很好,他倒是办到了……很好……”不等说完,眼泪已是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在那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帕子上,声音也哽咽难言了。

“姐姐!”

“妹妹!”

芸娘和钟秀都大吃了一惊。不知阮云丝听见这样的消息,怎么不笑反而大哭起来?

因连忙上前,就见阮云丝放下那绣花绷子,看着芸娘道:“姐姐,我……我很高兴,你知不知道?我这是喜极而泣?他说要护着我,他说要飞蛾扑火。我没拦着他,我也没想着他能做成。我知道,他不能连累家族的,偏他身上的功劳太大,一味逞强,倒反有挟功自傲之意,姐姐,我真没想到他能做成的。我只是想着,既然是飞蛾扑火,我陪他一起也就是了。他待我这一番情意。我阮云丝定不会辜负了,就算被迫要嫁入张家。可我的心是他的,我的魂是他的,只待着皮囊消亡成飞烟,只剩下了这缕幽魂。我就是他的了……”

阮云丝一边哭一边说,简直是语无伦次,但芸娘和钟秀却听得痴了。芸娘抱住她,陪着一起流泪道:“我懂,妹妹。我懂你的心。是,这不是伤心,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正说着,就听外面小丫鬟的声音道:“大奶奶,柳姨娘过来了。”

芸娘和阮云丝忙收了眼泪,顾氏和柳姨娘却已经走进来,看见她们这番模样,不由得笑道:“哟,这是怎么了?哭得眼睛红肿,虽然小公爷让皇上拿镇纸砸伤了,可我听爷说,这恰是皇上爱护他呢,换别人,怕是直接下了大狱,或是拖出去砍了。最可怕的就是不声不语,心里却猜忌上,一旦是这般情况,将来整个国公府都要受累的。”

阮云丝笑道:“是,哥哥如今倒也懂得官场上这一套了。嫂嫂,我没事儿,就是心里感慨,忍不住哭了一场。”

柳姨娘笑道:“你是该感慨,姑娘,这全天下最好的一个男人,竟然叫你偷了心来,如今不知有多少女儿家恨你恨得牙痒痒呢。”

阮云丝脸一红,看着柳姨娘道:“姨娘说这话不怕让我哥哥听见?难道他不够好?小心到时候他吃醋。”说完却听柳姨娘咯咯笑道:“我不怕,他吃醋吃到妹婿头上,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脸。”

顾氏笑道:“行了,你们两个就不要打趣了。妹子,听你哥哥说,你那天在风雨亭上唱的歌极动人,把苏小公爷也听得眼泪汪汪。我们倒有些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歌儿,能让苏小公爷那样征战沙场的铁血男儿都动情了。你哥哥又说那调子和词都极古怪的,也形容不出来,不如你再弹一次给我们听听,也让我们学习学习。”

阮云丝笑道:“那是凄凉之极的歌词,一时感慨唱了出来。如今再要唱,是怎也找不到当日感觉的。”说完顾氏和柳姨娘等却哪里肯依,定要她再唱一遍,只说不听感觉,只听那歌词和调子,阮云丝无奈,只好拿出琴来,到底给她们自弹自唱了一遍方罢。

这是她在现代时听过的一首歌,歌名叫做《尘缘》,据说是一部描述胡雪岩生平的电视剧《八月桂花香》的片尾曲。阮云丝没看过那部剧,却极喜欢这首歌,还为此特意学了这首曲子,不过用钢琴则不怎么能弹出那种感觉,如今换了古琴,倒是十分符合这曲中的古意凄清。

一曲毕,众人果然赞叹不已。柳姨娘坐在椅上,目光迷茫,思绪似是飞向不知名之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叹气道:“难怪你哥哥那样赞赏,果然是好词好曲子,这若是流传开来,不知道会引起多少人的共鸣呢。这世上虽然大多是庸碌百姓,却也不乏人生大起大落之人,尤其是那些遭到贬谪的官员,或是一生漂泊的文人墨客,听闻此曲岂不断肠?如今想来,倒是那些庸碌百姓,虽平淡一生,却是有福气了。”

