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来的是二太太和三奶奶、七娘,三房只来的是三太太。大家见面,少不少嘘唏感叹,潸然泪下一番。

二太太就催:“时辰不早了,大家还是快点过去吧!迟了让人说闲话,总是不好。”

大家各自上了各自的马车,浩浩荡荡往荷花里去。

路上,十一娘透过十娘撩开的帘子看到有两、三拔人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的马车后面。刚开始她还有点奇怪,片刻后才醒悟过来。

原来大家都是往一个方向去…

待马车过了太池,已是白茫茫一片。

待到了永平侯府,只见大门起至内宅门,扇扇大开,孝棚、牌楼早已竖起,管事小厮都穿起了白直裰,或站在一旁临时搭起的帐房处侯着,或进进出出地忙着事。

见了罗家的马车,立刻有管事迎了上来,叫了引客的媳妇子带她们去了内院。

还没有进院子,十一娘就听到了谆哥的哭声。

待进了院子,谆哥的哭声越发的大了,其中还夹着妇人们的低泣。

“你们来了!”迎接她们的是憔悴的三夫人。

大奶奶点了点头,向二房和二房介绍三夫人。

大家行了礼,三夫人眼睛里已噙满泪水:“快进去看看吧!”

大奶奶应了一声,和三夫人进了内室。

元娘睡在一张罗汉床上,戴着一品夫人的九株花钗,穿大红色翟衣,表情安祥,神色温和,像睡着了一般。

她头顶点了一盏灯油,脚尾围坐着四、五个面生的妇人,正低声啼哭着。谆哥和贞姐儿,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都穿着孝衣站在元娘的身边。贞姐和那小男孩都低头抹着眼泪,只有谆哥,张着嘴嚎啕大哭。

十一娘看着,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大奶奶等人看着也都哭了起来。

一时间,屋里哭声一片。

不知道谁就说了一句:“谆哥,你十一姨来了。”

谆哥一听,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还一边抽泣道:“我要我娘,我不要十一姨。”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十一娘。

有人面面相觑,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惊愕不已…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十一娘很是震惊。但同时,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想以此来告诉大家自己的诧异。但心里却不禁嘀咕:谆哥怎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好在三夫人十分的机灵,见气氛不对,立刻叫了引客的媳妇子送她们大太太那里去:“…现在在丽景轩休息。想必几位太太、奶奶和小姐都十分挂念。”

大奶奶也的确是惦记着大太太。

道了谢,大家跟着引客的媳妇子去了丽景轩。

第六十八章

春末的丽景轩,繁花似锦。

大太太面如白纸地躺在临窗的大炕上,和风徐徐,有柳絮落在她的被褥上。

“大嫂,您要节哀。”二太太坐在床头安慰大太太,“逝者已逝!”

三太太也符合:“是啊,大嫂。你千万要保重!”

大太太嘴角微翕,泪珠又滚落下来。

一旁的许妈妈也含着眼泪:“大太太,您从昨天夜里一直哭到现在…可要仔细眼睛。”

其他人也都纷纷安慰大太太。

大太太的情绪终于好了些,挣扎着坐起来,和二太太、三太太客气道:“把你们都惊动了!”

“大嫂这可是说了句见外的话。”二太太笑道,“我们也是元娘的娘家人啊!”

大太太听着提起元娘,眼神又是一暗。

三太太正欲说两句话岔过去,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四姑奶奶来了。”

二太太就笑道:“我说怎么还没有来…让人去给她报了信的。”

话音未落,四娘穿着一身月华色的褙子走了进来。

她未语先垂泪:“大姐怎么就这么去了呢?丢下了侯爷和谆哥,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说着,拿了帕子拭泪。

三太太就笑道:“我们刚把大嫂劝好,这又要来劝你了。”

四娘听了,就收了泪,和大家见礼。

二太太就道:“既然人都来齐了,大家去给太夫人问个安吧?”