阮云丝惊讶道:“却没料到姨娘竟是我的知音,你恰是说出了这曲子的意味。这其实也不是我做的词曲,乃是当日漂泊时,遇见的那位教我这些织染术的老伯唱的。我也不知他这一生究竟遭遇了些什么事情,才会有这样的感叹悲伤。不过我在风雨亭时,真正是绝望至极,只觉一颗心都死了,方能真正唱出曲中韵味,如今心里却是充满了希望,词曲固然没错,韵味却已经没了。”

她们在这里喝茶品曲,看似悠闲自在,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提着的,包括阮云丝也不例外。

虽然苏名溪让扫书带了话过来,但是他究竟会怎么做,到底有多少把握,阮云丝毕竟不清楚。她如今倒是不怕自己无法如愿以偿,大不了一死罢了。她只担心苏名溪是不是一意孤行,会不会惹恼了皇帝,为他带去无妄之灾。

而国公府这边,有了婚书,就可以让老太君和国公爷同意帮自己说情,只是到最后,婚书这种事儿还是要着落在刘夫人身上,不然只是苏名溪自己拿着婚书去找皇帝,那不是找死吗?你有这东西早干什么去了?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能忘了?敢情这是把皇帝当傻子耍是吧?

时间紧急,苏名溪利用还未浮出水面的夺嫡之战和家里人对自己的期望,成功让杨老太君进宫在太后面前为他说情,而那边太子和要好的几位皇子以及郡王等也纷纷在见驾时“见缝插针”地为他说好话。这里面值得一提的是:李观鱼小王爷也赫然在此队列中。

以小王爷对苏名溪和扫书“夺其之美”的恨意,他原本是不准备参与进去的。但他是太子和几位郡王世子的表弟,几个人非要绑着他一起,并且以“你敢落井下石日后就不带你一起玩儿了”的理由相威胁。

想这小王爷从小在勾心斗角的王府中长大,那于体察人心方面也是有独到之处的。一想到太子和这几位哥哥不带他玩儿了,那势必就要去找六皇子那边的几个人玩了,想到那位六弟热情却总让人觉着充满算计的笑容,李观鱼小王爷不寒而栗,只好含着眼泪答应太子:“我不落井下石还不成么?我保持中立还不成么?我旁观还不成么?”

结果太子“残忍”地、“义正词严”地驳回了他的请求,并且掷地有声地声明:“不帮着说好话就是落井下石。”

可怜小王爷李观鱼不得不在皇上面前对市井中流传的苏名溪和阮云丝的“爱情传说”以褒奖赞叹的态度说给皇上听,并且“热情”赞颂了两人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感叹了一番有情人的情路艰辛。

对着苍天起誓,小王爷这绝对是“捧杀”的做法,他内心深处就盼着英明睿智的皇帝能够明察秋毫地发现这段爱情中的离经叛道。从而彻底断了苏名溪和阮云丝的念想,一想到那对鸳鸯要被自己这根大棒子打散,李观鱼简直偷笑的肠子都要抽筋儿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才能,说的这段故事竟然能把皇帝都感动了。就见老爷子沉默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自语道:“难道,朕竟不知不觉成了打散鸳鸯的那根棒子吗?”

嘎?怎么会这样?皇上怎么会这样想?这可不是好苗头啊。李观鱼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弄巧成拙,还不等急着辩解点什么,就见皇帝转过头来,问他道:“小鱼儿啊,你是怎么看待这场苦恋的?听你的话,也该是同情她们的吧?”

同情个鬼啊?我当初求婚被那阮云丝破坏的时候儿,苏名溪他同情过我吗?我怎么看待这场苦恋的?尼玛这是离经叛道,男的女的都不是好东西,皇上你棒打鸳鸯就对了啊,这样一对狗男女,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啊,皇上您立场要坚定不移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算计”亲生儿子

李观鱼在心中咆哮着,可是一看到对面太子殿下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的模样,那分明没看着自己,可怎么就觉着好像是有两把刀子在身上刮着呢,刮得小王爷不得不硬起头皮,吞了口唾沫苦着脸道:“皇上,俗语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啊。既然……既然名溪和阮家姑娘两情相悦,臣……臣以为还是该成全的好。”