大太太点头,道:“我精神不济,就不陪你们去了。”

二太太和三太太又说了些让大太太宽心之类的话,然后叫了引客的媳妇子进来,去了太夫人处。

太夫人听说是元娘娘家的人来了,亲自迎了出来。

大家给太夫人行了礼,太夫人就睃了十一娘一眼。

看见她眼睛、鼻头红红的,神色间也略见郁色,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进了屋,大家这才发现太夫人这边还有四位女客。

十一娘认识其中的两位──忠勤伯府的甘夫人和威北侯府林夫人。

那林夫人正和身边的一位四十来岁的美妇说话:“…听见云板敲了四下,知道这边出了事,立刻就差了人来问。这才知道侯爷夫人没了!”说着,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那美妇就叹了一口气:“只可怜了孩子少了照顾。”

“谁说不是!”林夫人应合着,看见是罗府的人进来,就笑着收了音,端起茶来啜了一口。

太夫人给她们引荐众人。

那和林夫人说话的美妇竟然是陈阁老的夫人。

陈阁老现在是大周的首辅,没想到,陈夫人这么年轻…她微微有些惊讶。

另一位面生的妇人是姜柏的夫人。

十一娘不由仔细打量她。

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很平常,可举止温柔,笑容亲切,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而三夫人知道那美妇是陈夫人后就有些不自然起来,陈夫人却落落大方地和三太太行了个礼。

十一娘开始还以为这是胜利者的宽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位陈夫人却是事事处处都既不在人前,也不落人后,守着中庸之道的人。而姜夫人却有些不同,什么事情都把自己摆在最后。加之甘夫人一向不出风头,那林夫人就成了那个领头的人。十一娘就听着这位林夫人说话了。

好在林夫人说话也不粗俗,又有二太太时不时的符合一下,也算得上气氛融融了。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人,二夫人来了。

她拿了钦天监阴阳司择好的日子来给太夫人过目:“…您看看。还可以不?”

太夫人却没有接,道:“你做主就行了。”

二夫人听着就将那帖子重新放到了衣袖里,道:“原没有想到客人这样多,只怕外花厅那边要用屏风隔出来摆流水席。想借您库里的那三架黑漆云母石的屏风用一用。”

太夫人就叫了魏紫来:“去把黑漆云母石的屏风给二夫人。”

魏紫应“是”,二夫人和众人客气了一番,然后带着魏紫去取那屏风。

十一娘不由暗暗吃惊。

没想到,元娘的丧礼是由二夫人主持的。她以为会是三夫人…

念头闪过,她就听见林夫人叹了口气:“这样能干的一个,可惜…”

可惜没能成为永平侯府的女主人?

十一娘在心里暗忖着,就看见太夫人望了自己一眼。

有陈夫人在,三太太到底是不自在,二太太虽然没有走的意思,可三太太站起来说要去看看大太太,二太太不好多坐,只好起身向太夫人告辞。

太夫人那边正好又有几位尚书夫人来了,见留她们不住,就亲自送她们到了院门口。

十一娘就和七娘附耳说了几句,七娘目光微转,和正与太夫人道别的二太太低声说了两句,二太太目光微闪,略略颌首,就笑着问太夫人:“不知道二夫人在哪里起坐,我想问问大姑奶奶停几天灵?哪天发丧?我们回去说与大伯听,也好让他放心。”

太夫人看了十一娘一眼,笑道:“就在点春堂旁的花厅,二太太可能不知道,但几位小姐是知道去处的。”

二太太听了,和太夫人客气了几句,就去了点春堂旁的花厅。

一溜的媳妇子都站在檐下等着回事。

看见二太太,忙去禀了二夫人。

二夫人由丫鬟媳妇子簇拥着迎了过来:“亲家太太可是稀客,快到屋里奉茶。”

大家见了礼,二太太就把来意说了。

二夫人立刻道:“择了停灵五七三十五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由护国寺的高僧念大悲忏,白云观的高道打醮。五月初六辰正发丧,未正下葬。”

二太太就笑道:“我回去也好说与大老爷说。”

两人寒暄了几句,二太太就向二夫人告辞:“…还要去看看大嫂,您这边也忙着!”

二夫人客气了几句,然后送二太太到了夹道才回去。

一路上,七娘不住地和十一娘低语:“大姐家里真漂亮。我上次来给大姐请安的时候,正下大雪,后花园没来成!”

十一娘却想着自己的心思。

刚才和七娘低语,她就感觉到太夫人在看自己,后来七娘向二太太进言,太夫人眼底就闪过一丝不愉。

太夫人为什么不愉呢?

是因为问了七娘葬礼的安排,太夫人认为罗家做为娘家人太失礼了呢?还是太夫人不喜欢自己这样绕着弯子行事的作派呢?

她就想到二夫人、三夫人和五夫人…

很显然,沉默的二夫人和活泼的五夫人都很讨太夫人的喜欢,而伶牙俐齿的三夫人太夫人却不大喜欢…是因为嫡庶之别呢?还是仅仅是个人喜好呢?

还有二夫人,见礼的时候她盯着自己看了半天…加上之前谆哥的话,是不是可以理解,徐府的人都知道了元娘想自己成为徐令宜继室的事呢?