皇上你要明察啊,这不是我的本意啊,你儿子在对面坐着我不敢说真话啊。李观鱼在心里捶胸顿足,却见皇上又沉默了一会儿,便挥手道:“行了,你们出去吧,朕也有些乏了,唔,有些事,朕再好好儿想想。”

皇上您别想了,您这就让阮云丝直接进张家门好了。李观鱼在心里大声呐喊,可惜皇帝不会读心术,对于他频频回望的乞求眼神,只当是他在为苏名溪和阮云丝求情,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这孩子虽然纨绔些,总算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想到此处,便不由得对身旁心腹太监廖乐道:“看来名溪之事,朕是真的要好好想想,只是那混账小子可恶,朕都把他禁足了,他还能寻到这么多人为他说话,哼哼!也不怕朕猜忌他功高震主,混账东西。”

廖乐忙陪笑道:“皇上,小公爷这性子确实倔强,然而他可是个聪明人,若不是摊上皇上这样重情重义的明主,您看看他敢这样胡闹不?”

要么说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呢,这轻飘飘一记马屁,只把皇帝拍得这个舒服啊。不由得呵呵笑道:“老货,还是你看得透彻。那混小子敢在朕面前这般放肆,还真是朕给惯出来的。也罢也罢,朕倒是喜欢他这份赤子之心。当日他才多大?就敢为了救朕拼命。如今拼死也要为阮家那个女人出头也就很好理解了,他便是这么个性子嘛。”

廖乐连忙陪笑附和了几句,心中却是一把冷汗滴下。暗道我的天,都说甄尚书扳不倒小公爷,这怎么能扳倒?小公爷摊上了皇上这样的明主是幸运,甄尚书可就够倒霉的,不然这要是摊上那猜疑心重的皇帝,苏小公爷有十个脑袋这时候怕也砍光了吧。

从大吴建国以来,可以说。京城就没有这样的热闹过,群众情绪就没有这样高涨过。果然一个万众瞩目的八卦对于调节气氛是有着不可低估的巨大作用的。

现如今,街头巷尾谈论的全是阮三姑娘的归属问题,众人之前期盼的转折终于到来,怎不由得大家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

一方面是金口玉言的圣旨赐婚;一方面是圣眷隆厚的小公爷。两方面的身份都不可轻估,这就更让众人兴致勃勃翘首以待水落石出的那一刻了。

当然,事情的最后决定权还是在倒霉的下了一道赐婚圣旨结果就把自己架到火上了的皇帝老爷子手里。但是民心却都是向着苏名溪这一边的。一个是卑劣阴险的甄尚书义子;一个是为了征战而不得不忍痛和心上人离别的小公爷,前方浴血奋战后方却有人挖墙脚,这种是非黑白群众们能分不出来吗?

而当事人的两家,却完全没有闲心八卦,各自都在紧张地做事,盼着抢先一步获得皇帝的支持。

张家这边在努力地重新收集聘礼,别以为这东西是有钱就能立刻集齐的。那些金银首饰头面,哪个不得重新打造?何况这是皇上赐婚,就更马虎不得了。

而苏家这边在老太君和太子帮的人都轮番出场后,苏名溪虽在府中,心里却也明白皇上心里大概有松动了,恰好这时婚书也已经修补好。他交给了刘夫人之后,一家人又秘密地商量了一番,于是国公府最重磅的武器——苏季白小同志隆重登场了。

当然,小白同志毕竟是个小孩子,事情决不能郑重其事的去和他商量,要让他在皇上面前表演,这件事就要巧妙的安排一下。

和父亲走在园中,看着秋叶簌簌而落,苏名溪叹了口气,轻声道:“今天是第五日了,听说张灵信那边的动作很快,我怕他的聘礼要备齐了吧,所以今天一定要让皇上收回旨意。”

老公爷咳了一声,瞪了儿子一眼,心想主角还没上场呢,你用得着现在就入戏了吗?不过想想此事的确关系重大,不由得也有些烦乱,叹息道:“但愿吧,但愿这一回能成功,若不成的话,儿啊,你也别再纠缠不休,大不了,日后再想办法也就是了。皇上对阮云丝的印象应该也不是很坏,那日斗锦大会上,听你祖母说还曾笑着和她说过几句话,若那张灵信就是猪狗不如,咱们再想办法向皇上陈情……”

“爹,你等等,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苏名溪越听越不对劲儿,连忙打断老公爷,咕哝道:“俗语说破釜沉舟才能勇往直前,您老可不能现在就想着退路啊。”

老公爷让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恨恨道:“什么破釜沉舟?这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时候儿吗?不过是儿女情长,你那些理由虽然有一定道理,还是危言耸听了些,我不信她一个阮云丝就能富可敌国了?笑话一样,就算如此,难道咱们的财富就差了……”

老公爷刚说到这里,就听几声布谷鸟叫,于是连忙咳了一声,这时苏名溪已经非常机智的递上话,沉声道:“爹说的没错,便是儿子儿女情长,这一生除了云丝,我是再不可能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知道她对我亦是如此,若是嫁给了张灵信,以她的性子,就必死无疑了。”

老公爷沉着脸道:“那有什么办法?张大人和阮家三姑娘的婚事,是圣旨赐婚,你纵然千般不愿万般不甘,又能如何?皇上登基以来,这是头一次下旨赐婚啊。”

苏名溪沉声道:“无论如何,爹爹,我定要全力以赴,哪怕是飞蛾扑火,也一定要救云丝,让我再想想办法……”不等说完,就听老公爷生气道:“想办法?哪里还有时间给你想办法?你难道不知那张灵信已经备好了聘礼,要再次登门了吗?一旦婚书定下,这事儿就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

且说苏季白小同志,这两天心情也不太顺畅。府中的气氛十分低沉,每个人暗地里都在谈论父亲的事情,可是大家都不肯让自己知道,不但是自己,就连阿峰哥哥也受了连累,那些下人们知道他和自己是一伙儿的,连他也瞒着,这让小白同志非常愤怒,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待遇啊?

因此到底揪了服侍自己的一个小丫鬟逼问,大丫头那都是杨老太君和刘夫人给的,他都要叫姐姐,自然不敢逼供的,小丫头就不一样了,没有靠山背景,怎么做都没关系。

那小丫头大概也知道自己是个孤单可怜渺小的存在,让小白逼问了两句,就把自己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小白这才知道老爹竟那样威武,在阮府门前把要娶阮姑姑的坏人打跑了。

还不等他欢呼雀跃,小丫头紧接着就一盆凉水浇过来,听说是圣旨赐婚,自己父亲也没办法扭转,小白立刻就像一颗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因连忙和阿峰一起去问苏吟玉,却只听姑姑说爹爹正在想办法。

抱着对自己老爹的盲目自信和崇拜,苏季白小同志只能强按满心焦急,等待爹爹带回来好消息,就如同他在战场上捷报频传那般。

只是这一等就是两三天,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这实在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因这两日也没心思好好上学,就连阿峰这个学习狂都因为担心而没办法专心听课,于是先生放了两人的假,他们便进了园子散心,却没想到“一不小心”,就听到了祖父和父亲的对话。

小白这才知道此事竟如此麻烦,就连爹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不由得一下子急了,再加上这几天的忍耐,小白立刻就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和阿峰悄悄离开假山后的小家伙并没有发现远处老公爷和苏名溪相视一笑,活活像两只狐狸的表情。他拉着阿峰一溜烟儿跑出园子,回房就吩咐丫头们给自己换衣裳,又对阿峰道:“阿峰哥哥,你也回去换身衣裳,我们……”说到这里,不由得看了看面前丫头,于是立刻抿紧嘴巴不说话了。

小白的心思阿峰哪有猜不出来的,因有些犹豫地看着他,轻声道:“小白,此事非同小可……”不等说完,就见小白瞪了自己一眼道:“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不让这些耳报神听见。”

给他翻找衣裳的大丫鬟六月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摇头道:“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事?在小白少爷面前就成了耳报神?上次你把小公爷给你的砚台摔碎了,我们都帮你瞒了下来,如今我们做了什么事儿,倒让小少爷寒心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小白的手段

小白哼了一声,心里知道这件事和砚台的事情可没法儿相比,因换好了衣裳就跑去了阿峰房里,见他也换好了,这小家伙拉着阿峰来到西角门,十分严肃地道:“阿峰哥哥,我要去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