这样一来,自己到徐府来却有尴尬…

胡思乱想着,她们很快回了丽景轩。

大太太正拥被而坐,由许妈妈服侍着吃粥。

看见大家回来了,许妈妈忙解释道:“大太太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才吃了这碗粥──太夫人特意嘱咐厨房用黄梁米小火慢慢熬得。大家也尝尝吧!”

谁又好意思吃徐家特意为大太太开的小灶,纷纷婉拒了。

二太太就把徐家对葬礼的安排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听着道:“既然是钦天监阴阳司择的日子,那就这样吧!”好像还有所不满似的。

请了钦天监择日子,和尚、道士做三十五天水陆道场…这样还不满意?或者,这只是个借口?

十一娘不由暗暗思忖着。

晚上,他们回到家中,大老爷忙出来问情况。

大太太就按照二太太的话把什么时候发丧,什么时候下葬说了。又想起还在考场参加考试的罗振兴,她不由双手合十喃喃祈褥:“元娘,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你弟弟高中,还有你妹夫…”

大老爷听着沉默了半晌,才黯然地道:“你也累了,早点歇了吧!这几日还有得忙。”

大家应声,各自散了。

第早一起来,大太太怏怏的,感觉不太舒服,以为是这几天伤心气郁于心,吃了一粒柏子仁丸,略好了些了,也没有在意。过了晌午派了吴孝全去考场接罗振兴,两人到了酉初才回来。

大太太拉着儿子上下打量:“…可瘦了不少。”

罗振兴笑道:“我在里面吃的好睡得好,没有瘦。”又问来迎他的罗振声,“你什么时候来的?”

罗振声忙上前答话:“昨天刚来!”

罗振兴这才发现大家都穿着白色的衣裳,自己妻子头上还戴了两朵小白花。

“这…”

大太太抽泣起来:“你大姐,她,她…”

罗振兴的表情从喜悦愕然:“怎么会这样…”眼角已有了泪光,“我要去看看大姐!”

他抬脚就要去荷花里。

大太太心痛女儿,也心痛儿子。拦着罗振兴:“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明天一早再去也不迟!”

罗振兴却不依,叫了小厮套车,回房去换了件素色的衣裳。

大太太只得让罗振声陪着罗振兴一起去。

两兄弟很晚才回来,刚躺下,有人叩门。

值夜的提着灯笼问是谁,没想到来人是钱明。

罗振兴让人开了门,钱明就嗔怪他:“大姐去了,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我有同窗的父辈去给大姐吊丧,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今天太晚了。”罗振兴迎了钱明进来,“准备明天通知你的。”又见钱明一身露水,道:“今天你就睡这里吧?明天我们一起去徐府。”

钱明应了,眼里不禁闪过喜悦之色。

罗振兴此刻不由怀疑,自己撮合了五娘和钱明,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第六十九章

第二天是元娘的大殓,按理罗家应送三牲祭桌到灵堂给元娘烧纸钱,谁知道大太太一早起来就吐了满身,大老爷吓得脸色发白,忙差人去请大夫。罗振兴知道了急急赶过来探病。大太太怕耽搁了元娘那边的时辰,只催着儿子快去:“…家里有许妈妈,还有你父亲和六姨娘,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罗振兴犹犹豫豫。

大太太就说要把十一娘也留下来了:“你这个妹妹一向沉稳,你应该放心了吧?”

正说着,二房那边的三爷罗振达和四姑爷余怡清、三奶奶、四娘、七娘来了。

“快去吧!”大太太道,“我没什么事。不过受了些风寒罢了。免得大家都等你。”

罗振兴想了想,叮嘱了十一娘一番,这才去了倒罩房。

钱明已经和余怡清相谈甚欢了。二十岁的罗振达还只是个童生,罗振声却连童生也不是,两人唯唯喏喏地站在那里,自然一句也不敢说。见罗振兴来了,余怡清就笑着问起他会试的事来。

罗振兴自我感觉还考得不错,但这种事可不是凭感觉就能高中的,不敢说大话,含含糊糊地应酬了几句,就叫了小厮去门口候着:“看五爷和六爷怎么还没有来?”

“这两个家伙,只知道玩。”余怡清个子不高,却长得清秀斯文,不大的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子精神。

钱明就笑道:“他们年纪还小,正是喜欢玩耍的时候嘛!”

余怡清一笑,正要说什么,门外已有小孩子气呼呼的声音:“还是五姐夫人好,不像四姐夫,什么时候都要冒充大人。”

大家望过去,除了五爷罗振开还有谁?

余怡清就哈哈大笑起来:“我本就是大人,何来冒充之言。”

罗振开鼓着腮帮子还要说什么,罗振誉就拉着哥哥的衣襟:“娘说让你出门听大哥的话。”气得他直瞪弟弟。

罗振兴见了就道:“既然大家都来,我们就快过去吧!”

大家就收敛了笑容,和罗振兴一起去了徐家。

徐府门前白漫漫一片,人来人往,三品以上官员才能乘坐的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停了一溜。

钱明啧舌:“燕京的大员都来了吧?”

余怡清看着也颇为激动:“侯爷好像只比我大一岁。”

“嗯。”罗振兴苦笑,“侯爷今年二十六岁。”

正说着,有眼尖的管事看见他们,急步迎了上来,殷勤地领他们进门。

远远地,罗振兴就看见了穿着一身白衣白袜的徐令宜站在孝棚前正和两个四旬左右的男子在说话。

看见罗振兴,他和那两个男子低声说了两句,就迎了上来:“你们来了!”

待走近了,罗振兴才发现徐令宜面色有些憔悴。

大家忙给徐令宜行礼,钱明就自我介绍道:“学生宜春钱子纯,见过姐夫。”

徐令宜微怔。

罗振兴忙解释道:“是五妹的未婚夫,刚下的聘。”

徐令宜听着就朝钱明点了点头,然后和余怡清寒暄:“还是过年的时候来过,一直在准备会试的事?”

余怡清点头:“三年一次的机会。”

徐令宜微微颌首,钱明在一旁笑道:“我今年也和大舅兄、余连襟一起下场,只是学问浅薄,不知道能不能高中?”

“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机会!”徐令宜淡淡地道,然后亲自领他们去了孝棚。至于大奶奶和四娘等人,早有专引女眷的婆子带到了内院元娘停棺处上香哭灵。

只是罗振兴等人刚进孝棚,就有管事的来报:“皇后娘娘的祭礼到了。”

徐令宜就叫了管事招呼罗振兴等人,自己去了正厅。

十一娘被留在家里,松了一口气。

她真怕谆哥在灵堂上说出什么话来,让场面难堪。

服侍大太太躺下,十一娘就端了锦杌在她床前做针线。

不一会功夫,大夫来了。

十一娘回避到了东间,等大夫走后才重新回到内室。

“大夫怎么说?”

“说是胸中有热,胃中有寒,胃失和降,所以呕吐。”许妈妈把药方拿给十一娘看,“开了黄莲汤。”

十一娘笑道:“我不十分懂这些,想来大夫说的不会有错。可差了人去抓药?要不我来升个小炉子,等会药回来了也好及时煎了。”

许妈妈听她说的乖巧,忙笑道:“怎能让您升炉子,吩咐小丫鬟就是。”

十一娘笑道:“这本是份内之事。妈妈不用客气。”

两人闲聊了半天,抓药的人回来了。

十一娘把药给许妈妈看了,拿了其中的一包去一旁的耳房,升了小炉子给大太太煎了一副药。

端进去的时候,大太太正在和许妈妈说话:“…总不能让她两眼一抹黑…”

看见十一娘进来,大太太就止住了话语。

“总不能让她两眼一抹黑”,这个她指的是谁?两眼一抹黑又指的是什么呢?

十一娘不敢表露心中的困惑,笑盈盈地服侍大太太吃药。

大太太吃完药就睡了,十一娘就和许妈妈坐在床前做针线,看着天色不早,就去厨房给大太太用黄梁米兼着花白米给大太太熬了碗白粥,端进去的时候,大太太正好醒来。

“十一小姐真是有心!”许妈妈当着大太太的面表扬十一娘。

十一娘笑道:“平日看着妈妈这样服侍母亲,就跟着学了。”

“哎呀,赶情还是我的功劳!”许妈妈笑起来。

大太太看着微微点头。

吃了晚饭,罗振兴等人回来了,赶过来问大太太的情况。

知道大太太没什么事,四娘、五娘、七娘就围着讲起元娘的祭礼来:“…皇后娘娘的不算什么稀罕,不过是三牲六礼,有个叫什么杨文雄的都指挥使,送来的东西那才叫丰厚。猪羊祭品、金银山、缎帛彩缯、冥纸炷香,有一百多抬呢!”

大太太却问:“知道文家都送了些什么祭礼?”

大家面面相觑。大奶奶却坦然地道:“只不过送了些猪羊祭品,抬了九台。”

大太太点了点头。